“【涅槃流星雨】!”
“你是猫吗,为什么见到我就跑?”
楚莺呼吸微粗,反手握住短刃横在胸前,恼人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飘散在白雾中判断不出源头。
努力平复呼吸,楚莺点开地图,绿眸垂下片刻后抬起,不断翻滚的白雾侵吞了大半部分空间,唯一可感的是靴底摩擦黑石时粗粝的触感,除此之外一片虚无。
她在虚无中握紧了匕首,冷静的语气近乎笃定:“你在拖延时间。为什么?”
“哦?”
迷雾之中的声音饶有兴致地反问,楚莺却敏锐地捕捉到一声陡然加快的心跳,“你在等待什么?但外人应该进不来。”
她刚刚试过了, 无论朝哪个方向奔跑, 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回到突然出现的血路上。很显然,在没有解决掉同一条道路上的对手前, 这诡异的迷雾不会让自己前进。
对方应该也是如此。哪里有疏忽吗?
“真是敏锐的小猫咪, 我都要忍不住为你鼓掌了。可惜你走错了方面, 竟然敢挡丽兹的路。”
和某个队友一样精神状态成谜的对手话依旧很多,说到最后一句时语调诡异地提高,像被踩了尾巴后尖叫地攻击一切的小型犬。
楚莺脑子里刚闪过这个不着调但十分贴切的比喻,脑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向前翻滚一圈,一条泛着寒光的七彩丝线“铮”地一声钉入地面。
如果楚莺没来得及躲开,被洞穿的将是她的喉咙!
“看来你等的人来了。”
楚莺顺着翻滚的势头向前窜出几步,一手在背后,像是后脑勺也长了眼睛般,接连砍断数根如箭矢般射来的彩线!
同时楚莺前臂一挥,手臂肌肉绷紧,硬是撬出五六块巨石堆在四周,只留下面前一个缺口。
“竟然这么快就意识到了我能力的本质。”
那说话烦人的对手竟然真的开始为楚莺鼓掌,声音不再虚渺,楚莺用了几毫秒就锁定了声源。豆大的汗珠滑过眼角,冰绿色的瞳孔微微缩小,一眨不眨地盯住迷雾中逐渐清晰的一道身……
不对,是两道!
楚莺嘴角肌肉绷紧,心微微下沉。尽管那两道身影相似得像是镜像翻转出来的,她也绝不会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认为是幻象。
“左一方。”
右边扎着七彩马尾的左一方热情地跟她打了个招呼,抓着身边有着同样脸庞选手的马尾,逗猫似地冲楚莺晃了晃,“右一圆,我的姐姐。嘻嘻,也是我的妈妈哦。”
左一方冷不丁丢出信息含量爆炸一句话,对面跟猫一样抓不住的敏攻手眼睛睁大了一瞬,难得出现了一点情感波动。
可那情绪不像是震惊,惊讶,忌惮,更像是……
“没有时间给你胡闹了。”
右一圆在左一方手中抽出辫子,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两只一模一样的手十指交叉地握在一起,本该温馨的画面却莫名染上了几分诡异。
“丽兹需要我们,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既是姐姐又是生理学母亲的女人握着自己的手,和自己声音别无二致的命令声中没有丝毫感情波动。
精神力被大量抽出,与另一股相似的力量融合后均匀地注入两张一模一样的本命牌中,身遭如同信号不好的投影仪,空间在扭曲中濒临崩溃。
虽然是自己的身体,但左一方的精神力已由她的姐姐全权控制。强行觉醒本命卡后动用精神力脑域就会抽痛,左一方在大脑快被撕裂的痛苦中兴奋地回想着楚莺刚刚的表情。
……那到底是什么呢?
不是惊讶,也不是无知引起的羡慕。左一方罕见地茫然了,为那冰绿色的眼眸中一瞬间泄露出的情绪,那是之前的知情人从未出现过的……
不,更不是轻飘又可笑的怜悯了……那更像是——一种温和的愤怒?
感知到精神力被抽出,两张相同的本命牌在振动中哀鸣,无形之处毁灭的力量正在积蓄。左一方兴致勃勃地猜测着楚莺的情绪,忍不住通过脑域骚扰冷静地轰炸对手的右一圆。
【姐姐。小猫咪似乎在生气哦。你说这是因为什么?明明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
【难道是可怜我?可我什么都还没跟她说啊,战术手册写的卖惨六式我一个都还没有用呢……】
【姐姐姐姐……】
“闭嘴!”
右一圆眉心一跳,忍无可忍地开口,原本瞄准楚莺眉心的光线在发射的瞬间抖了一下,打到离楚莺一米远的石头上,惹得后者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
右一圆努力压抑火气,知道左一方又犯病了,通过脑域的链接快速吩咐:
【你是不是又没吃药?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在战斗中分神。比赛结束后自己去关禁闭。 】
【哦。 】
左一方控制脸上的肌肉,从腰包中摸出一个药瓶,随便倒了几颗蓝色的药丸,没数直接扔到了嘴里。
“格朗西林?”
察觉有一道目光锁定在自己手中,左一方思忖片刻,十分大方地将药瓶扔了过去,“对啊,你也要吃吗……喂!”
“嘭。”
彩线和飞刀几乎同时击碎药瓶后相撞,蓝色药粉随冲击波撒得到处都是。在左一方震惊的目光中,同时出手的楚莺和右一圆对视一眼,下一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又开始了攻击。
“为什么?”
“对手要的东西,不管有没有用都要摧毁掉。”
右一圆猛地后撤一步,空着的手在半空中虚握成爪状,带起虚空中数十根彩线甩向侧方,震退不知何时突进到身侧的敌人。
“我没病自然不用吃药。”
一击不成,楚莺脚尖一顿,在彩线撕裂身体的前一秒退到五米之外,目光沉沉,“而且格朗西林在十年前就已经被列为禁药,治疗精神力过载有了更温和的药剂。”
“那些药在战斗中起效太慢了。”
身旁人吃完药后反应迟钝了不少,右一圆眼珠往左偏了一瞬,语调平平,“这是唯一的选择。”
本命卡等级决定了一个卡师的脑域阈值,脑域阈值越高,能容纳的精神力越高。高等级的本命卡又需要海量精神力驱动,这本来是相辅相成的事。通俗来说就是多大脚穿多大鞋的事。
可凡事总有例外。当卡师的本命卡等级与脑域强度不匹配,还要强行驱动本命卡时,就会出现精神力过载的问题。出现精神力过载的卡师,轻则精神失常,变得极度亢奋,重则过载的精神力会在沸腾中烧穿脑域,让卡师变成物理意义上的傻子。
格朗西林固然是能最快让过载精神力缓和下来的药剂,可是这药不仅有成瘾性,后遗症还极大。在这个年纪就服用过量的格朗西林,之后别说进步,下半辈子不在轮椅上过都要感谢医学的进步了。
“啊、哦哦,你是在,为这个生气啊。”
左一方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秒,她清了清嗓子,发出几道怪声后总算驯服了声带,声音渐渐连贯起来:
“嗨呀,没必要为我担心的啦。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
“轰——”
左一方语调欢快的解释被一声轰鸣吞没。在她服用完药物后,右一圆与她双手交握处缠绕的彩色光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增了数倍!
如果说刚刚右一圆操纵彩线的攻击像是盛夏突然出现的暴风雨,那么刚刚的漫天彩线攻击对楚莺的压迫感,无异于在荒岛边赤手面对海啸。
以两人为中心放射状飞出的彩线汇聚成数道如巨龙般狰狞的粗壮光柱,漫天的彩光充斥世界,砸向地面的瞬间产生的冲击波一时竟将无处不在的白雾都打得退散了,坚硬的黑石崩散如雨,楚莺原本所站的区域被轰炸出了一个近十米宽的大坑。
沙尘噼里啪啦的下落,右一圆松开了左一方的手,脸上血色全无,但还是执着地盯着烟雾里逐渐清晰的身影。
“呼、呼、呼……”
楚莺粗喘着气,断刃插入地面勉强支撑住身体,黑色作战服耗尽能量失去防护作用,全身遍布了十余道伤口,最严重的左臂上的贯穿伤,看起来如果不是她用什么东西挡了一下,断掉的就会是她的胳膊。
“用武器当做镜子把攻击都折射出去?”
左一方扫过楚莺脚下破碎的卡牌,心里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你这么快就能弄清楚我们的攻击方式,但更令我惊讶的是,你竟然真的用这些武器牌折射了每一道虹光?”
“没有完全挡住。”
楚莺咬着牙站起来,随手给左臂糊了一张看上去就没有用的【液体绷带】牌,握着短刃的指尖微微发颤。
那道贯穿伤一看就是虹光的手笔——但这完全不是重点!
节奏,角度,反震……甚至计算每一道虹光需要用什么等级的牌去抵消,左一方拧着眉,匪夷所思地开口:“你是机器人吗?还是加装了什么新型的辅助计算的义体?”
先不提刚刚的防守到底需要多么可怕的计算力,对面这个怪物的精神状态才是最可怕的。只要失手一次就会万箭穿心的压力下,她不仅丝毫不惧,还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将伤势压到了最低,甚至还给自己保留了战斗的能力!
“这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粘稠的血液带着体力离开,大脑每一个神经元都在尖叫,视线变得模糊,但胸腔中愈燃愈烈的怒火将她钉在地上,不许她轻易倒下。
“用克隆的方式量产卡师,你们到底将人当做了什么?!”
“兰因,你在干什么?”
阖上的训练室门被拉开,深夜灯光亮度调到最低,只给问话者隐隐约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呼……呼, 队长?你又熬夜制卡了啊……”
兰因努力平复呼吸, 从上到下抹了一把脸,声音慌慌张张中诡异地带了点飘忽?
祝泉眉头蹙起,“啪”地一声打开训练室顶灯,在骤然亮起的大片灯光中和卡在半高处的兰因面面相觑。
“呦,玩攀岩呢?”
兰因脸色涨红,低头摆弄了几下,终于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扣,顺着绳索呲溜滑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额头的汗渍在灯光下闪着水光, “没,我在训练体能。”
“训练体能需要摸黑训练?”
祝泉挑起半边眉,好整以暇地等待兰因的回话。兰因低头搓搓磨得通红的手心, 见瞒不过队长才不好意思地说了实话, “……其实是在训练反应力,我的反应还是太慢了。”
“还在在意楚莺那天说的话?”
祝泉了然地点点头, “她那天说的确实有点过, 我明天让她跟你道……”
“不是她!”
兰因像是被自己的音量吓了一跳,下意识打断祝泉后愣了一下,双手背到身后,手指不自在地蜷缩起来, “嗯……是有那天的话的原因,但其实也不仅是她……”
兰因说着,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颠三倒四,声音音量越说越低。停顿片刻后沮丧抬眼,对上的却不是意料中的不耐烦的神情。
祝泉抱胸倚在门框边,仪态不能说多么端正,可那双眼睛却认真地注视着她,在她停下讲述后眉头还疑惑地皱起,是最标准不过的倾听的神情。
兰因像是突然丢掉了沉重的负担,肩膀耸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的声音音量依旧不算高,但平稳又清晰,只在结束时有细微的抖颤:
“不仅是楚莺……从唤醒【焦尾琴】的那天起,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辅助,帮助别人确实也是我自己喜欢做的。
“但也几乎是所有人都说过,我的能力太单一,不适合参加联赛。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提升等级增强卡牌的辐射范围,在战场中听从指挥在合适的时机使用卡牌就可以……但这不是我喜欢的。”
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攥紧,兰因以为自己不在乎了,可被人否定的记忆重新涌现,熟悉的窒息感又悄然攥紧她的喉咙,堵住她的舌头,让她有口难言。恍惚间攥成拳头的手被祝泉拉过,掌心被温热的东西烫了一下。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来点甜甜的东西。快试试我让996改良过后的黑糖珍珠奶茶。”
双手捧住温热的奶茶,温度似乎从掌心蔓延到眼底,兰因眨了眨眼,啜了口队长的新发明,笑了笑,“可能我就是一个任性的人,比起躲在后面,我更喜欢和同伴一起战斗的感觉。楚莺说的其实没错,我一直在拖累大家……我必须更努力一点。”
“这不是任性。”
祝泉正色道,眼神中流露出不赞同,“但训练计划是根据每个人的具体情况量身定制的,你贸然加练,很可能会弄伤自己。”
“况且,你认为自己可以通过几个月的努力赶上别人十几年的辛苦训练吗?”
“我知道,但是能进步一点……”
“所以不如在别的方面多努力努力?”祝泉冲她眨眨眼睛,笑容促狭,“这叫什么来着……差异化竞争?”
“嘭——”
无形的音波集成一束,猛地击穿厚实的黑石岩壁。血路中间一个四四方方的黑岩“盒子”摇晃起来,前端升腾起烟雾,兰因踉踉跄跄的身影逐渐清晰。
“咳、咳、咳……”
兰因未等烟尘散去就冲出黑岩石砌成的盒子,一手抱着琴,一手紧紧捂住鼻子,弓着腰,咳得眼泪都快掉了出来,她的嘴角却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
“哈哈哈……队长,我做到了!我成功了!”
兰因欢呼一声,很快收敛笑容,拍了拍脸,“队长设计的琴谱只完成了第一个,不能太骄傲……对了,那个怪人!”
兰因调出地图,一眼就找到了相邻的血路中三个贴的很近的黑点,“她去找楚莺了,我得快点去帮她——那个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兰因焦急地打量四周,试图脱离脚下的血路,尝试了几次却都回到了原地。喜悦逐渐沉底,兰因无意识地咬着唇,努力回忆那个怪人的行为——
怪人把自己关进黑石制作的囚笼离开时,除了丢下一句“在这里待到比赛结束吧”还做了什么?她到底做了什么脱离比赛规则的束缚?
“滴——检测到选手数量出现未知错误,道路重新规划中——道路规划完成!”
写着规则的光屏自动弹出,底部出现了一行小字,旁边还出现了一个表示“加载中”的小漩涡。
兰因盯着这古怪的提示看了几秒,空气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箭头。箭头的方向,一条颜色暗淡,不仔细都分辨不出的小路出现在原有的路旁边。
地图上也有了新的变化,原有路的尽头处画了一个宝箱,中间段的位置则出现了一条通往其他道路的小路。
兰因关闭地图时,尽头处的宝箱还闪了闪。兰因目光扫过,毫不留恋地跑向另一条窄路。
“小猫咪,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跃上高处的身影违反常理地下折,险之又险地避开射向心脏的彩线。前侧又响起左一方的絮叨,楚莺眼都不眨,反手向身后射出三枚飞刀。
“啧。”
真切了许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莺借下落的势头向前翻滚,拉开足够距离后才拧身,冷眼看向两人,“啰嗦。”
泛着黑光的刀刃撞到无形的屏障,“叮”的一声跌落在地。空气扭曲了一瞬,两道身影重新浮现。
左一方嘴上没停,可脸色比之前差了很多。眼下微凹,皮肤血色褪去,呈现出毫无生机般的灰败。
右一圆的状态比她好点,只是左脸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她摸了下伤口,若有所思,眼睛微眯,“你在生气?为什么?”
“与你无关。”
“算了。”
右一圆瞥了眼身旁人的脸色,玻璃一样的眼珠转了转,语气毫无波动,“这不重要。”
楚莺悄悄动了动僵硬的手指,酸麻感泛上来,让她几乎要握不住刀。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得找一个突破口……
“嗯?”
“退后!”
楚莺用余光瞥见来人,顾不得惊讶,瞳孔微缩,大声喝道。
“精神可嘉。”
右一圆扫过来人身上狼狈的痕迹,语气平平,“可惜你不但是辅助,还是群体性辅助。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没事吧?”
兰因好像没听见楚莺的话,视线瞥见她身上的伤,又往前走了几步。
“叮!”
楚莺眼神一厉,挥手射出一枚飞刀。刀尖在空中斩下,断成两截的彩线这才显现出形状,失去向前的势头悠然落下。
“偷袭,向辅助出手,你们不是一向自诩红宝石般鲜红璀璨的心吗?”
对面的敏攻手眼底积蓄着怒意,右一圆若有所思地开口,“你似乎对我们很了解……”
“可还有后半句。”
她的话没说出口就被身边人打断,左一方脸上泛起红热,语调亢奋,瞳孔不断战栗,“——对待敌人要向狮子般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