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光流入身体，带来阵阵暖流，祝泉不为所动，透明测试球里的绿色稳定如初。
“灵现！”
天使收回拥抱世人的双臂，虚幻双眸无喜无悲地低头注视着祝泉，脸庞越发透明，翅膀如同生长般展开，几乎占据了全部天花板，羽毛根根分明宛如实物。
“咔嚓。”
庞大的压力骤然落下，石秋水匆忙运转精神力抵抗，视线落到手边的玻璃杯时忽然凝住，实验室特制加固过的玻璃杯上，已然有了数道裂缝！
飞快转移抢救实验器材间，石秋水忙里偷闲看了祝泉一眼，女孩微微低头，手中测试球明亮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石秋水很清楚，她一个旁观者都能感受到这么沉重的压力，祝泉现在背负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老变态和小变态，两个变态。”
退到安全的观战距离，石秋水看着和没事人一样的祝泉，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祝泉此刻已经没精力关注旁人的言语了，此刻她全幅心神都已经沉入脑域中，精神力湖泊掀起层层波纹，半空中的星辰微微发光，压下了精神力不安的躁动。
“就以十分钟为限，能坚持十分钟，就能证明你脑域合格！”
见祝泉做好了准备，高辛树低喝一声，半空中的天使似乎笑了一下，哼唱了一段优美的小调。
歌声轻柔动听，即使听不懂歌词内容，却依旧能让观众沉醉其中，如沐春风，身体的伤痛都轻了几分。
可祝泉却像如遭重击！
歌声传入脑域，音符像是一个个巨石，投入精神力湖泊中掀起巨浪！无数精神力如受惊的兔子般四处逸散，星辰洒下的辉光组成一道屏障，牢牢拦住乱窜的精神力。
可精神力却好似失控了一般，不断撞击屏障，一道消失，另外数道接踵而至，屏障被冲击得微微摇晃。一旦屏障破碎，受损的将是祝泉的脑域！
高辛树的声音也适时传入，遥得好似在天边，“在你这个年纪里算是不错的，但还不够。放弃吧，再坚持下去，受损的就会是脑域了。”
“我不！”
第63章
祝泉豁然抬目,对上天使虚无空洞的双眼，嘴角勾了勾，竟撤掉了脑域所有的精神力防护,放任卡灵进入。
“她疯了吗？”
石秋水吓得死鱼眼都睁大了一倍,下意识就要冲上去阻止祝泉，拿着卡牌的右手却被一股强力按下。
“老师？”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不要打扰她。”
高辛树站在石秋水身后，眼眸深沉，饱历时光摧折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慨叹。
“放开，你想草菅人……难不成她打算强行入灵？”
掌下挣扎的力度减弱，高辛树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石秋水，“我在你心里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吗？是这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
教训完不肖徒弟, 高辛树目光落到前方的身影，语气带点慨叹, “在这样的压力下还敢让灵进入脑域,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哗啦——”
脑域里，失去控制的精神力掀起滔天巨浪,不断冲刷着脑域边缘,一片片羽毛在几个呼吸间长满天空，逼得那四颗星星疯狂闪烁,像即将短路的灯泡,明亮得令人不安。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从虚空中跌下,落在最璀璨的一颗星星上。身影面貌和祝泉无二，虽然不如前几天玄妙状态下凝实，但已然初具了高级制卡师才能做到的精神力化身雏形！
好奇地四处打量了一番,似乎是还没适应纯粹精神力视角，祝泉扶着星星站起,拍了拍手，脚下海啸般的精神力浪潮停顿了一下。虽然还未平息，但消停了不少。
“你就是【天使之拥】的卡灵？”
祝泉眼睛微睁，视线仔细临摹完凭空生长出来的羽毛虚影细节，像是跟邻居拉家常般看向羽毛簇拥的中央。
精神虚空中，羽毛已经粗粗地长满了天空，绒毛呼吸般蠕动，无数新的绒羽还在生长，簇拥着中间蚕蛹状的淡黄色不明固状物。
淡黄色固状物蠕动着裂开一道猩红的□□，漂浮在空中如邪神窥探世界的眼睛，几息后扩张地更大。圣洁空灵的声音在不详的黑洞里传出。
“……你不害怕？”
“怕什么？”
不断增殖的羽毛似乎把天都压低了一层，细小的绒毛如雪般纷纷而下。祝泉晃晃头，抖落头上的羽毛，好奇地捏了捏羽毛中间弹性甚佳的眼珠，坦然地与空中那巨大的肉球对视。
祝泉心里很清楚，虽然与高辛树在外界召唤出来的圣洁化身迥异，但眼前的天使——如果还能把它称为“天使”的话，才是卡牌最本质的特征：卡灵。
虽然本质不同，但卡灵和人的灵魂很相似。只有A级以上的高阶卡才能孕育出卡灵， A级以下，不管卡牌的功能多么强大，终究是受卡师驱使的死物。
只有拥有了卡灵，一张牌才算有了灵魂。只要得到了卡灵的认可，卡牌甚至可以反哺卡师自身！
但得到卡灵认可的这一过程凶险无比，尤其是对不擅战斗的制卡师来说，稍有不慎就会心灵失守、脑域崩溃，必须要有高阶制卡师在一旁守护。
“虽然你现在的样子是有些吓人，但我能感受到，这都是表象，卡牌的本质并没有改变。”
羽毛落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多，几乎要堆满铺满精神力湖泊。暴动的精神力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更令人担忧的死寂。
“呵。”
肉球下方“噗嗤”一声又裂开一道裂缝，像是微笑的嘴唇般朝两边挂起，露出其中不断蠕动着的淡黄色绒毛。
“真的没变吗？”
正在半空中往下落的羽毛、疯狂蠕动生长的绒羽、无尽深处的阴影中，所有的羽毛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停在空中。
“哈哈哈哈！”
下一刻，每根淡黄色绒羽中间的眼珠颤栗着爆开，露出一道道狰狞漆黑的伤口，一串串癫狂尖锐不断从中传出！
“哈哈哈哈！”
羽毛无处不在，尖锐笑声也就无处不在，高高低低，如海啸般瞬间吞没整片空间，祝泉捂住耳朵，大脑却自动回响起这魔性的笑声，就像自己脑子里也有一张嘴巴在狂笑。
“良善是我，虚伪是我！”
“我最圣洁，我最邪恶！”
无数虚影在尖锐笑声中扭曲浮现：血泊中死不瞑目的眼睛、婴儿无力垂下的手、不甘的尸体伤口直指天空，质问不公的命运和援军的无力、尚未痊愈的伤者带着茫然，奔赴向必死的命运……尸山血海中，无数断臂残骸直指空中。
慈悲的天使伸出双臂，抚慰痛苦的伤者；虚无的神使悬浮空中，冷眼旁观众生苦厄。
“哈哈哈哈哈哈！”
“我是谁，谁是我！”
癫狂的笑声里，圣洁的声音竟没有丝毫的突兀。这声音似喃喃的低语，又像是愤怒的咆哮，静止不动的羽毛又开始了飞速增殖，几乎要蔓延到祝泉脚下。
将四颗星辰的越发黯淡看在眼里，祝泉心里莫名升起一股预感，当羽毛海淹没星辰，就是自己脑域崩溃的时刻！
“老师，祝泉她真的可以吗！”
原本悬浮的天使悄然下落，额头几乎与祝泉平齐，闭目盘坐在地的身影脸色一白，吐出一口鲜血，鲜红的液体竟没有穿透那虚无的面孔，在天使圣洁冰冷的面庞上擦出几道血痕，勾勒出几道弯痕，仿佛一个充满嘲弄的笑脸。
“再等等。”
“卡灵已经出现了异化，再等祝泉就真的要脑域崩溃了！老头子你到底在等什么！”
没精力纠正石秋水大逆不道的称呼，高辛树双眼紧紧盯着祝泉的脸，答非所问道，“入灵过程中，卡灵异化的表现是什么？”
“首先是卡灵化身出现不稳定征兆，严重的可能无法维持化身……”
下意识背书背到一半，石秋水意识到什么，看向几乎要和祝泉贴在一起的卡灵，瞳孔微缩。入灵过程中，如果卡师和该卡牌契合度太低，入灵失败，卡灵就会出现异化。
可卡灵异化的表现哪条都和祝泉现在的表现对不上啊！
不仅祝泉的行为她看不懂，她现在连卡灵的行为都看不懂了。
“【天使之拥】是很稳定的牌，是最适合新人入灵的牌，理论上不会出现这种异常。”
“那是因为什么？”
高辛树忽有所感，祝泉凝重的神情忽然和缓了不少，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我本来以为我够高看这丫头了，没想到她还能给我惊喜。”
“是我看错了，她没有尝试入灵。”
“没有入灵？可卡灵明明回应祝泉了……”
石秋水下意识接过话茬，一个可能性浮上心头，声音一瞬间增高了八度，“难道说……可她明明是中阶制卡师，不可能，不可能！”
“按常理来说是不可能，但这位小朋友很显然不会按常理出牌。”
高辛树说完自己都笑了一下，在石秋水期待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叹了口气，像是一瞬间沧桑了不少，“没错，这个小姑娘不是在尝试入灵，而是直接跳过了入灵这一步，在尝试化灵！”
“怎、怎么可能……”
如果说入灵只是深入地跟卡灵交流，建立起联系的话，化灵则是制卡师完全洞悉了卡牌规律，将自身精神力调频到和卡牌一致的高度。
入灵是制卡师成为高阶制卡大师的第一步，化灵则是制卡师成为制卡大师的第一步。只有进入了化灵状态，制卡师才能制作出S级卡牌！
她自负天赋卓越，不然也不能成为高辛树的弟子，可在化灵这一步她卡了足足十年，没有寸进。
祝泉才多大？ ！
石秋水不敢置信地垂着头，踉跄后退了一步，高辛树拍了拍她的肩，没说安慰的话。
也许这是每一位自负才华横溢的制卡师的必经之路——自视甚高的天赋在真正的天才面前不值一提，轻易就能被撞得粉碎。接下来要么一蹶不振，要么只能捡起曾经不屑一顾的勤勉，去追逐那个背影。
“让我们期待一下这位小朋友能不能成功吧。说实话，能收到这样的学生，我都有些嫉妒起【深蓝学者】了。”
第64章
人类恐惧黑暗的未知, 于是有了第一根被举起的火把，有了彻夜不息的明灯，有了十万里的星河璀璨闪烁。祝泉第一次知道, 当光芒浓郁到极限, 会比长夜更令人无措。
白色、白色，还是白色。无尽天界的羽毛纷纷而下，这绵长的雪已经淹没了祝泉的脚踝，抬脚时小腿肌肉绷出清晰痕迹，像是踩入了什么浓稠黏腻的血池。
皮肤好像对白色过敏，阵阵刺痛瘙挠着脚踝，由着皮肤攀爬到小腿、膝盖、胸口，再顺着交错的血管,经由胸腔中的肉团的泵跳传输到全身，祝泉像一个反着长的仙人掌,上千根刺插入血肉,连呼吸的震颤都能引发潮汐般绵密的痛苦。
和这场雪一样漫长得绝望。
祝泉好似无知无觉，嘴唇发白,眼睛半闭,直直朝着一个方向走。
“你会死。”
不知过了多久，无数绒毛震颤, 音波汇聚, 语调雪一样冷。
“我很惜命的, 我不会死。”
祝泉挥臂拨开蔓延到胸口的羽毛，恍惚间以为自己在游泳，这一发现让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只有活的够长才能满足她永无止境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她敢引卡灵入体，就有即使不成功也能全身而退的底气。
S牌的卡灵自然能轻松摧毁一个中阶制卡师的脑域, 但这是考核又不是战斗，卡灵输出的精神力会死死卡在她能承受的上限，只要她能顶得住直面高阶卡本质带来的冲击，就算失败也不过是精神力消耗太大，脑域不会受到太大的损伤。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顶得住高阶卡带来的冲击。一旦心灵失守，高辛树又不能及时停止试炼，失控的精神力足以摧毁她的脑域让她变成一个废人。
但有这个可能吗？
空中的星辰光芒微弱但稳定，羽毛不知不觉停止了增加，祝泉笑着看向尽头隐隐浮现出来的身影，语气笃定，“这场幻觉快结束了。”
天使没管祝泉语气中夹带着的挑衅，缓缓抬手，世界瞬间安静，祝泉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和一声答非所问。
“你为什么从不动摇？”
“为什么要动摇？”
匪夷所思的理直气壮。
“人应当信奉的是仁爱，必恪守准则，如行在窄路。神听见这话便欢喜了。
“可大地血流不止，人们的罪，多如羊毛。”
祝泉被金属物的反光刺了一下，眯着眼看清了天使手中东西物品的形状，闭着的竖眼下交握着一双手，似乎在祈祷。
“虽然我能听懂你的意思，但你就不能用人话说吗……罪恶就是不会停止的，还会变得越来越隐秘。药物能治好身体的伤口，护具能抵挡住外界的伤害。可人心幽微，不用暴力抢劫，有时候一句谎言就可以搜刮普通人半辈子的积蓄。”
“既然如此，救赎何用？”
“没什么用啊。”
祝泉耸耸肩，语气漫不经心。星辰越来越低，星芒逐渐明亮，即使依旧渺小，却也给这个白色的死寂世界涂抹上了第二种颜色。
“罪恶皆来自于欲望，可除了不知道在哪的神，只有死人才没有欲望。
“治好的伤口会再次被割伤，驱散忧伤后痛苦的阴霾会卷土重来。人类生而必死，努力注定劳而无功。
“可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如果所谓神许诺的天国真的来到，我敢保证，人类不是把它变成地狱，就是在无聊中慢性死亡。
“嘿，做什么事之前都得想想这么做有没有意义，我的行为到底有没有价值，多累啊。想救人就救人，想吃饭就吃饭，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想那么多干什么。
“人生这么无聊，得学会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
“找乐子？”
天使古怪地重复了一遍祝泉的话，祝泉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正试图在幻境中给自己制作一个羽毛枕头。
“这就是你对救赎的理解……也好。”
身后突然闪现出一个身影，祝泉打了个冷颤，倏然回头，只来及看清是天使，脚下一软，幻境在几息间破碎。
“因为我深信无论是死，是生，是天使，是掌权的……都不能叫我们与神的爱隔绝。”
混沌的黑暗中，祝泉分辨不清声音的来源，条件反射般抬头，只看见高处天使虚无慈悲的脸。
和祂唇边的，一抹笑意？
“祝泉，你醒一醒！你还好吗？”
被石秋水粗暴地摇晃醒，祝泉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花了十几分钟才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请教高辛树制卡技术，就被他直接扔出了门。
“这老头，说是没有什么能教我的了，要不要这么夸张……”
祝泉揉了揉酸痛的肌肉，回头被石秋水幽怨的脸吓了一跳，“你突然贴这么近干什么！”
“你真的只有十五岁？你是不是某些老妖怪的克隆体？植入了大脑义体？还是我不知道的脑机技术的新发展？”
祝泉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与她拉开距离，“我要是植入了大脑义体，我还怎么使用卡牌？”
和尚处在摸索期的卡牌技术不同，联邦的科学技术十分发达，很多祝泉在蓝星时只能在科幻片里看到的技术都已经变成了现实。
但奇怪的是，不仅虫族的莫名磁场会令高科技产品失效，卡师本人一旦移植义体，或是安装了什么放生器官，与卡牌的契合度也会下降。甚至器官移植超过一定比例，卡师的精神力水平都会下降。
因此，只有暮年自认无法突破的卡师才会在身上加装义体，年轻卡师除非走投无路，是不会轻易在体内加入科技产品的。
“我这不是一时接受不了吗……”
石秋水讪笑一声，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可她实在不敢相信，祝泉太年轻了！能在这个年纪就成功化灵，她成为新的制卡大师是迟早的事。
三十岁出头的制卡大师，是她疯了还是联邦疯了？
祝泉无心揣摩石秋水的心理，她头疼欲裂，只想找个床睡它个三天三夜，临走前捏着高辛树随手塞来的纸条，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
“老头……高大师真的不再多少几句吗，我现在就算入灵成功了？他不再确定一下？”
“要不是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都怀疑你是在炫耀了……”
石秋水嘟囔了一句，在祝泉危险的眼神中收回了揉她脑袋的手，替高辛树解释了一句，“这样就够了。你现在的境界太低，贸然学太多对你的发展不好，有些知识是有'重量'的。”
“你要是承受的住，可以按照老头说的方法，自行向'灵'询问，或者直接对着高阶卡牌的制卡底图看就行，入灵之后你就看得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