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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姑一身反骨(视力零点二一)


他丝毫没有犹豫,派人去给王府尹报信之后,就带着人马往白塘县来了。
按照王府尹的计划,白塘县这个地方该是人间炼狱才对。
结果虽然被洪涝淹了,但有人在疏通水利,有人在进行灾后搜救,有人在维持灾后老百姓的正常生活。
难怪王府尹说这个姓邓的“有大财但非我族类”,该杀。
他带人将衙署都围了起来,才喊了一声“奉府尹大人之命前来……”,都没喊完,不晓得怎么回事,就从不同的街道涌出许多扛着锄头铁镐的泥腿子来,一个个看起来不像是饿了几天的,都是生气勃勃的,像盯着仇人一样盯着自己,反而把自己这些人给围了起来。
泥腿子么,有什么可怕的,见了他们必须得跪着。
但这些泥腿子,好似不太一样,一副拿着锄头就敢锄人的模样。
而衙门里,居然是个老婆子在号令众人。
“府尹?府尹大人我知道,”老婆子说,“可我儿清清白白,做事勤勤恳恳,又得了皇上手谕……”
陈恩:“嗯?等等,白塘县这又偏又穷的地方,会有皇帝的手谕?拿来本大人亲眼看看。”
邓婆婆抱着些纸张,如抱着传家之宝,说什么都不肯给他看。
正来回拉扯间,就见衙署里有个小娘子偷偷摸摸地溜着墙根往后跑进了后衙。
他一把推开邓婆婆,带人追了进去。
才进后院,就看到个身材中等的内侍打扮的男子,胳膊上还带着伤。
这个男子护着另一个少年郎,正让小娘子弓着腰当马镫,少年郎踩在小娘子的背上就要翻出围墙去。
“慢着,”陈恩抽出了刀,“谁都不许动。”
小内侍手一扬,陈恩下意识的一闪,却什么都没有,只是他身后的小卒“啊”的一声,眼睛上插着根银针。
那小娘子尖叫一声:“官家,不,少爷,快跑……”
陈恩定睛看那少年郎,不过十四五岁,生得面色苍白,颇有几分病弱之姿。
他心头狂跳,立刻抽刀冲了过去,将少年郎从小女郎的背上扯了下来。
但到底还是不敢太放肆的,只好声好气的问:“你是何人?”
“你敢碰朕?”那少年郎说话锐利得很,“长贵,砍了他的手。”
那内侍模样的男子立刻应道:“是。”
陈恩挥挥手:“都抓起来。”
小女郎尖叫着:“别碰我们少爷,否则太皇……否则饶不了你……”
这个小女郎行动间,一只袖子里“咕咚”掉出个小小的金器来,陈恩抢上前一步捡了起来,上面清晰可见“皇家内库制式”的字。
而去抓内侍长贵的人,突
然好几个都“哎呦”的痛呼一声,手背上插着根明晃晃的绣花针,那个内侍长贵还摆出了飞针的姿势。
这是个高高手,都没看到他动手,这几个人就中招了。
陈恩又一挥手,一大群人终于将高高手长贵给摁在了地板上。
“放肆,”高高手冷喝一声,“我乃四品内侍,尔等是何品级,敢对我出手?”
小女郎:“放手,我乃宫中女官,你们不要碰我。”
而少年郎的视线看着陈恩身后,微微点了点下巴。
陈恩立刻转身查看,只见邓婆婆抱着些什么东西正往外溜走。
“拿下她。”
陈恩赶过去,将邓婆婆手里的东西都抢过来一看,还真是加盖了玉玺的一则手谕。
“命白塘县县丞邓振庭调取常平仓备用粮以赈灾,赐便宜行事之权。”
陈恩揪住邓婆婆的衣襟喝问:“邓振庭呢?去哪了?”
“我儿,”邓婆婆吓得一哆嗦,“我儿……我儿被大水冲走了,死在河道里了。”
她抖归抖,手却悄悄的往怀里藏什么。
陈恩立刻将她怀里的东西搜出来,只见是一张又一张的写废了的纸,纸上有“命白塘县县丞邓振庭前往江南东大营……”,后面还有什么被涂掉了,这张也没盖玉玺。
还有些内容差不多,都是没写完的也没盖玉玺的。
陈恩皱着眉头,随意揪住一个县衙里的捕快:“你们县丞呢?”
“县丞邓大人被洪水冲走了,死了……”
他一连问了几个,都是这个说辞。
但他反而更怀疑了。
见那少年郎昂首立在人群中,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又想想纸条上“江南东大营”的字眼,不由说道:“不好。”
“快,带了人赶快回禀府尹大人。”
陈恩亲自绑了那个少年郎,又命令道:“将那长贵绑了,手脚都绑紧点,别让他有逃脱的机会。”
至于那小娘子,他随意交给了一个手下:“都带走。”
“这些粮呢?”属下问,“还有这个邓振庭怎么办?”
“别管粮了,”陈恩道,“或许,咱手里捏了个不世之功。”
“朝里传来的消息说,官家和李昱白都失踪很久了。”
“先生失踪了?”少年郎驳斥道,“一派胡言,先生明明去大相国寺了,怎么会失踪!”
陈恩:“那么说起来,你就是赵煦小儿了?”
他笑得特别开怀:“看来,我的大福气到了,这从龙之功,我要拔得头筹了。”
少年郎:“普天之下,谁敢杀朕,皇祖母必屠他满门。你的福气呀,到头了。”

“我劝你……”
“朕在王定国面前说,他若想要罪己诏,想要退位让位诏书,先杀了折辱朕的某某某,你猜他杀不杀?”
“你……”
“在朕面前恭敬点,为了你自己的小命着想。步辇呢?”
“去两个人,弄个竹竿轿过来。”
“陈恩,步辇上有土,脱了你的外衣垫着。”
“我警告你别太过分……”
“王定国难道不想要传国玉玺?”
“你!……您请……”
“让他们抬稳一点,不要惊扰了朕的美梦。”
她得好好睡一会,睡饱了才好杀人,杀府尹大人王定国估计要费很大的力气。
闭上眼睛之前,她在人群中找到了跟个瘦泥猴子一样的赵小六。
嗯,在泥巴里滚得挺彻底的,就剩两只眼睛能看了。
她平静地移开了视线,闭上了眼睛,躺进了轿子里。
竹竿轿才从县衙院子里拐出来,就被堵在大门外。
有人群在大声呼喊。
“当兵的大人,您要带他们去哪里?不能带走,他们是好官。”
“对,他们是让大伙有饭吃没饿死的好官,你们要干什么?”
他们举着农具,又怕又坚持的堵着路不放行。
陈恩抽出了刀:“这几个人假冒钦差蒙骗大伙,不是什么好……”
他的话被大伙的怒吼声打断了:“让大伙有饭吃的,就是好官。”
陈恩吼道:“他们都不是官,就是一伙骗子。”
“骗子能让大伙有饭吃,有地方住,还让我们有工钱领,管他是不是骗子呢,放人……”
“对,放人……”
“快,把那些在干活的都叫过来……”
“放人……”
“还有后院的人,也都快来……”
“放人……”
“放人……”
小七妹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大批挡在竹竿轿前的人群。
都是她这两日就匆匆见过两眼的泥腿子,都是这几日征集起来的灾民,他们其实也害怕得紧,却依然挡住路不让走。
县衙里的衙吏老卫头混在泥腿子里,手里拿着钉耙。
赵小六就跟在竹竿轿附近不远,大桑哥守在他身前,手里也拿着锄头。
“让路,若不让路,休怪刀枪无眼,我三百州兵,杀你们绰绰有余。”
陈恩一挥手,顿时有好些持刀的小兵将刀对准了人群。
泥腿子们退了几步,又被刀逼着再退了几步,终于有人举起了手中的锄头:“拼了,谁让我们有饭吃,谁就是我们的恩人,拼了……”
有更多的人举起了手里的农具:“说得对,拼了,反正府尹大人说……我们……我们造反,那就造吧……”
兵刀对上了农具。
三百州兵对上了土生土长的老百姓,而且还有闻讯赶来的泥腿子。
泥小六在这些泥腿子里,满眼热切的看着四周的人。
小七妹撇了撇嘴,举起了手,招呼道:“陈恩,再耽搁下去,你能不能回内城那可两说了。”
“朕给你出个主意,你把邓婆婆放了,她一个老婆子,干不了啥,但这些泥腿子听她的。”
陈恩一行人没捉到邓大人,又怕邓大人真去西大营搬救兵了,因此将邓婆婆也抓了。
“杀几个泥腿子,你能有什么功,真是轻重不分,”小七妹鄙夷道,“你要是朕的兵,朕第一个杀你。”
“王定国这老小子若知道你因几个泥腿子误了他的大事,他第一个杀的也是你。”
陈恩见她一派气定神闲,心中不免忐忑。
又见赶来的泥腿子越来越多,想着小皇帝的高手侍卫和女官都在自己手里,将这三人赶紧送到府尹那里才是奇功一件,因此便让人将邓婆婆推了出去。
“老婆子,让他们散开。”
邓婆婆不舍地看了小七妹好几眼,这才对老百姓们说:“大伙都散开,别挡了贵人的路。”
小七妹笑着看看她,又悠哉悠哉地躺了回去:“陈恩,让他们抬稳一点。”
“哎,州兵就是比不上朕的亲卫。”
大武一个人背着睡着的她背得可稳了,比这些人抬的竹竿轿子还稳。
说要做稞稞给他吃,一
直都还没做呢。
不晓得李进缺了半个脑袋是怎么活下来的?以后成了个天残地缺杀起来就不痛快了。
还有李昱白,果然像三平说的那样不行,哎,读书人就是……嗯,文弱了点。
算了,还是想想眼前的,木砚放一边,瘦猴子小亮哥被当成高高手绑了,怎么才能让他活下来呢?
哎,愁人,先睡一觉吧,一会就没得睡了。
唔,还有周太后没杀。
…………
“小大人,老夫人,那些当兵的留了几个人混在灾民里,”老卫头问,“抓不抓?”
“抓,注意别伤着自己人了。”邓婆婆点头道。
赵煦没说话,他心里有点乱。
陈小七为什么让木砚跟自己换,他心里是明白的。
然而正是这样,他觉得自己很无能。
“太傅,李大人,”他低语着,“我到底能不能做个好皇帝?”
或许他该退位让贤,以后跟着陈小七闯荡江湖也不错。
但润王绝不是这个“贤”。
而他没法退,退了之后,不是被当吉祥物养几年再杀,就是被当垫脚石在润王登大位之前就杀。
“小七,”他想着,“你能不能活着杀出来?”
他想了又想,先找来了青叔,扎扎实实地给青叔鞠了个躬,把青叔吓了结结实实的一跳。
“娃子,你就给你叔我透个底,”他遮掩着问,“你到底真是钦差,还假是?叔咋看你和小妹头两人越扮越大呢?”
赵煦笑了起来:“叔,我的名头比钦差大,不过这会只怕不太好使,有件事得拜托您。”
得让长贵赶去帮小七一把,或许在小七逃出来时,或许在小七杀出来时,总不能让她孤立无援。
“叔,您和婶子,帮忙照顾一下阿梅。”
“还有,小七一直惦记着伍叔,若是找到伍叔了,请千万来个信。”
青叔走后,他找来了邓婆婆和老卫头这批衙里的署吏们。
“怎么不见大桑哥?”
邓婆婆:“大桑带了两人跟在州兵后面去了。”
这是不放心小七妹。
只是跟去了也没有大用处。
“把他们找回来,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大桑哥去做。”
大桑哥识路,又骑得溏马,引着小七妹走了小半个江宁都没出事,想必也够机灵。
老卫头立刻出去追了。
白塘县如今剩下的,都是衙署里的下等署吏,平日里和普通老百姓无异。
此刻虽然迷茫且慌乱,但好歹是同仇敌忾的。
“小大人,现下咱该怎么做才能保住粮?”
有跟小七妹一同去抢粮的更是积极。
“这是好不容易才抢到的救命粮,若是被征走了,就真的没有地方找粮了,200贯一石的粮,咱没一个人买得起。”
“这些粮,就是咱们的命了。”
这些人的脸上,都是对生的渴望,以及对他这个“钦差大人”的信任。
赵煦安排道:“大家都看到了,这三百州兵此刻是有了别的事,因此才放过了我们的粮食,但等他们腾出手,想必马上就会卷土重来。”
“我有援军,但还需要时间,因此,我想让大家去招人,凡灾民、饥民、流民,只要愿意来守住白塘县,管吃、管住,还管工钱。”
只要能守住白塘县,再让皇祖母知道他在这里,他就有希望。
他就赌,赌皇祖母对他还有几分情意,也赌皇祖母不愿被人胁迫,哪怕这个人是她亲儿子。
“大桑哥,你带两个人骑溏马出发,带着县丞印,再带着我的亲笔信,立刻赶往两浙路大营。”
无论如何,他信李昱白。
李昱白才从两浙路查过活人造畜案和雀人案回来,都没有发现两浙路节度使涉案,他赌两浙路节度使即使不忠于他,也必定是忠于皇祖母的。
两浙路大营是除了江南东西两路外离这里最近的大营,且在江宁府西南边,若是皇祖母从京都发兵,便立刻能将江宁夹在中间,形成前后包抄之势。
皇祖母,弃我等同于弃自己,您会不会做这饮鸩止渴的蠢事?

“来呀,替哀家梳洗,去垂拱殿。”
“着三省六部、枢密院、三司使、御史台、诸寺监百官上朝,请太傅、太保、翰林院进殿。”
“哦,将我儿子也请上殿,告诉他记得带上那份遗诏。”
“对了,李昱白不在,擢升陈南山为提刑司副使,正四品。”
“孟叔康回来了吗?若回来了,请他进殿。”
高滔滔身穿深青色五彩翟衣朝服,头戴凤冠,出宝慈殿,抬头挺胸地沿着宫墙往前走。
“太皇太后,您是否乘大凤辇?”女官扶着她,轻声问道。
四人台的凤辇一步一步跟在后面。
“不用了,”高滔滔微微颔首,“这条路哀家看了几十年,也走了几十年,坐在轿舆上已不知道有多少回。”
“用自己的脚一步一步走过去,只怕不超过十个数。”
“记得最清楚的那次,宗实还未改名,仅仅是我的十三郎。大长公主终于有了自己的亲弟弟。十三郎与我被从宫中赶回璞王府。”
“那一次,十三郎与我便是一步一步,从这条路一直走出东华门。”
“哀家已经许久没有自己走这条路了。”
阳光从宫墙上斜照下来,为她的凤冠镀上了一层浮光掠影的金边,她的面容在行走中明暗交错,不辨悲喜。
垂拱殿的四扇殿门全都打开了。
今日显然是大朝会,比内殿朝会要大得多,四品以上可进正殿。
往日太皇太后是在东小殿垂帘而听。
东小殿就在正殿的东后侧,众官上朝,为了让太皇太后听得清,便全都向东侧而立,这也导致官家在龙椅上,看到的就是众大臣的屁股。
高滔滔坐在东小殿,片刻后安排道:“将哀家的椅子抬到正殿龙椅下。”
内侍监愣了片刻才应道:“是。”
几个高班内侍立刻合力将椅子抬到正殿龙椅下。
一须臾后,几个紫服的老臣进了正殿,便不由得都是一愣,之后面面相觑,虽有疑虑,却不敢言。
唯有太傅上前,行了个全礼后,语气坚定地劝道:“太皇太后此举逾制,十分不妥,请……”
话没说完,就听高滔滔打断了他:“嗯,知道了,太傅你站近点。”
紫袍进来后,又进来些绯袍,绿袍皆站在正殿外。
“今日四门俱开,便是让尔等都进殿,各自找位置站吧。”高滔滔说道,“润王呢?”
于是各种颜色朝服的官员便各自站在各自老大的身后。
润王赵颜从一众紫袍的老头中穿出来站到了太傅身后。
“禀太皇太后,儿臣在此。”
高滔滔点了个头,突兀的说了句:“你们都面向东小殿站好,让哀家看看。”
一殿紫袍绯袍绿袍的官员便集体转身朝向东小殿。
“像平日那样行个礼吧。”高滔滔说道。
龙椅下,只见一殿官员集体撅起了屁股,朝服在小腿后摇摆,露出了各色不同的朝靴来。
高滔滔没说话,只挥了挥手。
内侍监立刻唱道:“请众位平身。”
撅起的屁股一个个归位,终于看到了各位大人的正脸。
“江宁的消息大家都听到了吧,”高滔滔问,“近百位国家栋梁携州兵前往陈留请愿,我且问诸位,这些国家栋梁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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