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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姑一身反骨(视力零点二一)


“丝弟,快来,有骚鸡腿吃……”
折扇男子笑容可掬地掏出个油纸包,大方地递到她面前。
“惊扰小道长了,”他问,“我们很快就走。”
又由衷夸奖说:“贵观的对联写得着实妙,不知道师尊是哪位隐士高人?”
三分胆来拜神,七回头
莫害人。
大俗中又包含大道至简,有意境。
大武吃得很开心:“我师父名叫三平,我师父的师父叫清风,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
他满嘴的鸡肉碎都要喷出来了,小七妹嫌弃的蹲远了两步。
只听到一声呼哨,坪里的人几乎同时起身。
折扇男子对他俩拱了拱手:“两位小道长,有缘再见。”
断垣残瓦下,小七妹只看到一个被人群簇拥着的挺拔背影,绯色的外衣已换成玄色,衣角绕过围墙,很快就消失不见。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大人物,极有可能是去钱塘县。
三七观虽然破,却恰好建在从外地入浙的要道边上。
不管是押解进京,还是流放入两浙,都要从这经过,实乃杀人越货毁尸灭迹之宝地。

第14章 活人造畜11
钱塘知县叶伯文自从当了这县里的一把手,还是第一次这么紧张的进县衙内堂。
上头来人了。
这个人穿着玄色衣裳,容色非凡,气度清贵,是他生平仅见。
这个人手里拿着的正是这两日“活人造畜”的卷宗,里面包括由刑名师爷整理的周老爷各方亲戚的笔录,以及仵作的验尸尸格等。
他的随从拿着把折扇,像主人一样招呼他:“叶大人坐下说话,别拘束,大人方才还夸你府衙里卷宗整理得不错。”
叶伯文连说过奖,之后才小心地问:“还未请教,大人您来此是有何公干?”
“本人提刑司陈南山,”拿折扇那人拱拱手,“陪大人出差。”
此人是陈南山,从四品提点刑狱司右使,那桌前之人……
叶伯文眼前一黑,后背冷汗“唰”的一下出来了。
来的是李昱白。
本朝唯一一个有实权的外姓小郡王。
这位要是在两浙境内出了任何差池,自己的项上人头只怕就保不住了。
“活人造畜这个案子,你已经结案了,”李昱白放下手中的卷宗,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我想听一听你的看法。”
“给李大人请安。”叶伯文先行了礼,这才从头开始讲述起来。
“周府小千金失踪当天正是周老夫人寿宴,竟叫贼人钻了人多眼疏的空子,在青天白日将小小姐从管事嬷嬷手里带出了府。”
“周府立刻关了府门寻找,同时迅速报了官,各大城门校尉都确认事发后没有人带孩子出城。”
“下官命人关了几个城门,仅留凤山水门旱门、钱塘门和庆春门用于进出。”
“周府少夫人提供了亲笔画像,周府进行了大额悬赏。”
“各路捕快进行了全城搜捕。”
一无所获。
直到第三天凤山城门集市口“活人造畜”事发。
“这对拍花婆子见事情败露了,竟然口服砒霜自杀了。”
“好在被拐的孩子找了回来,也算是能安慰到苦主的一片拳拳爱心……”
李昱白平淡地说了一句:“这个案子,你办得只能说中规中矩,不功不过,是守着你的本分做的。”
他从卷宗中取出了两份记录。
“周府失踪案的当天晚上,有担儿村村民报案,称其家人暴毙于草丛中,死因有可疑。”
“第二日午后,白云洞有人报案称自家侄儿外出游玩后不见踪影。”
同是失踪,还有命案,发生的时机又这么巧,不能排除是拍花子团伙多次作案的可能。
“衙门为何没有安排对这两户人家进行详尽的排查?”
叶伯文没狡辩,直接跪下请罪:“实在是这两日人手不够,下官现在就派人去。”
主要是那一千贯钱诱惑太大,谁都想赚这个赏钱。
李昱白没有深究:“我再问你,按照提刑司的要求,你结案的卷宗里为何没有犯人的画像?”
叶伯文支吾半天,到底不敢隐瞒:“下官请罪,这一对拍花子公婆……的……脸没了。”
陈南山飞快地跟着垂头丧气的叶伯文去了殓尸房。
薄棺里,两具尸体的头脸就像被腐蚀了一样流着脓,皮肉像烂泥一样往下淌,早已烂得不成样子。

第15章 活人造畜12
“活人造畜,何其歹毒。这等邪术古来有之,英宗皇帝在位时,有杂记中曾记载,说市集中有猴不惧人、羯不惧火,竟与幼童争食,口能人言,围观者皆称奇,以铜钱掷之……”
“拍花子拐的是孩童,便造只猴子;若拐的是少年,便造只四角羊……”
陈南山听李昱白说了一会,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来。
他直接问:“所以你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改道来了这里。大人,你就是冲这个活人造畜来的吧?”
李昱白将毛笔搁在双鹤环形笔架上。
“那位主子的事,不是你的错。”陈南山郑而重之地说,“刘少傅一家,更不是你的责任。”
“六年前你行冠礼,却至今迟迟不婚,难道是等着那位主子及笄?莫非你想把自己赔给那位主子?”
“哎呦,这也算尚公主了,那这提刑司的老大你可没法当了。”陈南山贱贱地将脸凑近他,“正好,我这从四品能往上提提了。”
“这么说起来,你尚公主,我得好处,这买卖能干,我同意了。”陈南山一拍折扇,“只怕你爹和太后都不会答应。”
毕竟那个人已经……
而如今,周家刚找回来的小千金,只怕将会是第二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位主子”。
垂头丧气的叶伯文感叹着时运不济,这个案子不结好看点,只怕他这个知县再无升迁的可能。
“大人,”田师爷献策,“您还记不记得半年前,白骨案里那个会摸骨捏人的三平道长?”
哪怕人死得只剩骨头,这个道长也能捏出个和真人相貌相差无几的人头来。
叶伯文的脸色顿时好看了:“快,让他赶紧带人来,衙里有赏。”
第二日,晨鸡打鸣,天地昏黄,三七观外朦胧一片,小七妹带着大武正在坪里打拳,田师爷亲自带人来了,说是要护送三平去钱塘县衙办事。
“本师爷亲自向知县大人举荐了你师父,若是能解知县大人的燃眉之急,大人重重有赏。”
刘大武挠挠头:“我师父还在睡觉哩。”
偏殿的第一口棺材没有盖,一个留着两撇山羊胡须的上了年纪的道长酒气熏天的侧卧在里面。
正是观主三平道长。
好不容易将他拍醒,三平嘟囔着不走:“你请我……我就去啊,你算……哪根葱啊,我三平上可……和无量天尊喝酒,下可……约十殿阎罗吃……吃肉,你算……算哪个犄角疙瘩里的水仙花?”
田师爷的脸有点黑:“知县叶大人有请”
三平翻了个身,将臭脚丫子架在棺材板上,开始打起了小呼噜。
小七妹清了清嗓子:“师父,大人请你喝酒。”
三平一骨碌爬起来,直着眼睛问面前的墙壁:“酒?什么酒?去哪里喝?”
最后是用箩筐抬着他,三个人坐了师爷的马车去的。
一路上赶路赶得十分急,三平被颠得吐了好几回都没醒,田师爷的脸更黑了。
悬赏墙附近看热闹的人很多,但还没走近钱塘县衙,小七妹就发现很不同寻常。
巷子口有一些人或挑着担子,或拎着扁担,见到他们一行人来,就用锐利的眼神进行了全方位的打量,甚至可以说是五步一暗哨,十步一保镖。
这种架势,倒像是来了个大人物。
见他东张西望,捕快催了一句:“走快点,莫让叶大人等急了。”
刘大武憨憨地回:“官老爷,别催了,小老七他腿短。”
小七妹和大武用箩筐将三平抬进了县衙大堂。
见到宿醉未醒满身酒臭的三平道长时,叶伯文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这就是能摸骨捏人的三平道长?”
一个老酒鬼,一个傻得很明显的半大道士,再加一个笑得一脸天真的小道童,让人没办法产生任何期待的三个穷鬼,哎!
“正是。”田师爷躬腰答道。
“怎么不醒了酒再带上来,难道让陈大人等着他,这不是误事么?”
坐在他下首刑名师爷位置的正是陈南山。
此刻他没个正形的斜倚在圈椅里,以左手支颌,右手拿着柄折扇遮住了自己的鼻子。
田师爷推了推三平,正打着呼的三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yue,想吐……”
叶伯文的面色颇为不喜:“山野中人,嗜酒之徒,难登大雅之堂,让大人见笑了。”
“叶大人客气,”陈南山言笑晏晏地说道,“我还挺想见识见识这民间绝技的。”
叶伯文脸色稍缓:“去,给道长醒酒。”
“醒来也捏不了,”大武嘟囔着,“我师父喝了酒手就抖。”
陈南山“唰”的收了折扇,叶伯文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大武指着陈南山喊:“烧鸡公子。”
“福生无量天尊。”小七妹乖巧的行了个礼。
他穿着粗布道服,虽然满是补丁,但神情落落大方,眼角的那颗红痣衬得他天真中带点风流,像是灰尘里的一颗明珠。
一直拿着折扇显得漫不经心的陈南山多看了他两眼。
小七妹抬起脸冲他露齿一笑。
陈南山挑了挑眉问:“果然后会有期,小道长,听说就算人死得只剩骨头,你师父也能捏出那个人生前的模样?”
“不敢欺瞒大人,也不是全都能,”小七妹老实地说:“只有个臀骨,谁也没法捏出个脑袋来,得有头骨才行。”
“哦?”陈南山兴味盎然地直起身子来:“你也能么?”
小七妹点点头。
“小道长,我这里有两颗人头,你若是能还原出他的脸来,衙门里有重赏。”叶伯文道。
“赏多少?”小七妹立刻笑眯了眼。
叶伯文:“一百贯。”
“请问大人,这两颗人头死了有几天?”小七妹问道。
“三天半。”叶伯文叮嘱道,“这不是儿戏,小道长年幼,若是没有这个把握就直说,莫耽误了正事。”
“祖师爷慈悲,”小七妹自信道,“小道能做是能做,只是太臭。”
她大大方方地说:“得加钱。”

见她一副财迷的样子,陈南山噗嗤一声笑了:“加多少?”
“若我做得有八分相像,加五十贯,”小七妹,“若能有十分相像,加一百贯。”
“小道长有趣,”陈南山一拍折扇,“那现在就开始吧。”
小七妹抬眼看了看日头,真诚地问:“能不能先吃了饭?”
不然她怕一会除了大武,没人能吃得下饭了。
田师爷瞪了她一眼:“小老七,吃饭的事稍后再说,你抓紧先办正事。”
小七妹很听劝,改问道:“衙里煮饭的锅有几口?”
叶伯文:“给小道长拿个馒头先垫着。”
陈南山:“让王汉送只烧鸡腿进来。”
呃,误会了不是……
“能不能借我一口锅?”小七妹说,“我要先煮死人头。”
殓尸房的薄棺被打开了。
陈南山口鼻间捂着厚厚的布条,饶有兴致地跟在她身后。
他不肯走,叶伯文也只能陪同着。
开棺的瞬间,陈南山忍不住眯紧了眼睛,这味道,熏得人眼珠子疼。
但眼前的小道士完全没有被影响,他取了把剔骨刀,将手伸进薄棺里,只听到“咔嚓”一声,剔骨刀上托着个已经往下淌尸水的头颅出来。
跟在后面的捕快“yue”的吐了好几个。
陈南山皱着眉头,眼睁睁的看着小七妹将头扔进装了水的大锅里,面不改色的生火烧水。
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味道逐渐开始弥漫,带着腐肉的臭味,夹着一千只死老鼠的臭味,混着一百个坏鸡蛋的臭味,迅速的占领了县衙的后院前院……
叶伯文“yue”的一下吐了出来。
跟随来的捕快们溃散得很快,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冲出后院往前院跑。
小七妹看着强作镇定的陈南山,摇着头可惜:“其实真的应该先吃饭的。”
这下好了,接下来不知道该饿几顿才能恢复食欲了。
口鼻间的布条已经没有太大的用了,那股难以描述的味道简直无孔不入,前院后院,角角落落,到处都有。
殓尸房外,李昱白无声无息的来了后院,悄然站在墙角未开的美人蕉下。
视线所及之处,那个跳脱的小道童正安安静静的站在锅边,用一把小刻刀在进行骨肉分离,一颗发黑的颅骨逐渐显露出来。
只见小道童双手在头骨上摸来摸去,像是在丈量,又像在思量。
没过一会,小道童将头骨放下,从随身的一个坛子里挖出团细泥来,十指揉捏个不停,先是捏出个雏形,然后用把竹刻刀左一刀右一刀,那团头颅形状的细泥慢慢的有了鼻子、嘴巴和眼睛的轮廓。
一个时辰后,小七妹托着两颗栩栩如生的头颅,歪着脑袋问叶伯文:“大人,这值多少赏银?”
天真坦然的神态,让人不由得忽略了他满身的补丁和臭味。
于是陈南山也歪头问叶伯文:“叶大人,你是见过死者的,这有几成相似?”
叶伯文肯定的回:“九成以上。”
“我有个法子,若是多捏几个,城门口、悬赏墙、还有带队的捕快大哥沿街找人都可以用得上,这比画像好使,”小七妹兴致勃勃地问,“能加钱吗?”
“能,”陈南山转头问她:“不过,小道长之前真的没有见过死者吗?”
小七妹笑起来:“我见头骨如见人。”
李昱白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这个睡在棺材里的小道童身上有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
陈南山感兴趣地问:“你这手好本领是怎么练出来的?”
“嗯,师父随便教,我随便练,”她扑闪着眼睛:“我大概是万里挑一的天生奇才。”
哭泣岭村那137个腐烂不堪的人头,成就了她这一手本领。
她托着班主的泥头,在殓尸房外笑得人畜无害。
钱塘县最大最豪华的客栈今日被人包了,来了一批臭烘烘的人。
这批臭烘烘的人叫了无数次水,后厨光烧水都供应不上了。
但客栈老板不敢多话,第一是人家银两给得足,第二是,这一行人一看就不同凡响。
有天人之姿的,有非富即贵的,有身手绝佳的,也有……很能吃的。
其他的人都很忙,忙着轮流守卫和洗澡,只有两个小道士洗了两遍,就迫不及待的叫了一桌子吃食,烧鸡、醋鱼、龙
井虾仁叫了个遍。
陈南山从楼上下来时,一眼就在大厅看到了这一大一小两个道士。
一个在啃烧鸡啃得满嘴流油,一个在啃黄瓜啃得不甘不愿。
“好吃吗?”他问。
他的肚肠里还在翻腾,醋鱼那些泡在汤里的碎肉,像是从尸体里爬出来的蛆:酱过的烧鸡,像尸体上半流动的腐肉……
好想yue……
但两个小道士好像没有影响,两人忙着吃,没有空余的嘴巴回话,只不约而同地点头。
陈南山饶有兴致的观察两人,刘大武的缺陷显而易见,于是他问:“小老七,你师兄从小就是这样?”
小七妹咽了嘴巴里的黄瓜才回答道:“师兄九岁的时候从树上摔下来伤了脑子,所以一直只有九岁。”
“不对,”刘大武含着食物嘟囔,“鹅十八岁,鹅脑子九岁。”
陈南山正要打趣,守在客栈外的护卫进来了。
“叶大人来了,说是据城门口传回来的消息,有人凭泥头,认出了班头的身份。”
陈南山一拍折扇:“小老七,这下你立功了,说,想要什么赏赐?”
楼梯上脚步纷沓而至,不疾不徐,客栈里随之一静。
小七妹抬头,只见那个叫林武的护卫跟着那个神仙往下走。
神仙又换了衣服,紫色的直?对襟长衫,袖口滚着黑色鸟兽纹绣,行走时腰间挂着的香囊轻微摆动。
米小七想,这样天上的人,是不是才有底气说那句——一村贱民,为贵人而死,是尔等的福气。
她要找的那个贵人,有没有他贵?

叶伯文诚惶诚恐地跟在李昱白身后。
这……从三品的大京官都这么拼,衬得他这个外放六品小芝麻官是不是有点太不亲力亲为了?
他本来以为小郡王最多派人跟县衙的捕快仵作一起干活而已。
“服毒自杀的这对拍花婆子执的是越州府的路引,路引上叫田大力和田李氏,”他抹了把汗,介绍道,“但街道司有个青衫子认出了这男的,说他是本地人,叫翁小民,几年前曾在街道司下做过担金汁,嫌太累撂挑子不干了,后来一直就是个二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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