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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姑一身反骨(视力零点二一)


又看着这一路走得十分招摇的送粮队伍嘀咕着:“就差没有敲锣打鼓了,这符合小郡王的要求吧。”
木砚已经能说些简单的话了,此刻他问:“小七会在哪?”
“那猴子,鬼精鬼精的,”三平说,“咱就走慢一点,她会自己找上门的。”
走得再慢,也已经快要靠近熙州城了,再往前都能看到一点绵延起伏的城墙了。
想必城里的碉楼哨岗也能看到这条长长的队伍了。
而小七还没出现。
劫粮草的来了,是一小股探路的西夏兵。
三平立刻缩到木砚身后。
他二人都穿着粗布衣裳,混在送粮的杂徭小役中一点都不显眼。
李昱白调派来押送粮草的,除了杂役,其余尽是精锐,人数又比西夏人多,因此不出意外的胜了,将这小股西夏军给打退了。
眼看就快要能进熙州城了,小七一行人还没有出现。
领队来问三平该怎么办。
三平想摸胡子,摸了个空,改摸了摸鼻子:“看这泥巴里的地龙都上路了,只怕马上就有大雨要下。”
他叹了口气:“老道……嗐,我们远道而来,一不识路,二没有领路人,三又跟西夏兵打了一仗,不小心在大雨中迷路了……总之,再绕一圈吧。”
渭州城。
李昱白抬头看着天,云层厚重,风却变得又暖又湿,原本是南风,如今改从西南而来……
看来暴雨将从西南而来了。
按照脚程,若是没有意外,若是顺利找到小七,三平那一队该进城了。
但往吐蕃边境去的那一队人马,想必会被大雨阻在渭水以南。
阿辞若被人挟持,往西夏而来一路都没有被发现,想必是先往南绕了一大圈;
若走水路,便极有可能走洮水,不知如今是在何处?会不会也在熙州城附近?
五路大军中,河东路不能动,因为那边还有虎视眈眈的北辽;鄜延路不可大动,只能出一万兵;环庆路可出两万兵,自己所在的泾原路两座城共可出四万兵……
熙河路姑且不算,朱合洛即使不肯出城合力围剿仁多保忠,也会守城不出;
他来熙河路时日尚浅,又被迫与西夏决裂,绝不敢在此时开城门迎西夏兵进城,冒天下之大不韪……
如此一来,围剿的包围圈便成了。
如果自己是朱合洛,他将如何破局?
他手里的倚仗,无非是熙州城满城大宋的将领和百姓,以及阿辞娥姐……
而阿辞娥姐,只对自己,不,还有小七……
小七是个大杀器。
她能杀了仁多零丁,便能杀其他将领,比如任何一路军的经略安抚使。
小七此刻在哪里?
轰隆……咔嚓……
大雨倾盆而下,天地之间一片巨大的雨幕,树木垂头,丛林弯腰,花朵凋零。
一片肃杀。
商船在岸边剧烈摇晃,甲板上混乱一片。
守卫的人不得不去帮忙。
老夫人即使被人扶着也站立不稳。
有心腹问:“主子,是不是上岸躲一躲?”
老夫人摇头:“不可,朝廷通缉得厉害。”
厢房里,娥姐吐出了嘴里含了一晚的手绢。
这是于知意的,手绢里有融化后又晒干的解药。
娥姐动了动手脚,依依不舍的看着林楚辞。
林楚辞笑得美丽:“娥姐,我不良于远行,朱夫人不善水,因此只有靠你了。”
生于秦淮河的娥姐没再说什么废话,感觉到力气恢复后,她将昨夜三人剩下又藏起的馒头大口吃掉,悄悄地推开舱门,趁人不备翻出商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熙州城外,西夏人在暴雨来临前拔营退了。
紧闭的城门打开了一条小缝,弓箭队鱼贯而出,紧接着是一长队扛着锄头、铁镐等农具的兵和民。
人刚出来,城门又紧闭。
弓箭队面朝城外,以防敌袭或偷袭,护卫着这一长队的兵和民到了城外。
“安抚使大人有令,广通渠,深挖壕,多设陷
马坑,”有带队的小头领说,“凡冒雨动工者,每日按十倍军饷发放。”
雨实在是大,仿佛天边破了个口子在哗哗的倒水。
娥姐上岸了。
她不辨东西,不知身在何处,浑身湿透,却第一时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
布包里是于知意、林楚辞和她自己身上的金银玉器。
这一小包,足可以置田买屋租铺头。
也足够她回京都,或者回金陵去。
京都和金陵更安全。
打着小郡王的名号,或者打着朱季川的名号,想必一路上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敢打她的主意。
就算是回金陵,她也有足够自己下半生衣食无忧的老本了。
熙州在打仗,有西夏贼,一路不会太平。何况或许还会有人阻拦追杀她。
她四下望了望,咬了几次牙,最后一横心:“算了,小妹头、楚辞姑娘,算老娘上辈子欠了你们的,舍了一身剐,拼一把算了。”
她裹紧了衣裳,在风雨中一路找去了衙门。
楚辞姑娘说,老虔婆宁愿冒着风雨也不肯在这里下船,那这里的衙门想必不会有他们的人。
风大雨急,无人告状,衙门里的典吏正在打瞌睡。
“我家主子是小郡王李昱白,”娥姐说,“边关粮草吃紧,我奉王妃之命来为主子送粮,不幸从船上掉进河里,又幸亏命大。”
“我家主子说了,衙门外的张贴墙上,可以请捉刀人护送我前去,并在衙门登记造册,如此可保安全。”
“我要去熙州附近找我家主子。”
“哦,对了,刚才我来之前,已经花重金请了镖局,一为我往王府送信一封,二与捉刀人一同护我周全。若是我半路失踪,或是过时不至,自然有王府里的人来找你。”

他胸前的衣襟动了动,有什么物事在衣襟里游走。
等他察觉到异样醒来时,他撕开了自己的衣襟,那枚印章不知为何缺了一角,自己的心口不知为何有些发痒,还突然出现了一颗小小的红痣。
很淡很淡的颜色,比小七妹眼角的红痣还要淡。
他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这一路,母亲交代他只吃白馒头,只喝清水,防的就是祖母的蛊虫。
祖母只有两条蛊虫,一条用自己的血养了后长在父亲的胳膊上,还有一条,母亲说祖母本来想喂给时安,被她防住了。
他只是接了一个印章而已。
怎么会?
他还有时间。
先生从中蛊到失控,是从清凉寺到回京都后,足足有一个来月的时间。
他才中蛊,一定还有法子。
他颤抖的伸出手,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试图剜掉这颗红痣。
刀尖下已经出血了,手却像控制不住般,突然移开松手,任凭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响。
隔得不远的房间里,朱合洛脱掉手套,将右手白骨上的纱布一层一层揭开。
白骨上,有像血肉一样的东西在蠕动着。
那条红蛇越养越大了,已经快要长满他的右臂了,只剩一个白骨手掌,还见不得人。
“血缘越近,越滋养子母蛊虫。”朱合洛,“川儿,爹爹也不想的。”
只是如今千钧一发之际,生死攸关之时,容不得你有二心。
父子同心,其利断金。
他又包好了胳膊,先叫来了老忠:“仁多保忠动向如何?”
老忠:“撤到了六盘山脚,大雨之后,不知所踪。”
朱合洛了然:“估计是进了六盘山的几个山寨里了。”
他又叫来了其他心腹部下:“粮草辎重来了吗?”
等将所有的情况都了解之后,他叮嘱老忠:“城外挖壕沟的不能停,这批累了换下一批上,全力赶工。”
之后,他走去了书桌的沙盘边。
三面不同颜色的小旗从三路军分别往熙州来,白旗插在六盘山,却将红色的小旗果断地往渭水与洮水相交处一插。
他冷笑了一声:“李昱白,纸上谈兵可是兵家大忌。”
左手一挥,将沙盘上除了红色小旗外其余的小旗全都推倒在沙盘里。
随手拿起一杯茶浇了下去。
茶水毫无章法的从沙盘上流得到处都是,淹掉了好多沙子。
朱合洛露出了得意的笑。
腊子口,是个好地方,易守难攻。
大水库,更是个好地方,不费一兵一卒,可水淹四军。
真正的风水宝地啊。
狂风骤雨,久久不停。
雨幕中的护城河像烧开了的锅,一刻都没有停,处处都没有歇,涟漪未散便有新……
浑浊的河水中,一道影子划过,将河水波纹一分为二,偏又被急骤而来的雨滴打散了水波……
若隐若现的,好似有一条不小的鱼游过,偶尔能见到摆尾,隔很久才能看到冒头换气。
这条鱼游得恣意而悠闲,游到了僻静处后,又慢慢地贴近了城墙。
城墙湿滑,这条鱼不由得坠了一下,发出了轻微的动静。
这动静又被漫天的雨滴入河声给盖住了。
这条鱼摇头摆尾的,慢慢的爬上了城墙,摇头间,能看到有银光一现。
正是穿着紧身水靠的小七妹。
她的手中,是长贵叔的那把玄铁匕首,曾被赵小六杀过安国府幕僚的那把。
如今成了她爬墙的工具。
她像只壁虎一样爬上了墙头,悄无声息的进了熙州城。
她还要杀一个人,一个原本早该被她杀死在恭桶上的人。
朱合洛。
哦,算数不太好,还有一个,他妈。

她只要砍人脑袋,像切瓜一样干脆地砍了就跑。
林武的水里功夫比长贵叔略好些,大顺师父最次,但都没有她好。
所以他们仨去找三平了。
对,冒着雨在城外绕圈的没胡子三平。
她们四个已经远远的看到那支队伍了。
但依然可以一明一暗地分两路进城,一明吸引注意力,一暗潜伏行动。
所以她选一个人进了城。
李昱白给她的卷宗里除了人物画像,还有熙州城的地图。
这条护城河是洮水的一条分支,洮水从熙州城西而过,又经六盘山脉蜿蜒而行。
若在平日,走水路来熙河路经商的熙熙攘攘。只是如今城内街坊店铺全都关了门,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满城雨幕,十二分的冷清。
熙州城里有座景和牌坊,林武说,以它为地标南行三百米后, 有条永仁巷,再行约一里,有泥铸金坛。
金坛向右行二里,便是熙州府尹所在。
熙河路经略安抚使朱合洛便住在这里。
雨太大。
这座府尹府就像盘踞在水中的野兽,隐忍的,蛰伏的,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
屋顶颜色绚丽,大雨中竟不知是彩色的琉璃,还是别的物事,显得晶莹剔透。
若是琉璃的砖瓦,那可滑得很,也揭不动。
小七妹看不清府里的动静,也摸不清府里的守卫。
所以没有冒进,也没有试图去联络朱季川。
她要杀朱合洛,不管有没有朱季川都要杀。
怎么杀,她还没想好,不过没关系,她最擅长见机行事。
有一队巡逻的兵将来了,大雨将他们的脚步声掩盖了。
蓑衣下的长刀,雨水凝成了一道冰冷的水柱。
一队十人,高个,强壮。
自己的身板没有假冒的可能。
那就继续等机会。
林武带着长贵、大顺,和“在雨中迷路以至于越走越远”的三平来了一个雨中相会。
听说了小七妹的安排后,三平去摸胡子,又摸了个空。
“这会子雨实在太大,那就等雨小一些,嗯,等雨停我们再进城吧。”
雨停进城,朱合洛必然安排人马在城门迎接,小七也好摸清城内的部署。
他可以适当地创造机会,让小七那个死孩子动手。
比方说将用枪的朱合洛引到雷雨中,让雷劈死他。
哎呦呦,那自己可得离远点,雷可不长眼睛。
一辆马车在雨幕中行走着。
马车车顶插着刀旗,刀旗在雨中舒展不开,隐约可以见到“镖”字。
护送马车的有镖师,还有捉刀人。
“小伙子,我们到哪里了?”
娥姐撩开车帘,探出头来问。
她丰满的曲线在雨幕中一览无遗。
侧坐在车辕前,有个年轻的捉刀人在第五次偷看时,被娥姐的视线抓了个正着。
娥姐笑得花枝乱颤,给他抛了个媚眼。
“平安顺利的将姐送到目的地,金子是你的。”娥姐笑得风情万种,“姐姐我……也可以是你的。”
斗笠下,年轻的捉刀人“唰”的红了脸,被雨打湿的衣服却支起了帐篷。
娥姐笑眯眯地放下帘子,帘子后的声音却带着钩子:“小伙子,姐姐喜欢能干的,你可得抓紧了。”
洮水,某渡口。
大雨依然不见小。
商船上的人似乎等不及了。
老夫人看着少了一个人的厢房,脸色更加难看了。
不过她低声问:“假设人能在此刻渡河,那船是不是也能渡河了?”
于知意和林楚辞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
老夫人语气中的焦灼已经掩饰不住了。
有人回答道:“主子,洮渭交界处水深,滩涂又险,还是得等雨停。”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也罢,雨越大对我们越有利,且再等一等。”
林楚辞皱了皱眉头。
她并不知地理,却下意识地觉得不妙。
不知娥姐如今到哪里了,是否按照她说的去做,有没有躲开危险?
洮渭交界处,指的是洮水渭水两条河么?
莫非老夫人并不是要带她们去熙州,而是要去洮渭交界处?
那里有什么?
小七妹还守着,天色越发阴沉了,雨也丝毫未减小。
但人突然多了起来。
都是身穿蓑衣头戴斗笠,还扛着锄头镐头的人。
看方向是在城外做事回来的。
这批人从后门进了府里。
没过多久又出来另一批人,还是原来的装扮,也一样拿着锄头镐头。
隐约能听到“十倍军饷”和“壕沟水渠”的字眼。
这是在冒雨为守城打仗做准备?
小七妹眼尖的在后门看到了老忠。
他似乎在安排什么,用手指了指西边的某处,雨声嘈杂,听不清他说的内容。
但透过打开的后门,小七妹看到了府里一角。
有条淤沟。
朱季川带她出朱府时像泥鳅一样爬过的淤沟。
看走向,出口在高墙的另一侧。
小七妹迅速赶往高墙另一侧。
淤沟里的水很大,反而比朱府的淤沟干净些。
小七妹又等了一阵,直到天色暗沉才悄悄的爬进了淤沟。
就说天无绝人之路么,看这条路,多贴合她的身材。
笑死,就说林武不行吧,像他那样壮实一些的人还爬不进好吧。
嗯,她小七妹干啥都是好苗子。
就是当泥鳅,也是条最漂亮的泥鳅。
泥鳅沿着淤沟,溜进了府尹府里。
府中各院门窗紧闭,有烛火从窗纸里透了过来。
昏黄而明亮。
小七妹停了一阵,像根草一样贴在窗下的墙上。
雨声实在太大,里面人说话的声音又实在太轻,她耐着性子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里面说了些什么。
但门“吱呀”一下开了,有人站在屋里看了看雨,身穿圆领儒衫,看起来是朱合洛的幕僚。
小七妹听到了一句“这雨下得真好”。
还有人回了一句“水库有几分满了”。
没有朱合洛的声音。
似乎也没有第三个人。
确定这一点后,小七妹又成了一条优秀的泥鳅爬走了。
她爬去了另一个院子。
烛光摇曳,有灯的那个屋子里有人在不停的走来走去。
不久之后,有人开门往水沟里泼了一盆水。
呃,小七妹迅速爬进隐蔽处,她可不想泡别人的洗脚水。
但她很快皱了皱眉,水里有血腥味,还挺重的。
有人受伤了,不知道是谁。
或许是之前打仗受伤的将领。
门要关之前,有人说了句话,听不清内容,但很快有人高声呵斥了句。
小七妹听到了“让我死”三个字。
这是朱季川的声音。

有朱季川在的地方,一定会等到朱合洛的出现。
屋里传来了“砰砰砰”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打斗,也像是有人以头抢地在磕头。
之后有人在说话,只是又已经听不清了。
天色已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这个院子里只有朱季川的窗纸上有光。
等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院子某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两只灯笼从转角处飘了过来。
紧接着,可以看到灯笼后走着的两个人。
但脚步声纷沓,绝对不止两个人。
灯笼飘近了之后,小七妹看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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