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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尽天明/坠落擒网(顾子行)


那是天鹅剪断的翅膀,纤薄、柔软。她一度将它完美藏匿。
徐司前往前一步,皮靴踩碎几片枯叶。
四周宁静,他想伸手抱抱她,胳膊抬至半空又缓缓垂下、回缩、滑落。
他终究将手抄进口袋,没碰她。
凌霜看着他,说:“我哥死后,我妈整天伤心流泪、郁郁寡欢,我爸抽烟酗酒、积劳成疾……凌霰案是我的底线,这个案子不查明白,我夜不能寐。”
“凌霜,”徐司前语气平和道,“你查凌霰案,我也查凌霰案,我们之前没有冲突,我可以给你我知道的全部消息。”
“我怎么相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觉得我是坏人?”他笑。
凌霜不答反问:“让你查这个案子的人,到底是谁?”
“等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和你说。”他目光深邃,说话滴水不漏。
凌霜抿唇道:“可你浑身都是秘密。”
他目光灼灼地凝望着她说:“我保证,我的那些秘密,永远不会伤害你。”
“走吧,先去吃饭。”她长舒一口气道。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食堂,赵小光等二人打好饭,撺掇王嘉怡一起端起餐盘围过来。
凌霜和徐司前吃饭时很沉默,怎么看怎么像冷战中的情侣。
赵小光百思不得其解,快要被八卦憋死。所以,昨晚他俩到底干嘛了?
“徐老师,你们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你这是在刺探敌情?”徐司前抬起眉头反问。
赵小光咳嗽道:“哪有啊?我就关心关心。”
徐司前勾起唇角,戏谑道:“你们凌队可是说了,要是输掉比赛,以后什么事都听我的,我就不给你们透露消息了。”
“啊?倪盼那里已经有消息啦?”赵小光惊讶。
凌霜扭头对赵小光说:“别作弊,我不需要。”
赵小光无奈扯了扯嘴角:“哦。”
凌霜又说:“既然你已经找过倪盼,公平起见,我就不去找她了。”
赵小光心想凭什么啊?这案子年代久远,存留的证据本来就少,凭什么只能让给徐司前查?
不过,凌霜说什么,他听什么,不查就不查。
凌霜吃完饭,又去法医室找秦萧。
她将刘越的颅骨翻过来,仔细查看颅骨断裂的伤痕:“凶器具体是什么?”
秦萧给她看X光图片,“我之前觉得是斧头的钝面,但是你看这里,有八角形凹陷,更像是锤子。”
“可是锤子会有这么大的横截面吗?”
秦萧说:“普通的锤子肯定不行,得是大锤子。”
凌霜盯着那个截面看了许久,特殊的锤子,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下午,凌霜又和赵小光去走访刘越的人际关系。
刘越失踪前夕,刘家在东岭的那套新房正在装修,他赌博把装修的钱都赔了进去。
刘越失踪后,装修搁置,刘父死后不久,刘莹就将那套房子出手了。
“真牛,刘越那小子,居然把婚房装修的钱拿去赌,是真的不怕打光棍啊,这两年房价蹭蹭蹭涨,要是留到现在得增值不少。”赵小光边记录边吐槽。
凌霜问:“刘家之前那套房子在哪里?”
十分钟后,凌霜和赵小光找到了那套房子。凌霜到那里的第一感受是,房子距离东岭山很近,步行也就十来分钟。
他们去售楼部问过,2018年前,这房子四周还是未开发的荒地,路都不通,没人居住,更没有摄像头可查。
公寓大门敲开,里面住着一对夫妇,两人结婚七年,育有一女,当时他们买这套房子就是为了结婚。
“你们最早看房时,房子装修到什么程度?”凌霜问。
“只有地上铺了一层地砖,后来我们嫌弃地砖铺得不平,全部敲掉重新做了。”
“装修队的人能联系上吗?”
“有七八年了。”女主人面露难色,“恐怕不容易。”
男主人却说:“我有,那是我一个远房表亲。”
二十分钟后,凌霜联系上了那个建筑工人。
“你们装修这套房子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没什么异样,都挺正常。”那人说。
“你再想想。”
“哦,我想起来了,他家原来的地砖铺得很奇怪,不像是专业人铺的。”
“还有别的吗?”凌霜问。
“没了。”
线索到这里,算是断掉了。
时间过去太久,如果不是什么特别强烈的记忆,基本都淡忘了。
可这里,距离发现骸骨的东岭山,实在太近。
如果刘越是在这里被人杀害的,凶手抛尸的首选地就是东岭山。
可是……证据在哪里呢?
凌霜环顾四周,地砖敲过重新改造,墙体粉刷,新入户每天打扫……
凌霜很快发现房间布局和售楼部提供的图片不符,问:“这房子你们敲过?”
“这是之前那个业主改造的,我们不高兴砸墙。”
砸墙……
凌霜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砸墙用的锤子一般都比较大。
涉及砸墙工作,物业都会严格管控,防止业主砸到承重墙。
很快,他们在物业当年的登记簿里,找到了这间房子最早的装修队。
装修队的负责人王强一听地址便大倒苦水:“那个房子装修装得最憋屈,我们一分钱都没拿到。”
“业主没给钱?”
王强说:“他们讲我们地砖铺得不好,浪费了他们的地砖,硬是不肯给钱,但那地砖根本就不是我们师傅铺的……”
“不是你们铺的?”凌霜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信息。
“是啊,当时,我们铺瓷砖的师傅手头活比较多。天气热,我们打算等一个星期去他家铺地砖,谁知去的时候,地砖已经铺好了。那个房子,光是砸墙的人工,都花了三千块钱……”王强滔滔不绝道。
“当年负责砸墙的人是谁?”凌霜问。
“就是我。”
“你当时的操作工具还在吗?”
王强愣了一下说:“吃饭的家伙肯定在。”
凌霜和赵小光立刻驱车去找王强。
凌霜查看过所有工具后,发现其中有一柄钢锤,和死者后脑勺上的伤口印记非常接近。
“这个锤子是你的?”凌霜问。
王强点头道:“是啊,是我的。”
“2017年7月16日晚,你在哪里?”赵小光问。
王强被问懵了:“这……我哪能记得啊?”
凌霜换了个话题问:“你在这家装修的时候都是几点来,几点走?”
“那时候是夏天,我都是早上七点钟到,晚上四点钟走。”
“你这些工具都带走吗?”
“一般不带,太沉了,我都等到结束去打扫卫生时才拿走。”
凌霜将拿锤子装进袋子里说:“这个我们要带回去调查。”
王强同意。
凌霜回到队里,直奔法医室找秦萧。
这把锤子和刘越颅骨伤痕处的凹陷对比吻合。
秦萧用鲁米诺试剂对其检测时,发现它反射蓝光。
“它曾经沾过血迹。”秦萧说。
凌霜点头说:“这很可能就是凶器。”
“还需要DNA对比论证,我送去老杨那里试试。”
凌霜叹气道:“如果真是刘越的血液,DNA不一定能提取出来,时间过去太久了。”
时间可以抹平很多东西,尸体变枯骨,证据化灰尘。
有些陈年旧案结案时,凶手早已过上了新生活。
她在走神的片刻里,想到了凌霰。那个凶手已经逍遥在外九年了。
秦萧拍了拍她肩膀,鼓励道:“只是试试,如果对比不出来,结合旁的信息甄别,也能论证它是凶器,破案不是只靠它,回去休息吧。”
秦萧说得不错,还得再找别的证据。
凌霜推门出去,长长吐了口气。
晚上九点多,夜风微冷,她打了个寒颤,从台阶上下去。
香樟树底,站着个男人,定睛一看是徐司前——
他穿着黑色冲锋衣外套,左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右手提着个塑料袋,一双长腿格外醒目。
晚风吹散着他额间短发,地灯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俊逸无双。
四目相对,凌霜心口猛地一窒。
“凌霜。”他叫她。
“你怎么还没走?”凌霜走近,满脸疑惑地问。
“我在等你。”他神色淡淡,语气温柔。
“等我做什么?”凌霜问。
“聊聊凌霰案。”他声音不大,但就是勾人。
在揣摩人心这件事情上,徐司前绝对算得上个中翘楚。
他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她说:“去我车里坐会儿,边吃边聊。”
“我不饿。”凌霜背着手道。
“那就陪我吃点。”徐司前从树底走出,整张脸变得清晰。
塑料袋里放着一盒芒果蛋挞,这是她最喜欢口味。即便不饿,她也尝了一个。
进食可以让身体快速分泌多巴胺,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能松弛片刻。
凌霜举着蛋挞托说:“这个味道还真叫人怀念。”
“怀念什么?”徐司前问。
“当然是喜欢的人。”凌霜说完,低头吐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讲我哥的事吧。”
“我找吴先锋要的是一份关于凌霰的资料,凌霰参与一起案子后,便遇害了,这中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嗯。”凌霜捏扁手里的蛋挞托,“但是,资料却被那个凶手拿走了。”
“你已经知道了?”他问。
“嗯。”
徐司前继续说:“那些人的爪牙还在南城,在你家蹲点的,很可能也是他们的人。”
“可是,已经过去那么久,他们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你还在查凌霰案。”车顶灯熄灭,徐司前的声音也淹没在黑暗中,“要不,你放弃,不查了?”
凌霜说:“这不可能,如果我不查,早就放弃了。”
“行,那你今晚继续住我家。”他语气极其自然,仿佛她就该住他家。
她小声嘟囔:“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啊,你又没赢我……”
徐司前没接她的话,俯身过来替她将安全带扣上。
凌霜没料到他突然凑近,鼻尖捕捉到好闻的苦艾和薄荷味,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耳朵也烧得滚烫。
“你干嘛啊……”凌霜紧张。
“给女朋友系安全带。”
“谁是你女朋友?”凌霜羞恼道。
“他昨晚亲过你,你现在是我半个女朋友。”

徐司前把车开上大路,顺手将车窗降下一道缝隙。
有风簌簌扑进来,空气凉,弥漫进来的花香也冷,似有若无,仔细分辨,才觉是桂花。
凌霜坐直,再次表明自己立场:“徐司前,我不去你家住。”
她有自己的考量:一来,孤男寡女共处,多有不便;二来,她认为那些人暂时不会把她怎么样,毕竟前两天她才报过警,按照常理他们不会顶风作案。
徐司前单手控制方向盘,没所谓地说:“你晚一点回去,刘越案我有线索,陪我去查查。”
“现在去查?”凌霜皱眉。
“怎么?凌警官不想加班?”他直击她痛点,“当然,我也不勉强,到时候输了比赛,你听我的就行。”
“姓徐的,你这是在钓鱼!”凌霜有点气,她拧过头来瞪他。
“看出来了?”他暧昧轻笑,“那上钩吗?凌警官。”
凌霜正色道:“我说过,不想剽窃你的信息。”
徐司前将驾驶室车窗降到底,低头点了支烟,胳膊架在窗沿上,懒洋洋笑:“不算剽窃,一起去,顶多算共享资源。”
“查什么?”凌霜问。
“2017年7月16日晚上,刘莹的行动轨迹。”他嗓音低沉和晚风混合在一起,很是清冽。
“你也怀疑她?”
徐司前目视前方,语气淡淡:“怀疑但没有证据。”
查案总比去他家强,凌霜说:“走吧,上钩。”
他弹掉烟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凌霜察觉不对劲,追问道。
“凌警官比我想象的好钓。”
明明在聊查案,话从他嘴里过一遍,就变了味。
凌霜刚想骂回去,却听见他说:“我说的是,钓你查案。”
凌霜没再理他,一路无话。
车子开到刘莹之前工作的药品加工厂,徐司前停车,凌霜出示证件,到门卫室打听消息。
南城这种药品加工厂,工资高福利好,员工流动率低,门卫都是关系户。
几句话一聊,门卫大爷就帮忙联系上了当年刘莹的舍友:许芳芳。
许芳芳2017年1月来到工厂,刘莹和她住一间宿舍。刘莹是本地人,对许芳芳多有照顾,两人关系不错。
2017年10月,刘莹辞职离开工厂,次年在东岭开起童装店。
“她有跟你说是因为什么离职吗?”凌霜问。
“好像是家里妹妹怀孕,她辞职照顾妹妹去了。”
从时间上算,刘莹说的那个妹妹应该就是倪盼。
刘莹和家人关系不好,长期住宿舍,偶尔回家也不在家住。
“她有没有夜不归宿过?”凌霜问。
许芳芳回忆良久说:“有过一回,那天,还挺奇怪,她借我的行李箱回家,但什么也没装,第二天回来,她突然说行李箱坏了,给我重新买了一个新的。”
“具体是哪天,还记得吗?”
许芳芳摇头:“时间记不清,应该是在夏天,我箱子里的厚衣服拿出来都没地儿放。”
2017年夏天,和刘越失踪的时间很接近。
只可惜,年代久远,没法再查当时的监控。
这条线索太模糊。
“她赔偿给你的行李箱,还在吗?”徐司前忽然问。
许芳芳点头,她从柜子里推出一个黄色塑料行李箱说:“就是这个。”
“你原来的箱子,也这么大?”凌霜问。
“嗯,差不多。”许芳芳说着话,偷偷瞄徐司前,怎么有人长这么帅?简直跟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徐司前瞥一眼箱子,冷淡开口:“这种尺寸的箱子,是抛尸工具中的上选,一个人就可以实现抛尸。”
抛……抛尸?许芳芳被这句话吓得不轻。
凌霜白一眼徐司前,安慰许芳芳道:“别听他瞎说,我们查的案子和抛尸无关。”
许芳芳将信将疑,她不敢再看徐司前。这男人长得这么帅,说话怎么那么吓人,好可怕……
凌霜查看过吊牌,发现这是品牌货,这种箱子比较好溯源。
她拍下照片,打算明天照着这个方向去排查。
两人并肩走到外面,凌霜忽然对徐司前说:“你下次查案时,不要说那么吓人的话。”
“哪句?”他问。
“抛尸。”凌霜指出。
徐司前笑:“我一般不说,只是,她刚刚一直在看我,而且脸很红。”
凌霜低声吐槽:“真自恋。”
徐司前纠正道:“不叫自恋,叫自觉。”
“自什么觉?”
“半个男朋友的自觉。”他说。
“你少来。”凌霜耳朵被这句话引得有些烫,“我说过了,我没和他谈恋爱,当然也不可能和你谈恋爱。”
徐司前不置可否,提着钥匙去开车门。
十一点十分。
凌霜从车上下来,往单元门口走。
徐司前抬头,发现异常——
凌霜家厨房窗户里有浓烟漫出,且有明火。
他立刻制止凌霜上楼,并拨打火警电话。
凌霜一听家中着火,使劲挣脱徐司前,快步往楼上冲。
徐司前大喊:“别进去。”
女孩根本不听,她执拗掀开房门,冲进大火——
着火点在厨房,屋内烟雾弥漫,沙发和窗帘已经燃烧起来,气味呛人,凌霜顾不得许多,直奔卧室。
还好,衣柜没着火,只是烟雾太大,她一边咳嗽,一边在柜中疯狂翻找。
盒子还在,她将它紧紧抱在怀里,起身往外跑。
客厅地板在那一刻发生轰燃,刚刚的来路已经被大火吞没,红色,到处都是红色,就像喷溅的血……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凌霰。
大火将氧气变得稀薄,鼻腔刺痛,呼吸难受。
“咳咳咳……”她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心脏扑通直跳,手心忽然被人坚定握住,男人掌心宽阔滚烫,她无心细辩,只觉心悸刺痛。
“快走!”徐司前的语气不容辩驳。
凌霜和他一起冲到门口,惊诧地发现他裤脚被火燎燃了。
她举起手里的纸盒,用力拍打他脚上的火焰。
徐司前裤子上的火焰熄灭,两人身后已是一片火海。
“火可能会蔓延,”徐司前握住凌霜手腕大声说,“你去通知楼下邻居,我去通知楼上。”
凌霜有些颤抖,但头脑清醒,她立刻冲到隔壁敲门。
整栋楼的人,陆陆续续从大火里醒来逃生。
十分钟后,消防车赶到现场,开展救火。
邻居们站在楼下忧心忡忡。
凌霜有些脱力,她坐在花坛边上,抱着胳膊微微发抖。那个她拼命抢出来的盒子,因为刚刚的碰撞,已经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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