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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错(嗞咚)


叶老夫人颔首的同时,不轻不重的看了楚若秋一眼,笑意融融道:“你身子虚弱,就先回去歇着吧,万一又病下,你家里问起来,我真可真是要羞愧的。”
她不想把事情弄得难看,更不想闹大,这丫头若心里有数就罢了,否则,她也只有把人请回去了。
楚若秋勉强维持着笑脸,屈膝欠身,“老夫人言重了,若秋告退。”
她走出花厅,和回来的凝烟打了个照面。
“表妹。”
凝烟微笑唤她,她也回了个笑:“表嫂回来了。”
“老夫人还在等你,表嫂快进去吧,我就先回屋了。”
凝烟点点头,“晚些得空了,我去寻你。”
“好。”
楚若秋脸上的笑,在凝烟离开后彻底冷了下来。
她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袖子忽然被扯了两下,凌琴靠近她耳边说:“三公子在前头。”
楚若秋一抬眼,果然见叶南容自石径那头走过,她脸上神色一换,装作偶遇走过去,在看到他是惊喜的笑出来,“表哥。”
叶南容停下脚步,习惯性的看去看她的精神,见她眉眼处透着憔悴,不由得折起眉心,“身子还是不舒服吗?”
楚若秋没有将在叶老夫人那里受的委屈说出来,时机还不够,她摇头笑笑,“只是担心你。”
话落立马打住,刻意别开目光,“表哥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叶南容知晓她在委屈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你身子弱,好好修养。”
两人这边说着话,都没有注意到一道淡薄的视线正落在这边。
杨秉屹站在叶忱身侧,同样看到了远处的两人,暗道三公子委实是不该与这楚家女多有纠葛,只是这种事轮不到他来管。
转而去看叶忱的神色,只见他视若无睹的迈步朝前走。
杨秉屹跟在叶忱身边多年,自认为也算能看懂主子的眼色,可现下,他委实是搞不清楚,自个儿主子对三公子这事的态度。
无论是对事,还是对人,都让他摸不透。
“还不把东西给老夫人送去。”
叶忱在前面说。
杨秉屹提了提手里的东西,“属下这就去。”
花厅里顾氏也已经离开,独剩叶老夫人和凝烟坐在一处说话,像亲近的祖母与孙女。
“今日去取衣裳可都顺利?”
府上制的夏衣,照例福瑞轩自会让人送来,顾氏让凝烟去大抵就想指她点事做,她问起来,便说是教新妇管家,她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顺利的。”凝烟抿着笑。
她其实是很会自得其乐的性子,婆母让她做事,她也顺道可以出去走走瞧瞧。
正说话,方嬷嬷就带着杨秉屹进来了。
“见过老夫人,三少夫人。”杨秉屹躬腰行礼。
叶老夫人见着他,略显困惑,“你怎么来了,可是六爷有事交代你?”
“六爷今日在王大人府上尝到了一道糕点,说是江宁厨子做的,觉着味道不错,就拿来让老夫人尝尝新鲜。”杨秉屹说着将手里的食盒交给了方嬷嬷。
“是吗。”叶老夫人喜出望外,“这我可要尝尝。”
说着侧过身对凝烟道:“正好你在这儿,尝尝这糕点是不是江宁的口味,正不正宗。”
凝烟满是期待的看着叶老夫人把食盒打开,看到里面一块块码放整齐的梅花糕,不由怔愣住。
叶老夫人催着她尝尝味道,于是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软糯带着米酿香气的糕点在口中化开。
凝烟眼睛亮了起来,竟然真的是她心里惦念的,地道江宁味道。
“味道可对?”叶老夫人笑眯眯的问。
凝烟连连点头,想起早前自己和叶忱说过的话,心里滋生出一个想法,难道是因为她……她不确定的转头朝杨秉屹看去。
杨秉屹目不斜视,凝烟又觉得是她想多了,六叔是拿来给祖母尝的,自己只是正巧在。
尝到惦念已久的滋味,凝烟一连吃了两块。
杨秉屹送完糕点就回了汲雪居,向叶忱回话,“老夫人听是大人特意送去的糕点,高兴地合不拢嘴。”
“之后呢?”
叶忱打断他问。
之后?杨秉屹一时摸不着头脑。
王大人祖籍江宁,设宴时拿了些米酿出来招待,大人就问了声府上厨子会不会做这梅花糕,他当时便想到了三少夫人,可大人拿了糕点回来,又说是给老夫人,他便又觉得是自己想岔了。
杨秉屹思忖着如实道:“三少夫人恰好也在,也一同吃了些。”
叶忱唇角若有似无的扬了扬,“什么表情?”
杨秉屹懵了一瞬,思绪忽然就通顺了。
大人将糕点送去给老夫人,老夫人知道是江宁的特色点心,必然会送去一些给三少夫人尝,就算方才三少夫人不在,这糕点一样也会到她嘴里!
一个荒诞的念头在脑中形成,呼吸干巴巴的扯着喉咙,他僵硬的扒着脑子思索,“三少夫人她……”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下意识将“三少夫人”这几个字说得尤为缓慢。
叶忱掀起眼帘,过分寡淡的视线让他头皮发麻。

第18章
已经是黄昏时分,泛黄的天光低坠在檐下,洒进屋内,半照着叶忱的身廓,光亮与阴影交错在他眉眼间,被晕照着的一半平和如常,另一半晦暗。
杨秉屹知道自己已经僭越,作为下属,他只需要依照主子的交代行事,绝不该妄自揣测。
他咽了咽唾沫,正要开口,叶忱却打断他,“不必说了。”
杨秉屹紧紧闭上嘴,低头退到一旁。
叶忱已经重新将目光放回到了面前的呈文上,处理完所有公务,他搁笔慵散靠向椅背。
自己确实是在没必要的人和事上浪费了时间,他唇角划过一抹随随的笑,眼底的神色却奚凉。
他淡然将眼里的情绪铺平,指腹缓慢揉捻着掌中的佛珠,既是这样,就便做些值当的事。
楚若秋不放过每一个能和叶南容独处的机会,一直到时近黄昏,临近晚膳的时候,走动的下人变多,她才似想起要避讳,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她绕着莲湖往松溪苑走,注意到临湖的水榭内坐着一人,身形挺正,清简的儒衫减弱了周身的压迫感,一派闲然意态,是叶六爷。
楚若秋慢下脚步,往日她与六爷几乎没有接触,但既然撞见了,总是要去见礼的。
她想了想提裙走向水榭,没有进内,而是站在石阶下行礼。
“见过六叔。”
见六爷朝自己看来,她忙低下头。
“是你。”
过往她向六爷行礼,对方无非颔首,至多嗯上一声,今日却开口与她交谈,这让楚若秋颇感受宠若惊,心里思绪更是游走起来。
以六爷在府上说一不二的地位,自己若能得到他一两分的另眼,哪怕是恻隐,都对她大为有利。
叶忱无声看着她眼里暗藏的盘算,微笑说:“可否帮我取一下你手边的刻刀。”
楚若秋困惑抬眸朝叶忱看去,发现他手里的正拿着方玉料在做雕刻,她转看向身旁,在花架上看到了一柄刻刀。
她立刻拿上,走进水榭内,“六叔说的是这把刻刀吗?”
递上前的时候,楚若秋特意拿住刀口那端,将刀柄递给叶忱。
“正是。”叶忱抬手去接。
而那串原本配在他腕上的佛珠,此刻,被静静摆在桌上。
他捏住刀柄,嘴角依然含着笑意,长指则轻转着,将折转刀锋,锋利的刀口虚抵在楚若秋的掌心之上。
只需轻轻一划,便能分明。
感觉到掌心被尖锐冰凉的刀锋轻刺着,楚若秋忙要缩手,叶忱已经先一步收回力道,把刻刀拿在手中笑说:“多谢。”
他的目光却没有看她,而是掠过她身侧,落在水榭外。
浅鸢的裙裾随着来人的步伐轻摆,仅是看到一抹勾出的身线,他已经知道是谁。
“表妹。”
听到凝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若秋诧异回身。
“表嫂。”
凝烟眉眼带笑,“远远就瞧见你了。”
她说着踩着石阶走进水榭,将提在手里的东西抬了抬,“正巧你在这儿,我方才在祖母那得了些糕点,你也尝尝。”
随着走近,她才看到被楚若秋身形所挡住的男人,而他也正看着她,含笑不语。
清甜的嗓音慢慢变轻,最后的咬字落到叶忱耳中时,几乎已经听不出。
凝烟懵懵眨了下眼,显然没想到叶忱也会在此。
余光看到自己手里提着的食盒,心里顿时升起窘迫,这还是先前小叔送去给祖母的糕点,祖母看出她喜欢,才要她把余下的带走。
吃了带走还不算,还当着原主的面这儿献宝……凝烟别提有多难为情了,提着食盒的十指忸怩握紧,微红着脸低声说,“小叔也在。”
日落前最后一抹残霞映在凝烟身后,与她脸颊上的红晕相得益彰。
叶忱连人带景一并纳入眼中,耳边还残留着她放才对楚若秋说话时的雀跃嗓音,他想大概能知道小姑娘在吃着糕点的时候,是怎生的一副模样了。
眉睫弯起,眼里亮闪闪,唇角是甜璨的笑意。
又乖又娇。
“嗯。”叶忱应了声。
凝烟看到桌上的东西,惊讶问:“小叔竟还会雕刻玉器。”
叶忱把手里的刻刀放下,笑说:“过去随玉雕师父学过几日,也算是会吧。”
凝烟看了眼那方桌上雕了一半的玉石,雕刻的纹路即流畅,力道也深刻,绝不是小叔说的那样,学几日就能达到的水平。
她点着头又说:“听闻雕玉最考验下刀的功夫,即要除去质地不好的部分,还要让水头透出来,纹样又不能死板。”
叶忱怎么听不出她是在胡乱扯话头,那双乌黑澄澈的双眸,似蝶翼的眼睫时不时扇一扇,那点辛苦藏着的小心思,就坦然在他眼前,分明是不想提手里糕点的事。
叶忱喉间溢了丝笑,配合着应话,“你也会雕玉器?”
凝烟心下划过一抹怅然,父亲好玩玉器,她也喜欢看一块块原本平平无奇的石头摇身一变,变得美轮美奂,于是便求父亲也教自己,只是有一回妹妹哭闹夺她手里的刻刀,伤了手,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被允许碰这些。
她收起思绪,哂然摇头,“我不会,是听家父说的。”
楚若秋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熟络的交谈,只觉得自己是那个多余的人,叶忱对沈凝烟的和颜悦色更让她心生嫉妒,尤其沈凝烟还能唤他小叔,就连真正叶家的小辈,也都是规规矩矩的唤一声六叔。
楚若秋也想要找寻存在感,含蓄的轻声说:“我倒是也略通一些,只是雕的不好,恐让六叔笑话。”
叶忱并不看她,未置可否的说,“女子力弱,确实会不易些。”
楚若秋闻言立刻说:“不知可否请六叔指点一二。”
她知道自己唐突,可眼下是个大好机会,只要六爷答应,她就还能有机会与他接触,那府上众人岂不都要对她另看上几分。
叶忱偏过视线看了她一眼,“你若真心想学,我到识得一位精通雕玉的先生,就是他脾性古怪,爱玉如命,教徒时碰上手笨些毁坏了玉料,免不了会责备。”
“你可愿意去随他学?”
楚若秋一时间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她哪里是真的要学雕玉,只是想找个由头,可她若现在回绝,六爷必然会觉得她不是诚心。
凝烟心生羡慕的同时,更替楚若秋高兴,小声雀跃道:“快答应啊。”
楚若秋暗道她多事,见叶忱还在看着自己,又不得不装出喜出望外的样子,“小女自是愿意的。”
叶忱笑了声,“来人。”
话落不多时,就见不知掩身在何处的杨秉屹从水榭外走了进来。
他走到叶忱面前拱手:“大人有何吩咐?”
叶忱对他道:“你就带她去拜见白先生。”
“是。”
杨秉屹走到楚若秋跟前,抬手做了个姿势,“楚姑娘请随我来。”
楚若秋没想事情发展的如此之快,再留下去也没有理由,只得欠身告退。
水榭内就剩下凝烟和叶忱两人,暮色彻底落下,吹来的晚风卷起了凝烟身上那股让叶忱百思不得其解的甜香。
为得什么,一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大约是好奇这香味究竟是什么罢。
叶忱看向那个被她提在手中的食盒,“尝过糕点了?”
天色已经不够照亮小姑娘的表情,但是依然能看到在白皙脸腮上染开的红晕,沿着耳垂漫上脖颈,粉柔一片。
凝烟也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如此难为情,是下意识认为小叔这盒糕点与自己有关系,还是因为,知道是自己多想后的羞臊,亦或是因为,不管这糕点是给谁,都逃不开这是与两人都相关的一件事。
叶忱语气寻常地说:“同僚府上的厨子也是江宁人氏,我想到你惦念的地道梅花糕,就让他做了一些,不知道这回味道对不对。”
凝烟滞愣了片刻,思绪有些懵,她以为这糕点就是给祖母的,可小叔的话分明是因为她想吃,所以才会让人做了带回来。
可糕点送去了祖母那边,她也只是正巧过去……凝烟疑惑了一瞬,很快想到原因。
祖母那么疼惜她,就算她不在,得了这糕点,必然也会给她送来一些。
所以,这糕点真的是给她的!
她手里的食盒莫名变得分量沉重,心里更是乱糟糟的。
她怎么也想不到,小叔竟然会将她随口的话放在心上,他为何会对她那么好。
凝烟茫然忐忑,挖空心思想要给这件事寻个理由。
小叔即是长辈,又极具风度,会为人找想,方才楚若秋想学玉雕,他也特意安排技艺高超的先生来教授,给她送一盒糕点也不奇怪。
对,只是因为她是小辈,他才对她多有照顾。
如此想了一遍,凝烟七上八下的心也安稳下来。
而且小叔行事还周全,她作为晚辈送糕点感谢是应该的,可若他单独给她送糕点就有失妥当,所以才借祖母的手。
凝烟一颗心彻底落回肚子里。
“确实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味道,很好吃!”她嗓音轻细,神态却认真,眼睛睁的圆圆的,末了,又添几分报赧的说:“祖母瞧出我贪嘴,这才教我都拿了来。”
面对她不自觉流露的娇憨,没有戒备的单纯模样,叶忱温醇而笑,“喜欢吃就好。”
“喜欢的。”
抛开前因后果,单单这三个字,落在耳朵里竟以外的绵软。
“小叔。”
紧叠在一起的二字,让叶忱目光动了动。
凝烟想说感谢的话,只吐了两个字,就被匆匆赶来的玉竹打断了话头。
“夫人,奴婢可算找到你了。”玉书提着灯笼快跑进水榭,不想看到见叶忱也在,赶忙行礼,“见过六爷。”
凝烟问她怎么了,玉书直起身道:“是郎君见天色暗了,夫人还没回来,所以让奴婢来寻。”
凝烟一听是叶南容让她来寻的自己,便着急想要回去,朝叶忱略微福身说:“没想都这么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叶忱借着丫鬟手里灯笼透出的光亮,看着她那双噙满迫不及待的眼眸,不咸不淡的应声,“好。”
凝烟还拿着他给的糕点,于是又无比诚然道谢,“还要多谢小叔的糕点,我带回去也让夫君尝尝。”
天已经彻底变黑,叶忱整个人浸在暮色中,让人看不清情绪,只有嗓音淡淡。
“好。”

第19章
眼看天色变得越来越暗,凝烟加紧步子回到巽竹堂,走进正屋却不见叶南容的身影,桌上摆了饭菜,并没有动过的痕迹。
夫君不在么?定是等她太久,所以才去了别处。
凝烟从小就知道了什么是人情冷暖,想要不被继母针对,不让祖母为自己担心操累,她已经习惯了藏起委屈,习惯了讨好,也习惯了把什么是都怪到自己头上,她垂下眼,懊恼自己应该早早回来,内心却掩不住的感到失落。
里间忽然传来一阵水声,紧接着就听见脚步响起,凝烟抬起眼的时候还有些迷惘,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快走进里间。
叶南容刚沐浴过,从玉屏后走出,身上还泛着水汽,仅披了件里衣在身上,与进来凝烟对上视线。
“夫君。”凝烟不防看到他敞露的胸膛,水珠零零落落,声音不由得变轻,低眸捏了捏手心。
和主动时如水的柔媚娇态相比,此刻流露的羞怯更让叶南容心上发紧,他忽略这让他陌生的情绪,抬手将衣带系起,“回来了,先去用膳吧。”
凝烟小幅度的点头,然后转身去衣橱取叶南容的外裳。
她牢记着祖母的叮嘱,嫁入叶家后丈夫就是她最大的倚仗,所以哪怕觉得羞耻,哪怕他冷待她,她也要努力让他喜欢自己,方才实在是因为没有准备,忽然就这么撞见,才会如此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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