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回忆着,她朝王太医走了过去,后者此刻正愁眉紧锁,盯着杨轩的伤口,却迟迟不敢再下手。
萧玥攥紧手指,声音压得极低道:“让我试试吧,兴许……有用。”
王太医顿了下,不解其意。
紧接着,只见少女跪立在床旁,俯身,吻上了男人的唇。
现场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在场众人皆惊愣住了,其中,萧煜同展邵云的面色最为生动。
王太医顿时反应了过来,她这是想用亲吻来转移伤者的注意力,以达到减轻疼痛的效果。
暗自道了一声“聪慧”,他连忙操起刮刀,继续拔箭。
萧玥捧着杨轩的脸颊,回忆着他上回亲吻自己时的动作,一点一点,撬开了男人的齿关。
她其实如芒刺在背,只能强迫自己去无视其余人的存在,如此才能更大胆一些,才能渐入佳境。
随着她的吻愈渐加深加重,杨轩的疼痛感似是当真减弱了些许,挣扎不再过于剧烈。
而在王太医拔箭的那一瞬,萧玥以近乎激吻的方式缠上了男人的舌头,溅在脸上的鲜血是热的,却仍旧敌不过她面红耳赤的温度。
少女那张脸红得能滴血,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
一直持续到清理包扎完伤口,萧玥都窝在床头没敢动弹。
毕竟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干了这种事儿,只怕一走出去,就会被两个哥哥的眼神杀死。
阳光钻出来时,已是晌午,房内点着安神香,虽然人来人往,但都不敢喧哗。
萧玥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坐在杨轩身旁,脸上是掩不住的疲倦之色。
可她吃不下,也睡不着,干脆就在这里看着他。
王太医已经用了药,预计几个时辰后,他就会全身发热,只要熬过今晚,高热退下,他体内的毒便算是清除了。
萧玥昏昏沉沉地等待着,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终于见杨轩的额角开始冒汗。
他的身子逐渐滚烫,似火一般。
往好了说,高热退下便是解毒,可往不好了说,这样的温度也十分凶险。
萧玥命人轮番打凉水,冷帕子不间断替换,试图将他额头上的高热降下去一些。
随着夜色的加深,杨轩身上的汗水也愈演愈烈,萧玥唤了秦远来给他换衣裳。
秦远这厢正想去解对方的裤带,却是见萧玥仍旧站在身后。
他顿了下,转过身去,道:“公主,您要不……回避一下?”
萧玥眨了眨眼,半晌后,才后知后觉地“哦”了声,连忙红着脸退出了房门。
她忍不住懊恼地敲了下脑袋。
完蛋,不仅变蠢了,这下连羞耻心也彻底没了。
萧玥掩上门扉,往外走了几步,正瞧见展邵云倚在拐角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神情略微一变,走上前去,将对方唤回了自己的院子。
萧玥有些话想同他说。
房内寂静,少女羽睫垂落一片浅淡阴翳,沉默许久后,才敢抬头看他。
压在心底的沉重感逐渐漫上心头,萧玥开口道:“表哥,若是我打算放弃,你会不会怪我?”
此话乍一听有些没头没脑,但展邵云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杨轩受了这么重的伤,定是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她怕了,她怕因为自己再给杨轩招致无谓的灾祸,所以她宁愿放弃。
没有保护好她,本就是他的过错,他没有资格强求她。
于是,展邵云平静道:“替李家翻案一事,我们本就没有多大把握,不过事在人为罢了。况且,外祖父也说过,一家人平平安安最重要。你想怎么做,决定权,在你。”
萧玥深深地望着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
从房里出来后,萧玥提了盏灯笼回了杨轩那儿。
凌晨时分,夜深露重,她裹紧斗篷走到房门口,恰瞧见王太医正在里头诊脉,连萧煜也在。
萧玥走了进去,这才得知,杨轩的高热已经退下。
王太医说他身子骨硬,眼下脉象逐渐平稳,只待余热散尽,人就该苏醒了。
她松了一口气。
萧煜也终于能放心回去休息。
待众人退散后,少女独自坐在床边儿,一副恹恹的神情。
露茴并不知她方才与展邵云的谈话,只当她是太累了,便走近,劝道:“公主,您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哪怕去旁边的榻上躺会儿也好呀!”
萧玥没应声,她目光沉静,只盯着杨轩略生胡茬的侧脸,手指轻轻滑过,粗糙不平,摸上去并不舒适,也不美观。
于是,她轻声道:“露茴,你去把修面的工具拿过来,然后,先回去休息。”
其实这修面一事,她只略懂皮毛,还是小时候为了讨晋帝欢心才学的,所以她动作极轻极缓,生怕割伤了他。
待烛灯燃至半截,萧玥收拾完,擦干净他的脸,上手摸了摸,面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她索性将额头靠过去蹭了几下,毕竟他现在昏睡不醒,随便她怎的作恶都行。
可顺着男人的眉眼鼻唇一路看下来,她的笑忽就带上了些苦涩,一双眸子也逐渐水雾弥漫。
“你一定觉得我很蠢对不对?”少女靠在枕侧,声音低低地说。
他身上的血腥味灌入鼻间,比那日夜里嗅到的,浓重数倍,而他那时说过的话,此刻又清晰地呈现在她的脑子里。
萧玥哽咽了,“我确实不配成为那个被你叼走的人。”
“我说过的,只要你醒来,我就再也不会缠着你了。你可以一如既往做那个意气风发的禁军统领,而我,也有我该走的路。”
这就是她方才做下的决定。
她甚至都不想要他一个答案,或者说,她不敢要。
让一切回到原点,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
萧玥抬起头,在他眉间落下深深一吻,“杨轩,谢谢你,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好美妙。”
可是,也好痛。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来招惹他。
强忍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她感觉自己快要痛到无法呼吸了。
长夜漫漫,萧玥俯在他枕边说了许多话,把那些少女怀春的心思,悉数倒了个干净。
只是她的隐忍无奈,她还是深深咽下,无法诉说给他听。
直到杨轩的体温终于平复,天际也泛起了鱼肚白,少女才红肿着一双眼,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门。
天色尚暗,清晨的庭院四下岑寂,她走到大门口时,露茴与展邵云已经等候在马车旁。
萧玥眼底带着浅浅的乌青,神色黯淡无光,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走上了马车。
对于这突然回京一事,露茴此刻仍旧是懵懵的,她看向展邵云道:“表公子,您真的不拦着公主么?”
“他们俩的事情,还是让杨轩自己去解决吧。”展邵云回应道。
见他如此淡定,露茴急了:“可杨将军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解决呀?难不成公主真想去和亲么?”
露茴没经历过,她理解不了萧玥此刻的心境。
展邵云轻轻一笑,“他若是有心,刀山火海都能闯过去,若是无心,也强求不得。”
话音甫落,萧玥打起帘子招了招手,催促道:“快走吧,再不走,该被他们发现了。”
她之所以选择不辞而别,便是不敢面对杨轩,她怕只要听他说上几句话,她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便会前功尽弃。
朝着朱漆大门望了最后一眼,少女掩下纱帘,遮住了她眼底的愁绪。
026-028
房内很静,茶盏落在桌上的声音听得十分清晰,间或有几声叹息传来,似是等待得十分焦急。
床旁开了一扇轩窗,缕缕金黄接二连三地钻了进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搭在床畔的那只骨节分明、虎口覆有薄茧的手,忽就在暖阳的映照中动了几下。
见此,圆桌旁坐着的人登时站起了身。
杨轩睁开眼,思绪仍旧朦脓,缓了好一阵后,脑中刀光剑影褪去,在忆起女儿家呜咽的哭声时,他忍痛坐起了身。
秦远上前扶住,“将军,您悠着点儿!”
“公主呢?”因昏睡许久,他嗓音低沉沙哑,带着点儿不易觉察的紧张。
萧煜在此等了近一个时辰,舒展的眉头忽又一皱,拿起手中的信纸走了过去,“她留了封书信,你自己看吧。”
纸上的字迹娟秀,杨轩匆匆掠过,阖眸一瞬再睁开,神情漫上无奈。
“备马!”
说着,他人已掀被下床,却因牵动伤势,不由拧眉攥紧了拳头。
秦远有几分不可置信,扶着他起身,却迟迟未敢从命。
他欲要穿衣,萧煜上前拦住,规劝道:“你让秦远去追就是了,快回去躺着!”
“在下无碍,大皇子无须担心,”看向旁人,杨轩厉声催促,“备马啊!”
午后阳光明媚,透过车窗望去,沿途皆是苍翠的绿意。
乌黑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扬起,落在少女脸上时,正在睡梦中的她伸手挠了挠。
萧玥身上盖着斗篷,躺在车厢内睡得昏昏沉沉,脑子里纷呈的梦境光怪陆离,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喊“追来了……”
旋即,她瞬间就惊醒了过来,问:“谁追来了?刺客么?”那双惺忪的睡眼里带着些后知后觉的迷惘。
露茴被她的反应惊了一瞬,连忙道:“是……羽林卫追来了。”
杨轩毕竟伤势严重,再怎么硬撑也没法儿如平日里那般矫健,只好让人先行一步,截住萧玥。
待他赶到时,老八和老幺正堵在官道上,满脸皆是为难的神色,“将军有令,不得放公主走。”
而那披着白狐斗篷的少女,叉腰站在他们面前,一副神赳赳气昂昂的模样。
她扬起头道:“我可是公主,哪怕是你们将军来了,也得听我的命令,快让开!”
杨轩脸色沉下。
老八、老幺见着他,忽就松了口气,颔首道:“将军!”
闻声,萧玥脊背一僵。
她慢悠悠地转过了身,神态却已经从一只高傲的孔雀,缩成了一只灰溜溜的鹌鹑。
再瞧见男人那张苍白的脸,以及在秦远的搀扶下仍旧有些吃力的脚步,她鼻间无声酸涩。
杨轩冷眼觑着她,“公主未免太过霸道。”
因他体力不支,萧玥只得将他带上马车。
休息了一阵过后,杨轩面色好转了许多。
他盯着萧玥,目光沉静而笔直,“公主毁了在下清白,就想一走了之?”
少女窝在马车最里侧,半张脸都藏在斗篷里头,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
听到这话,她脸颊微微发烫,用带着疑惑的语气试探道:“我,我怎就毁你清白了?”
“吻了一炷香的功夫,难道不算么?”杨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萧玥暗自叹息,隐隐觉得自己的“壮举”即将名垂青史。
“那,那是无奈之举,将军若是在意,我让大哥哥下旨封口便是。”揪着斗篷上的毛毛,她理直气壮道。
“公主明知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男人眉宇微蹙,似是不愿再与她这样僵持,音色忽就沉冷了几分,“看着我!”
“说,为何要不告而别?”
她信上写的那些话,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沉吟片刻,萧玥转过了头来。
“将军不是问过我,是否当真要喜欢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么?”她眼神平静,夹杂几分决然,“你昨日吓到我了,我后悔了,不敢喜欢你了,不行么?”
“所以呢?”他语气很淡。
“所以我愿意接受和亲,至少能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真心话?”
“对。”
萧玥以为自己表现得十分坚定,殊不知,落在杨轩眼中,不过就是演技拙劣罢了。
她见男人轻笑了声,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漫上掠夺的神色,“现在才反悔,未免有些……为时过晚。”
话音甫落,容不得她反应,他大掌忽就捞住她的后脑勺,薄唇紧贴了上去。
似乎带着点儿想要惩罚她的意思,杨轩力道很重,近乎啃咬。
少女的腰身被钳得死死的,没法儿动弹。
因着呼吸不畅,她唇齿间溢出几声嘤咛,可传入男人耳中,却让他的吻愈发激烈,如狂风骤雨般侵袭着她。
萧玥有些招架不住,心下忍不住怀疑:这人平日里的清冷自持难道皆是伪装?实则骨子里就是一匹狂野的狼?
她嘴唇发烫,意欲推开他,可挣扎间,小手不经意打在了他的胸口上。
伴随一声冷嘶,杨轩蓦地松开了她。
见他眉间紧蹙,脊背弯了下去,握拳的手背青筋暴起,萧玥怔住了。
她觉得自己方才那一下也没有很用力,怎的会让他如此痛苦?
不由慌神,她连忙打起帘子去唤人。
秦远应声跑来,看见男人靠在少女身上,正疑惑将军怎就突然如此虚了?
对方却给他使了个眼色,紧接着,人就晕了过去。
……???
秦远极快地领悟到了,连忙配合道:“完了,完了,定是因为受到刺激,毒性复发了!”
“怎么这样?”萧玥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紧张道,“快,快回去!”
虽是计上心头,可杨轩确实有些累,索性就躺在她怀里休息,最后竟是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时,他缓缓睁眼,正撞见一片春色,喉头不由滚动了下。
他并不理解,这丫头为何要将他整张脸埋在自己的胸上?
又香又软,让人止不住心猿意马。
“将军,你醒了?”少女欣喜,连忙扶着他坐了起来。
“你怎么样?”她动作小心翼翼,“来,先把药吃了。”
杨轩背靠软垫,侧过头去,避开她的手,“公主不是害怕么?又何必管在下死活?”
难得,他此刻竟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我……”
萧玥张了张唇,神色复杂,好半晌才道:“我差点儿害你丢了性命,你当真不怪我么?”
“怪你什么,怪你为了我,连命都不要?”杨轩神色认真道。
静静注视着他,萧玥的心越跳越快,她咬住下唇,没有说话。
“你比我想象的,勇敢太多,你一点都不蠢,你也完完全全配得上,”他追过来,就是想告诉她这些,“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男人握住她的手,目光柔和,似是想将她融化进去。
终于等来了他的表露心迹,可少女没急着沉沦,脑子里已经炸开了花——
他不是昏迷了么?怎会知道她说了什么?
幸好她没把其他事情给抖出来。
这男人简直太可怕了!
对她的神情有几分不解,更是不懂她为何还要犹豫,杨轩缓缓靠近,将少女抵在一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萧玥嗅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连忙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好。”
那一刻,她顿时明白了,什么叫做“一旦被他叼走,就别想再逃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事已至此,她想开了,等时机成熟,她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让他来决断,到底该怎么做。
车檐下挂着的铃铛伴随辚辚之声清脆作响,惠风和畅,阳光温暖得恰到好处。
少女倚靠在男人一侧肩上,环着他的腰,望向车窗外徐徐倒退的景色,感受此刻的岁月静好。
忽然间想到什么,她抬起头道:“对了,将军是如何知道那些人是刺客的?”
杨轩瞥了她一眼,“起初并未在意,但仔细一看,发现他们的身高不太对,江南人的个子普遍低于北方,可昨夜里那队人哪怕放在京城,也属于中等水平。于是便出言试探了一下,对方还真就上钩了……”
听他说完,萧玥不由目露崇拜,“将军果然心思缜密,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还有,我听秦远说,昨儿夜里有高人相助,也是将军安排的么?”少女眨了眨眼睛,好奇道,“他们是谁呀?”
若不是因此,她想,他也不会如此果断追来救她的。
杨轩垂眸看她,“不如,去问你表哥?”
萧玥愣了半瞬,旋即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惊道:“难道是天煞宗的人?”
“嗯。”杨轩略一点头,似是在赞赏她反应很快。
天煞宗是一江湖门派,由展邵云的父亲创立。
“可姨父向来不爱参与世事纷争,这回,定得帮表哥收拾烂摊子了,”少女蹙了蹙额,神情懊恼,“我果然是个大麻烦。”
萧玥此刻想的是,若是她不跟来江南,展邵云也就无需提前部署,更不会被迫卷入行刺一事。
但其实早在杨轩拆穿展邵云身份的那天夜里,他们二人就已约法三章——
杨轩让展邵云的人藏在暗处,届时好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便同意隐瞒住他的身份,让他继续留在萧玥身边。
可萧玥被掳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