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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娇(橘生淮南兮)


沈良沅的心里对陆赐一直多有感激,却也在他这偶然间的出手相帮下,恍惚意识到,她与他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强撑着气势对峙的人,陆赐寥寥几句,就能将人说走。
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素袄,沈良沅在心里自嘲又无奈地笑了一下,这门离谱的亲事,她以前怎么还会想着万一能成?
王爷刚刚说怕日后传出什么流言,听他的意思,应当也是不会娶她的吧。
所以这就是一万个成不了呀。
陆赐离开染香阁,往东走了几步,突然又吩咐身边文竹:“你去暗中将沈小姐护送回府,我要去一趟李府,晚上再回去。”
李沐骞的小儿子今日过生辰,他没想大办,就给他递了口信让他晚上过府一起用个晚饭,就当是给他儿子庆祝过了。
到了李府,门房早就被打过招呼,见陆赐来了便赶紧将人引进府中,往李沐骞的院子去。
门房:“大公子已经在等着您了王爷。”
“嗯。”
陆赐点点头,其实不用人引着他也能找到李沐骞的院子,毕竟从小到大也来过多次了。
李沐骞的父亲是双梁城的府台,城里最大的官,与陆赐的父亲也是至交好友,李沐骞作为家里的嫡长子早早成了婚,夫人陈氏也是双梁城名声在外的陈家大小姐。
如今他大儿子五岁,小儿子三岁,每年他们生辰若是没有特殊情况李沐骞都要请陆赐过府一聚,是以陆赐对李沐骞这院子再熟悉不过。
不过他与李沐骞从小的情谊,在他面前是他最放松的时候,倒也乐得来。
到了院里,李沐骞上来便搂着他的肩往屋里带,笑眯眯道:“快来快来,饭都上桌了,小家伙还念叨着你的礼物呢。”
屋子里陈灵犀正在给小儿子擦手,见陆赐来了便笑着点头招呼:“阿赐来了。”
“嫂子。”
陆赐回以一笑,李沐骞比他长几个月,他便一直叫陈灵犀嫂子。
从袖里拿出一个精巧的木质机关盒给过生辰的小家伙,陆赐摸了摸李沐骞小儿子李若的头,祝他生辰快乐。
小李若才三岁,还是个奶娃娃,屁颠屁颠的抱着陆赐的手吧唧一口,便拿着他的机关木盒跟哥哥玩去了。
屋子里的三人在桌边落座,李沐骞给陆赐倒了杯酒,先开了话茬:“你的那门亲事考虑的怎么样了?这些时候了伯父伯母的信应该到了吧。”
“嗯,到了。”陆赐饮下酒,露出几分犹疑,“但我,还不知如何处理。”
李沐骞见陆赐这副模样,眉梢微微一挑,笑道:“我记得,你之前说怕耽误人家姑娘,是想要拒绝的吧?”
那日陆赐这么与他说过,然而他此番再一说,陆赐却沉默了一会。
李沐骞心里来了点兴趣,这是有戏了?
他当即便给身边的夫人使了个眼色,陈灵犀见状无奈地嗔他一眼,却柔声接话:“怎么了,是那姑娘有什么不好么?”
陆赐没怎么想便摇了摇头:“不是,她没什么不好。”
陈灵犀:“我听沐骞说她是普通人家出身,理县过来的。”
陆赐抿唇:“嫂子知道,身份之事我并不看重,只是我一直未想过成亲,也不知要如何当一个丈夫,贸然答应便是不负责任。”
他早先便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打算拒绝这门亲事,反正大家都不知道,沈良沅也可再择人说亲。
然而今日在染香阁遇到的事情,让陆赐突然有些犹豫了。
沈良沅微颤着纤细柔弱的肩膀与人对峙的画面好像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想起从理县回来的暗卫与他说的消息。
这姑娘的身世十分简单,在理县出生、长大,十二岁父母相继离世后寄住到舅舅家,舅母看起来待她尚可,但邻居一个小姑娘说其实关上门来他们一家人都待沈良沅不好,要把她嫁给酗酒嗜赌的老鳏夫。
陆赐觉得这大抵也是真的,不然沈良沅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突然这个时候独自到双梁城来寻什么亲事,毕竟她知道这门亲事已经有四年了。
他突然想到,若是自己拒绝了这门亲事,沈良沅日后要怎么办?
她看起来实在瘦弱,好像连跟人吵架都会红眼睛。
李沐骞和陈灵犀看着有些出了神的陆赐,又相视一眼,哦,懂了,把问题全都归咎到自己身上,姑娘什么问题都没有。
李沐骞好笑的摸下巴,心里冒出一句话:如果这都不算爱?
哦,这当然还不是,他再拱把火吧。
感觉阿赐对这个姑娘倒是还有点特别的,只是在这方面,他这脑筋多少有点迟钝。
李沐骞轻咳一声,又给陆赐倒了杯酒,开始忽悠:“我这个过来人跟你说两句。”
“不会当丈夫不要紧,你夫人会调、教你的,我说的对吧夫人?”
陈灵犀横他一眼:“愿意听的,那才叫调、教,不愿意的那叫两看相厌。”
李沐骞点头,又看向陆赐:“我知道你愿意。”
陆赐:……他怎么就愿意了?
李沐骞一看他皱眉,塞给他一杯酒:“难道你不愿意?”
陆赐:“不是……”
李沐骞一拍手:“那不就成了?你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陆赐握着酒杯一头雾水,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吧?怎么就解决了?
他无奈地看了陈灵犀一眼:“嫂子,现在他的酒量已经差到两杯就会醉了?”
李沐骞轻“啧”一声,又喝了一杯,嘀咕着“看不起谁呢”,然后终于正色了一些,拍拍陆赐的肩道:“我是真的觉得你不必那么想,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先婚后爱也行啊。”
陆赐:“……先婚后爱又是什么?”
李沐骞摆手:“这不重要,我的建议便是若你不讨厌沈小姐,不妨再好好想想,她一个人来寻你,看起来孤苦无依的,这门亲事她想要的也许不过是求个安稳而已。”
“以你的责任心,我觉得即便成了亲,你也耽误不了她,当然,若她所求是别的,你再思量便是。”
陆赐听了他的话,捏着酒杯边沿的手轻轻摩挲了片刻,半晌后终于是微微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这天晚上从李府出来,已是戌时末了,街上行人渐少,店铺都关了门,让冬日的夜晚显得有几分萧索。
陆赐喝了酒,不觉得冷,迎着月亮一步一步回了王府。
从侧门进,到院里时他问等在院中的文竹:“傍晚的时候路上可还有人找沈小姐麻烦?”
文竹如实道:“刚出染香阁时便有人跟着她,我使了个法子,那人跟丢了,应该就是钟家的人。”
钟二小姐的性格城里人都知道,怕是出了染香阁便找人查沈小姐了。
陆赐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想了想,对文竹道:“明日让孙管家派个会拳脚的小厮去小院里,与那个小丫鬟一样跟在沈小姐身边。”
虽然听孙管家说她好像不常出门,但钟家的人性格都不好,记仇,这段时间她身边还是应该跟个小厮。
文竹应了声,又招呼下人给浴房里抬热水,待陆赐沐浴过后才退下。
屋里陆赐只留下了一盏微弱烛灯,然后他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自己的匕首,与沈良沅那柄别无二致,只是上头镶嵌的宝石是深蓝色。
他将匕首放在手里把玩了几下,眼神在灯火下明明灭灭,好像在想着什么。
良久后,陆赐将匕首收好,吹熄了烛灯到床上躺下,闭上了眼。
昏暗间,他想起今晚李沐骞满嘴胡说八道下为数不多在他心里留了印象的一句话。
“也许从她拿着匕首来王府找你时,你便已经将她当作责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自古红蓝出cp,我真是煞费苦心!

今夜无风,沈良沅在这万籁俱静的小院里静静躺着,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发呆。
今日她回来后想了良久,觉得……不若还是自己主动离开吧。
免得到时候被拒绝了,自己又觉得难堪。
她从前生活在小小的理县时尚不觉得,等到了双梁城才渐渐发觉,自己心里是自卑的。
因为这样一种自卑,她才处处小心翼翼,尽量让自己融入这座城的繁华里,不要显得格格不入。
她谨慎地保护着自己的一点自尊,却在今日被钟二小姐撕了一角,露出血红的皮肉来。
像她这样小县城上来的姑娘,果然还是跟他们不一样啊,哪怕是这城里的普通百姓,只怕见的世面都比她更多吧。
沈良沅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一点一点地蜷缩起来,最后抱着被角翻了个身,轻叹了一口气,在黑暗中喃喃道:“明日便收拾东西吧。”
也叨扰了王爷这么久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时沈良沅便醒了。
她心里有着重重心事,睡得并不好,眼下有点淡淡的青色,加之皮肤本就生的白,这样一看便显得有些憔悴了。
自己更衣洗漱后,沈良沅简单束了发,没过一会冬葵便端了早饭进来。
瞧见她的脸色,冬葵吓了一跳,赶忙匆匆将早饭放下,走近拉住了沈良沅的手,担心道:“小姐你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怎么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沈良沅摇摇头,朝她安抚地笑了一下:“没什么的,就是昨晚没睡好,可能今天脸色差了些,没关系,你吃过了么?”
她不习惯自己用餐让冬葵在一旁看着,于是便每回都想拉着冬葵一起,但冬葵守着规矩,无论如何也不肯,后来见沈良沅实在觉得别扭,便每回提前去王府厨房先自己用过一些,然后再端过来。
她也不守着沈良沅,她吃早饭的时候自己就去外头做事。
今日冬葵自然也是点头说吃过了,沈良沅便像往常一样自己用早饭,等吃好了,她将碗筷简单收一收,然后让冬葵拿了送到隔壁王府去。
等人走后,沈良沅复又进屋,她拿出了自己的那个小包袱,准备收拾行李了。
打开衣橱,将自己的几件衣裳仔细叠好后,她看着橱柜里仅剩的那件月牙色披风微微出了神。
这件披风辞行的时候还是还给王爷吧,本也就不是她能拥有的东西。
沈良沅心里想着,手却又不自觉地伸过去摸了摸披风边缘那一圈绒绒的毛边,然后又蹲下来小心抚过刺绣精美的莲花。
过了好一会,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这是她见过最舒服最好看的披风,也是她人生里被人送的第一件披风,可能也是最后一件了吧,沈良沅遗憾地想。
她刚刚还仔细看了那刺绣的针法,甚至琢磨着若是日后有机会了,便自己给自己做一件也是好的。
沈良沅小小的挥挥手,与她的披风道了别,然后关上柜子,开始将东西一样一样放进包袱里。
一边放,她一边纠结着是与孙管家说一声,还是当面向陆赐辞行比较好?
这时便听院子里好像有脚步声传来。
沈良沅以为是冬葵回来了,心里奇怪今日回来的怎么这么快?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往门边走,软声问道:“冬葵,今天怎么这么快就……”
后面的话没了声儿,沈良沅站在门边看着院子里的陆赐,眨了眨眼睛愣住了,好一会后才叫了一声:“王爷?”
不怪她反应慢,实在是也没个人提前告诉她……
而且,这是陆赐第一次来这个小院。
陆赐站在院中没有再往前走,他是在等沈良沅回过神来,虽然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好像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沈良沅反应过来后赶紧请陆赐进屋,觉得自己刚刚把人晾在院里发愣好像是有点不礼貌,琢磨着给陆赐道了个歉:“抱歉王爷,刚刚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说着她又给陆赐倒了杯茶,想把礼数做周到些。
陆赐不甚在意,他看着沈良沅的眼睛,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些事情。”
沈良沅见他这么严肃,马上正襟危坐:“好的,王爷请说。”
“你真要嫁给我?”
沈良沅:……!
她的脸“唰”一下便彤红了,一时间羞赧的手都不知要往哪里放,支支吾吾:“王、王爷怎么突然这么问……”
这会不会也太直接了?她虽然是村里出来的但、但也还是会有点害羞的!
陆赐不知道自己这么问的有什么问题,但看沈良沅连脖子都泛起了粉色,整个人看着好像都要热气腾腾起来,他怔了一下,难得卡了点壳。
“……我的意思是,我爹娘的回信已经到了,确实有这么一门亲事。”
他初初话音落下,沈良沅心里便紧张起来,她等着陆赐接下来的话,心里好像有预感,要尘埃落定了。
陆赐轻轻摩挲着茶杯,冰凉的瓷器被温热的茶水熏染,温度一点一点蔓延上指尖。
他觉得今日要说的这些很重要,也知道自己跟姑娘们说话有时候确实容易驴头不对马嘴,所以尽量斟酌措辞。
“我一直无意娶亲,但既然你我确实有婚约在身,我可以娶你。”
沈良沅的手一紧,攥住了自己的袖子,她没想到陆赐此番来找她竟然是应下这门亲……
“但是,”陆赐话没说完,顿了顿又坦诚道,“我事务繁忙,不会说话,且也无心顾及后院,你若所求一方安稳,我可以给,但若对成亲一事有别的憧憬,建议沈小姐另择良人。”
他昨夜想了许久,沈良沅这个姑娘孤苦无依,若没了这门亲事,她日后一个弱女子怕是生活艰难,确实就像李沐骞所说的,她想要一方安稳,其实他是可以给的。
但更多的,他没那个心思,自然也给不了什么。
所以他决定今日来问问她,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应下这门亲事娶她。
沈良沅明白了陆赐的意思,因为婚约,他可以给她这门亲事,但给不了她其他的,日后他可能也忙于公务无法过多关注于她,她要自己决定是不是嫁他。
低着头,她看着自己因为紧张而攥红的指尖,一时没有说话。
陆赐也不催促,只让她安静考虑。
良久后,沈良沅终于抬起了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神色沉静,她微微颔首,轻声道:“只要一方安稳就可以了。”
陆赐抬眸,深邃的眼望进那潋滟的眸子里,而余光却投过屏风的间隙,远远看见了那放在床榻上还未收拾完的包袱。
摩挲着茶杯的手停住,片刻后,男人收回视线,静静点头:
“好。”
陆赐没有久留,沈良沅将他送走后便又回到里屋,一件一件将刚刚收拾好的衣裳物件儿又拿出来在屋里规整好。
她的唇边有一点欣喜的笑,又克制着,像是怕被谁发现似的。
王爷应了这门亲事,这对她来说已经能算是天上掉馅饼了!
至于昨日她想的那些,她与他身份的鸿沟,他们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沈良沅想,那便互不打扰吧。
她不去到他的世界,就规规矩矩的做一个后宅妇人,虽然她也不知要如何操持这些,但她可以学,跟着孙管家或者哪个嬷嬷也好,她会努力,肯定能学会的。
她也不会要求陆赐保护她那点小小的自尊,她选择了安稳,同样也放弃了一些自己以前憧憬的东西,比如山盟海誓的浪漫姻缘。
想到这,沈良沅翘着的嘴角终于微微放下,她叹息一声,又拍拍自己的脸。
没关系,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嘛,能走到如今这一步也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了。
窗外透出一点冬日的暖阳,沈良沅看着那抹光,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要迎来一段新的生活了。
她想起刚刚陆赐说会尽快定下婚期,也不知这个尽快会是多快,毕竟她对这些王公贵族的成亲规矩并不清楚,当下又有点紧张起来,想着是不是该跟孙管家说,找个嬷嬷教她一些规矩。
总不能在那天出丑丢了陆赐的脸。
于是下午沈良沅就让冬葵去找了孙管家,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很快,小院里便来了一个严肃的嬷嬷,跟着来的还有一个小厮。
“文墨是孙管家新派来小院的,王爷说小姐身边再跟一个小厮为好,章嬷嬷早年是在宫里当差的,听说双梁城里好些大户人家都请她去教过自家小姐呢。”
冬葵在屋子里一一给沈良沅细说了两人的身份,刚刚他们已经见过沈良沅,现下文墨在外头做事,章嬷嬷回了屋,说这两日便会给沈良沅制定出一套章程来。
沈良沅点了点头,当真没过两日,章嬷嬷便给她列出了一整套站行坐卧、待人接物的规矩。
章嬷嬷道:“小姐如今十六,许多事情已经养成习惯,这些规矩都要从头再来,老奴严厉,也望小姐不要偷懒。”
看着章嬷嬷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沈良沅的心里抖了抖,轻轻应了声“好”,然后当即就被批评了:“小姐待人当不卑不亢,礼数周全却不能显出怯弱,挺胸、抬头,声音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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