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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意荒唐(州府小十三)


他穿着休闲的浅灰色衬衣,左侧袖口挽在肘间,拿了碘伏和棉签,对已经弯身坐在座椅上的人道:“面对车外坐,腿伸出来。”
夏烛听他的话转身,但还是眼神上瞟,看他:“……我自己来。”
“嗯,”周斯扬提了下裤管,在她身前蹲下,手背碰了碰她的脚踝,低头用棉签沾擦伤药,“你确定自己能涂到这个位置?”
蹭伤的地方在脚踝后侧,她自己确实不好涂。
两句话间,周斯扬已经握了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夏烛动了动,被周斯扬压住脚背:“药蹭我裤子上了。”
夏烛抬手摸鼻子,很小声地哦了一下。
从吃饭的地方开车回两人住的小区,花了四十分钟,程煜非约了人下一场继续喝,没跟着回来搭顺风车。
回到家,周斯扬先去了浴室,夏烛在阳台上打电话。
郭枚和夏庆元因为夏姝住院才没过来,夏烛想打电话过去,问问情况。
时间已经晚了,夏姝刚打上消炎药睡下,郭枚拿着手机起身,出了病房门,轻声带上:“还是老毛病,断断续续地住院,根治不了。”
夏烛转身,背靠阳台栏杆,低头,玩拖鞋上的毛球:“需要钱吗,我这里还有点。”
“不用。”郭枚说,“前些天放在你大伯那里的钱,又打回来一部分。”
大伯这些年一直在小打小闹做一些生意,郭枚和夏庆元的积蓄拿出了一部分放在他那里,每年多多少少都会分到些钱。
老两口知道不能让夏烛给家里贴钱,所以她每次问家里需不需要,两个人都统一口径说不用,他们自己也知道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心思大部分都放在小女儿身上,所以对夏烛是有愧的。
“你爸单位分的那个房子,房产证下来了,我们想填小姝的名字,”郭枚声音低下去,“虽然是你爸的房子,但我们还是想跟你说一下。”
夏烛踩毛球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嗯了一下。
会这样跟她说,就代表郭枚和夏庆元已经决定了,她就算有异议多半也不会改变。
她低头,脚尖重新踢上鞋子上的毛球,其实她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毕竟夏姝的身体情况放在那儿,郭枚和夏庆元怕自己年龄大了,小女儿无依无靠,自然是要想办法给她多留一些。
但家里已经有一套房子是夏姝的名字了,想到这儿,夏烛握着手机的手食指微蜷,还是有些低落。
不是因为这些东西的价值,纯碎是有点难受,总觉得自己是父母的第二顺位。
周斯扬从卧室出来,看到站在阳台上发呆的人,毛巾揉了把未干的发顶,走过来:“干什么,罚站?”
夏烛闻声抬头,扯了下肩上的披肩,盯着他看了两眼,摇摇头,眼睫重新低下去。
她心情不好,不太想说话,就算是周斯扬,她也不想说话。
周斯扬发顶的毛巾拿下来,肩膀抵上阳台的玻璃门框,斜倚着,抖了抖手里的毛巾抱胸,目光落在还执着踩拖鞋的人身上。
瞧着看了两秒,直起身,走过去,抬手,手背碰碰夏烛的脸:“什么情况?”
夏烛再抬眼,触到男人的眼神,幽沉的眸子,明明总是带着戏谑,调侃和揶揄的,却又意外,格外让人心安。
她呼了口气,挺自然地走过去,两手抬起,抱住他的腰。
胸前迎面撞进怀一个人,周斯扬避开她擦伤的手臂,抬手环保住她,再低头,看到她侧脸靠在自己胸前,睫毛轻颤。
他帮她把掉落的头发重新挂回耳后,指腹蹭了蹭她的侧颊,用比刚刚更温柔的声音:“怎么了?”
晚上经历了那么一遭,耗费了不少精神,夏烛也有点累了,她闭着眼睛,思绪神游,忽然问:“你家人是不是都对你很好。”
周斯扬帮她把肩上的衣服提上去,想了片刻,轻搂住她回答:“还不错。”
嗓子滚出低笑,大言不惭:“家境优渥,父母开明,也很关心我,从祖父那辈再到我姑姑周青,甚至是叔伯姨母都对我很好。”
周家富裕很多年了,却没有寻常大家族的勾心斗角,甚至家里人都没什么出轨,劈腿,养小三的狗血事,也没有只看利益不重感情的争斗。
夜风习习,有着不同于白日的喧嚣,有种落叶归根的宁静,仿佛整个清潭都睡着了。
“我小时候我姑姑还带我逃过课。”周斯扬握住夏烛的手腕,轻笑说。
“逃课?”
周斯扬语调轻缓:“儿童节,学校不准假,她说小孩子不过儿童节人生不完整,去找老师请病假把我带走了。”
“然后你们去了哪儿?”夏烛问。
“水上乐园?”时间太久,周斯扬已经记不清了,“她自己不会游泳,请了三个保镖和两个救生员全程跟着。”
夏烛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想到第一次和周永江见面,他的沙滩裤,噗嗤一声笑出来。
周斯扬语调和缓,轻透的嗓音混着温和夜风,像在讲故事:“她说她淹一下没事,但叫周斯扬的侄子只有一个,这侄子六岁的儿童节这辈子也只有一个,所以必须要去。”
夏烛几乎能想象到周青说这话时是什么表情,反正他家人好像都有点不着调。
想着想着,她笑了笑,又轻耸鼻尖,头往周斯扬怀里扎了扎,很羡慕的,小声:“你命真好。”
那么有钱,又有那么多爱自己的家人。
“什么都不缺……”夏烛低声喃喃。
周斯扬笑了,半垂头,唇搭在她的发顶:“是什么都不缺。”
所以像本就是来补全谁的。
他很完整,不需要被治愈,也不需要从另外一个人身上汲取什么,他可以做无尽付出的那方,去填满另一个缺爱的她。
那天之后夏烛全身心投入工作,连轴转了两天,把上一个项目的第一阶段进展报告完成,跟当地政府做完汇报,回公司,再把我项目注资情况,和第二阶段方案设计提交时限报给李丽。
景观部设计副总的任职基本也下来,不出意外的话会落在李丽身上,不过任命要到下个月才会公布。
方案三组和四组的组长都是宋章鸣的人,他这人阴魂不散,人到了工程部,却还惦念景观部的事情,连着往三组塞了两个项目,就是希望能让自己的人升副总。
如果李丽能顺利的任上设计副总,那二组组长的位置空缺下来,多半是要夏烛顶上。
上次孟天海大闹景观部,最后被夏烛哄骗着签的那份补充协议帮了大忙,因那份补充协议,孟天海公司后续的两个项目也落进二组手里,并且避免了孟天海想再胡搅蛮缠,克扣设计款的事情发生。
而且因为这件事情因祸得福,和孟天海项目相关的临市中央公园的设计规划,也落入景观二组囊中,李丽最近几天都喜气洋洋,说夏烛的那份补充条款签对了。
从李丽办公室出来,绕到茶水间煮咖啡,咖啡机的位置靠里侧,又有半扇柜门遮挡,后进来的一男一女没看到站在最里侧的夏烛。
每个公司都的茶水间都是八卦交换中心,中宁也不例外。
两个都是三组的人,一进来,话题就在夏烛身上。
天蓝色衬衣的男人从冰箱里拿了盒点心,递给身旁的黄色连衣裙的女生:“听说二组的那个副组又要升了。”
“不是才来两年?升得好快。”女孩儿从盒子里拿出点心,“不过也该升的,他们因为孟天海的事多接了一个中央公园的设计……”
“什么叫该升,”男人不屑打断,“听说后面有人。”
女孩儿狐疑:“不会吧,当时李丽不在,孟天海的协议是她主持让签的,反正我觉得她挺厉害的……”
“拉倒吧,长那么漂亮,说是接她的车都好几百万,”男人一字一句都透着轻蔑,“豁得出去能接到大项目,所以才能升职,不像咱们本本分分,一直都是小职员……”
黄衣女孩儿上下看他,手里空掉的糖包扔进垃圾筐:“你那哪是本分,你那是笨,少把没能力说成老实,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到底是三组还是二组的?”
“我几组的都看不惯有女生厉害点,就说人家靠男人。”
“段笑你是不是想吵架?”
“吵啊,我怕你?”
夏烛的咖啡正巧煮好,褐色的咖啡液上打出细密的泡沫,她左手把柜门合上,望了眼已经转出茶水间的两人背影。
不是这两天第一次听到了……今早过来时陶桃就问她最近有没有谈恋爱,她说没有后,陶桃欲言又止,像是想告诉她什么,又觉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想影响她心情,所以算了。
她当时没注意,现在想来,不说公司,至少景观部现在应该已经传开了。
短时间内接连两次升职太招人眼,不知道哪里又传出她坐豪车的事情,八卦就这么传出来了,不用问,也知道现在传的估计是什么,八成是说她被人包养什么的,卖身求荣,换项目往上爬。
女性在职场上的努力总是会被性裹挟,被谣言抹灭。
明明做的是同样的事,出的是同样的成就,却要花费比男性多几倍的努力,才能同等的被看见和认可。
夏烛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却没想过会真的在自己身上发生。
她拿着咖啡的左手压在柜门上,很轻地挑了下眉。
本想当没事发生的,但没想到从中午到晚上,短短半天时间,竟然愈演愈烈,临下班前一个小时,隔壁组副组过来交接项目,临走之前有意无意地提到夏烛升职。
明着是恭喜,其实是暗暗揶揄,说自己在中宁干了三年,今年都28了才升副组,夏烛年纪轻轻,却在半年之内实现两连跳。
夏烛心里憋着气,但脸上还是温和一笑,温柔地怼回去,说自己两个月时间为二组接了两个横向和一个跟高校合作的竖向,问对方三组最近两个月整组接的活儿,预估到手的设计款有没有她一个人完成得多。
对方压了压领带,尴尬一笑,又饱含深意地说了句年轻有为,然后从夏烛手里接过签好字的文件,转身离开了。
夏烛看不惯这种事,却被这种事情怼气不打一出来,她不清楚是有人空口白话这样说,还是因为看到她和周斯扬。
坐在工位上气了两分钟,出外勤的陶桃从后面走过来,她走近,碰了碰夏烛的肩,语气为难:“我跟你说件事……”
夏烛回头看到她的表情,再转头捞了桌面的发圈扎头发,沉着嗓子:“我知道了。”
“知道了??”陶桃抽椅子坐下来,“不知道是谁说的,气死我了,有病一样,就见不得别人好,不就比他们升得快点吗,就盯着人家编排,心是脏的看什么都脏!”

第46章 6.11/雨意
夏烛本来心情挺不好的,但看到陶桃比自己还不高兴,瞬间没那么气了,马尾扎了一半,眼神对上她的脸色,笑:“你相信我啊?”
“相信什么?”陶桃被她问得一愣。
夏烛扯了下马尾的根部,甩了甩头,颇为无奈的语气:“没攀大佬什么的……”
“这不废话吗,”陶桃不可置信地看她,“我一直坐你旁边,我不知道你加班加得多疯??”
陶桃一拉夏烛的抽屉:“我是不知道你忙起来忘吃饭就随便塞根巧克力棒,我还是不知道你招标前通宵改图改到第二天早上直接跟着李丽去汇报?”
夏烛不说话,右手托腮,看着陶桃夸张的表情直乐。
“你笑什么笑?”陶桃气起来连自己人都怼。
“挺好的。”夏烛小声叹息,随后调整自己胸前的工牌,拉了椅子往桌前坐,把刚三组送过来的资料分门别类整理,准备等下送工程部核对施工图。
“挺好什么挺好?”陶桃不理解。
夏烛看她:“好歹算我这些活都没有白干。”
陶桃还是气,嘟着脸,捡了根夏烛的巧克力棒,剥了包装纸塞到自己嘴巴里,咔哧咔哧嚼了两口:“那你准备怎么办?”
夏烛整材料的动作停了停,她还真没想好怎么办。
谣言这种事之所以难澄清,是因为你没办法跳出来,跟每个人讲这是错的。
况且就算公开,好像也并不是好的选择,公开了往后她再拿出什么成绩,是不会再有人猜测她男女关系混乱,但“靠老公”三个字就定死在她的身上了。
别人不会关注你到底有没有靠别人,他们只会觉得你比他强,然后下意识“想”相信你真的是靠别人,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继续抹杀你的努力……夏烛不太想这样,所以一时还真没想到最好的办法。
不过好在她不是会被这种事影响太多的人,专注做自己的,被误解顶多是让她心里不舒服,对她升职加薪还没有实际性的阻碍。
“问你呢,”陶桃咬着巧克力棒踩夏烛的椅子,“你打算怎么办?”
夏烛整理好思绪,坦白:“现在好像没什么办法?”
“先好好做事,工作上不要出现差错,让他们抓住把柄说‘哇,果然是靠关系上来的’,然后……”夏烛斜眸看向陶桃,右手在脖间比了个动作,眼神极富杀气,“如果让我知道是谁先说的……”
陶桃举着巧克力棒比大拇指:“你看我不弄死他。”
夏烛笑起来。
周斯扬工作忙,和夏烛结婚前,一个月三十天有十五天都在外面出差,婚后自然也一样,在法国呆了三天,时差都没倒回来又去了趟日本,在日本的二十四小时开了两场会,签了一个合同,飞机起飞,落地清潭,正好是周五晚上。
人刚从机场出来,下到停车场,接到陈岩的电话,电话里陈岩问他等会儿公司周年的饭局他去不去。
中宁创建时陈岩是第一批员工,和周斯扬的感情虽然比不上程煜非,但也算一起经历过大风大浪,别人比不上。
中宁对周年不太重视,一年中最大型的聚餐是年底的年会,周斯扬站在车边按了按额头,说不去了,他今天就睡了三个小时,太困,实在撑不住。
陈岩应声,开玩笑说好几个副总都在,也不差他这一个人。
周斯扬确实累了,勾了领带松领口,拉了车门上车,回家的路上仰头靠在座椅上睡了会儿,等半个小时后后再醒,已经到了家门口。
遥远地看见顶楼屋子没有灯亮,忽然想起,夏烛最近升了职,就她目前的职位来讲,今晚的饭局应该是必须要出席,按了按眉心,又想到她这人的性格,蓦地松手笑了。
就算不是要求出席,她多半也会跟着李丽去,每天晚上回来洗过澡就抱着电脑加班,书房的桌子不够用,卧室的梳妆台堆了各种考证的资料,简直成了第二张学习桌。
她还有一年多才满一建的报考条件,现在就开始复习了,认真得周斯扬看到她都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虚度光阴。
想了想,没下车上楼,而是拨了陈岩的电话,问他聚餐的地址。
陈岩:“怎么又要来,不是说回家休息?”
陈岩刚说了两句,电话被程煜非抢过去,他扬着声音:“快点来,找你喝酒呢,磨磨唧唧的。”
话音落,斜眸瞟了眼前方不远处,手捂着话筒往旁侧两步:“你老婆也在,穿了黑裙子,漂亮……”
他话音未落,听到那侧男人淡声:“嗯,就是去找她。”
程煜非被噎了一下,刚嘶了一声,想说点什么,又听周斯扬说:“不然呢,为了找你喝酒?”
“……”
“爱来不来,别来了,滚吧。”程煜非气得想把手机吞了。
二十分钟后,周斯扬的车停在中宁聚餐的会场,地方是人事那边定的,距离中宁不远的一个宴会厅,三层,一层大厅,二层表演和吃饭的地方,三层是一些小露台,可以从上面看到下面的表演,观景很好。
中宁有钱,每次周年和年会订的地方都好。
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往上,到一层门开,正巧遇上夏烛。
周年聚餐,请了两个乐队驻场,表演已经开始了,楼下人少,夏烛也是因为……周斯扬探身按电梯键,收手时扫了她身上的裙子,吊带长裙,侧叉开在膝盖上面。
“怎么在下面?”他问。
夏烛攥了攥手机,觉得也是巧,她下来是要给周斯扬打电话的,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信号不好,连拨了两个都没拨出去,通话掐断,为了测试信号,给林冉又打了一个,聊到现在。
周斯扬扫她:“又不说话。”
夏烛“唔”了一声,坦白:“给你打电话。”
周斯扬侧眸看她,很轻地挑了下眉。
夏烛接收到视线,尴尬转开,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想问你下飞机没有。”
“下了,”周斯扬看着电梯门关,随后是短暂的失重,“没回家,直接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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