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真君:“师兄可有法子控制?”
无尘道长:“此符集天地之力,我也控制不得。”
他说着,撩袍子坐到石凳上,太真君在他对面坐下。
方青洛知晓他们定有许多话要说,忙行个礼,避到房间内。
太真君从腰上摘下荷包,递到无尘道长跟前道:“这只保命符,是你当初借给我的,如今物归原主。”
无尘道长不接,“我用不着,今日正式送给你。”
太真君把荷包托在手上,看着无尘道长。
无尘道长只好解释道:“灭我们师门的,至今还在寻找剩下的师兄弟姐妹,寻一个灭一个,你留着保命符,若被她寻到,可保一命。”
太真君:“哪你呢?”
无尘道长:“她说了,不会灭我,会留着我给师父守墓。”
太真君缩手,握住荷包,手指轻颤,“她是谁?”
无尘道长:“师娘。”
太真君不敢置信,颤声道:“怎会是她?”
无尘道长站起,负手看月,语气沉沉,“师父去世,是我亲自扶棺下葬,我依师父临终前所嘱,半夜里悄悄掘了师姑的墓,将师姑的尸骨与师父合葬。”
“那一夜,我在墓前,还没填好土,师娘突至。”
“在她逼问下,我只好实话实说。”
“她当场发了疯,将师姑的尸骨拣出,说要挫成灰,有多远扬多远,绝不让她魂灵归故里。”
“还说要将师父心里装着的人,一个一个全灭了。”
无尘道长沉痛,“当时我开口劝阻,被打晕了。醒来,师父的墓土已填上,师娘和师姑的尸骨不见踪影。”
“待我赶回师门,师门已被烧毁,师兄弟姐妹死的死,伤的伤,只走脱了七个。”
“五师弟当时还有一口气,说是师娘烧毁师门的,师娘还扬言,会留着我守墓,其它人一旦被寻到,全得死。”
无尘道长回看太真君,“这么多年,我不敢见你们,怕师娘循着我的踪迹寻到你们。”
“我只设法寻她的踪影,她踏足那儿,我就跟到那儿,她寻到三师弟六师妹时,我拼死出来相拦。”
“并没有拦住,只来得及为师弟和师妹埋尸。”
“数年前,她踏足京城,寻你和小师妹的踪影,我潜伏在京城一户人家中,一直跟着她,不知因何,她突然失了踪影。”
“三年前,我的道法有所突破,自觉能制住师娘,因一路寻她的踪影,寻到边关这儿。”
“原来,她当年将师姑尸骨挫成灰,带到边关外,洒在悬崖下。每年师父忌日,她会返回去扫墓,之后赶至边关,在悬崖边咒骂师姑,咒她轮回入猪狗道。”
“师妹,待寻着师娘,我会与她同归于尽,你到时将我尸骨烧了,装在坛子里带回天山,葬在天山脚下。”
太真君手足发冷,站到无尘道长身侧,伸手拉他袖角,如初入师门那年,红了眼眶喊道:“师兄!”
无尘道长抬手,抚了抚太真君鬓角,“师妹,我没能保住三师弟和六师妹,抱憾至今,与师娘这一战,誓在必行。”
太真君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没有别的法子么?师兄再修几年,或者能完全制住师娘,不必与她同归于尽呢。”
无尘道长摇摇头,“我道法有所突破,师娘一样有所突破,趁着现下还能与她平手,自要动手,不能再等。”
太真君举袖印干眼泪,“加上我呢,可有一点胜算?”
无尘道长:“不行,你纵有保命符,主动出手,也只有送死。我还需要你收尸,你不要妄动。”
太真君转头给炉子加炭,提了水壶道:“师兄喝一杯茶再走。”
无尘道长坐到石凳上,待太真君煮好水泡上茶,他端起茶杯,喝一口道:“这么多年了,师妹还记得我爱喝炒米茶。”
太真君一怔,揭开茶壶嗅了嗅,“师兄,这茶叶是青洛备着的,并不是我带来的。”
她话音一落,马上喊道:“洛儿!”
方青洛应声而出,“姨母有何吩咐?”
太真君指着茶壶道:“这茶叶,从何处得来?”
方青洛:“萧探花带来的,说是宫中周大伴相赠。”
她将萧天衡的话复述。
无尘道长听毕,沉吟一下道:“周大伴,楚王……”
太真君:“楚王生母温贵妃,曾是道姑,进宫后从没露过面。”
两人对视一眼,“她莫不是小师妹?”
太真君忆及楚王年貌,“没错儿了,温贵妃便是小师妹。”
她吁一口气,如此,师兄和师娘这一战,自己必要参加,到时与师兄一同赴死,小师妹得知,自然会赶来给他们收尸。
方青洛听得怔怔的,贵妃娘娘是姨母的小师妹!
太真君见她有些不明所以,便将当年事情简略说了。
方青洛听毕,不须再问因由,便知道这一场大祸,实是太真君师父移情别恋引起的。
既爱慕师妹,却没有娶,另娶他人,成亲后,又念念不忘师妹。
师妹死了,悔恨终生。待临终,又交代大弟子,叮嘱他悄悄移师妹尸骨与自己合葬。
师娘本一直疑心他心中另有他人,待见他至死不能放下师妹,还要与师妹合葬,当即就发疯了。
无尘道长又喝一杯茶,搁下杯子便告辞了。
太真君送到门口,直至他背影消失良久,这才关了门。
这一晚,她宿在方青洛房中。
方青洛睡不着,轻轻喊道:“姨母。”
太真君“嗯”一声。
方青洛:“姨母,情之一物,有时候害人不浅。”
太真君长长叹了口气道:“师娘若爱得浅些,便不会发疯,师父若爱得浅些,便不会至死还要与师姑合葬。爱得太深,只看到自己,看不到别人,白害了许多人。”
方青洛心中略有担忧,轻声问道:“桃花符呢?可会让人因爱生恨,到时害人?”
太真君:“我也在担忧此事。”
方青洛想起萧天衡近段时间那浓烈的情绪,百般的纠缠,咬咬唇道:“姨母有法子让探花郎的情感淡些么?”
太真君坐起,想了想道:“起个香炉,我制一道忘情符,明儿你将忘情符烧了给他服用,他情感便会淡些收敛些。”
方青洛:“不会全忘情么?”
太真君:“不会,桃花符威力大,忘情符只能让其收敛情感,并不能令其真正忘情。”
太真君连夜制符,符成,递给方青洛,方安心睡了。
方青洛捏着符入睡,第二日醒来,却不见了太真君。
她才洗漱完毕,有人敲门,萧天衡的声音道:“洛儿,是我。”
方青洛忙道:“萧郎,我要换衣,你稍候。”
她忙忙将忘情符烧了,洒入茶壶内,轻轻晃动摇了摇,这才去开门。
萧天衡提着一只食篮,笑吟吟问道:“太真君在不在?”
方青洛:“姨母走了。”
萧天衡松一口气,跨进门内,将食篮放在石台上,揭开给方青洛看,“军营中,早膳只有粗粮,没有别的。”
方青洛一瞧,见是两只包子,一碗高粱粥,便道:“有吃的就行。”
萧天衡瞧着方青洛吃包子,自己提茶壶倒了一杯茶喝了。
喝毕道:“隔夜茶有些涩了。”
方青洛吃完包子,端碗要喝粥时,便见萧天衡突然坐直了身子,神色冷冷,若有所思。
方青洛:忘情符起作用了?
萧天衡站起,打量一下院子,转头见方青洛喝粥,神色有些疑惑,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淡淡问道:“姑娘是谁?”
方青洛手一抖,手里的碗差点摔了。
不是吧,他将我忘了?
姨母明明说了,只会收敛情感,不会真个忘情啊!
哦,不是,看这样子,不是忘情,而是失忆,他忘记我是谁了。
她搁下碗,站起去拉他的手,“萧郎,我是洛儿啊。”
萧天衡退开,看她一眼,“姑娘自重!”
方青洛急了,趋前一步,猛然捉住萧天衡的手,“萧郎,你真忘记我了?”
萧天衡站着没有动,心下惊异,不知因何,明明不认得对方,因何很想揽她入怀呢?
瞧她神情,似乎与他相识已久。
方青洛另一只手,揽住了萧天衡的腰,“萧郎,你失忆了,待姨母回来,我让她设法恢复你的记忆。”
萧天衡一甩手,扭住方青洛的手,按着她的腰一转,压在石台上,冷冷道:“姑娘家动手动脚,太不自重。”
方青洛才要分辩,突然“嘤”一声,“萧郎,你……”
萧天衡低头一瞧,发现自己托起姑娘一条腿,身体有了异状,抵在姑娘臀上,正要有所动作。
他忙要撤手,听得姑娘“嘤”一声,一时全身火烫,竟然不舍得撤手,脱口道:“洛儿,我想……”
话未说完,忙闭上嘴,心里惊骇,怎么回事?
我怎么喊她洛儿,还很想欺负她?
他耳根暗红,沉着脸,喘着气,冷冷道:“姑娘这般勾引我,有何图谋?”
方青洛一动不敢动,弱弱道:“你先放开我!”
萧天衡强令自己撤手,但手臂竟然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将姑娘一条腿抬得更高。
“萧天衡,放开我!”方青洛挣扎起来。
她不挣扎还好,这一挣扎,察觉萧天衡跟中药当日没什么两样,一下大惊,喃喃道:“这到底怎么是好?”
萧天衡额角渗出汗来,理智告诉他,赶紧撤手,但身体非但不听话,竟还趁机趋前贴了贴。
这一贴,浑身轻颤,食髓知味,不管不顾,就想往前。
方青洛一条腿被抬起,只剩下一条腿撑地,整个人站不稳,半个身子趴在石台上,急得“嘤嘤”叫。
萧天衡听着她的声音,身体越加昂扬,心里却也急了,咬牙喊道:“你跑吧!”
方青洛一听这话,知晓他可能控制不住,忙往前爬,想要爬到石台上,越过石台跑路。
她才一动,抬起的腿便被架到萧天衡肩上。
萧天衡声音低哑得不像话,“叫你跑,你怎么抬腿引诱我呢?”
方青洛情急之下,伸长手臂,抓起石台旁边的水壶,一侧身,猛然砸向萧天衡头上。
“哐”一声响,萧天衡额角吃痛,伸手一摸,摸到一手血,整个人倒是清醒了一些。
方青洛趁着他松手,爬起来跑进房门,匆忙关紧了门。
萧天衡在院子里呆站一会,走到水井边,摇上一桶水,对着水桶照了照自己额角,掬水洗净血迹,站一下便走了。
方青洛在里面站了片刻功夫,竖耳朵听得脚步声出了院子,这才打开门,往外张望,待确认萧天衡走了,方出了院子。
她关好大门,心下很是发愁,很明显,忘情符出了问题,现下怎么办呢?
萧天衡回到军营,找到石羡风,指指自己额角道:“刚磕破了头,忘记一些事了,你来跟我说道说道。”
石羡风吃一惊道:“忘记一些事?”
萧天衡不动声色,“嗯”了一声,“大敌当前,若因我失忆坏了大事,后果不堪设想。”
石羡风问道:“你忘记什么了?”
萧天衡捶一下头,“具体说不清,你从我如何认得洛儿开始说罢。”
他得确认,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石羡风一听,简略提了龙卷风,召雷,御殿应对,一道至边关的事。
萧天衡问了几个细节,一下确认,他只忘记了方青洛,其它记得牢牢的。
比如昨晚,他记得自己到一处破落的院子里,劈了柴烧水沐浴,之后碰见太真君,慌张爬墙走了,但这些事情里,没有方青洛。
萧天衡脸上一派淡定,问石羡风道:“你对桃花符有何看法?”
石羡风一拍大腿,“牛,太牛了!”
他描绘天降冰雹的情景,“青洛烧了第七道符,天降冰雹,救了我们的命,你昨晚还当众说,你这条命是她的。”
萧天衡记得天降冰雹的场景,但这场景里,一样没有方青洛。
他伸手按在太阳穴上,今晚还得去见见方青洛,再听听她的说法。
方青洛那里,收拾一下院子后,本要过去军营,却有人来敲门道:“方姑娘,将军说昨日大家辛苦了,今明两日好好休整,不须到军营集合。”
方青洛听得是肖六的声音,忙开了门,问道:“我的吃食如何安排?”
肖六道:“将军叮嘱过,另给你们几位姑娘起小灶,安排吃食,待会儿自有人送饭过来给姑娘。但军营这边,一向是两餐,姑娘须得适应。”
方青洛点头,想了想,问道:“可有见到萧探花?”
肖六道:“见到了,将军喊他说话呢,姑娘有什么话要捎给她?”
方青洛:“他可有提起我?”
肖六:“没有。”
待肖六告辞,方青洛坐在门槛上发呆,有些茫然,又有些失落。
午后,有人给她送饭。
方青洛吃了饭,洗了碗,又开始收拾院子。
天还没黑,她就饿了。
她正翻箱找柜,想找点吃的,大门响了,萧天衡的声音道:“方姑娘!”
方青洛站到门边,不敢开门,只问道:“探花郎有何要事?”
萧天衡:“我忘记一些事,找石羡风问了问,他跟我说了龙卷风和召雷事件,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方青洛吁口气,隔着门,从自己和他被龙卷风刮到林中开始说,中间省略一些两人亲热的情景,直说了两刻功夫,方才说完。
萧天衡记性好,听完有些疑问,斟酌一下问道:“宰相夫人宴会,我中了药之后跟你在一起,是什么情景,药性如何去除的?”
方青洛一想起当日情景,俏脸红透了,虽隔着门,犹自难以开口,只含糊道:“当时去泡溪水,泡着泡着就好了。”
萧天衡:“不对,你刚才说我在马车上极难受,解了药性才去小溪边。我对你,做了什么事情吗?”
方青洛羞恼道:“你自己做的事情,还要来问?”
萧天衡:“这不是忘了么?方姑娘,若我做过,我定会负责。”
方青洛捶一下门,才要说话,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
叫声太响,连门外的萧天衡也听见了。
他低低一笑,“方姑娘,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听得脚步声远去,方青洛贴着门缝朝外看,吁口气自语道:“啊啊啊,早知道就不用忘情符了。”
话音一落,听见墙头有声音,转头一瞧,见太真君飘然入院,不由惊喜道:“姨母回来了!”
太真君整衣,坐到石凳上,问道:“忘情符怎么了?”
方青洛将事情经过说了。
太真君脸色一变,“还是太小看桃花符威力了。此符,不准人干涉它,已开始捣乱了。”
方青洛:“哪怎么办?”
太真君:“须得好好安抚。”
方青洛:“怎么安抚?”
太真君:“你得比之前更热情,让桃花符知道你其实没有异心,如此三五天后,探花郎就恢复记忆了。”
方青洛:“……”
方青洛揉一下头,问道:“姨母早早出门,是有你们师娘的踪影了么?”
太真君:“寻到她早前住过的地方。罢,这事儿不与你相干,你不须多问。”
方青洛一听,闭了嘴。
太真君说着,竖耳听了听,“外间有人来了,听着脚步声,应是萧探花,你且好好安抚。”说着一跃上墙,消失不见。
萧天衡敲门,待听得方青洛脚步声近了门边,便道:“方姑娘,你我先前既相知,如今也不必这样提防。”
他顿一下,“只要你不动手动脚触碰我,以礼相待,我自然也不会失态。”
方青洛想起早上情景,确实是自己拉他,他才失态的。
萧天衡又道:“我给你带了吃的,你开门罢。”
方青洛小心翼翼开门,门一开,马上往旁边一避。
萧天衡提着食篮跨进门内,顺手关上门。
他给方青洛带来的,是一只烧鸡。
篮子一揭,香味四溢。
方青洛饥肠辘辘,忘记要和萧天衡保持距离,一下就走近石台。
萧天衡洗了手,撕了一只鸡腿给她。
方青洛接过,咬一口道:“好吃。”
萧天衡也撕一只鸡腿吃起来。
两人都饿了,一会儿就将一只烧鸡吃了一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