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韶华这话一出,于沉立刻看向马清,摇了摇头:
“我并未说的这么详细。”
所以说,这只能是徐韶华自己观察出来的。
“徐学子,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于沉这话一出,马清也将目光放在了徐韶华的身上,徐韶华微微一笑:
“自然学生在其牢房里看出来的。”
随后,徐韶华不等于沉继续发问,便解释道:
“方才我在牢房内,曾摸过里面犯人用来饮水的瓷碗,其内壁微微发涩,一般是在碗中有水,风干之后才残留下来的。
而方才我与狱人闲聊了几句,听他说,这碗水只有午时放饭时才会给犯人一碗,在这炎炎夏日,这水何其珍贵?想必,也只有逃跑时,才能毫不顾及吧。”
“妙哉!”
于沉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但随后,他还是忍不住道:
“可若是如此,那张瑞究竟是如何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呢?青天白日的,县衙竟然弄丢了这么一个至关重要的犯人,羞煞我也!”
“听说,于大人和马大人已经将衙役狱人们都审了一遍?”
徐韶华不答反问,于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正是,可是他们的对答都无问题,简直,简直像是……张瑞插了翅膀飞走了似的。”
于沉几乎都有些说不出口,可徐韶华听了于沉这话,却不由得沉思了一下,意有所指道:
“或许,是大人审错了方向。这大牢之中,有的可不止是衙役和狱卒。”
徐韶华这话一出,于沉愣了愣,马清却率先反应过来:
“犯人?小郎君,你是说,这次的是有犯人插手?”
徐韶华正要开口,刘吏上来添了一碗水,徐韶华低声谢过,这才继续道:
“不错。这次张瑞可以成功逃离,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学生方才仔细查看过大牢的布局,那牢中虽然黑暗,但布局不算繁复。
唯二困难的便是牢房的大门和那只有一处进出的入口了。牢房大门的钥匙想必于大人一定慎之又慎,可若是这里面有那些擅长撬门溜锁之人,便有待商榷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于沉一时恍然,但随后还是道:
“可是那入口仅仅只有一处,那张瑞究竟是如何逃出去的?”
于沉的追问让徐韶华不由得无奈的笑了笑:
“于大人,学生可不是那等一眼能通晓古今过去之人,其余信息,不知您可否待学生看过您审过的衙役狱人的口供再说如何?”
徐韶华的话让于沉不由尴尬的捋了捋胡子:
“咳咳,这个,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不过,这些口供实在繁多,只怕要请徐学子今日住在我这里了。”
“那学生便叨扰于大人了。”
徐韶华拱手行了一礼,马清这才堪堪回神,方才这少年也才去了两刻钟罢了,便有这么多的发现?
如若让他这样查下去,说不定他日张瑞失踪之谜真的可以水落石出!
马清原本快要死了的心,终于要活了。
“对,对对,小郎君,你慢慢看,本官稍后为你张罗一桌好菜,补一补!”
马清面上终于带了三分笑意,看着徐韶华的眼神分外柔和:
“今日一见小郎君,倒是比上次瘦了不少。”
“哪里,这不是这些日子学生的村子里遭遇了山洪,学生身为村中之人,岂能坐视不理?”
马清听了徐韶华这话,眼中欣赏之色愈发浓了:
“上次见小郎君还是府试之前,不知小郎君此番府试如何?”
于沉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了马清和徐韶华的渊源,可若只是如此,马大人为何要在他说出徐韶华的名字后,亲自上门请人呢?
这厢,徐韶华听罢,眸子弯了弯,笑着道:
“学生侥幸得了头名。”
少年那双桃花眼中,明亮清澈,带着一丝小骄傲,可却不让人讨厌,马清不由会心一笑:
“本官便知道,你差不了!”
毕竟,就凭少年能在那客栈大堂的一番话,泰安知府若不取他,才是失了智!
这会儿,眼看着困扰他们二人已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眉目,整个花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三人言笑晏晏的说了会儿话,徐韶华请于沉替他送信回一趟家中,让家人不要担心,随后这便在于沉的府里住了下来。
县令的府邸并不大,前院的院子也只不过有四座罢了,但因为于沉少有来客,这些院子基本都已经荒废了。
这一次徐韶华来的突然,于沉只得让下人将保存最好的院子留给徐韶华:
“徐学子,这院子虽然距离前院稍远,可却胜在清幽,正适合你查看口供,此番是我招待不周了,待此事毕,我请徐学子去珍食楼小聚一番如何?”
这次徐韶华被取中为府案首,便是于沉与他亲近一二,让人也说不出指摘的话。
而徐韶华听了这话,不由得摸了摸下巴。
或许,他与这珍食楼的东家有着天赐的缘分。
“大人言重了,此事我定然尽心尽力,大人只管放心便是。”
于沉听了徐韶华这话,这才松了一口气,告辞离去了。
等于沉离去后,徐韶华这才悠悠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这院子不大,只种着一棵桃树,看着有些年头了,上头的桃子正处于青红交接之际,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徐韶华看着桃子想,待此事毕,他定要向于大人讨一篮桃子尝尝,它们看着,很甜。
思索间,远处突然响起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徐韶华凝神听了听,却没有听到其他院落的动静。
这里,确实清幽。
不多时,便有衙役将厚厚两托盘的口供呈了过来,徐韶华见状,也不再闲着,而是将那些口供拿过来一字一字的看了起来。
衙门中,共有衙役十六名,狱卒六人,而当日张瑞失踪之时,便是由当值早班的两名狱卒和四名衙役看守。
据这些人说,他们换值之时,并未察觉到张瑞有什么异常,而等午班轮值之人进来后,没多久便发现了张瑞的牢房之中,空无一人!
徐韶华认真的看着这些口供,指尖缓缓摩挲,这些衙役狱卒皆是在事发后便被于大人第一时间控制隔离开来,一个一个盘问过后。
而此后,又分别在第三日,第五日,第十日,第十五日后拷问了一遍。
口供虽然略有出入,可不是所有人都有徐韶华的过目不忘,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而这也恰恰说明将这些口供并无问题。
也难怪两位大人面对这样的口供,一时也束手无策起来。
徐韶华将这些口供看完已经到了月上枝头之时,他缓步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那轮皎洁的圆月,已经可以想象到,半月前……张瑞逃跑前的那个夜,该是何等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了。
徐韶华看过了口供,临睡前,于沉还特意遣人来问徐韶华,灶上煮了酒酿圆子,问他可要用些夜宵。
徐韶华并无夜食的习惯,当下便隔着门婉拒了,随后,院落又恢复了一派宁静。
月亮西斜,夜却越发浓重了,只见一根竹管轻轻探进并未糊的紧实的窗纱,随着一阵烟雾袅袅,里面的人呼吸似乎更加绵长了。
随后,一把匕首顺着门缝伸了进来,其轻巧的一挑,门栓便直接松开了。
“吱呀——”
有些老旧的门扇发出一阵异响,可是床上那朦胧的人影,却纹丝未动。
黑色皂靴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朝着床榻而去,漆黑的衣摆在空中轻轻划过,唯有其手中的匕首被月光映出冰霜般的寒光!
“徐韶华,要怪就怪你太聪明!”
那人低语一声,随后一把拉起帘子,手中的匕首狠狠的刺了下去,可那微硬的触感让来人不由面色一变,下一刻只见一根还带着两片绿叶的桃枝如横空出世一般,直接横在来人的面前。
来人立刻反应快来,急忙抬手用匕首格挡,可是那桃枝明明只是根柔软无比的枝条,可却带着凛冽剑气,步步紧逼,连那匕首被其点中,也要颤上一颤!
那人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样下去,看着那桃枝,直接用匕首撞了上去,他就不信这桃枝还能比匕首锋利!
可下一刻,那桃枝被少年在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他直觉眼前一花,自己手中握的紧紧的匕首竟然被他直接挑飞出去!
清光溶溶,月凉如水,柔柔的寒辉落在少年的身上,连发丝都带着微光般的清冷。
黑暗中,少年唇角微勾,带着一抹风轻云淡的笑意,他轻轻道:
“抓到你了。”
第68章
下一刻, 灯火通明,将那潜入屋内的贼人面容照的分外清晰,徐韶华看了那人一眼, 似叹似惋的缓声开口:
“果然是你啊。”
“刘吏。”
灯火之下, 即便刘吏穿了一身夜行衣,可是他那眉眼却分外有特色,打眼一看便能识得, 这会儿刘吏看了一眼自己那被挑飞了三尺远的匕首, 沉默了一下, 却道:
“一个好好的书生, 作甚学武?”
“刘吏一个胥吏, 不也是有功夫在身?”
刘吏哑口无言,可是看着徐韶华的眼神还是有些惊疑不定, 他虽不是自幼习武, 可也算是略有所成,如何能轻易在这少年手中败北?
“呵,多说无益,你早就知道是我了?”
刘吏被桃枝指着咽喉,他索性直接盘膝而坐, 抬眼看着那灯光之下, 容色惊绝的少年,心中很是复杂。
“只是略有猜测罢了, 没想到刘吏还真是一夜都不愿等啊。”
徐韶华淡淡的说着,刘吏却忍不住攥紧了衣服下摆, 这徐韶华的本事他又不是没有见过, 不先下手为强,难道要等他将自己点出来吗?
刘吏沉默了一下, 随后这才看着徐韶华,咬着牙道:
“此番布置,我自认也是无一疏漏,你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徐韶华没有说话,而是走到桌前,将早就准备好的麻绳拿过来,将刘吏绑的严严实实,这才悠哉的坐回了原位。
“都说了,我只是对刘吏你有些猜测罢了,所以这才厚颜留在了县衙,想要看看刘吏你能不能沉得住气,没想到……”
徐韶华惋惜的摇了摇头,刘吏一时眼睛都被气红了,难不成这还是怪他沉不住气了?!
“早前,县令大人便说了,那张瑞牢房的钥匙只有他和刘吏你管着,而那牢门的锁头并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是以问题只能出现在钥匙之上。”
徐韶华这话一出,刘吏却不由道:
“你不是说犯人也有嫌疑吗?”
“是,我若不这么说,今日在此处可看不到刘吏你啊。”
“你诈我!”
刘吏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着小子在花厅说的话,只怕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什么精通溜门撬锁的犯人,只消把牢里犯人都排查一遍,然后大人便会自然而然的怀疑上自己!
他这是逼着自己来灭他的口!
毕竟,徐韶华距离发现自己的破绽就差一层窗户纸,自己怎么可能放过他!
刘吏将眼睛瞪得老大,他看着徐韶华呼吸急促,半晌,这才道:
“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你生性狡诈,怎么可能在花厅里说那些故弄玄虚的话!”
徐韶华笑而不语,他抬手为自己倒了一碗茶水,虽是已经凉了,可在夏日里倒是刚刚好。
徐韶华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他微微垂眸,叹了一口气。
刘吏回过神来,盯着徐韶华:
“你作何叹气?”
“我只是在为刘吏的独女可惜,有这样一个放跑了朝廷钦犯的父亲,她才五岁,以后可怎么办啊……”
刘吏如遭雷击,一霎时血丝布满了眼睛,红的仿若滴血:
“别说了,别说了!”
“为何不能说?刘吏五年前丧妻,得独女,如今你一个鳏夫若是入狱,你又非瑞阳县人,你那独女岂不是要奔波周折去你的祖地寻亲,可她才五岁,千里之遥……”
“住口!住口!住口!她丢了!她回不来了!我只想要她回来!我只想要我的女儿!!!”
徐韶华听到这里,面上终于露出一抹了然:
“果然如此。”
刘吏一通发泄后,有些茫然的看着徐韶华,随后徐韶华看向屏风:
“于大人,马大人,你们可以出来了。”
随后,刘吏便愣愣的看着那两个颇具威势的背影自屏风后走了出来,他不由喃喃道:
“大人……”
刘吏忍不住双目泛起泪光,他方才……只是想做一个明白鬼,他相信只要自己赴死,自己的女儿也能无恙。
可这会儿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自己视为伯乐的县令大人,刘吏改坐为跪,他将头埋得很低,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刘吏,你有难处可以来寻本官,何至于此!”
于沉忍不住痛心的怒斥出声,马清则是坐在了徐韶华的身边,面色平常,唯有看向自己身旁的少年,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亮光。
“大人,大人怎么会在此处?”
于沉闻言,闭了闭眼,这才道:
“当初张二牛之案你亦从旁听审,你几时看到徐学子如今日这般故弄玄虚了?
你素来沉稳,可每每事临己身便乱了分寸,我叮嘱过你多少次……”
“咳!”
马清轻咳一声,于沉险险的住了口,这些话已经不该是自己这个时候说的了。
可是刘吏这会儿那双目含着的泪水终于不堪重负的落了下来,他声音沙哑:
“是属下辜负了大人的栽培之恩。”
于沉不再说话,徐韶华这时才适时道:
“刘吏说这话,是有些为时过早了。”
刘吏有些迷茫的看着徐韶华:
“徐学子此言何意?”
徐韶华闻言,缓缓起身走向此刻跪在地上的刘吏,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刘吏可知道为何张瑞会在当日于公堂之上指认了霖阳知府许青云?”
徐韶华不等刘吏回答,便继续道:
“只因那许青云想要将计就计,顺势杀了张瑞。若非我大哥去的及时,如今的张瑞不过一具尸体!
与虎谋皮的下场已经摆在眼前,张瑞尚且如此,刘吏当真能确定你那被其抓走的女儿还活着吗?”
“我……”
刘吏有一瞬的神情恍惚,随后便听到徐韶华那轻之又轻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现在,只有刘吏你可以救你的女儿了。刘吏,你要救她吗?”
刘吏面上闪过挣扎之色,于沉看到刘吏这幅模样,心里又气又痛,可还是忍不住道:
“你还在犹豫什么?我知你素来看重你那女儿,现在机会可是摆在你面前了!”
于沉的话,让刘吏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看向徐韶华,郑重道:
“徐学子,还请您教我!”
“自然。”
徐韶华闻言,含笑应下,随后这才道:
“张瑞可是让你留下等我?”
徐韶华这话一出,刘吏不由得面色一变,随后这才惊骇道:
“徐学子,你,你如何知道是,是张瑞……”
“这种阴暗上不得台面的算计,与张瑞的一贯风格如出一辙。”
徐韶华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只怕当初张瑞能突然倒戈,也只是情势所迫,一个能用生母性命为自己前程铺路之人,又怎会坦然赴死?
徐韶华此言一出,于沉不由有些汗颜,还是马清好奇道:
“小郎君,这张瑞到底是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翼而飞的?”
徐韶华看了一眼有些心虚的刘吏,似笑非笑道:
“谁说是光天化日了,那只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什么?!”
马清和于沉皆是面色一变,徐韶华抿了抿唇:
“今日在牢中,两位大人也看到了,若是张瑞躲在墙角,便是狱卒提了灯笼,也看不清其面目,那日早班结束前,衙役和狱卒们看到的人,真的是张瑞吗?”
徐韶华这话一出,刘吏猛的抬起头,整个人都麻了!
要知道,当初张瑞说出这个计策的时候,他都已经惊为天人,可是这徐学子今日才来第一日!
他怕是天生克张瑞的吧!
徐韶华并未理会刘吏的惊骇,他只是缓缓抬起眸子,淡然道:
“县衙的大牢,学生已经随狱人的脚步走过一遍,那甬道十分狭隘,仅可容一人通过,只这一点,可作的文章便大了去了。”
随后,徐韶华以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画出了大牢的平面图:
“两位大人且看,此处有两处死角,如若张瑞在换值之际,逃出牢房,躲在死角处,那么等早班换值的衙役和狱卒离开大牢时,他悄悄跟在身后……真的会有人发现吗?”
徐韶华顿了顿:
“而且,若是学生不曾记错,那时候正是瑞阳县暴雨落下之日,天色黑沉,谁又会注意到身后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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