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清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变化,徐韶华却继续道:
“可如今距离山洪发生至今,已有半月,于大人虽然遣人来安抚村民,却只道会请朝廷的灾银,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衙役,这次张瑞出事,只怕与县衙衙役干系重大。”
徐韶华一字一句,缓缓到来,马清听的认真,等徐韶华说完后,他竟觉得自己背后升起一层薄汗。
如斯少年,实在聪慧,实在可畏!
“啊对,你说的对。”
马清忍不住打了一个磕巴,这才继续道:
“小郎君,你知道吗?张瑞,在衙门大牢里失踪了。”
徐韶华闻言,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只握着缰绳,玉白修长的手指不由攥紧。
“现在,学生知道了。”
“你这孩子!”
马清忍不住抬高的声调,徐韶华抬起头,声音如清风拂面,温润柔和:
“大人莫急,事情既已发生,且步步破局即是。”
马清这一路经过重重暗杀,好容易乔装打扮到了瑞阳县,却没想到此案的关键证人直接玩起了失踪。
而他一个给事中,哪里是什么断案的料子,这半月时间由得于沉审理侦办,他早就已经心焦不已。
可即便是第一经手的于沉都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一筹莫展,若非是他拿出了当日公堂之上,徐韶华步步为营,让张二牛不得不吐口的供词,马清只怕要无颜归京见圣上。
即便如此,他也只将请徐韶华来此,死马当成活马医。
可方才少年的一番言谈,竟让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希望。
说不得,少年当真有法子呢?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县衙外,于沉早早在县衙门外等候,看到二人骑马归来,连忙上前迎接。
徐韶华动作利落的下了马,冲着于沉行了一礼:
“学生徐韶华,见过于大人。”
于沉见状,连连点头: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马大人,咱们且先进去吧?”
随后,于沉看向马清请示着,马清将缰绳丢给侍从,点了点头:
“且速速进去吧。”
随后,马清雷厉风行的朝县衙走去,于沉也不由得心下一沉,都是他办事不利,这才让马大人因此事焦急。
一行人沉默的走了进去,在明堂落座,马清坐在主座,于沉这个县衙主人反而陪坐客位,徐韶华则坐在二人下首。
“小郎君,既然你来了,便劳你多费费心!于大人,你且先为小郎君讲一讲当日发生之事吧。”
小郎君?
于沉心里有些奇怪,不知为何,他竟然从这话中听出了一丝熟稔,难道马大人与这徐学子相识吗?
可这会儿,徐韶华的目光淡淡掠了过来,于沉不等细思,便开口道:
“半月前,自从得知圣上派了钦差前来重查张瑞举报之事后,我便对张瑞的看守更加严格,县衙共十六位衙役,每日便固定有四人在张瑞的大牢外把守,可即使如此,张瑞也依旧不翼而飞。”
于沉说到这里,脸色实在难看极了,当初师爷之事出来之时,他便为自己看错了人而心痛不已,之后更是对下属开始了一系列紧密的调查。
可是,这一次,张瑞这么一个大活人竟然在他的大牢内不翼而飞,相当于隔空狠狠抽了于沉一个耳光。
若是张瑞找不回来,他头顶这顶乌纱帽,只怕都无颜戴着了。
马清这时也缓缓道:
“本官前来瑞阳县的一路并不太平,是以本官特意绕了远路过来,而张瑞正失踪于本官来此的前一日。”
这个认知,便是连马清都不由脸热,他堂堂钦差,千里迢迢过来,竟然连关键证人都没有见过一面,何其可笑?
简直令人汗颜!
虽然两位大人都没有明说,可是徐韶华却听出了他们的羞愤之意,是以徐韶华并未再就此深谈,而是道:
“既如此,不知大人可否让学生去大牢中看看?或许有什么发现。”
于沉点了点头:
“自无不可,张瑞失踪后,他的牢房便被封锁起来,钥匙只有我和刘吏有,徐学子且随我来吧。”
马清也跟了上去,三人很快便到了大牢,县衙的大牢设在地下,自略高于地面的小门朝下斜着走去,这台阶十分陡峭,于沉和马清相扶着这才平安踩到了平地。
徐韶华抬眼望去,这里共有三个洞口,因为未曾掌灯,每个黑漆漆的洞口都如同一张深不见底的大嘴,让每一个第一次来此的人都不由得吓得一哆嗦。
徐韶华刚一站定,感受着地下特有的凉意,他不由惬意的眯了眯眼:
“真凉快。”
于沉:“……”
马清:“……”
很快,衙役便将墙上的壁灯一一点燃,那黑暗的甬道这才多了几分光亮,徐韶华有些好奇的问衙役:
“我听说,我大周秋后问斩的犯人都要用黑布袋子套着头,这里灯光这么昏暗,不会带错人吗?”
衙役听了徐韶华的问题,难得有些卡壳:
“这……小郎君,自小人在此当差还从未出过错。”
徐韶华“哦”了一声,随后这才看向于沉:
“于大人,不知张瑞牢房何在?”
于沉抬了抬手:
“徐学子这边请。”
于沉一步一数的走到了一间空置的牢房外:
“这就是曾经关押张瑞的牢房了。”
于沉这会儿看着里面空荡荡的牢房,面上的表情都泛着苦涩:
“张瑞失踪至今已经半月了,也不知道他是否活着,若是他有个意外,只怕……”
于沉的话没有说完,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而徐韶华听了于沉这话,却肯定的点了点头:
“于大人且放心吧,张瑞定然活着。”
“什么?”
于沉懵了,徐韶华随后道:
“否则,张瑞如何翻供?圣上连钦差都特派来此,足以想见对此事的看重。
于大人以为是关键证人缺失导致的模棱两可的判决有用,还是关键证人翻供之后后的证据确凿的判决更有用?”
“可,可,张瑞提交了那么多的铁证,如何能翻供?”
于沉的胡子不由得抖了抖,而徐韶华也郑重的看向于沉:
“那么,于大人,便要好好守着那些铁证了。”
于沉闻言,深吸一口气:
“徐学子,你放心吧,本官把它藏的好好的!”
于沉说的信誓旦旦, 徐韶华便没有再追问,随后他抬头道:
“请大人打开牢门,学生想进去看看。”
于沉点了点头, 掏出钥匙递给一旁跟着的狱卒:
“你去给徐学子开牢门。”
狱卒起初并不知道这位模样姣好的小郎君来此所为何事, 可是看自家大人都要听他的,当下态度便恭敬了起来。
只听“哗啦”一声,原本锁着牢门的铁链便直接落在了地上, 狱卒殷勤的提灯过来, 毕恭毕敬道:
“小郎君, 里头黑, 提盏灯吧。”
徐韶华偏过头看了一眼狱卒, 即便有灯光映照,狱卒的面容也有些模糊。
徐韶华低声道了一句谢, 随后提灯走进了牢房。
等徐韶华进去了, 于沉这才有些费劲的从仅容一人通行的甬道转过身,与身后的马清低语:
“马大人,徐学子体察入微,便是下官亦自愧不如,或许他会有所发现。”
马清闻言, 面色并未好转, 不过这里面一片黑暗,于沉并没有发现。
“但愿吧。”
马清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与于沉闭府审了半月也一无所获,这么一个小少年, 纵然他天资不凡, 一时半刻真的能有什么新发现吗?
橙黄色的灯芯透过灯罩,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映亮了灰扑扑的牢房一角,少年提灯缓步而入,一抹清冷的剪影,如霜影落下。
灯光昏暗,少年的面容并不清晰,可是于沉和马清却纷纷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少年的观察。
这大牢很是安静,瑞阳县民风并不彪悍,大都只是些小偷小摸之辈,这会儿徐韶华只听到了众人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眼前的牢房看着不大,可却幽深。
徐韶华用步子丈量了一下,其牢门不过三步之长,可其深却可达六步。
一堆平整的稻草正靠着里面的墙壁放着,角落还有一个有豁口的粗瓷碗。
徐韶华拾起空碗,在内壁摸了摸,其倒是有些微微发涩。
随后,徐韶华这才款款走了出去,于沉立刻道:
“徐学子,你可有什么发现?”
“是有些发现,不过还不完全。”
徐韶华前半句话让于沉狠狠松了一口气,可后半句话便直接让于沉又提起了心,他急急道:
“徐学子,你不妨且先说来听听!”
这段时日,他与钦差大人将衙役狱卒们都审了个遍,可他们用上万般手段,衙役们也没有丝毫漏洞。
于沉想,再这么下去,他这头发不必等老了,便要都白了。
“于大人先别急,学生尚有些地方需要求证。”
于沉怎么可能不急,但这会儿他急也没有用,他深吸一口气:
“徐学子,你且说罢。”
徐韶华闻言,没有再看于沉,而是看向方才那位狱卒:
“有劳这位狱人如我方才那般再进一次牢房吧。”
徐韶华这话一出,狱卒懵了一下,于沉立刻道:
“照徐学子说的做。”
狱卒随后便要从徐韶华手里接过灯笼,徐韶华避了避:
“您就这般进,小心脚下。”
狱卒闻言,也没有坚持,他看守大牢多年,这里头的地他熟的不能再熟了。
随后,狱卒便缓缓朝牢房内走去,徐韶华等他走到稻草之上,提着灯笼照了照:
“马大人,于大人且看。”
于沉和马清纷纷抬眼看去,于沉端详了一下,凝了凝眉:
“我有些看不大清楚。”
“本官亦是。”
徐韶华随后扬声道:
“您可以出来了。于大人,学生还想在这牢房里走一走,便让方才这位狱人陪学生走一遭如何?
这里头憋闷,不若您与马大人在大牢外等学生吧。”
徐韶华这话一出,马清呼吸微微一松,他因为家族助力,一路也算是平步青云,这样的大牢他从未见过,只觉得阴森不已,是以入内后并不愿多言。
却没想到,这小郎君倒是歪打正着为自己解了围。
大牢的甬道本就狭窄,方才二人还刻意控制着呼吸,此刻马清这一松气,于沉听的分明,一时差点懊恼的去拍自己的脑门。
枉他与马大人相处半月,却不曾观察到这一点。
随后,于沉与马清离开了大牢,而狱卒出来后对于徐韶华的态度已经带上了些许谄媚。
徐韶华对此只做不知,他一边与狱卒一前一后的走在甬道之内,一边如若与狱卒闲话家常般说着话。
“哦?您在此任狱人已经有五年之久了?那着实是辛苦了。”
“哪里哪里,还要多谢县令大人尚口饭吃。”
狱卒语气中满是感激,他在这不见天日的大牢已经五年了,因为狱人的身份,并未娶妻。
每日除了换值时和同僚说两句话,其余时候便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守着大牢,这会儿难得有人愿意听他说话,狱卒恨不得将自己肚子里的话都倒出来。
而徐韶华只是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的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让狱卒说的越发起劲儿,完全忘了要给徐韶华介绍大牢的事儿。
徐韶华对此也并未放在心上,只仿佛悠闲游览,漫步而行。
而这里大牢里关着犯人也大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只等刑满出狱,对于这个跟在狱卒身后的陌生人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竟是如此?没想到您年轻时也是一条好汉!对了,您在此地任狱人五年,也不知每日可是劳累?”
“说是劳累,倒也不算。我们这些狱人,平日里也是两两当班,三班更替。
我那些同僚们,不怎么喜欢晚班,可我却觉得轻省。咱们县衙的犯人,虽不说苛待,但一日只能得两餐,便再无多的了。
早班和午班乃是在每日的午时正和戌时正换班,换班前还得给这些犯人供应食水,比晚班可费事多了。”
“原来如此,不过方才我观这大牢的楼梯有些陡峭,饭食也就罢了,这水的运送只怕有些艰难。”
“谁说不是呢?所以大牢一向每人每日只在午时供水一碗。”
狱卒一面说着,一面指着一旁砌好的甬道,吐槽道:
“徐学子,您看看这甬道,褊狭碍事,别说提饭挑水了,就是换班啊,我们都得前一班人出去了后,再和后一班人换值,这一趟最起码得折腾一刻钟……”
“这般麻烦吗?那您没有向县令大人提议扩宽甬道吗?”
徐韶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那狱卒闻言,左右看了看,即便没有人,也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这事儿哪里需要麻烦大人?甲字列牢房和丁字列牢房的甬道皆可通往大牢口,是以有些时候,为了省事儿,我们也会从丁字列牢房走出去,而当班的同僚则回从甲字列进入牢房,如此错开也能……”
狱卒险险止住话题,半晌才憋出一句:
“方才是我轻狂,胡言乱语,徐学子莫要放在心上。”
这到底也是他们狱卒间偷懒的小秘密,他不知怎么就昏了头,竟和这个少年直接吐口了。
“那是自然。”
徐韶华点了点头,随后拍了拍狱卒的肩,狱卒生的高壮,在狭隘的拐角处有些费劲的转过头:
“徐学子,怎么了?”
“方才我瞧着有只虫子落在您肩上了。”
徐韶华含笑说着,随后停下步子:
“您先停步,我们现在已经将大牢走完了。”
“走完了?”
狱卒愣了愣,随后这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张瑞的牢房处。
可便是他一个在此任职五年的人,还要反应一下才能发现,这位徐学子究竟是生了怎样一对儿利眼?
狱卒压下心中的惊骇,这才低低道:
“那我陪您出去?”
狱卒没有发现,相较于方才浮于表面的恭敬,此刻他的郑重是发自内心的。
徐韶华闻言,却道:
“还请您在大牢门口等等我。”
狱卒十分不解,但也只能照做。
狱卒在原地站了约莫半刻钟,这才看到徐韶华缓缓走了过来,徐韶华含笑道:
“方才您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狱卒一脸茫然,徐韶华随后这才冲着其拱了拱手:
“那今日便到这里吧,此处狭窄,还请您先行一步。”
狱卒目送徐韶华一步步踏着台阶离开了大牢,而等他重新开始巡逻之时,不由得在张瑞的牢房外顿了顿。
他记得,方才并未将这大牢的牢门上锁啊。
徐韶华顺着有些陡峭的楼梯一步一步的走上去,方才在大牢里走过的路已经在他脑中形成了平面图。
别看瑞阳县不大,可是其配置的大牢却不小,整座大牢只有一个出口,大牢则被分为四小列,两大列。
其中,甲乙两列牢房背向彼此,丙丁亦然,而在乙丁之间也是一条死路。
而方才,张瑞的牢房乃是在乙列十八号,正好与丙列牢房相对。
这可真是一个巧妙的布局。
徐韶华将这些在脑中过了一边后,唇角不由得牵起一抹淡笑。
下一刻,徐韶华刚好走出大牢,四下一片空旷,连个遮荫的树木都不曾有。
一瞬间,耀眼的日光让徐韶华不由得微合了眼眸,可下一刻他便察觉到一阵轻之又轻的脚步声,他猛的睁开睁开眼睛:
“……刘吏,怎么是您?”
刘吏与徐韶华也算是有些交情了,此前若非刘吏帮忙,只怕一时还无法让张二牛认罪。
刘吏撑着一把伞,挡在徐韶华的头上:
“徐学子,这会儿太阳大,大人和马大人在花厅等你,我奉命来接你。”
“有劳刘吏了。”
徐韶华含笑拱了拱手,刘吏连忙避过,他作为于沉的心腹,自然知道于沉请徐韶华前来所为何事,他岂能在此刻托大?
随后,二人一路缓行到了花厅,知府的府邸便在县衙之后,等徐韶华到的时候,于沉和马清已经喝了一壶茶了。
人若是紧张,便会不停想做点儿别的转移注意力。
“徐学子,你可算回来了!”
“刘吏,快快看茶!”
于沉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便是马清这会儿也不由得攥紧了椅臂,等徐韶华一碗凉茶下肚,于沉这才一脸期待道:
“徐学子,如何了?”
徐宥齐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容:
“略有所获。”
“当真?!那可真是太好了!”
徐韶华当下也没有再卖关子,当下只道:
“若是学生没有猜错,那张瑞便是在衙役们换午班的时候,被发现不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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