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韶华点了点头,几步走了过去,安乘风也不由羡慕道:
“贤侄高才,若是我家飞哥儿有十分之一的本事,我也就知足了!”
徐韶华将方才咬了一小块的点心抿化,用茶水冲淡了其的甜味,这才笑着道:
“今日的考题我都看过了,以望飞兄的才华,不成问题。”
大周的帖经只要求十通五,对于安望飞来说,并不困难,而徐韶华这话一出,安乘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有贤侄这话,我可就放心了!”
徐韶华笑了笑:
“以我对望飞兄的了解,约莫酉时左右,他便会出来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安乘风的眼睛一下子放亮了,他不由得搓了搓手:
“飞哥儿当真能这般早出来?我就知道这孩子有本事,也不枉费当初安家的付出了!”
安乘风如是说着,徐韶华闻言却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只不过看着安乘风一脸喜色的模样,没有多说什么。
府试首场,徐韶华并未累着,可是徐易平还是坚持让他回去歇着,就连午饭也都是摆在桌子上这才叫徐韶华过来取用。
在徐韶华看来,若不是自己的排斥,他家大哥都能做出来给他喂饭的事儿!
这会儿,徐韶华被徐易平塞了一碗饭和一双筷子,不由无奈道:
“大哥准备这么妥帖,我还以为大哥下一步都要给我喂了呢!”
“啥?二弟你想要我喂?那你不早说,来——”
徐易平说着便要坐在徐韶华的身边,徐韶华差点儿没跳起来:
“大哥!我与你玩笑的!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被大哥喂饭算怎么个事儿?”
“算大哥疼你!”
徐易平认真的说着,可是徐韶华想起自家大哥打出生到现在唯一喂过的便是齐哥儿,对于大哥的喂饭那叫一个敬谢不敏。
他可不想和齐哥儿一个辈分!
徐易平看着徐韶华小心翼翼护着碗的模样,不由笑了出来,促狭道:
“原来二弟也有怕的啊。”
徐韶华忙镇定下来:
“哪有?”
“那我来喂……”
徐易平话没有说完,徐韶华便闷头扒饭起来,三下五除二直接解决了一碗饭,用空碗堵了徐易平的嘴:
“大哥,我还要!”
徐易平当下也不逗徐韶华了,兄弟二人倒是吃了一顿和乐的午饭。
酉时至,安乘风便忍不住站起来朝着贡院的大门看去,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安乘风便看到了安望飞的身影。
“飞哥儿!”
安望飞有些惊讶,连忙走了上去:
“爹,您怎么在这儿?”
上次县试时,娘病了爹没有陪考,是以安望飞还有些不大适应出门便看到他爹的一幕。
安乘风见状,却不由得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是华哥儿猜测的,我没想到华哥儿说的极准,这一次我儿定可以取得骄绩!”
安乘风说的笃定,可是安望飞却不由得揉了揉眉心:
“爹说的是,不过我还是有些拿不准,想要回去和华弟对一对。”
安乘风忙道:
“好好好,那我们快些归家吧。”
话虽如此,但是一路安乘风却是一直说着一些欢喜到了极点的话,诸如今年就能来祠堂,他日安家的门楣也能高旁人三尺云云。
话都是好话,安望飞也能看出他爹是真的高兴,可他心里却一直惴惴难安。
今日的帖经虽然顺利,可是明日的杂文中的律条他还是颇为紧张,随着安乘风一句句高兴的话,他不忍扫兴,可心也不由得沉了下去。
若是他一朝失利,爹他岂不是白高兴了?
“爹,先别说了。”
安望飞没忍住,如是说着,安乘风不由一怔,随后呐呐道:
“飞哥儿,你怎么了?”
“爹,我有些累了。”
安望飞这话一出,安乘风下意识道:
“可是华哥儿他……”
“可我不是华弟。”
安望飞说完,闭了闭眼:
“爹,要不您明天还是别来接我了吧。”
随后,安望飞便疾步朝小院而去,安乘风愣愣的看着安望飞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口,可最终却不知该说什么。
夕阳西斜,安望飞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却无端透着一股孤寂之感。
安望飞抬脚的时候,便已经后悔了,可是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回去,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爹。
他明明记得,易平哥来陪考华弟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安望飞咬着唇,闷头走进了小院,而里面胡氏兄弟等人也早一刻提前交卷走了回来。
这会儿,徐韶华正和他们在院中小聚。
说是小聚也不尽然,其实也不过是对于今日题目的讨论罢了,现在可不讲究什么考试心态,今日考完明日放榜,可由不得你安静在家坐着。
因为徐韶华记忆好,这会儿他将考卷默了出来,正好安望飞回来,徐韶华忙招呼他过去:
“望飞兄,正好你刚下考,我刚把考卷默出来,你瞧瞧可有疏漏之处?”
“华弟一向妥帖,自无疏漏之处。”
安望飞如是说着,但是脚还是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等安望飞一一看过之后,他的情绪已经镇定下来,甚至还指出其中一处:
“华弟,此处我有些拿不准……”
徐韶华看了过去:
“这里啊,此处单以一个“否”字启题,确实一眼看不出其之出处,但看其尾句“而食,不可也”。
二者看似毫无关系,可若是知其大意,便可知其出自孟子,那句“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
如今并无句读之分,是以考生不光要通四书五经,更要心中有句读,否则一句话理解错了,便南辕北辙了。
安望飞听了徐韶华这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答对了!”
安望飞眉头一缓,徐韶华笑眯眯道:
“那便恭喜望飞兄了!望飞兄还是更适合这般笑着,好看。”
安望飞下意识的摸了摸脸:
“再好看也好看不过华弟。不过华弟这话……莫不是我方才面色很难看?”
徐韶华点了点头,煞有介事道:
“那是相当难看,依我看,可止小儿夜啼了!”
安望飞不由失笑,斜了徐韶华一眼:
“哪有华弟说的严重?”
徐韶华闻言只是笑了笑,一旁的胡文锦忍不住道:
“徐同窗什么时候说过虚言了,方才安同窗你那表情可是快要吃人了!
方才见你应答,想必这次考的不差,怎么方才脸色那般难看?”
胡文锦关怀了一句,安望飞抿了抿唇,却没吱声:
“我,我没事儿,只是有些饿了。”
“饿了?徐同窗饿了都没有你……”
胡文锦还要说什么,被胡文绣扯了扯衣角,随后众人立刻转移了话题,开始讨论起了考题。
而小院里其他几位学子也在日暮下归来,加入了讨论的队伍。
因为此前学识易学识的操作,大大加深众人对于经书的理解,这次帖经只靠经文,不考经义,一时让刘铭等人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们的短板便是经义!
这一次,他们是幸运的。
但也因此,他们对于提出学识易学识法子的徐韶华分外感谢,这会儿已经与徐韶华约好了回到瑞阳县后,要请徐韶华在珍食楼好好吃一顿了。
安望飞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得出了神,等他回过神时,徐韶华那张笑脸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
“望飞兄,我们说会话?”
安望飞点了点头,随后看着热闹的人群:
“去我房里吧。”
徐韶华含笑应下,还没走远,便听到胡文锦愤愤的声音:
“我就知道,他在徐同窗心里最重!”
安望飞闻言,扯了扯嘴角,他此生唯一的幸运,便是遇到了华弟。
二人进了房门,徐韶华很是熟稔的倒了两碗凉茶:
“望飞兄今日……可是为叔父而忧?”
安望飞有些惊讶,但随后又垂下眼,华弟素来聪慧,能猜到他与爹之间的事儿,并不难。
徐韶华将一杯茶推到安望飞的手边,安望飞一饮而尽,却不由得被苦的五官移位:
“好,好苦!”
徐韶华见状,却没有去拿温水,只是静静的坐着,等安望飞自己缓过来后,这才轻轻道:
“望飞兄,很苦吗?”
安望飞重重的点了点头,这会儿他的舌根还是苦涩无比的,徐韶华却只是道:
“苦就对了。这样的凉茶浸泡了大半日,苦涩的茶味早就充斥了茶水,恰如望飞兄这些时日的焦虑,充斥了生活。”
安望飞不由一顿,他看着徐韶华,呐呐道:
“华弟,我……”
“望飞兄,常言道,事不及己不可言,但你我也曾共患难过,我便多言一句。
你取得骄绩我为你高兴,你纵有失手,我也会倾尽全力帮你,你实在不必如此。”
徐韶华顿了顿,继续道:
“一场考试的失利,不能决定一切,府试尚有三场,一场之得失,无法定义你的人生!”
徐韶华这话,如同当头棒喝,安望飞想起自己这些时日为了那突如其来的律条,几乎废寝忘食,忽视了华弟家遇险,也忽视了大病初愈的娘亲……
短短两个月,他便已经忽视了这么多,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一路科举下去,又会忽视多少。
徐韶华看着安望飞沉默不语的模样,上前,将双手放在安望飞的肩上:
“望飞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只觉得两滴水狠狠的砸在地上,安望飞重重点头:
“华弟,你说的对!”
随后,安望飞又是一阵沉默的哭泣,很快,他便觉得倦意涌上,在徐韶华劝慰下陷入梦乡。
而等徐韶华出了安望飞的房门,便看到了等在门外的徐易平:
“二弟,事办妥了,你是不知道,叔父他老人家哭的稀里哗啦的,啧啧,我都没有见过咱爹那样!”
徐韶华闻言挑了挑眉:
“那成,我回去给爹说说,让你也看看爹哭起来什么样可好?”
徐易平:“……”
他爹会扒了他的皮的!
徐韶华笑了笑,随后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徐易平没忍住又开口道:
“二弟,你怎么知道叔父他老人家要找人宽慰?”
“安家的压力太重了,叔父自己都无意识的带了出来,可这段时间望飞兄紧张的精神更是如惊弓之鸟,二者相碰——”
徐韶华悠悠看向徐易平:
“可不就要炸了?”
可他与望飞兄一路走来,他们共历磨难,有着共同的敌人,他早就将他视为自己的家人,如何能坐视这样的事儿发生?
徐易平听了徐韶华的话,只是挠了挠头,他有些听不懂二弟的话,可是他却知道二弟能在这节骨眼上分出精力关照望飞兄弟的情况,定然是极为在乎他。
况且,一段真挚的友情,本就是将对对方不利的因素,及时掐死在摇篮里,不是吗?
翌日,一大早便听到贡院外发案台的喜乐奏了起来,徐韶华一行人用过了早饭便怀着紧张的心情朝发案台而去了。
安望飞今日在屋内磨磨蹭蹭许久,可等他出来后,仍然看到桌上放着一份温热的早饭,让他一时羞愧不已。
只不过,等安望飞出门后,却遍寻不到安乘风的身影,只得按耐下来。
随后,十一人约着一同去看发案,他们纵使离得近,可这会儿到发案台的时候,底下却已经聚集了不少学子。
徐韶华抬眼看去,便将人认得七七八八,只是还不待他打招呼,一旁的容真便不顾唐清的阻拦走了过来,看着徐韶华,轻轻问道:
“昨日,是你第一个交卷吗?”
“徐韶华。”
第61章
容真此言可以称得上极为冒昧,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尚未张榜便有此一问,若徐韶华认下头一个交卷, 届时落榜或是榜上排名不大好看, 只怕要让人觉得轻狂。
若徐韶华否认自己头一个交卷,与此前他在聚会上大出风头相比,难免让人觉得失望, 便是当初他那些话只怕也要大打折扣。
唐清连忙上前拉过容真, 低斥道:
“容同窗, 你过了!这种话是该这个时候问的吗?”
这不是让徐同窗陷入两难之地吗?!
可是容真仍固执的站在原地, 死死盯着徐韶华, 等着徐韶华的答复。
徐韶华见状,抚了抚袖口, 云淡风轻道:
“是我如何, 不是我又如何?”
容真闻言一怔,随即道:
“若是你……只要你胜过我,他日府学之中,我愿以你为首,曾经种种恩怨, 我都可放下。”
容真缓缓说着, 可目光却始终盯着徐韶华,徐韶华闻言只是故作惊讶的看了容真一眼:
“我竟不知, 我几时与容同窗有过恩怨。”
徐韶华这话一出,容真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原来当初他在客栈大堂的冒犯之言徐同窗都不曾放在心上吗?
容真嚅了嚅唇, 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下一刻,徐韶华唇角噙着一抹淡笑, 道:
“不过,若是容同窗这般介怀,那么你方才的问话,我可以给你答案。”
随后,徐韶华注视着容真的眼睛,认真且坚定道:
“是我。”
徐韶华这话一出,容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可是看着徐韶华那过于青涩的眉眼,他又觉得不可置信。
可还不待他多说什么,便有衙役将红布遮盖的案纸抬了过来,等待一声炮响,这才掀开红布,将案纸张贴上去,但见团案上那高出一字处赫然写着——
甲字十三号!
容真见状,嘴唇一下子哆嗦起来,他看着徐韶华,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你,你……”
唐清乃是覃阳县次名,并未如容真那般留意徐韶华的号牌号,这会儿他昂首看着那案纸,轻摇折扇,不由得感叹道:
“甲字十三号,应当是本次十三县的案首之一了,也不是何人有这般本事,竟然能在头场便力压其余十二县案首!
容同窗,看来此番我们还要好好努力才是。不过,这也才只是头场,还有回旋之机。”
容真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终于平静下来,他轻轻道:
“十三号,是徐韶华。”
容真这话一出,唐清手里拿着的折扇“咣当”一下落在地上,这下子那不可置信挪到了他的脸上。
而相反的是,容真的表情变得格外平静,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徐韶华,深深拱手一礼:
“徐同窗,容真……拜服。”
是了,能说出那样的崇论宏议,学问之上又岂会不及旁人?
至于那短短一个时辰交卷,却直接斩获头名,让这千人望其项背的本事,落在这少年身上,又似乎正常起来。
徐韶华见状,抬手托起了容真,含笑道:
“容同窗言重了,尚有两场,愿容同窗策顽磨钝,奋发有为。”
容真闻言,精神一震,未曾想方才自己那般冒昧还能得徐同窗一番鼓励,当下又羞又愧,只道:
“徐同窗肺腑之言,容真谨记在心。”
随后,容真这才告辞与唐清一道去旁边的告示牌处,看着放在最显眼位置的头名考卷认真看了起来。
内容还不及看,只看着那字迹,容真便忍不住赞了一句:
“好字!如此功力,不知耗费多少寒暑才能得来。”
那语气之中,竟隐隐有了敬服之感,一旁的唐清又一次吃惊的张了张嘴。
那位徐同窗不过寥寥数语,竟然能让一直对他那般排斥的容真心悦诚服吗?
可等唐清看到那头名考卷的字迹时,也不由得愣在原地,他自诩文墨风流,可却输在意蕴之中,
这府试头场,既查帖经亦查字迹,但又有多少学子能做到在字迹之上远胜旁人?
这便罢了,等唐清将那答卷一一看过之后,整个人一下子沉默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从师长长辈的口中听说过哪个人可以做到帖经无一错漏!
这可是所有经书之言!
除非他能将所有经书记下,可是……他才多大?
唐清和容真两个人在告示牌处,深深的陷入了震惊之中,一旁围观的胡文锦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自嘲:
“我算是明白我当初是什么样子了。”
那样的自不量力,夜郎自大。
不过,幸运的是,他虽然输在心性之上,却也能爬起来。
徐韶华这会儿却在认真的看着名次,这次府试第一场共录了三百名学子。
徐韶华为头名,次名是胡文绣,第三名则是容真,便是胡文锦都得了十五名。
而唐清居于第二十六名,马煜,魏子峰二人则在三十五名和五十七名。
在这里面,安望飞却落在了第一百五十九名,这个名次让安望飞有一丝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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