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月乖乖靠在麦亦芃的怀里，手指捏着他衬衫口袋的口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
麦亦芃的怀抱很温暖，比想象的温暖。曾经因受伤而消失的肌肉，重新练回了身上。不似健身达人那般肌理分明，但也足够可靠、足够厚实。靠在他的肩头，安心且安宁。
窗外是湛蓝的天，羽毛般轻柔的云彩拂过天际。辽阔的视野能看尽开发区的时尚与科技。双层夹胶的玻璃窗阻隔了外界的杂音，耳边安静得只剩麦亦芃的平稳有力的心跳。
极端兴奋后的疲倦感涌上心头，廖小月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麦亦芃怜惜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助她入眠。因为麦亦芃知道，拼命了1年又焦虑了1个月的廖小月有多累。现在高考圆满落下帷幕，她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被如同小宝宝般拍着的廖小月，在几个呼吸间就闭上了眼，沉沉睡了过去。坐着睡肯定是不舒服的，但麦亦芃没把人抱回房，而是扶着她就地躺在了沙发上。自己则坐在了沙发前的地毯上，指背轻轻抚过廖小月残留着泪痕的脸颊。心里是格外的宁静。
像是泡在一池温水里，听空山鸟语，赏四时花开；闻草木清香，品茗茶悠长。
很高兴与你遇见，很高兴与你重逢。我的全能看护，我的月亮公主。
6月28日，星期三，报考开始。很多家庭全家族出动，佐以亲戚们七嘴八舌。但廖小月身边，只有麦亦芃相陪。因为在她的亲友眼里，查分需要陪伴，考好了得有人欢呼，考崩了得有人安慰。但报考是廖小月的个人选择，不必人多言。
当然，按照她的分数，选择范围也不宽就是了。
首先，廖小月并不想出省。从经济强势的高考大省往外考，固然能一些排名更靠前的学校，但对她而言没有必要。而划掉了外省的大学之后，能选的不过有限的几所而已。
“我研究了一下，”麦亦芃拿着手机，翻阅着几家大学的资料。他当年走的是少年班招考，广泛选大学还是头一遭。不过这事儿并不难，他很快摸着了规律，“分数线是不准的，每年考试难度不一样，分数有起伏。你直接看录取的排名段。”
廖小月也发现了，点头道：“根据排名，我的最佳选择是穗城大学和省工业大学。其余的，师大的部分专业我勉强能够着，剩下的有点悬了。”
“师大的不考虑，低分专业限制太多。”麦亦芃在穗城大学和省工业大学之间来回看了两遍，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穗城大学挺不错，而且有何教授照顾你。”
廖小月想了想：“计算机方面，是不是工大更有优势？”照顾的话她不需要，不过何慧兰一直对她很好，她得抽空去拜访一下是真的。
“嗯，对。工大的计算机专业是能跟省理工掰掰手腕的强势专业。不过，你确定学计算机了？”
“我跟绝大部分考生一样，压根搞不清状况。”廖小月无奈一笑，“哪怕选定了计算机，软件工程和网络工程的区别是？”
麦亦芃笑了：“其实学起来差不太多的。”
廖小月给了一个白眼：“那是你觉得差不多。”
麦亦芃闭嘴了，随廖小月自己选。反正软件相关的，基础课程基本通用，只是细节侧重点不同。本科学得浅，感兴趣的话自学都行。
然而廖小月偏偏问他：“那——如果我毕业后想去应聘九歌的岗位，选哪个？”
麦亦芃：“……”
廖小月挑眉：“不合适？”
麦亦芃：“不是，如果只是基础的网站维护的话，网络工程吧……”
廖小月试探着问：“不基础的呢？”
“先考个研究生再说。”
廖小月：“……”九歌招聘条件这么凶残的吗？她今年都22了，读完大学26，再读个研究生，毕业29？咦，好像也不是不行，29还挺年轻的呢。
想清楚之后，廖小月更确定了，反正那些专业她都特别感兴趣的，避开天坑，基本也只剩下计算机相关了：“那我就选工大吧！”
廖小月没再做无谓的纠结，飞快的在手机上操作了一番，第一志愿首选工大、网络工程，而后提交！接下来，就是等待结果了。
而现在，她要做的是：“《微积分》的书有吗？借我瞄一眼。”
麦亦芃笑：“要不我给你上节课吧？”
廖小月一把将麦亦芃推开：“你少误人子弟吧！”这货讲课本来就天马行空的，没事先预习的情况下听他讲，怕不是听天书！
被嫌弃的麦亦芃也不生气，领着廖小月来到自己的书房，把《微积分》、《代数学》、《几何学》等大学必修的科目找了出来：“我手头没有《高等数学》那本书，但本科初级阶段的内容，差不多是这些。
别看这科叫‘高等’数学，我翻过教材，它其实是一门基础学科。是中小学阶段的初等数学，与真正的高等数学之间的过渡。想掌握好数学，仅仅这些是远远不够的，而想在计算机方面有长远发展，数学又是重中之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廖小月仰望着那满满一墙的书，瑟瑟发抖！
麦亦芃书交到廖小月手里：“初等数学研究的是常量与匀变量，高等数学研究的是非匀变量。高等数学具有高度的抽象性、严密的逻辑性和广泛的应用性。想学好这门课，你首先要习惯它的概念、表述、判断、推理……”
“中小学阶段的很多表述，在我们看来，都是不够严谨的。”麦亦芃说着笑了笑，“这也是我们日常几乎不跟亲友聊工作的原因。我们不喜欢不严谨的表述，但一旦严谨了，别人很可能觉得在听天书。实在不得不答的时候，就瞎弄个比喻。反正大家也是听个乐子。”
“呃……那些宇宙天文的科普算什么？”
麦亦芃随手抽出一本书递到廖小月面前：“宇宙嘛！先看看《广义相对论》了解了解黑洞？”
廖小月默默把书推了回去：“我要学习，不看杂书！”读什么《广义相对论》？看小破站的UP主科普不爽吗？她又不学物理、她学的是计算机！
挑好了书，廖小月在麦亦芃的带领下，再次进入了学习模式。高考87分的数学，显然应付不了大学数学。按麦亦芃的话来讲，题目难不难的，全因基础不够好。所以之前已经结算过费用的家教袁老师再次接到麦亦芃的电话，请他来给廖小月重新捋一遍初等数学和物理，查漏补缺。
而后再考虑自学高等数学的问题。
除此之外，开车也要学起来。大学城离家好几十公里，总有地铁不方便的时候，有开车技能自然更方便。还有，高考前属于极端情况，廖小月每天只散散步，体能下滑严重。现在尘埃落定，岂能不加强锻炼身体？不然军训怎么扛？体育课怎么过？
于是第二天清晨6点，麦亦芃照常起床去楼下健身房锻炼时，顺便把廖小月挖起来，扔进了小区内的恒温泳池。乡下长大的廖小月当然会游泳，但她的姿势不太对，以至于被罗钰撵得满泳池窜，差点没累吐血。
好不容易熬完早间运动，一行人吃过早饭，麦亦芃就留下一张今日学习任务，就拍拍屁股带着人上班去了。
廖小月：“……”不是，大哥，请问我们真的在谈恋爱吗？她到底找了个神马男朋友啊！追到前是月亮公主小甜甜，追到后？尼玛她成了个陪读陪练！？
搞科研的自律性都这么可怕的吗？
好在廖小月的自学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在等袁老师上门的时候，她先自己梳理起了知识点。
课本一页页翻过，廖小月倏地想起了曾经送了她一本高一数学的蔡业崧。
其实那位老人，真的教过她很多很多东西。在老人身体没那么差的时候，会看着她做练习、陪着她讲英语、指导她怎么上网搜寻想要的学习资料……
可以说，如果没有蔡业崧，她很可能压根没有自学的勇气、无法完成那么厚重的积累。尽管当初的蔡业崧，不过是因为闲在家里无聊，对着廖小月打发时间，但廖小月依然特别感激他。
可惜后来发生的种种，让她与蔡家恩义两消。可当她重新翻阅高一数学时，又生出了些许怀念。
轻抚过高一数学的封皮，廖小月神色变得柔和，蔡爷爷，你知道吗？我这次，是真的考上大学了。
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罗润妹扶着水泥栏杆，气喘吁吁的往上爬着。
蔡立林在她身侧张着手护着她：“真不用我背？”
罗润妹停下来，摆摆手：“你背？今天你请假在家可以背，明天你上班你飞回来背？”
缀在母子俩身后的蔡丽娟和蔡丽凤默了默。她们谁也没想到，静好服装无法盈利后，蔡逢生会那么疯狂。疯狂的拆借、疯狂的折腾……最后，整个蔡家轰然倒塌。只剩下这套农大附近的老破小供一家人居住。
这还是当初蔡立林刚上大学时，不适应集体生活闹着要买的。那时想着临时住一住，毕业了就卖掉，便只考虑了与校园的距离，没考虑其它。
却不料，这陈旧斑驳的屋舍，竟成了他们最后的落脚点。
负债累累的蔡逢生早跑得不见人影，不知是死是活。讨债的围堵了罗润妹母子好几个月，却是对着家徒四壁的两人毫无办法，反倒招得罗润妹病发，住进了医院，让本就债台高筑的蔡家雪上加霜。
后来还是两个女婿家居中调解，罗润妹又把自己结婚时买的金戒指金耳环交了出来，讨债的才骂骂咧咧走了。
然而罗润妹毕竟遭受了巨大打击，近几个月以来频繁入院，两个亲家只得把儿媳妇放回娘家照顾，以免蔡立林被拖着无法找工作，更添麻烦。
有了蔡丽娟和蔡丽凤的帮助，蔡立林终于从医院脱身，一头扎进了人才市场。这时候的他已经没有挑拣余地了，996、工资低、五险没有一金，统统不重要。在一家游戏外包公司做程序员的他，白天黑夜连轴的转，没有片刻空闲。
有时候，人只有在被现实的铁拳狠狠锤过才会成长。如今的蔡立林再也不是当初的大少爷脾性，他也学会了洗衣叠被、学会了做饭搞卫生。而当他自己承担起这一切时，才惊觉当初的廖小月到底有多么能干，才能顶着个重病患，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
他如今只需照顾尚能自理的罗润妹，便觉得自己要累到喘不过气来了。
艰难的爬到了五楼，蔡丽娟拿钥匙开了门，又忙不迭的打发罗润妹喝水吃药。紧接着姐妹俩一齐收拾起了家里的卫生。
蔡立林则是拿着手机匆忙出去买菜。以他们家现在的情况，再难肖想APP买菜上门，他最窘迫的时候，是每天黄昏时候蹲在一片狼藉的菜市场，哭着捡别人不要的叶子回家煮饭。
买菜、做饭、洗碗……蔡丽娟和蔡丽凤扶着刚洗完澡的罗润妹从狭小的卫生间出来时，蔡立林已经累得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罗润妹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却不敢哭出声，生怕搅了儿子的难得的睡眠。蔡丽娟和蔡丽凤也很不好过。不仅是娘家的衰败，她们的夫家也同样举步维艰。
实业寒冬并非玩笑。或者说，做实业的仍然有春天，但他们这些老派的小企业主，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时代抛下了。所以蔡逢生的疯狂并非偶然，她们的亲友里、她们听见的传言里，有无数无数的蔡逢生。
时代的巨浪碾过，有些人涅槃重生；而有些人沉入海底。
只是蔡逢生赌得太大，输得太彻底。
罗润妹被女儿扶进了房间，她无力的坐在床沿上，哽咽着问：“你们大姐，还是没联系上吗？”
蔡丽娟没说话，那么大个活人，怎么可能真的联系不上呢？
只是当年决裂的太难看，蔡丽云孤生一人闯海城。蔡家得意时，提起她便骂；蔡家落寞了，还想她给个眼神？
蔡丽娟姐妹被洗脑得厉害，觉得蔡丽云冷心冷肝。倒是罗润妹，望着窗外摇晃的树枝，含泪苦笑：“是我对不起你们，才落到今日下场。”
她其实挺会生的。四个孩子，个顶个的聪明。哪怕中间两个略笨些，也顺利考上了大学。所以但凡她当年对前头三个女儿费点心，多培养培养，好好送进大学，好好找份工作……也不至于在她住院需要医药费时，还得看亲家的脸色。
每每她听着蔡丽娟姐妹对婆婆的恳求，就会不自觉想起当初廖小月那句刺耳的穷逼。没错，蔡丽娟穿金戴金银，但蔡丽娟和她一样，属实是穷逼中的穷逼。
夜幕低垂，没有烟道的楼栋里，各种做菜的油烟呛辣混在了一起，避无可避。蔡立林从睡梦中惊醒，才发觉自家饭菜已经坐好，大家都在等着他一个人。
“怎么不叫醒我？”蔡立林不好意思的对两个姐姐笑了笑，“你们辛苦了。”
蔡丽娟眼睛发酸，她一向以自我为中心的弟弟，何时这么懂事过？
蔡立林却不想让负面情绪蔓延，他笑着打开了电视机：“看看今天的新闻里，有什么瓜。”
然后，他们看到了琇莹饰品破产清算的消息。
蔡家人：“……”
一时竟不知道该庆幸当初没抱上林家大腿，还是该遗憾没抱上林家大腿……抱上了，至少还有个老婆。
“那……小月她怎么样了？”罗润妹忍不住问。她对廖小月的感情很复杂，最初她挺喜欢这个勤快好学的小姑娘，尤其那时的廖小月才十六七岁，可爱的很。
谁料后来知道自家儿子看上了她，心里便生了怨愤。再后来，争吵、撕逼、决裂……峰回路转……直至断联。她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时没反对，现在家里会不会好过一点？
蔡立林早没了廖小月的消息。不过他毕竟是个习惯用网络的，尽管这半年他实在无力关注网上八卦，但此刻带着关键词收缩相关信息还是很容易的。
然而，当他顺着词条一个个查过时，眼睛不由的越瞪越大！
蔡丽娟却浑然不觉，一边夹着菜，一边漫不经心的道：“她现在日子也不好过吧。”
蔡立林神色复杂：“小月她……考上大学了。”
“啊？？？”三个女人都惊讶的张大着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579……”蔡立林的嘴里泛起苦意，他曾无数次暗自耻笑廖小月的自不量力，却不料，没上过一天高中的她，竟然能高分越过一本线。这个分数，除了省内最顶尖的5所名校，余下的任她挑选了！
“怎么……可能……”579……蔡丽娟不愿相信。因为这是她和蔡丽凤曾经都不敢想的高分！
“二姐，你为什么一直不喜欢小月？”这个问题压在蔡立林心里很久，今天他突然想问一问。
蔡丽娟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为什么不喜欢廖小月？她自己竟也说不太不清楚。好像，就是单纯的看不顺眼，或是对农村来的小保姆固有的看不起……又或者是廖小月被惹急了会跟她对着吵？总之不满渐渐积累，直至听说她勾搭自己弟弟后，厌恶达到了顶峰。
可仔细回忆，好像除了蔡立林相关，她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蔡丽凤突然道，“小月到底喜没喜欢过阿林？”都说廖小月勾引她弟弟，可是，她真的看不出来。
蔡立林沉默。当富二代的光环消散，他换了个视角看世界时，便已知道廖小月的厌恶从来不是欲拒还迎，她是挺讨厌自己。
蔡丽娟看看蔡立林，又看看蔡丽凤，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小月不仅考上了大学。并且，她现在已经被她母亲的老友收养了，而那个收养她的人……是九歌的董事长……”
电视机里的主持人飞快的念着新闻稿，小客厅里的饭桌旁，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蔡立林用手压了压屏幕上的九歌文学网几个字，不禁一阵恍惚。昔日我以为，你我天壤；今日却是，你我再无任何交集的可能了……
8月初，省工大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翠云台。物业管家穿着笔挺的西装，用托盘郑重的托着从快递员手里接过的通知书，送到了廖小月手中。并送了她一本精致的笔记本和一支不知道牌子但特别漂亮的钢笔，作为她的升学贺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