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不过是男女有别。再往深处讲,不过是儿子能继承家产,而再好的女儿,也跟她个养女一样,到了年纪一脚踹出家门。能不敲诈夫家一份彩礼,是娘家最后的仁慈。
看着哭声不绝的亲舅舅,廖小月突然觉得挺无趣的。比起糖里掺屎的虚伪亲情,她反倒更喜欢爱打算盘的林家。大家各有各的心思,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不知道玩得多开心。
但廖小月属实没想到,更离谱的还在后面。黎淑仪或许是真心疼爱女儿的,因此也真切的对她移情。她想念早逝的女儿,于是哭着哭着,没忍住从手腕上退下了个镯子,套在了廖小月手上。
而就在这一刻,爱哀欲绝的舅舅叶家豪瞬间变了颜色!因为那是他送给母亲的寿礼、价值上百万的阳绿玻璃种翡翠手镯!
叶家一年的被动收入差不多有两百万,比绝大多数干失业的富豪阶层都过得舒坦。因此,老太太真不觉得给吃尽了苦头的外孙女一个翡翠手镯算什么。那么大个外孙女,也该到了准备嫁妆的年纪了不是?
可叶家豪不这么想!说起来他收入高,但那是近些年的事。他小时候,村里的日子可不好过。他爸更是劳累过度,落下一身毛病,早早去了。因此,他人成了土豪,但心态还没转过来。
作为死了妹妹的独生儿子,他不介意买翡翠哄母亲开心。反正肉烂在锅里,他妈的翡翠手镯,还能给了别人?顶天传给儿媳孙媳,那不还是在老叶家打转吗?
谁想到半路蹦出个外甥女,他妈居然眼都不带眨的把上百万的翡翠镯子往外甥女手上戴!??
叶家豪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脸都憋紫了!黎淑仪哭得上头没留意,廖小月和一直在暗中观察的罗钰却看得清清楚楚。罗钰想着廖小月那套让他羡慕得发慌的房产,不由暗暗对她的亲舅舅放了个嘲讽。
呸!你还不如个外人!
突然,叶家豪腾地站起,匆匆进了自己的卧房。没多久,他手里拿着个大红盒子走了出来。廖小月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想看看便宜舅舅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然后,她看见便宜舅舅打开了大红盒子,拿出了个金灿灿的手镯,冲她笑出了八颗白森森的牙:“月月啊,你婆婆糊涂了,她那个玻璃手镯带着好看,不值钱的。来来,舅舅给你个金镯子当见面礼啊!”
饶是廖小月有了心理准备,都没忍住抽了抽面皮。不是,便宜舅舅你居然真明晃晃的忽悠我啊?是,我穷,我没见过翡翠镯子。可我们这代人网上长大的,小破站上卖翡翠的我起码关注了几十个。玻璃种和玻璃我分不出来!?你怕不是在逗我!?
当了一整天背景板的叶浩贤也绷不住了,在一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把脸憋了个通红。随即,黎淑仪也反应了过来,看着试图扒廖小月镯子的亲儿子,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廖小月没轻举妄动,而是静静的看着黎淑仪,等着她的决定。因为,那是她的镯子,她的爱女之心。廖小月忍不住的想试探,黎淑仪的爱女之心到底有几两。
然而,最终黎淑仪选择了沉默。
廖小月笑了起来,她退下镯子,轻轻的放在了茶几上。翡翠与玻璃,撞出了一声清越的脆响,很快又归于寂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目光漂移不敢与她对视的梁淑仪,谢谢你的镯子,让我认清了自己的外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狗东西!
果断拒绝了另一只金光灿灿的镯子,廖小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叶家。身后响起了黎淑仪骤然高亢的哭喊,但廖小月脚步不停,甚至为了更快脱身,选择了步梯。
罗钰追了出来,想安慰,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一天之内见了两大家子,竟无一人是至亲!
两人行至楼下,罗钰抬头,看见了在阳台上探出了小半个身子的老人。这一刻,他与廖小月心意相通——相比之下,林家竟显得更可爱些了。
熟悉的震动响起,走在树荫下的廖小月猛地回过了神。
微信飞快的弹起了信息。
麦亦芃:啊啊啊我那个神经病的师兄,给我带来了个巨大的蛋糕!巨大!
麦亦芃:【图】【图】【图】!
麦亦芃:看到我的手了吗?你感受一下!!!
麦亦芃:你们两个快回来吧!我分了半个小区了,还剩最后一大层!【图】【图】【图】
医生嫌我不爱动弹,不准我吃高糖食物啊啊啊!但我好想吃啊!绝望.jpg!
廖小月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一瞬间,周遭的阴霾尽数散去,阳光透过婆娑树影,落下斑驳。
抬手,按住说话键,故意凶巴巴的喊:“放下!遵医嘱,不准吃!”
麦亦芃:嘤……
第53章 野麻雀与金丝雀
又是一路地铁跋涉,抵达玉衡小苑时,已是下午7点多。进屋的瞬间,廖小月的肩便垮了下来,周身萦绕着明显的疲倦,连说话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的。
直到大花洒的温水浇在了身上,廖小月才长长的吐出了口浊气,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廖小月自己也不明白,今天为什么这么累。以往照顾蔡业崧,没日没夜的,只要放她睡两个小时,立刻原地满血复活。廖小月自嘲一笑,难道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没好?
大概……贫血真的容易令人疲倦吧。
水声哗啦,隔着两重玻璃门,只剩一点点轻微的动静,悄悄的传到了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客厅里。
罗钰坐在单人沙发上,左侧的三人长沙发与对面的双人短沙发上,分别坐着梁洪与麦亦芃。两双招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让他恍然有一种穿回禁闭室的错觉,现在正拿着手稿,准备读他熬了三晚上写出的检讨。
“所以,林家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梁洪率先开口。
罗钰挠了挠头:“林家还好吧,被小月敲了20万,还说要替她出钱激光除疤。”
麦亦芃挑眉:“那我之前发微信问你,你说情况复杂,小月被气到?”原来廖小月在走出泷漉新村时,收到的微信并非巧合。实际上今天麦亦芃一直跟罗钰保持联络。他并不打探隐私,只问廖小月的状态。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麦亦芃自幼生活环境优越,智商又奇高。导致他身边个顶个的猛人,哪怕看着最爱哭最没用的秦蓁蓁,那也是一家公司的副总裁,真惹急了她同样有无数雷霆手段。生活上更不需要谁去操心。
放眼整个人脉圈,就没有任何一个,像廖小月那么脆弱的生物。倒不是说廖小月性格不够坚强,实在这孩子倒霉程度跟他不相上下,但底子又太薄。但凡有人算计,即使她奋力挣脱,也往往被扯掉一层皮。
颇有一种,“非过也,时也命也”的无力感。
而一向敢与天争的准科学家麦亦芃,顿时被这三番五次的“时运”搞出了火,老子就不信了!“时运”还能逮着个小姑娘可劲儿欺负!
再则,陪伴是有力量的。在麦亦芃最痛苦最无助的几个月里,始终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廖小月。别说那是廖小月的工作,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能单纯用金钱去衡量。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古代皇子们的乳母谁又不是拿薪水的?谁又愿意无偿带皇子?可等皇子长大登基做了皇帝,总有几个乳母跟着飞黄腾达。当然,也总有几个婆子丫鬟会失宠。
只因,即使拿了钱,陪伴与陪伴是不同的。
尽管廖小月的用心很可能只为敬业,但麦亦芃却真是的感受到了关切与温暖。加之西瓜刀的沥沥寒芒之下挺身而出的情谊,他自然而然的把廖小月划到了自己人的范畴。
既然是自己人,麦亦芃岂能容忍别人欺负?我堂堂九歌少东家,赫赫威名的天才少年,不要面子的吗?
因此,此刻的麦亦芃双手抱胸,脚板一下下的踩着地面,宛如个流氓头子般的连声质问:“她到底在谁手里吃了亏,才连精神气都没了!?”
开玩笑,廖小月整一个打不死的小强。被西瓜刀砍了的第二天都能精神奕奕的监督他做踝泵运动,仅仅因为出去走一天亲戚就累得话都不想说?骗鬼呢!别说来回四个小时地铁,就是地铁上站八小时,这小强也能在进门第一时间问他吃饭了没!
麦亦芃越想越生气,今天她都没问我有没有好好吃饭!绝对被人欺负了,不然敬业如她,绝不会忘了我吃没吃饭的惊天大事!
在金主爸爸的威压之下,罗钰火速坐直了身体,三言两语的把在外婆家的经历描述了一遍,最末,没忍住点评了一句:“她可能不愿意再跟外家来往,金镯子都没收。林家那边,她收钱收得可高兴了。”
梁洪翻了个白眼:“你真是个棒槌!”
麦亦芃也露出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钱当然能收,网银转账无论借款还是赠予,首先必须本人操作,也就是先锤死了自愿两字。如果廖小月够聪明的话,要求对方附注一个用途,那便达成了法律上认可的赠予性质。
但镯子不同,那种情境下,黎淑仪不可能附赠一张具备法律效应的赠予文件。非要带走,一旦黎淑仪翻脸,甚至能起诉廖小月偷窃。人家有购买证明,你没有赠予文书;人家本地土著家财万贯,你外来务工小保姆。在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你猜猜上了法庭,法官会信谁?
即使法官见证了诸多奇葩,从经验上判断出真相,让盗窃的起诉不成立,但镯子仍然得还回去。后面的金镯子亦然。
廖小月已然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状态了,她有钱有房,必然不愿意沾惹这样的麻烦。
“罗哥你的法律意识有待加强啊!”麦亦芃吐槽了罗钰一句,又在心里暗暗给廖小月点了个赞。作为一个险些沦落成九漏鱼的农村姑娘,能把法律理解到这个地步,某种程度来说,廖小月也是够强悍了。
这并非麦亦芃脑补里给廖小月贴金,而是基于对廖小月性格做出的判断。就廖小月那货,她能因为情感,放弃到嘴的鸭子?不存在的!永远目标清晰、行事冷静,恰恰是廖小月身上最为鲜明的优点。
麦亦芃可没那么无聊,见谁可怜都划进自己的地盘。唯自助者,才有天愿助,也才有人愿助。
了解了个大概的麦亦芃没再追问更多的细节,那些多少涉及廖小月的隐私,他想知道的话会直接询问廖小月,而不是背地里打探。
廖小月一贯麻利,洗头洗澡也不例外。外头三个男人没说多久,换上家居服的廖小月已经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洗了澡的她精神好了许多,自然而然的坐到了最熟悉的麦亦芃身边,笑问:“没偷吃蛋糕吧?晚饭吃了没?吃了什么东西?”
终于被问到吃饭大业的麦亦芃不自觉的松了口气,看来恢复正常了。于是乖乖答道:“蛋糕只尝了一口,晚饭梁哥做的蒜蓉油麦菜、猪红汤和炒猪耳朵。你们没吃晚饭的吧?给你们留了菜,先去吃饭,吃完了我们再说话。”
廖小月跟外家翻脸时,刚过5点,他们确实没来得及吃晚饭。廖小月还好,气都被气饱了,完全不饿。但中午就没怎么吃好的罗钰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赶紧的跑去冰箱翻出几个碟子,飞快的用微波炉热起饭菜来。
廖小月实在没胃口,随便吃了两口饭,又坐回了沙发上。梁洪十分有眼色的把洗好碗的罗钰抓回了房。房门一关,客厅里便只剩下麦亦芃与廖小月两人。
麦亦芃哂笑:“这套房确实窄了点。等我心脏手术做完,是得搬去翠云台了。”
“陪我去阳台上坐坐吧。”廖小月突然开口。
麦亦芃点头答应,两人又从客厅的沙发转移到了阳台。这套房的原业主喜欢养花,所以阳台并没有打通并入客厅,但也用玻璃封闭了阳台。打开推拉门,客厅的冷气灌入阳台,飞快的驱散着傍晚的闷热。
阳台上放着两把半旧的藤椅,样子不太好看,但质量不错,因此秦蓁蓁没丢,此时正好派上用场。倒是原先的绿植,因为枯萎被拔的干干净净,只剩几个看着不错的花盆留了下来,被廖小月分别种上了葱蒜紫苏,方便日常做菜。
平时麦亦芃不太来阳台,这时候才发现花盆里被揪得参差不齐的葱蒜苗,唯有紫苏用得少,能剩个囫囵模样。伸手折下一片蒜叶,拿在手里把玩着,耐心的等待着廖小月。
但麦亦芃没想到的是,廖小月并没述说自己的委屈,而是说起了她的母亲。
“如果我没被拐……政策松动后,她又生了儿子……”廖小月侧头问道,“你觉得她这一生,幸福吗?”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麦亦芃反问。
廖小月笑:“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没有意见。”麦亦芃沉稳的道,“每个人的性格不同。除去客观上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剩下的都只是主观感受。亡国之君李煜苦不苦?帝王沦落为囚徒,最终死在毒酒下。看起来特别悲剧是吧?”
廖小月点头。
“但你再看看他治下的百姓呢?”
廖小月顿住……
“饿殍遍野,易子而食。”麦亦芃看着廖小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她至少比你幸福。”
廖小月张了张嘴,脸上浮起了些许茫然。金丝笼里的小鸟,真比野生的麻雀幸福吗?
“或许你觉得,叶家那样虚伪,还不如廖家直截了当的残暴,至少你长大之后,能理直气壮的翻脸、能指着廖家父母的鼻子痛骂人渣。很少有人会在道德上约束你,非要你记住养育之恩的伪圣母,反倒是舆论集火的焦点。”
麦亦芃轻而易举的猜出廖小月心中所想,“你活得很辛苦,但你比你的母亲更自由。”
廖小月犹豫着,点了点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确实是我的真实感受。”
麦亦芃笑:“那你想过另一种可能没有?”
“嗯?”
“如果当初你没有勇气跳下火车,或者说,你养父母直接把你卖掉,让你没有机会登上火车,你会怎样呢?”
廖小月不禁打了个寒战。
麦亦芃笑着摇头:“虚伪的人很恶心,但那也只是癞蛤蟆上脚背,再恶心你、也咬不着你不是?豺狼虎豹倒是长得挺可爱的,但它们真的能轻而易举的咬死你。”麦亦芃轻轻地拍了拍廖小月的肩,“外家不想来往就不要来往,但他们对你妈妈确实是不错的。”
麦亦芃没说的是,拥有着强大底蕴的叶美意,当年但凡有她女儿十分之一的勇气,都不会落进那个金丝囚笼里。或许她确实被社会和家庭驯化过深,但一个人成年的标志,正在于是否能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不愿摆脱,难道愿意当一辈子巨婴不成?
廖家夫妻不也试图把廖小月驯化成绵羊,廖小月从了吗?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但温水里的青蛙,永远比滚水里九死一生的青蛙多一万次跳出锅的机会。
不知为何,廖小月突然笑了起来。
“或许,我并不是在同情我的妈妈。”廖小月眼中泪意一闪而过,“我只是在憎恨外公外婆,为什么用虚伪的爱,折断了我妈妈的翅膀。”
廖小月抬头,望着由浅蓝变为深蓝的天空:“只有猛禽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幼崽。”
“金丝雀不能。”
转头,看着灯光下容貌清丽的青年,廖小月第一次从心底油然生出了羡慕之情。并不羡慕他显赫的家世,也不羡慕他卓越的智商。
唯独羡慕,他有一个猛禽般的妈妈,展开强悍的羽翼,为他构造出了宛如童话般美好的童年。
眸光垂下,廖小月忍不住的想:如果我妈妈是只鹰,或许,我在5年前,已经回家了……
第54章 逛商场
说是陪着聊一聊,但其实没什么好聊的。廖小月的经历,仅仅被拐这一节稍微特殊点。其它的每一步,都随时随刻在各地发生着,属实没什么特别。
所以阳台上的两个人,很快陷入了沉默。夜间深沉,虫鸣四起,却不见一丝清凉。穗城的夏季永远如此的闷热与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