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他来到阿邬的房间,看着阿邬因为生病而惨白的一张脸,原本就不太好看的他,因为缺少血色,更丑得入木三分。
看着这样的阿邬,冷山雁心中的危机感瞬间淡去,是他多虑了。
“他还没醒?”冷山雁问道。
一旁的白茶说道:“刚才倒是短暂的醒了一次,我给他灌了药,他就又睡下了。”
“明日甘竹雨回来照顾他,你留心些,别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
白茶不解:“为什么?”
“我担心甘竹雨怀恨在心,将怨气都撒在阿邬身上,越照顾越病。”冷山雁淡声道。
白茶低声:“那不是更好。”
冷山雁瞥了他一眼:“甘竹雨最多也就来照顾阿邬一两天。”
“不是说他跟詹和两个人,一个要照顾阿邬一直到康复为止,一个要顶替阿邬之前干得活吗?甘竹雨怎么就干一两天?我看阿邬可不像一两天就会醒来的样子。”白茶闷声道。
“甘竹雨的卖身契在我们这里,詹和却不在,他看到那么多活堆积着,肯定会找借口回家躲一阵子,所以无论甘竹雨怎么选,最后都是他来做。”冷山雁唇角轻慢地扬起。
“哦~原来公子您是在耍他玩呢,也对,该让那个小贱人吃点苦头了,以为傍上了太爷就万事无忧了,切——他就算再得太爷喜爱,在娘子面前,也毫无可比性。只是詹和,就这样放过他了?他之前可是撺掇着太爷给您使绊子呢。”白茶道冷山雁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这次走了,再想回来自然就没那么容易了。”
白茶捂着嘴呵呵笑。
“行了,你照顾好阿邬,别出差错。”冷山雁嘱咐道,准备离开。
白茶撇了撇嘴:“哦。”
冷山雁侧眸看向一脸闷闷的白茶:“让你照顾阿邬,你就这么不开心?”
白茶嗯了一声。
“你对他有意见?”
白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他又丑又装怪。”
冷山雁微微挑眉。
“公子您还记得阿邬的嗓音是什么样的吗?”白茶问。
冷山雁回想了一番:“低哑,有些粗。”
“对,没错!他平时说话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粗粗哑哑的,但是他跟娘子说话的时候就不是这个声音,故意夹着嗓子,跟平常完全是两幅面孔!”白茶说道。
“……”冷山雁轻笑了一声。
“还有啊,这个阿邬看起来挺老实的,但是眼珠子从来不老实,只要娘子露面,无论他在做什么,总是会偷偷地看娘子,我逮着他好多回了。”白茶一说起阿邬的小动作就滔滔不绝。
“娘子常常说阿邬老实,估计是被他的假面孔骗了。我看呐,他这次发烧也是故意的,不然怎么晕哪儿不好,偏偏晕倒娘子面前?分明是在博娘子的怜爱!这家伙心机不比甘竹雨低,真是丑人多作怪,竟然敢惦记咱们娘子,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他配不配,这样的人等他病好了,就该赶他出去!”白茶翻着白眼。
冷山雁勾了勾唇,笑声沉缓:“随他去吧。”
白茶不解道:“公子,您难道想放着这个祸害在身边,一直勾引娘子吗?”
“何必小题大做,弄得家宅不宁。”冷山雁盯着昏睡中的阿邬,眸光薄寒疏冷,尽是看不透的深邃。
小题大做?这叫小题大做?
白茶看着冷山雁离开的背影不解。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阿邬难受地哼了一声。
白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怪不得公子不把你放在眼里,丑得难以下咽。娘子如今可是苏城县里响当当的人物,多少男子上赶着来当小侍,我看着你都反胃,何况娘子呢。”
第二天,甘竹雨端着自己亲自熬得粥来到阿邬的房门前,但门却推不开。
无奈他只能敲了敲门,白茶打着哈欠开了门:“你怎么现在才来?”
甘竹雨端着粥赔笑道:“我给阿邬熬粥,这才耽误了一些时间,阿邬好些了吗?我想进去看看他。”
白茶拦在门口:“说进就进?来我们院子也不知道跟娘子和郎君请安拜见,好歹也是顾家出来的,规矩还用我来教你?”
甘竹雨嘴角的笑微微抽搐:“那我先去给娘子和郎君请安,然后再来照顾阿邬。”
白茶摆了摆手,一副打发苍蝇的表情:“去吧去吧。”
甘竹雨被白茶气得深吸一口气,但想到沈黛末也在主屋里,立马整理了一下仪容进了主屋。
谁知他一进屋,沈黛末竟然不在,只有冷山雁一人端坐在主位上,背景黑沉沉的一片,漆黑地仿佛是一道深渊,两边窗户有淡淡的光束洒下来,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照得分明,却始终照不穿那一片沉沉浓黑,倒有一种将光源也吸进去的绝望感。
冷山雁就再这压抑道极致的黑色中端坐着,冷肤墨发,狭长的凤眼半垂,修长分明的手指端着白瓷茶盏,不紧不慢地饮着茶。
甘竹雨瞬间明白自己这是被骗了,明面上说是来照顾阿邬,实则进了冷山雁的地盘,揉搓拿捏还不任凭他说了算。
但人已经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竹雨拜见郎君。”
冷山雁掀起眸子看他,眼中兴味微浓,却不叫他起来。
甘竹雨就只能在地上生生跪着,大约跪了半柱香的时间,膝盖隐隐作痛,这时冷山雁忽然站了起来。
甘竹雨一动,以为自己也能跟着起来,谁知冷山雁只是轻慢地理了理衣袖:“我去跟父亲请安。”
“郎君!那、那我呢?”甘竹雨叫住他:“我还得去照顾阿邬呢。”
冷山雁轻笑一声:“你就在这儿待着,白茶。”
“来了。”白茶从阿邬房里出来。
“一会儿阿邬醒了,你们一起照顾他。阿邬是因为这个家才累病的,必须细心照顾,不许偷懒,不然我断不会留情。”冷山雁的声线很淡,仿佛没有丝毫情绪一般,却总让人觉得莫名寒冷。
“是。”
“……是。”甘竹雨咬着唇,憋屈地应答。
按照惯例,冷山雁每日取跟席氏请安之后,都要在席氏那边坐上一个时辰,以免被人抓住他不孝岳父的错处。
但这也就意味着甘竹雨得在寒冬冰冷的地面上跪上足足一个时辰。
等到冷山雁请安回来后,甘竹雨的一双腿仿佛失去了知觉,好几次尝试站起来都直接摔了一个大马趴。
冷山雁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虽然不发一言,但神情却透着嘲弄傲慢,让甘竹雨脸上好一阵难堪。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还不等休息就被白茶拉去照顾阿邬。
白茶故意以阿邬为借口,一会儿说阿邬想喝水,让他去烧热水;一会儿又说阿邬不想喝粥想吃面,让他去做面……
一遍又一遍的折腾之下,甘竹雨几乎没有坐下的时候,双腿膝盖更加疼痛难忍,连走路都变得一瘸一拐。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甘竹雨以为自己可以回去了,却再次被白茶拦住,以晚上照顾阿邬为由,将他的行李全都搬到了阿邬房里打地铺,日夜不得休息。
此刻的甘竹雨相当于已经被冷山雁完全控制了人身自由,席氏和沈黛末他都见不到,有苦难言,却因为白茶的看管,连哭都不敢哭一声。
好不容易等到三日后,詹和找借口回家多清闲,甘竹雨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借着打扫庭院的理由跑到席氏面前诉苦。
但冷山雁却一直陪在席氏身边照顾,门口被白茶把控着,甘竹雨连席氏的门都进不了。
不到半个月,甘竹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整个人看起来都极为憔悴,一张清秀漂亮的脸蛋,硬生生给累丑了,媚眼如丝的明眸,也成了无神的鱼眼珠子。
他只能盼望着詹和早点回来,跟他一起联手,再一起对付冷山雁。
谁知等了半个月,都不见詹和的影子。
后来他才得知,詹和当初是以孙女生病回去看望为理由走的。
等他再想回来时,冷山雁竟然以害怕詹和身上沾了病气,传染给席氏为由,让查芝将他拦在宅门外面,不让他进门。
甘竹雨得知这个消息时,心都凉了半截。
午后,洗完一家子碗的甘竹雨躲在厨房角落里偷偷地抹眼泪。
当初他是因为看上沈黛末年轻有为,又是极为罕见的美貌,后宅除了一位正夫外,干干净净,他这才动了心。
嫁进人口关系简单的沈家,总比嫁给花心风流,连孩子都一大堆,后宅算计防不胜防的顾家好,而且沈黛末可是举人,门第比顾家高。
谁知他看走了眼,沈黛末取得这个冷山雁,不仅是个妒夫,还是毒夫。
不让他进门为侍,扰乱他的计划,还以各种手段折磨他,早知这样还不如给顾锦华开脸做通房,在慢慢熬成小侍,多生几个孩子傍身。
从风光体面的顾老太爷贴身仆人,再到沈黛末的准小侍,再到最低等的粗使仆人。
甘竹雨看着自己已经磨出茧子的手,心中无限酸楚悔恨,对冷山雁的恨意更上一层楼,将他当成毁了自己人生的罪魁祸首。
冬至日前一夜,沈黛末正在看书,冷山雁在她身边坐下,将暖手炉放进了她的手上。
因为在窗边看书,时不时地需要翻阅纸张,她的手指已经冻得冰冷,暖手炉一放进她的手里,顿时有一种快要冻僵的肉被放进温室的感觉,浑身上下都是春天。
“明天就是冬至日了,按照习俗要吃饺子,妻主想吃什么馅儿的?我好去准备。”冷山雁在烛火旁,冷冷的眸子仿佛也被烛火点燃,跳动着火的影子。
“这么快就冬至了?”沈黛末想了想:“可是半个月前不是才吃过饺子吗?我现在不想吃饺子了。”
冷山雁支着下巴,笑了笑:“那妻主想吃什么?”
“花园里不是养了羊吗?我想喝羊肉汤。”沈黛末期待道。
“羊肉汤?”冷山雁笑道:“好,那明天就喝羊肉汤,正好这阵子冷了,喝羊肉汤也可暖暖身子。”
“嗯。”
“阿邬休息了快一个月了,应该好多了吧?”沈黛末翻着书,随口问道。
冷山雁看着她,片刻,他说:“阿邬的身体已经快完全康复了,不过我担心他的病情复发,一直不让他出房间。”
“明天如果做羊肉汤的话,那么大一只羊,咱们也吃不完,给白茶、查芝、阿邬他们也分一些吧,快年底了,大家也都吃点好的。”沈黛末说道。
“……好。”
说完,冷山雁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熏炉,熏炉上面画着精美的花式。
冬季的夜晚光线暗得有些阴郁,即使烛光也驱散不了这种从四面八方用来的湿冷感。
沈黛末隔着烛火之光,看向冷山雁。
他打开熏炉,在里面灌了些热水,水汽开始蒸腾,在房间里翻滚。接着他拿出一沓清洗过的干净衣裳,覆盖在熏炉上,干爽的衣裳很快就被水蒸气浸湿。然后冷山雁不知道往炉子里丢了什么东西,没一会儿,一阵香味就散开,浸湿了水汽的衣裳像沙漠里经过一场旱季的植物一样,拼命汲取着水汽里香味。
等他重新叠好衣裳的时候,衣裳已经变得香喷喷的了。
沈黛末看着这一幕,问道:“郎君你这是在做什么?”
“给衣裳熏香。”冷山雁道。
“熏香?”
之前她换洗的衣裳一直由冷山雁处理,虽然每次穿衣时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但她一直以为是洗衣服时天然的胰子或是皂角等香气,没想到竟然是他每次洗完衣服晾干之后,再专门花时间熏香。
“好复杂啊。”她来到冷山雁身边,拿过摊开衣服的一角,给他帮忙。
冷山雁抬眸看她一眼,笑容淡淡地:“并不复杂,雁一直都是这样为妻主熏衣的。”
沈黛末疑惑道:“一直都是这样?怪不得我的衣服总是香的,但是怎么以前从未见你这样弄过?”
冷山雁:“因为从前怕打扰妻主,一直避着您,今天事情有些多,忙到现在才得空熏衣裳。”
“那你的衣裳也熏过了吗?”
冷山雁点点头。
沈黛末忽然将脸凑到了他的胸口,轻轻嗅了嗅,脸颊轻轻地蹭着他的脖子:“啊,你的香跟我是一样的。”
冷山雁叠衣服的手一动,衣裳瞬间散开,掉落在地上。
他连忙蹲下身捡了起来,幸好蒙昧的光线照不出他此刻微红的脸颊。
当他深吸一口气,再站起来时,沈黛末已经回到了桌边继续看书。
冷山雁刚刚泛起波澜的心湖,瞬间成了只有一个人知晓的涟漪,落寞地低下头,继续低头叠衣裳。
羊肉汤比她想象中的难做,因为是活羊,白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羊又反抗得厉害,差点顶到白茶的心窝子。
于是白茶只能向沈黛末求救:“娘子,这个羊我实在不会杀。”
沈黛末挠挠头,她也没杀过羊诶。
最后,只能将外院的查芝领了进来,她和查芝一人一把刀,与目光炯炯的羊对峙。
“娘子,一会儿我摁住羊的脑袋,你冲上去直接咔嚓——”查芝比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
咦,好残忍!但是羊肉汤谁让实在美味呢!
沈黛末毫不犹豫地点头:“放心吧。”
查芝放下刀,趁羊一个不注意,扑了上去。
但是这两只羊仿佛有了灵性一样,直接一蹬,躲过了查芝的猛扑,不但躲过了查芝,另一只羊还直接在查芝身上狠狠塌了两脚。
“啊——”查芝发出惨叫。
沈黛末上前将她脱离两只羊的攻击范围,拍了拍她:“没事吧?”
“我没事!我以前也杀过羊,从来没遇见过这样倔的。”查芝起身道。
沈黛末:“没事,保命要紧,我也不是非要喝羊肉汤。”
“不行!娘子您放心吧,我今天一定要让您喝到羊肉汤!”查芝撸起了袖子,在沈黛末面前被羊踹了,简直丢尽了她作为女人的脸。
但是这两只羊实在聪明绝顶,还学会互相打掩护了,查芝冲向一只羊,另一只羊就用羊角顶她,直接将查芝顶翻。
沈黛末忙摁住其中一只,羊不停地咩咩大叫,羊角顶在她的肩上,沈黛末忍着疼,一个手起刀落。
倒在地上的查芝流露出佩服的眼神:“娘子您太厉害了,杀羊其实跟杀猪差不多,都很难摁住,一般人杀羊也得两个人配合才行,您竟然一个人就解决了。”
沈黛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里哪里,运气。”
可白茶在一旁看着羊却犯了难:“可是怎么处理这个羊肉啊?厨房里好像没有专业的剔骨刀。”
沈黛末看向查芝。
查芝低头:“娘子您别看我,我向来只有帮着杀羊的份,没有吃羊的份。”
沈黛末叹气:“看来还是得找专业人士。”
最后,她和查芝一起出门,找专业的人杀处理养。
外院空虚,无人看守,阿邬在养病,冷山雁要在席氏面前扮演孝顺女婿,白茶又忙着准备食材,于是临时将看门的人物交给了甘竹雨。
甘竹雨憋屈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机会,终于可以偷偷地跑出去。
只是他知道,自己的卖身契还在冷山雁的手中,纵然跑也跑不远,而且白茶很快就会发现他不在家中。
一旦他被人追回来,日子一定更加凄惨。
惶恐间,他突然想起了曾经被他嫌弃的表姐甘菱。
甘菱同样也是顾家的仆人,而且是个看门的门子。甘菱一直对他有好感,时常向他献殷勤,但甘竹雨从来瞧不上同为下人的甘菱。
他一心想嫁给一位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过上荣华富贵的一生,在他眼里,哪怕是给富贵人家做小侍,也比贫苦人家的正夫好,至少不会短了他的吃穿用度。
但现在,被冷山雁折磨地快要崩溃的甘竹雨不这样想了,他现在只想尽快脱离沈家,脱离冷山雁的掌控。
顾锦华?他肯定是不会再要他了。甘菱就是最好的方法,只要他嫁给甘菱,再想办法求席氏开恩放他离开,那么他就可以获得自由。
因此,甘竹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沈家,敲开了沈家的门。
这个时间正好是甘菱值班的日子,当她看到突然出现的甘竹雨时,大吃一惊:“竹雨?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被咱们家主送给沈举人了吗?而且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甘菱冒出一大串的问题。
甘竹雨着急地打断她的话:“表姐,什么都别问了,沈家那个雁郎君他、他就是个心如蛇蝎的毒夫,他憎恨我长得好看,就嫉妒我,以为我要勾引沈娘子,成天打我骂我,我实在受不了了才跑出来,表姐,你一定要救我。”
甘菱表情奇怪:“竹雨,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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