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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明明(姑娘别哭)


苏景秋的心梗了一下, 那个“对”字试图冲破着他的喉咙,但最终被他咽了回去。他沉默下来。
司明明则说:“你继续说吧。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吐露你内心真实的想法,那不如就都说完。你觉得我骗你,但你为什么还要坚持这么久呢?”
“因为我觉得虽然你骗我,但那是因为你压根就不懂得爱人、不会爱人,那是你的性格缺陷。你虽然不爱我,但你尊重我,从道德上守护着我们的家,没有踏破我的底线。所以我觉得无论如何,这日子都还能过。”苏景秋顿了顿:“但你这次真的伤到我的心了。你执意去找叶惊秋,还是在我们的旅行泡汤以后。孰轻孰重非常明显,你为了叶惊秋不管不顾,你觉得这合适吗?”苏景秋问道。
司明明思考了几秒,反问苏景秋:“你觉得你以上说的话逻辑是成立的吗?”
“这个时候你跟我讲逻辑是吗?”苏景秋腾地站起来在地上踱步,他因为生气,脖子上那根血管微微突起,那是司明明曾经觉得很性感的地方。那是非常顽强而有力的生命力,她的手贴在上面能感受到血液的流淌。如今它充满着愤怒,随着苏景秋对她的指责和控诉一鼓一鼓:“你什么时候能丢下你所谓的逻辑!你什么时候能明白感情是感情!逻辑是逻辑!感情没有逻辑!”
司明明的指尖愈发地凉,她的心头也在颤抖。她想,叶惊秋说的没错的,我这种人就是要孤独终老的。就连那么包容、乐观的苏景秋都变成了现在这么狰狞的样子,他从前一定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争吵,不然他不会说话的时候声音抖着,眼睛通红,像要哭了似的。
她说:“你先冷静一下,可以吗?”
“我冷静不下来,我想不通!”苏景秋说:“我原本以为我有耐心,能跟你相处,但我现在不想跟你继续相处了,我看不到希望。”
苏景秋收不住了,他的确有着少年一样的天真,在这样的年纪还哭喊着要爱情。他要不到,索性就不要了,鲁莽冲动。
这一套流程司明明也很熟了。
真奇怪,这些男人是共用了一个大脑吗?好像相处了一年半载,两个人就要生生死死分不开了。他们对伴侣的诉求是统一的,但他们对自己的要求又不是那么回事。苏景秋比别人好一点,他更有耐心一点,也比别人带给她的快乐和感动多。但他说他感受不到她的喜欢,尽管司明明的喜欢表现得很淡,那是因为她的性格使然。她鲜少热烈地表达、鲜少冲动,但在跟苏景秋的相处中,她是用了心的。
但苏景秋感受不到。
司明明一直没有辩白,苏景秋还在控诉她。她总结了一下:冷淡、现实、理智、高傲、机械、不尊重伴侣、不适合婚姻和爱情。她安静听完了苏景秋说的话,然后问他:“还有别的吗?”
“没了。”苏景秋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现在他变成了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回沙发,心里空落落的。小心翼翼看了眼司明明,看到她的手始终压在腿下,肩膀微微耸着。她低着头好像在思考什么,苏景秋看到她的鼻尖亮了一下,但紧接着那亮着的东西就消失了,让他误以为自己看错了。
司明明有点难过。
在香格里拉的一个晚上,天上群星璀璨,她沿着树林边散步,碰到了观星的叶惊秋。
他怎么还观星呢?司明明很是纳闷。她站在那看了会儿,等他观完,又打了坐,才蹲下跟他说话:“叶惊秋,我问你啊,你当年给我算卦,会不会算错了呢?至少现在看来你算错了。”
叶惊秋则神秘一笑:“对与错,看你的想法。”
“我不懂,你给我说清楚。你凭什么从我十几岁就诅咒我,一直诅咒到今天?”司明明握紧拳头,又想打他一顿。
“你还不明白吗?”叶惊秋说:“你每次与人分开的根本原因都是别人快、你慢。天山雪莲长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的地方,每八年开一次花,每次花期只有一个月。多少人想一睹它的美貌,但只有少数人能看到。你那么聪明,这个道理,不懂吗?”
那天的司明明,手机里躺着苏景秋要离婚的消息,她觉得苏景秋不一样。他开那样的车,敢冒别人不敢冒的险,他能走上高寒之地,看到那朵雪莲。
“你胡说八道。”司明明反驳叶惊秋:“你一个没恋爱过的人,懂什么?”
“这些人在人世里穿梭,我懂人。”叶惊秋说:“你和我,从始至终都是一路人。”
“闭嘴,再说我打你。”
司明明又走了。她想:好歹雪莲的花期固定,每年七八月,寻之即可。但人呢?人的情感不固定、不能定义,所以叶惊秋说的不对。
司明明想起了雪莲,又抬头看看苏景秋。她有点难受,但她真是一个不太会示弱的人。她不会说:苏景秋我有点难受,你最好收回刚刚说的每一句话。她不会说,她庆幸苏景秋说了,而她没有阻止。在她的生活里,真的不缺面具人。那些人带着面具,说着伪善的话,司明明听腻了看透了。苏景秋扯下了面具,这很好。他让司明明明白,雪莲之所以长在那里,就是因为不在意别人是否能够看到。那是雪莲自己的花期,自己的命运。
“好吧。”她说:“我知道你离婚的念头很坚决,而我也不该过多纠缠,不然对咱们两个都是一种消耗。咱们的境遇本来就很惨了,你在破产边缘,我在失业边缘,我们都处于迷茫的阶段,再多一件事牵扯,真的很费神。”
“我同意离婚。”司明明平静地说。她看到苏景秋惊讶地抬起头,就笑了笑。
她依稀记得他们有过有关分开的对话,苏景秋说一旦分开,他马上就会找下一段感情的。现在司明明相信他当时所言非虚。
司明明一点都没有不甘、不舍或者留恋,这让苏景秋更难受了。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似的,在此以前还期待司明明能挽回。就算不挽回,她是明总,明总怎么会允许别人不战自退呢?
想法落空,人仿佛被置身于一片荒芜之地。在她没回来以前,他脑海中真是上演了一部跌宕起伏、动人心魂的爱情电影。
他目送司明明起身走向她自己的房间,看她关上门,紧接着听到里面传来动静。司明明在收拾东西了,她应该会马上搬出他们的家。苏景秋想了很多,当司明明要拿着东西离开的时候,他该以什么姿态目送她呢?
门开了,司明明突然冲了出来。苏景秋从未见过这样的司明明,她满脸通红,眼睛也是红的,头发有点乱了,肩膀僵硬,手攥着拳头。她瞪着他,目光像要将他焚烧了,苏景秋觉得她下一刻就要将他大卸八块了!她的愤怒充斥在身体的每一块骨骼、每一个关节、每一个毛孔。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司明明突然吼了一声,声音颤抖着,那也是苏景秋从未在司明明身上见过的。
“你凭什么!”司明明大跨了一步到他面前,她身上的烈焰在熊熊燃烧着:“你说我骗你,你没有骗我吗?你自己又究竟为什么结婚你不清楚吗!因为郑良结婚了!你心灰意冷跟我结婚的!”
“你说我不尊重你,你彻底尊重过我吗!你暗暗喜欢郑良!有女人给你发微信!你胳膊上纹着前女友的名字!我是怎么处理的!我理解了你!包容了你!那些都是跟你有关系的人!叶惊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污蔑我情感上对你不忠!你配吗?”
司明明也察觉到痛快,原来吵架是这样的,大家都不需要理性,因为理性会被嗤之以鼻,会被诟病没有情感。不哭就是不喜欢,不闹就是没有走进心里,没有情绪的跌宕起伏就是没有投入感情!所以吵架要说尽伤人的话,所以分手了离婚了要将别人撕扯粉碎,这样才能证明刻骨!
司明明迷茫了,她说不清是自己有问题还是别人有问题。他们做产品写代码,就那一套代码,有问题就修代码,时间金钱充裕就迭代,原来感情也是这样的吗?要被写成一套程序,人不能有差异,不然就要被新的产品替换掉!
她学会了!
原来尖刻是这么有用的武器。
“你说你后悔跟我结婚,就在刚刚,我也后悔了,彻底后悔。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我以为你能明白,我正经历我自己人生的低谷,我在抗衡我的工作、压力,我以为你是我的伴侣,我们会彼此理解搀扶走过这段岁月。可你满脑子都只是我对你不忠、我不尊重你、我不爱你,你让我觉得我过去付出的每一次真心,都喂狗了!”
她伸出手指着苏景秋:“我从结婚第一天开始,就做好了离婚的准备!”
她每说一句话都像掷出一根镖,镖镖扎在苏景秋心房上。苏景秋甚至想将这个世界砸个稀巴烂,但他忍住了。
司明明的镖扔完了,她的身体还在抖着,她感觉自己今天习得了一样了不起的技能。她开始后悔学会太晚,在以往每一次别人这样指责她的时候都该以这样的姿态捍卫自己。
她又看了苏景秋一眼,转身回到房间。
她想回到自己家,但她的小区被封了。想去聂如霜家里,又怕聂如霜问东问西担心不已。最后决定先线上预约离婚,也不去问苏景秋哪一天方便,就约了最近的那一天,发给苏景秋对他说:“就这天!带着你的协议!”
然后拉着箱子准备去住酒店。
苏景秋当然不许她走,他拦在她面前,她向左他就向右、她向右他就向左,总之将她拦个严严实实。司明明后退一步,训斥他:“你给我起开!”
“你别走!我走!”苏景秋一推门就出去了,几秒后又推门回来了:“最近入室盗窃猖獗,你不要走!”这下真走了。
离婚的日子都定了,这下好了,要离婚了。他漫无目的在街上走,最后决定去顾峻川家里窝几天。
顾峻川见他那落水狗一样的可怜样子,一时之间真的有些同情。将他请进门,还为他奉上一杯茶。
“我要离婚了。”苏景秋说。
“离成功再说。”顾峻川说:“像我当年一样,拿到那个本再说。不然你就是在吹牛逼。”
“我肯定离。我打定主意了要离婚。”苏景秋说:“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我再说一次,不要吹牛逼。”顾峻川打断他:“说狠话能让你成为大丈夫吗?”
“让你成为大丈夫的是你响当当的人品。”
苏景秋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他从来没这么难受过。但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大概因为跟司明明把狠话都说尽了。现在开始后悔。他不该那样说的,他都没那样跟别人撕破脸过,怎么就能对司明明下那样的狠手呢?
他在顾峻川家里的床上辗转反侧,他的良心受到了谴责。我或许真的不配做一个好的爱人,他想。司明明该多难过。
实在睡不着,给司明明发了一条消息:“对不起。”
司明明没回他。
她睡不着,但也没看手机。深更半夜,她在打坐。她的思绪从来没这么乱过,跟苏景秋吵完那一架,真是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当她结束了已经晨曦初露,苏景秋那条对不起挺真的,她能感受到,于是回复:“我也对不起。正式离婚那天我请你吃顿饭,请别介意我说的话。”
“你是很好的人。”司明明补充了一句。

第81章 一个故事(九)
好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苏景秋不解。但他明白一个道理, 有时“好人”二字就是一道横线,把人彻底隔离在远处了。
“我好难受啊。”他对顾峻川说:“司明明说我是好人。”
“她说你是混蛋你就好受了?至少她认同你的人品呢。”
“是吗?”
“不是吗?”
这对话真是毫无意义。
苏景秋也不知道什么有意义,他什么都做不下去。顾峻川邀请他去公司试试新衣服, 说他现在这张丧脸跟高沛文这个新系列的设计理念很搭。顾峻川还说他找了一些模特, 装出来的丧一看就不是真丧,而苏景秋真是丧到家了。
苏景秋有心反驳他几句, 但照了照镜子,发现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丧的人了。原本俊朗的相貌现在丧眉耷拉眼,没有个笑模样。他故意笑笑, 还不如不笑。
顾峻川扯着他出门,想起他之前说司明明一年之中就秋天最好看,因为夏天太晒冬天太冷春天风大,就故意嘴欠:“你老婆最美的时候要到了。可惜,要成为你前妻了。”
苏景秋恨恨瞪他一眼,坐在他车上看到街边的树的时候, 就想起了司明明。她在做什么呢?还在生气吗?这个点她应该去上班了。她说她最近的工作很痛苦, 正在度过一个艰难的时期。
苏景秋这才想起本该到了司明明最漂亮的时候,但她的气色很差、喜欢的包臀正装裙没有找出来、高跟鞋也被她放了起来、她很少戴耳饰, 也不再执着于做一个精明强干的人。他原本该注意这些的, 但他满脑子都是别的。司明明也是凡人, 她在经历低谷。他却对她说了那么重的话, 让她变得歇斯底里。
“你先陪我回趟家。”苏景秋对顾峻川说。顾峻川哼一声,调转车头, 往他家的方向开,期间一句都没多问。
进了门就看到苏景秋直奔司明明卧室, 打开衣柜,看到里面的衣服还在, 他站在那片刻,缓缓舒了口气。又转身去厨房,从冰箱里储藏柜里拿出很多东西,洗洗涮涮、乒乒乓乓、动作流畅,提前就想好了该作什么。
苏景秋在准备半成品。他知道司明明爱吃什么,那些干净的、清淡的、葆有本味的食物,但偶尔也要来一顿不一样的。
“不想让你准前妻挨饿啊?”顾峻川斜靠在门口,嘲笑着他:“与其这样,不如直接就说你不想离婚。”
“我想离婚。”苏景秋说:“我必须要离婚。我想离婚跟我不希望司明明挨饿没有本质的联系。至少我们现在还没离呢,她的健康还与我有直接的关系。”
“嘴硬能让你心里好受点吗?”顾峻川忍不住问。
苏景秋没回答他,仍旧忙活着,直到把冰箱里塞满,才跟着顾峻川走了。那衣服果然很丧,他穿上的一瞬间就觉得:完蛋了,人生完蛋了。
他瘫倒在椅子上,都不用刻意摆姿势,就是高沛文想要的那种感觉。高沛文的设计初衷是:当下好像越来越多的人突然都陷入了困境,但每天仍旧强行打起精神来出门,去面对日复一日并不顺心的生活。好像忽然之间,日子就不好过了似的。她认为,有时人该勇于承认自己不好、不开心、在迷茫,也有权利在某一天偷懒、摆烂、暂时停止奋斗。
顾峻川认同她这一次的设计理念,但又觉得或许这样并不符合主旋律,于是他们决定传递一些积极的信息,比如虽然当下不快乐,但早晚有一天,阳光会来的。所以在苏景秋瘫倒在椅子上,脖子后仰靠在椅背上的时候,有一缕光打在他的脸上。意味着光明。
苏景秋真的很适合这份工作。顾峻川想。
在他们二十左右年纪的时候,去王府井玩,总有星探拦住他们问他们要不要实现明星梦。他们都不想当明星,苏景秋的原因是:当明星不行啊,恋爱都不能光明正大谈。
他这样的人,满脑子都是恋爱。司明明说得对,在她担忧自己的工作、人生、满怀期待他能一起走过这段岁月的时候,他却怀疑她对情感不忠。
“我好像真的做错了。”他莫名说了这样一句。
而那边的司明明,已经不想追究对错。这一天早上,当她走进公司的一瞬间,就察觉到她早早就进行的心理建设一瞬间土崩瓦解了。那种感觉就像辛苦垒一个墙壁,但是只下了一阵毛毛雨,那墙就倒了。
她的案头放着很多很多东西。
办公室并不隔音,那个小小的挑高层的办公室,能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电话声。她的下属将一些需要审流程的授权交还给她,并给她汇报近日的工作情况。特别指出,老板又要降底薪。
“我知道了。”司明明说:“谢谢你。”
“老板说降底薪,是全员降。”下属有意提醒司明明。
司明明就点点头。这个当口降底薪算什么大事呢?很多人已经保不住工作了。从前失业时大多数人会有充分准备的,而现在,很可能上午还在开会,下午工作权限就被关了。
司明明登陆自己的系统,发现密码怎么输入都不对。第四遍的时候她明白了,老板的矛头已经指向了她。在老板看来,司明明不够听话,又拿着高薪,哪怕她一手梳理了这里的配套流程,助力业务跑起来,老板都觉得她是眼中钉。最重要的是,老板在记恨司明明没有成为他和施一楠的桥梁,这触犯了他自己的切身利益。人就是这样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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