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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深渊归来(黄油柿子)


半晌,他才慢慢地松开了手:“已经好了。”
不使用法阵,不需要念咒,没有施法过程,没有施法材料,没有魔力的溢出。这是一个单凭纯粹的魔力运转完成的无声瞬发治愈魔法。
同神圣魔法和深渊魔法一样,治愈魔法是一门独立的魔法分支,需要进行系统性的学习和专业的进修才能掌握;而没有施法材料、没有咒语与法阵的无声瞬发魔法是“大魔法师”的标志之一,圣殿之中也只有少数几位教习魔法相关课程的教授才能掌握。
塞德里克的心中升起了一种诡异的复杂情绪:他一方面为男人在自己面前(或者说崔梅恩面前)的“炫技”而怒火中烧,另一方面却又燃起了一种连自己也不愿承认的羡慕与赞叹——
什么啊,我会变成这么厉害的人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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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不久前。在发现男人与自己相貌惊人的相似后,塞德里克攻击的动作迟疑了片刻。
趁着这个当口,男人抱起崔梅恩离开了卧室,丢下一句:“……塞德里克·梅兰斯?今年是你进圣殿见习的第二年?”
“你谁啊?”塞德里克握紧剑柄,拼命在他身上搜寻着空档,“少废话,把她放下来!”
“我们需要谈谈,卧室里不合适。”男人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客厅走去。
碍于崔梅恩还在他的怀里,塞德里克不敢直接一套剑术连招下去将他劈成碎片——尽管他很想这么做。
他跟着男人走到客厅,一见他把崔梅恩放在了沙发上,就赶紧冲了过去,将她护在身后,好似一只护着主人的猎犬。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莫名其妙跑到我家里来做什么?”猎犬龇牙咧嘴。
男人从方才起就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了一抹犹豫。
“我……”
“塞德?”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塞德里克就听见崔梅恩的声音从身后传了出来。
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塞德里克回头想要安抚一下她,却见崔梅恩越过他的肩膀,盯着男人的面孔,慢慢地说道:“……你是塞德,对不对?”
男人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个浅笑,笑容僵硬极了,仿佛许久都没有做过这种表情似的。
他点点头,同样越过塞德里克的肩膀,回望着崔梅恩的视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是我。”
尽管心底隐隐约约早有猜测,亲耳听到这一事实,还是让塞德里克的下巴差点没落到地上去。这是崔梅恩的愚人节玩笑(现在离愚人节还有半年呢!)?魔法?鬼故事?自己在做梦还没醒?
还没等大脑替他挑选出一个合适的答案,眼睛就注意到崔梅恩和男人的视线正隔着他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塞德里克全身的器官立刻一致决定共同对外,于是他挪了一步挡住男人的视线,相当不爽地说道:“……你怎么证明?”
“你爱信不信。”自称塞德里克·梅兰斯的中年男人淡淡地说。
塞德里克被他气得跳脚,转头看向崔梅恩,委屈道:“你真觉得那是我啊?”
崔梅恩对他吐吐舌头:“你俩完全一模一样好吧?”
于是十分钟后,塞德里克勉强和面前这个自称塞德里克的男人——这么说太拗口了,就叫他梅兰斯吧——和梅兰斯达成了和解。毕竟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治疗崔梅恩的伤口。
伤口治疗完成后,崔梅恩和塞德里克一起坐在沙发上,梅兰斯则坐在他们的对面。
梅兰斯和塞德里克的个子差不多高,却显然比他更加健壮、强大和游刃有余。
如果说塞德里克看上去像一只聪明的黄金寻回犬,那梅拉斯便是一只傲慢的猛虎或雄狮——说得再直白一些,就是除了颜色相似略微相似以外,没有半点相同的地方。
从见面到现在,他的脸上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不管是笑容还是嘲讽都是平淡无波的,整个人活似一尊雕塑。要不是他看着崔梅恩的眼神太过粘稠,塞德里克简直从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同自己的共同点。
“你说你是二十年后的塞德?”刚一坐好,崔梅恩就迫不及待地发问,“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诚实地说,我不知道。”梅兰斯回答说。
“总有原因的吧?你来这里之前在做些什么呢?”崔梅恩捏了捏塞德里克的手,“比如买了什么新的魔法卷轴,或者因为上周跟魔法协会的学徒打了一架被人报复之类的?塞德,别多心,我不是在说你。”
“上周那是他们先招惹我的!”塞德里克为自己辩解。
“那你也不至于把人家的实验品全部放走吧?你知道没了那东西人家没法毕业吗?”
“我后来不是给他抓回来了吗!”
“你这是有好好反省的样子吗?”
####
四十岁的塞德里克·梅兰斯注视着面前吵吵闹闹的小情侣,一时有些恍惚。
他怀疑这是神明同他开的一场荒诞的玩笑,一个令人费解的神迹。
他看着他俩就像天底下所有惹人生厌的小情侣那样旁若无人地拌嘴,说到气头上,崔梅恩就会抬手去揪塞德里克的脸,塞德里克则会灵活地躲避着她的手。他们乐此不疲,好似在玩一场无聊至极的游戏。
他感到眼角酸涩,喉咙肿胀,温热的液体在不知不觉间漫上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滑去。
塞德里克·梅兰斯很想回答崔梅恩的问题,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来到这里之前,塞德里克·梅兰斯刚刚整理完崔梅恩的遗物。

第82章
崔梅恩死得很匆忙。除了一个刚刚装满一个小手提箱的私人物品和一些衣物外,她在梅兰斯宅邸中没留下什么东西。
这么一点东西,塞德里克早在她死亡后不久就收拾完毕了。他将她所有的遗物都塞进了空间道具中随身携带,每当思绪纷乱的时候,就把那些东西一件件地掏出来整理,再一件件地重新放回去。
老实说,这对于稳定他的情绪很有帮助。
崔梅恩的尸体在还未被掩埋前就化为了灰烬,所以她甚至没有留下一具能埋进棺材里的尸身。有时塞德里克抚摸过那一件件遗物,恍惚间会以为自己在抚摸崔梅恩冰凉的骨骼。
他一年比一年更强大、一年比一年更寡言,也一年比一年更衰老。他从北境接回了亚瑟,将他养在自己名下,看着他几乎是一天一个样的长大。
塞德里克时常认为他的时间在亲眼见到崔梅恩死状的那一刻起就停止了流动,此后唯有肉身不断地腐朽。
人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崔梅恩却吝啬于出现在他的梦中。塞德里克想也许这是因为她恨他。于是他只好自己主动地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面孔——面孔、声音、躯干、她的笑容、拥抱、亲吻……
如果只看他沉寂严肃的面容,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正在思考圣殿新出台的边境防御政策,或是针对这些年某些地区活跃的魔鬼的扑杀手段——没人知道,鼎鼎大名的梅兰斯大公正在脑海里回味多年前与妻子一同午睡的小小插曲。
他在午睡时紧紧地贴在崔梅恩身上,把崔梅恩热醒了过来,没好气的将他一把推开,让他到边上去睡,塞德里克却再次不屈不挠地黏了上来。
十分钟后午睡演变为枕头大战,又十分钟后枕头大战演变为了浴室鸳鸯浴,水花四溅,积水甚至从浴室里淌了出来。
前些年,一位与塞德里克私交甚笃的同僚赠送了他一瓶秘药,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这是个好东西。
拗不过同僚的热情,在确认过药剂中没有可疑的成分后,塞德里克勉强喝下了一点药剂。一开始什么都没发生,他迎着同僚“看乐子不成”的遗憾神情,面无表情地将药剂还给了对方,反手给他这周增添了一半的工作量。
——但是在那个夜晚,他见到了崔梅恩。
他走进卧室的时候,崔梅恩正坐在床上看书。她倚在厚厚的枕头上,捧着一本流行的骑士小说,台灯温暖的光芒将她的眉眼照得那么清晰。眼见塞德里克进来,她便向他招招手:“你今天回来得真晚,又有什么事吗?”
塞德里克沉默地走了过去,半跪在床边,抬头看她,好像乞食的狗望着主人。
崔梅恩似乎被他的举动逗笑了。她摸了摸他的头发:“塞德,怎么了?你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怕被我发现?都跟你说了不要去招惹魔法协会的学——”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
一把长剑贯穿了她的腹部,血如泉涌。鲜血从腹部的伤口和她的嘴角溢出,她有些茫然地睁大眼睛,皱了皱眉,用沾血的手掌再一次抚摸塞德里克的脸颊:“塞德……”
“不要用她的声音跟我说话。”
塞德里克·梅兰斯平静地说。他拔出长剑,第二次将其捅入“崔梅恩”的身体之中,这一次的目标是喉管。
血液喷溅而出,浸透了她的睡衣和床单,她却依旧没有生气,只是继续用温柔和不解的目光注视着他。
“塞德,是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吗?”即使被割断了喉咙,染血的女人依旧喋喋不休,“你可以跟我说说看。”
塞德里克收剑入鞘,起身离开。他靠在卧室的书柜上,捏了捏鼻梁,不耐烦地等待着药效的过去——即便他清楚那人并不是崔梅恩,然而眼见着它套着崔梅恩的皮囊在他的面前曲意逢迎,他依旧会感到愤怒和痛苦。
塞德里克·梅兰斯比谁都清楚:崔梅恩不可能会原谅他,不可能会再次来到他的身边。她被他亲手推入了地狱之中,他又怎么能够奢求她的原谅,怎么能够奢望自己还能假装无事发生、与她一同迎来幸福快乐的结局?
如果他放任自己沉溺于假设与幻想之中,无异于自欺欺人地背过脸去,假装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假装自己从未犯下过任何错误、假装自己依旧可以与她携手共度美好的一生——那才是他最崔梅恩最大的不忠。
药剂的效果直到下半夜才缓缓消失,不论是沾满鲜血的崔梅恩还是一地的血迹都没了踪影。
塞德里克本打算第二天好好地查一查药剂的配方,却没想到反倒是魔法协会的人先一步找上了他:因为和导师争夺药剂配方的署名权,这副魔药的发明者杀死了导师和一半的同门(剩下的一半因为翘课而幸免于难),卷走了所有的魔药出逃。
魔法协会希望圣殿协助他们追查逃犯,塞德里克就拨了些人手过去,顺便再给同僚加了一半的工作量。追捕工作一直持续了好些年,不过那名逃犯至今依然下落不明。
经历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波澜后,塞德里克·梅兰斯的工作回到了正轨。巡视边疆、出阵杀敌、训练新来的见习骑士……像过去的时光一样,他机械性地完成着这些重复乏味的工作,偶尔靠着回味记忆中妻子的模样度过艰难的一天——这就够了,对他来说。
只要还有这些回忆在,他就足以撑过剩下的人生。他不需要任何的幻想、任何的替身、任何的假设,这本就应当是属于他的苦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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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德里克被崔梅恩捏着脸,两人旁若无人地吱哇乱吵了一阵,仿佛才想起旁边还有个被他俩忘到一边的第三人似的,停止了争吵。
“抱歉,一时激动就……”崔梅恩小声道。
“没什么,”梅兰斯摇摇头,“你不用跟我道歉。”
……好吧,不管崔梅恩是怎么想的,反正塞德里克就是故意的——他故意假装忘记了梅兰斯的存在,一面跟崔梅恩吵架,一面偷偷去看梅兰斯的反应。
老实说,梅兰斯跟他想象中的“未来的自己”太不一样了。
塞德里克·梅兰斯是个天生的乐天派,脑子快,人缘棒,性格好,人还聪明(自封的),目前对人生的规划是在圣殿里混个小小的一官半职,在首都以外某个不忙的地区就任,过上每周都能放假和妻子一起腻歪的美好生活——人要是过上了这种生活,就不可能天天拉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是吧?
可是眼前这位“梅兰斯”呢,他整个人就像被雕塑刻出来的一般,除了偶尔和崔梅恩说话时会露出一些僵硬的表情外,别的时候整张脸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沉默”二字的具象化一般。
他看着崔梅恩的眼神也让塞德里克不舒服。那是一种粘稠贪婪到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冬日里饿得皮毛紧贴肋骨的狗盯着一整扇刚切好的排骨时,也不会比他的眼神更恶心。
塞德里克确信梅兰斯简直是在用眼神一遍遍地舔舐崔梅恩的身体,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放过——他简直无法想象,如果自己今晚不在,他会对她做些什么。
……看什么看,找你自己的老婆去啊! !你没有自己的老婆吗! ! !
“塞德?塞德?”崔梅恩叫了他好几遍,塞德里克才回过神来,重新加入了对话之中。
三人交换了一下已有的情报,除了确信梅兰斯的确来自未来以外,没有任何收获。夜已经深了,崔梅恩困得直打哈欠,两个男人便不约而同地提出先睡一觉,明早起来再看看。
说不准明早起来的时候,这家伙已经自己消失了!
塞德里克美美地想。
二楼主卧的隔壁还有间客卧,不用塞德里克指点,梅兰斯就自己从柜子里翻出了被褥和床单铺上,于是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中。
崔梅恩靠在床上等他,眼睛已经闭上了,台灯暖融融的光照在她的面庞上,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扇形的阴影。
塞德里克看得心里痒痒的,他蹑手蹑脚地爬上床,从背后钻进被窝里,揽住崔梅恩的腰肢,从背后亲吻她的脖颈。
崔梅恩踹他一脚:“别闹,困死了……”
“你睡你的,我自己来。”塞德里克说。
他的手指往崔梅恩的睡衣里探去,才走了几步,又被她给抓住了。崔梅恩勉强睁开眼睛,狠狠地瞪他一眼:“隔壁还睡着人呢,你别发神经。”
“那就让他听到嘛。”塞德里克不依不饶,“反正他也不是没听过。”
“我不喜欢,”崔梅恩皱了皱眉头,“塞德,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塞德里克便把手抽了出来。他熄灭了灯,将崔梅恩搂在怀里,委委屈屈地蹭了蹭她一阵,才说:“……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总觉得心情好烦躁。”
“嗯,我原谅你了,”崔梅恩的声音低得快要听不清,听上去她已经快睡过去了,“下次不准这样了……”
“好。”塞德里克咬着她的耳朵回答。
没过多久,崔梅恩的呼吸便变得安稳而绵长。她很快就睡着了,并且睡得很沉。塞德里克将她揽得更紧了一些,将脑袋埋入她的颈窝之中。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她的血液温暖地奔涌着,脉搏的跳动平稳而有力,一下一下,昭示着这具身躯中蕴藏着的蓬勃的生命力。
——其实他对崔梅恩说了谎。他知道自己心情烦躁的原因。
从见到梅兰斯的第一眼起,塞德里克就觉得他的身上透露出古怪之处。而就在他走入房间之中,看见台灯下崔梅恩合上眼睛的面孔的同时,他便明白了那股贯穿始终的“古怪”的来源。
那个自称塞德里克·梅兰斯的男人,来自二十年以后的他自己。
他表现得就好像,他的生命之中已经失去了名为“崔梅恩”的存在——他的沉默、僵硬、死板、冰冷、粘稠、阴暗,全都来自于在失去之后,又再次见到了她。就好像是失明的盲人,再度获得了光明。
梅兰斯的目光中流露出的,不仅有刻骨的思念与渴望,还有对塞德里克深深的怨毒。

“那我就出门了,你俩,不许吵架,不许打架,不许——”
“不许惹是生非,不许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聊完事之后如果时间合适记得把午饭要用的菜洗了。”塞德里克接上了崔梅恩的话,“我保证会做好的,只要他不主动添乱的话。”
崔梅恩转头去看梅兰斯。梅兰斯对上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于是崔梅恩就出门了。周末附近总会有集市,她打算去买点东西。这时候总能买到物美价廉的新鲜蔬菜,运气好的话还能淘到些有趣的古董什么的。有时候,魔法协会的学徒也会混在其中,偷偷摸摸卖掉自己不合格的课堂作业。
若是放在往常,塞德里克总会和崔梅恩一起出门,恨不得全天都挂在她身上——但今天不一样。
早上起床后,他(非常失望地)发现梅兰斯并没有消失,甚至已经做完了一套训练又洗漱完毕。
崔梅恩打着哈欠下楼的时候,他只围了一条浴巾,一边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上楼,两人差点没撞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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