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平最爱漂亮,脸和姿态都要最漂亮。
让她困惑的,是季辞当下的反应。
他并没有生气,或者训斥,或者如她想象中进行劝说……而是用一种非常奇特的,几乎让她有点羞涩的眼神将她望着。
如此热烈,又如此压抑。
“怎么了,三哥?”她问。
季辞没有回答。
他俯身,将她从轮椅上抱起来,抱到了自己的腿上——他在与她说话的时候,一直靠在书房阔大的飘窗上,被厚重的窗帘所包裹。
此时他暂时地移出了阴影,傍晚柔和的光线落在他的肩头,是泛着珠光的暮山紫。
被程音错愕的神情逗笑,季辞将她鬓边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
“我想吻你,可以吗?”他温柔地问。
随即他低头,不那么温柔地,甚至有些迫切地吻住她因为惊诧而微微张开的唇瓣。
如同渴水之人跋涉千里,终于找到了他的甘霖。
以三名女性手持身份证实名举报为契机, 一度沉寂的曹平江案再度引爆了舆论。
这一次,由于举报线索充分、证据确凿,也因全平台大量媒体集中关注, Z大第一时间对曹院长进行了彻底的停职调查, 并火速进行了通报:开除党籍、撤销职称、解除聘用关系。
在此趋势的鼓舞之下,又有十多个女生陆续参与了指控, 其中还有未成年者被实际侵犯的实际证据,季辞先前安排下的人马借机推波助澜,一举将作恶多端的人渣送入了监狱。
“周跃跃学位取消,被市台辞退,”季辞与程音汇报其他涉案人员的情况,“她男友失去了留校资格。”并被打断了一条腿。
后一件事就没必要让她知道了。
就像她也没必要知道, 周跃跃之所以嫉恨她,是因为他男友一直眼馋程音美貌,又觉得她既然能未婚生子,必然作风豪放,因此三天两头试图说服周跃跃, 想让程音加入他们的SQ派对。
不能想。季辞捏紧骨节。只断一条腿实在太便宜那个人渣。
程音并不关心这些闲杂人等,这段时间每天都在信息大爆炸,她算是轰轰烈烈地出了一回名。
在舆论忘记她之前……她正好在家养脚,借以躲开这个纷扰吵闹的世界。
通州是个好地方, 远离市中心,远离舆论中心,远离公司那群八卦分子, 唯一的问题——无法远离某个人。
程音现在有点无法直视季辞, 自从那天傍晚窗台上的一个吻。
跟季辞接吻不算新鲜事,数下来已是第三回 , 她甚至开始习惯他身体的温度与气息。
但这一次,他是彻底清醒的状态。
这是最令人难以置信的。
她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清醒地说出那句话,在一次次辗转缠绵的吮吸之后,半迫半哄道,“知知,张嘴。”
说这句话时,他用指尖摩挲着她耳畔触碰不得的区域,奇异的酥麻令她浑身战栗,他趁她情思恍惚,直接掠夺了个彻底。
那吻太欲,她无法将之与季辞联系在一起。
吻到最后,她被压在窗上,觉得他们随时就要擦枪走火——她并非全不经事,知道男人动了念是何种状态。
好在他控制住了,从她身上撤开半寸,额头抵住冰凉的玻璃窗,借以冷却滚沸的冲动。
“该吃饭了,鹿雪估计很饿了。”他在她耳边说着日常的语言,唯有起伏压抑的鼻息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而她骨酥腿软,意志全失。
这才是最让程音无法直视的:她居然一点抵抗的想法都没有,在他怀里,她投降得如此彻底。
那天之后,程音开始逃避与季辞目光接触。
这很难,房子不小,但也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他总莫名其妙往她眼前凑。
她不看他,倒是给了他更多机会看她。程音虽然没有证据,但眼角余光告诉她,他只要跟她在一个房间,有事没事就会盯着她看。
导致她连跟他共处一室都十分困难。
怎么就她尴尬呢?他怎么做到的?继续儒雅斯文,道貌岸然,好像那天那个登徒子不是他!
程音也不是吃素的,被逼到墙角也会跳墙。
终于有一次她被季辞看毛了,恶狠狠扭头迎视,凶巴巴地甩出了一句东北名句:“你看什么!”
季辞的回答也很东北。
他先是愣了下——因为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四处游走——随即缓步走到程音面前,两手扶住她的轮椅扶手:“看你。”
程音:……
“最近是瘦了吗?”他端详她的尖下巴,“白天在家没人盯着,是不是又挑食了?”
撩人和撩架差不多,若是一方打直球,另一方就只好打躲避球。
那个吻对于季辞而言,或许只是成年人的一时兴起,因为此后再没有重演过。他又恢复了那种好哥哥的状态,对她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坦荡得仿佛心无邪念。
程音却被拐带着进了一条歪路。
她变得满脑子都是不可言说——毕竟她已知晓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有过虽不算丰富但也刻骨铭心的经验。
不知为何,那一吻之后,她被唤醒了一些遥远的回忆。
关于曾经的那场从天而降的艳遇。
大二那年,程音通过学校的音乐社,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兼职,到某酒吧担任驻场钢琴。
钢琴是她的童子功,虽然高中之后再没碰过,捡起来并不困难。
她背谱能力强,流行歌曲信手拈来,还会爵士钢琴,擅长即兴演奏,因此很受市场欢迎,有时一晚要连赶两个夜场。
虽疲于奔命,奈何报酬实在丰厚,为了赚足生活费,她强迫自己连轴转了很久,每晚靠着黑咖啡续命。
那天晚上,钢琴旁喝剩的半杯美式,因为凉透而显得分外酸苦。程音皱着眉将之喝完,收拾书包从酒吧的后门离开,匆忙赶往下一场。
不料越走眼皮越沉,险些昏睡在凌晨两点的暗巷。
不喝离开视线的饮料是重要的安全守则,程音只是没有想到,竟有人胆敢对工作人员下手。毕竟酒吧里有监控,钢琴台也放在人来人往都看得见的地方。
如果不是遇到了那个男人,她的下场估计会非常凄惨。
严格说来,那是她的救命恩人。
男人身形魁梧,皮肤黝黑,像是退伍军人或是摇滚歌手。他留着炫酷的光头,头上还有新鲜缝合的伤口,看上去就不太好惹。
下手也很重,给程音下药的那两个脏东西,只挨他几拳头就立刻犯怂,当场逃之夭夭。
程音最后一点清醒意识,是听到那个人问她是否需要报警——他的声音清冽如珠玉,与外形不太相配,一瞬间让她想起了故人。
故人有毒,只要一想起来,程音就立刻会犯病。当即她的嗅觉也开始失灵,竟然在陌生人身上嗅到久违的气息。
每当视力受限,她的嗅觉会变得格外灵敏,并以具象的方式呈现。
每个人的气息都有不同的颜色,在那一刻,她嗅到他身上太阳晒过的软意,是温淡的洋红,夹杂着消毒药水的犀冷,是凉薄的天青。
这不是陌生人,是她思念多年的三哥。
既有如此认定,那么后面发生的事情,只能用水到渠成来形容。
他们在昏暗私密的小房间,做尽一切亲密之事。
起初他还温柔怜惜,几番纠缠过后,野火终究燎原。
窗外雪片纷飞,细密无声地将这一方空间与世隔绝,迷乱的霓虹灯影之下,他咬住她的颈侧,从身后与她抵死缠绵。
她屡次觉得承受不住,又屡次主动伸手撩拨。那杯咖啡让她既亢奋又昏沉,但她知道最毒的一味药是什么。
是他用压抑隐忍又宠溺疼爱的声音叫她:知知。
叫她知知的人只可能存在于梦中,第二天早晨程音醒来,满心都只有惊吓和懊悔。
与她共度一夜的陌生男子还在熟睡,剃得发青的头皮,肌肉流畅的肩背,很有男性魅力的背影,但她全无欣赏的心情。
她甚至不敢面对。
窗外浩荡的雪光映着零落的霓虹,冰蓝与橘红叮当碰撞,似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
她头痛欲裂,比宿醉还剧烈。
程音那年21岁,同龄人可能还被准许承欢膝下拒绝长大,但她早已学会了独自收拾人生的烂摊子。
她光脚悄无声息走在地板,忍着浑身不适与酸痛,清理干净了房间每个角落的痕迹。
荒唐场景历历在目,她只庆幸那个男人醉得比较厉害,连她不小心碰翻了花瓶也没被吵醒,始终背朝床里,躺着一动不动。
最终她斗胆抽走他身下沾血的床单,又将书包里新发的工资全部塞给了前台小妹。
“任何人问起,就说没见过我。”
关于那一夜,程音努力毁灭了一切痕迹,不料命运捉弄,给她留下了最确凿的一项证据。
药她紧急吃了,竟然没有用,不知是过期还是什么原因。一个月后,妇产科的女医生见怪不怪,甩给她一张带加号的验孕单:“跟你男朋友商量一下,打算怎么处理。”
不过这次,她还对程音多说了一句。
“最好跟你父母也商量一下,从检查结果来看,你的生育条件比较差,可能一辈子就这一次怀孕机会,打了可就没了。”
程音拿着报告单,在医院大厅的蓝色塑料椅上坐了一下午。
周围来来去去,都是满脸幸福或者愁苦的准母亲,却很少有人像她,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大部分人都拥有幸福的家庭。
唯独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到底要不要留下这个意外降临的生命。
但这似乎已经是一种提示。
作为一个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抛弃的倒霉蛋,命运如同开玩笑一般,给了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一生仅此一次,获得一个血脉与共的家人。
她知道将来的路会很难走,为此,上天给了她一个极大的诱惑。
她有了选择余地,可以不用再一个人走下去。
作为一个曾经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命运问她,要不要成为一个不抛弃孩子的母亲。
这是一道……答案是唯一解的单选题。
程音觉得自己犯了怪病。
她一边躲避,一边忍不住观察季辞的背影,还会想象他脱掉衬衫,剃光头发的样子。
她觉得他和那个人很像。
至少他们亲吻的方式很像,她想,季辞既然能以那么放肆的方式亲吻,必然也能以同样放肆的方式做/爱。
她清冷克制的三哥,在她心中的形象于不知觉间缓慢崩坏,逐渐与记忆中那个放纵情/欲的陌生男人合而为一。
她知道这都是她毫无根据的想象,但完全控制不住要这样想。
想象。代入。夜里梦,白日也梦。
某一天,程音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无法好好听季辞说话,她的目光完全流连于他边角锋锐的喉结,她好像很确定地知道,以哪种方式吮吻它,能让他控制不住激情。
对面,季辞说了几遍都没得到反馈,最终无奈笑了,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
程音仿佛触电般躲开,眨了眨眼,总算听清了他的问题。
“我们下午去领证,好吗,知知?”
哦,对,他们商量好了,要一起结个婚。
或许这就是那个吻的由来。
成年男女,名正言顺,在某方面有冲动和需求,实属人之常情,无需小题大做。
她应该感到高兴,总算比早年有了极大进步——他开始对她的身体感兴趣。
岂不正好?反正她对此亦有期待。
程音又记起第一次与季辞重逢——电梯中挤满了人,她一眼看到他的背影,当晚回来就做了玫瑰色的梦。
取向自有天定,无论相遇多少次,哪怕他是陌生路人,她都会被他吸引。也许她应该试着更加主动一些,先不去考虑爱或不爱之类的矫情问题。
她是成年人了,可以用成年人的方式来取悦自己。
于是她点头,握住了他的手,“好,下午就去。”
她的手掌比他小太多,握也握不完全,只能收拢手指,像爬山虎的卷须,轻轻卷住他修长的无名指。
有了这个助力,她才能从轮椅上站起来——此刻他们正站在花园的花架之下,周围开满了让她叫不出名字的花朵,脚下也是绵软的花床。程音一只脚当然不可能站稳,便放心大胆地朝季辞身上倒去。
他当然也不可能让他摔跤。
如愿以偿,她得到了一个拥抱。
“我想吻你,可以吗?”这次轮到她问。
算是礼尚往来,并不显得她有多么贪心,担心倒是真的,因为觉得季辞也许会拒绝。
拒绝也没关系,这次和过去有所不同,她要的又不是他的心。
这是一个不带感情色彩,最多只是带点颜色的邀约。
季辞根本没有想到,会从程音嘴里听到这样的问句。
她已经很久不曾对他主动,虽然话音未落,她已涨红了脸,但目光仍然勇敢直率。
让他想起她十七岁时的模样。
他愣愣将她看着,迟迟没有回答,连动都没动一下,直到她眼中的光从明亮转为黯淡。
变化并不明显,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有蝴蝶飞过,翅膀扇动出的光影。但他观察她向来比世上任何人都仔细,几乎在同一时刻感知到了她的失望。
她只是想要一个吻。
他们已经吻过了很多次。
他们今天将要结婚,她会成为她的法定妻子。
一个吻而已,不算越线。
心理建设在闪念间完成,他反手将她的手握牢,低头将她轻轻吻住。
稳住。季辞告诫自己。
绝不能像上次,险些破了戒,这一次他必须浅尝辄止,让这个吻温和平淡,更像家人之间的吻——他努力自欺欺人。
可是他却忘了,知知是一个多么勇往直前的女孩。
一旦想通了,她就敢想敢干。舌尖柔嫩,轻轻舔过他紧闭的唇,她没有说出那两个字,他却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
季辞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启开双唇,狠狠吮住了她的舌头。
程音一时吃痛,再想退缩却为时已晚。花架之上藤蔓繁茂,遮得住天光却挡不掉声音,鹿雪的房间就在花园上方,窗户敞开着,隐约传来稚嫩的童言童语,是鹿雪和Ruby在对话。
他不允她因此分神,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只对他专心。
天火零落,丝丝缕缕,从无形高空坠落。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鹿雪在呼唤,忍不住略睁了下眼,被他惩罚性地轻咬了下唇瓣。
他的手掌完全张开时,能从后侧握住她整个腰肢,因此她无法躲避,只能密实地与他相贴。
火花沿着脊椎一路往上,背后的藤蔓簌簌作响,好像被火舌一并席卷点燃。
热火漫无边际。
吃午饭时,鹿雪满筷子给程音夹胡萝卜丝。
“妈妈你嘴都上火了,还不好好吃蔬菜!”鹿雪对她提出严厉批评。
程音一声不吭吃菜,完全不敢抬眼看在座的任何一个人。
她心虚。
第62章 陈词
鹿雪激动地冲进房间去收拾小书包, 她确定季辞刚才说的是:“爸爸妈妈要去结婚。”
“爸爸,我也可以去吗?”她再三确认。
不是她抱怨,自从搬到一起, 这两个人就变得过于黏糊, 走到哪都仿佛自带结界,说话或者对视的时候, 其他人既插不进嘴,也没有存在感,全世界被他俩隔绝在外。
鹿雪觉得自己十分多余。
甚至担心自己很快要被嫌弃。
“当然,程女士是我们最重要的特别嘉宾。”季辞捏了下鹿雪的鼻尖。
“最重要”“特别”,很好,程女士很满意。
等下到地库, 程女士又猛然懊恼,爸妈结婚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能只穿一套运动服出席?
“妈妈,我想回去换条好看的裙子。”鹿雪提出请求。
她最近得到了很多漂亮裙子,季辞给她买衣服根本不眨眼, 只要她敢说喜欢,他就敢同一个款式每样颜色各来一件。
“不用,爸爸给你买条新的。”看,就是这么ῳ*Ɩ 豪爽。
去买裙子的路程音倒是很熟, 之前她曾在这里挑过一套婚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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