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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主之女 (藤萝为枝)


最后竟然真的在重重驻守兵丁之中,如履平地,拿回了自己的东西。
湛云葳卖了法器,向知秋阁打听消息,好在这次有了眉目,知秋阁说,传闻有人在渡厄城北部见过佛衣珈蓝。
看来去渡厄城势在必行。
湛殊镜见她为这么几个破珠子回来一趟,几乎气笑了。而佛衣珈蓝,很少有人会用到这样的东西。他想起自己听到的传闻,咬牙道:“你就为了这些?你难不成真的对那狗贼动了心。”
下月主杀菉的事不便提前和他说。但策反一事,湛云葳无意瞒他。她想起地灵坍塌那一刻自己的感受,半晌,点了点头。
不管越之恒信不信她的真心,她这次的确希望他好好活着。
湛殊镜有时候恨死了她的坦诚。
“却也不全是为此,”湛云葳解释道,“我总觉得越家投诚王朝另有隐情,我想查清楚,也想试试能不能令越家脱离王朝。”
就算无关情爱,九重灵脉的灵修欸,你不替仙门馋吗?
湛殊镜面无表情,一点都不馋,越之恒最好一辈子烂在王朝。
“别折腾了,不可能的。”湛殊镜说,“连你爹都说过,此子薄情寡性。”
湛殊镜这几日可谓经历大喜大悲。
他不遗余力对湛云葳道:“他不可能多喜欢你,就算他在秘境中救了你,也不意味着对你真心,你问过他了吧,你看他愿意离开、舍得如今的滔天权势吗?”
实际他心里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已经入秋,他和湛云葳折腾一路,最后她连身上的首饰都卖了凑灵石,就为了买这样一个破消息。
作为御灵师,她鲜少这样狼狈。
浅色布裙,素白小脸上还有一道避开守卫不小心剐蹭的划伤。
这幅样子若是被越之恒知道,就算那狗贼只有一分真心,也顷刻变十分。
湛殊镜觉得,要是有人愿意为自己这样,别说脱离王朝,让他去杀灵帝都有动力。
他庆幸越之恒不知道,也愿越之恒永远不知道。
天气转凉,越府又到了做新一季衣裳的季节。
自湛云葳离开后,越清落到底还是拾起了识字的玉牌和账本。
她不愿辜负弟妹的苦心,和湛云葳好不容易经营得井井有条的一切。
起初这确然很难,近来总算磕磕巴巴能看懂一些。
快十月,这几日越之恒很少回府,自从走动多了,越清落得知的消息也多了。
她知道越之恒前两日又带人屠了一个入邪的村落,今早河中发现了咒杀越之恒之物。
汾河郡的百姓都在背后唾骂他,虽然越清落知道,越之恒兴许早就习惯了这些,她还是不免有些难过。
自小阿弟得到的关怀便不多,如今别说是关怀了,咒骂声倒四处都是。
湛云葳离开已有一段时日,越清落忍不住向沉晔打听,她如今会写字,便在纸上写。
——弟妹还会回来吗?
沉晔说:“属下不知道。”
——那阿恒找过她吗?
这个问题沉晔倒是知道:“不曾找过。”
以彻天府之能,想查探湛云葳的动向并不算难。沉晔都说没找过,那便是真的不清楚动向了,越清落难免有些低落。
可中秋那夜之事历历在目,越清落明白,越之恒为何不探听湛云葳的消息。他身处王朝,不能再有更多的软肋了,不闻不问对于湛云葳来说,才是安全的。
眼看秋色愈浓,湛云葳仍旧杳无音讯。越清落都开始忍不住想弟妹,她想,阿弟只会更甚。
最糟糕的是,据沉晔说,湛云葳当日是与仙门那个剑仙汇合,再离开秘境的。
越清落昨晚做梦,梦见弟妹嫁给那剑仙,再不回来了。醒来发现枯叶满地,秋日一片瑟瑟,她不禁叹了口气。
今夜刮起了风,越清落知道越之恒穿得单薄,便琢磨着给彻天府送些衣物过去。
旁人不敢贸然进他的屋子,越清落只好自己去找披风。
她来到前院,绕过屏风,远远地便见塌上露出一抹粉白。
看料子细腻,倒不似越之恒的衣物。
越清落正待上前细看,却听见身后的声音冷不丁道:“阿姊。”
越清落回头。
越之恒道:“你来此有事?”
越清落笑着摇头,比划着天冷,府里该做衣裳了。越之恒神色平静应下。
越清落见他回来,披风便不必送了,念及昨晚的噩梦,她心里惶惶,不知若真是如此,弟妹还是喜欢那个前未婚夫,阿恒该怎么办。
身份之别犹如天堑,她以往没念过书颇为天真,可如今发现,能和湛云葳在一起的可能太渺茫了。
她犹豫一瞬,迟疑地问:你是不是很想她?
越之恒抬起眼,眸色淡淡,他自然知道越清落说的是谁。
越之恒沉默片刻,回答道:“还好。”
越清落知道他是这样的性格,问不出什么,只得先回院子。
待她离开,越之恒神去沐浴换衣,回来后,才将目光落在床榻之上。
那是件粉白小衣,若方才越清落再走近些,就能认出来是什么。
入秋了,汾河郡再无萤火虫,也没有吵得人无法入睡的虫鸣声。仙玉床无人霸占,也没人再小心翼翼,做贼一样地悄悄沐浴。
明明只是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夜晚却静谧得如此漫长。
越清落不安的事,他亦清楚。
她是否还会回来,现在又在哪里,回去长玡山旧部身边了,还是与裴玉京在一起,破镜重圆重拾旧爱,这样的可笑戏码在王朝并不少见。
这些全被他以淡漠心绪压下,这是他自己选的、必须要走的路。
湛云葳在越府的东西本来就少,气息也一日比一日淡。
只掌中柔软的东西,伴着记忆,能压下思绪,带来平静。
他呼吸急促,良久微阖上眼,喉间轻滚。

十一月初,灵域下起第一场雪,湛云葳终于回到了汾河郡。
她和湛殊镜换上了冬日的袄子,吃过改颜丹,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
这两个月,他们从玉楼小筑再到长玡山,又从长玡山到知秋阁,湛殊镜感觉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他俩实在太穷。
做了二十多年的仙门世家公子,湛殊镜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
买不起玄乌车,又不敢在王朝大肆御剑,连路上吃的灵果,都是湛云葳用涤魂玉牌赚的。
众所周知剑修穷,湛殊镜从没这么深刻地体会到,剑修多么不好赚钱,他总不能去给人家耍一套剑。
湛云葳的涤魂玉牌倒是好卖,可仙门的玉牌从不卖给达官贵人,只以略低的价格卖给普通百姓,偶尔赠予穷人。
湛殊镜第一次发现没了师门,自己根本照顾不好一个御灵师。
他回头看湛云葳,总觉得近来她瓷白的小脸瘦了一圈。
想到她赶回汾河郡的理由,湛殊镜的脸色更黑:“别看了,这摊子上的破玩意做生辰贺礼,那狗贼能看得上么。”
湛云葳不理他,从摊贩手中拿过两个糖人,一个递给湛殊镜,一个自己咬了一口。
入口很甜,她望着下雪的汾河郡,还好赶上了。
湛殊镜没想到她是给自己的,他盯着手中糖人,小摊子上的东西也不是没有优点嘛,至少这糖人比其他的糖人眉清目秀。
直到两人坐在茶肆中躲避风雪,湛殊镜才将糖人吃掉。
“赵员外早早就在准备生辰贺礼了,也是舍得下血本,连祖传的血玛瑙都打算送过去。”
一个笑道:“这算什么,听闻盛老爷还打算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送到彻天府去。”
湛殊镜看湛云葳一眼。
听见了罢,这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早就将你忘光了。
湛云葳支着下巴,恍然又回到了前世越之恒赴死那一日。
那日也是漫天大雪,她听旁人议论越之恒。
可这次不一样,不论世人怎样看他,她更相信自己感觉到的。
因着越之恒在王朝的地位,整个王朝和汾河郡都知道,过两日是他的生辰。
越之恒一直挺有做佞臣的样子,就像他说的,既然好不容易得来这权势,便要做人上人。
湛云葳以前听说,每逢这一日,越府收到的贺礼都能堆满整个库房。
但她知道今年不会。
想到朝堂将会发生的事,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第二日,王朝发生了一件大事。
灵帝闭关已有数月,昨日苏醒,钦天监卜卦为“大凶”。灵帝冷怒不已,不仅迁怒了仙门自愿留在王朝那些御灵师,还在大殿内,怒斥打伤几个王朝官员。
越之恒和方淮亦在其列。
方家被惩处,因为无力修补结界。
而仙门尚存,裴玉京未伏诛,神剑被纳化,哪一个都是令灵帝看越之恒不顺眼的理由。
“废物!”
越之恒被砸伤额角,他没有躲,亦不能躲。
再抬眼时,鲜血顺着他额角流下,模糊了半张面容,殿中臣子噤若寒蝉。
这无异于传递了一个信号,所有人都不由揣测,越之恒是否已失圣心。
上一个失圣心的东方既白,白骨已经腐朽。
以往下朝,不少人与越之恒攀谈,阿谀讨好他,今日却空空荡荡,越之恒一人走在王朝的大雪中,其他人退避三舍。
侍从给大皇子撑着伞,大皇子勾了勾唇。
“他也有今日。”
大皇子清楚得很,灵帝能容忍奸佞之臣,但是不能容忍办事不力者。
裴玉京不死,越之恒很难翻身重获圣心。
这件事很快传开,越之恒生辰那日,连汾河郡都听闻了风声。
湛殊镜有些意外,这应该是六年来越之恒第一次失势。最直观的后果便是,许多原本准备贺礼的臣子和达官贵人,生辰贺礼没有送出去。
这些人最会审时度势,开始无声和越之恒撇清关系。还有人在背地里揣测,彻天府什么时候换新一任掌司。
湛云葳抬眸,看着眼前的越府大门,以往按理说越府会门庭若市,今日却门可罗雀。
管家面带愁容,带着人在清扫府前积雪,湛殊镜道:“别看了,局势有变,灵帝疯了,如今连御灵师也容不下,你再去见他,危险得多。”
那些当初自愿留在王朝的仙门御灵师,也在这两日尝到了苦果。
为了表明态度,这些贵胄不仅开始疏远当初呵护备至的道侣,还有贬为奴仆取乐的。
湛殊镜心里有几分唏嘘,也不知他们可曾后悔。
如今的情况,湛云葳若还要管越家之事,风险太大,湛殊镜希望她知难而退,最好跟他去找长玡山旧部,乖乖等着山主回来。
湛云葳跟他走到巷子深处,就在湛殊镜以为她想通,任由越之恒烂在王朝之时,湛云葳将怀里的灵石拿出来,一大半给了他,自己只留下小部分。
“你说得对,阿兄,王朝确实愈发危险,你离开吧。”
湛殊镜咬牙:“湛云葳,你有没有想过,若他还坚持为王朝卖命,越家也不愿脱离,你又待如何?”
湛云葳道:“若有这一日,我会离开。”
绝对的道义面前,爱恨皆渺茫,若将来要她拾剑指向越之恒,需要她做盛世的基石,她百死无悔。可她不想试都不试,连真相都不知,就放弃他。
湛殊镜眼见她走向大雪中,人人对越家避之不及,她却用身上仅剩的钱,给越之恒和越清落挑选贺礼。
湛殊镜跟了她一路。
许是囊中羞涩,少女买的东西并不算贵重,甚至还有一包越清落爱吃的糕点。
他看了半晌,知道自己再跟下去也没意义。
湛殊镜这几日虽然一直试图对湛云葳说,那狗贼身处奢靡之中,你给什么他都瞧不上。
可他心知肚明,这漫漫大雪中,她还愿意逆着俗世,出现在越之恒面前,对那人来说,已是最好的贺礼。
就算她什么都不带,也足以令那人一遍又一遍心动。
虽然越府收到的贺礼极少,但并非没有。
比如汾河郡的盛老爷,仍旧存了攀附之意,将自己的女儿送入了玄乌车之中。
湛云葳原本打算混在贺礼之中,抬眼间,却发现玄乌车中不对劲。
她探出灵识,风雪肆虐,湛云葳居高临下看着身前这人。
这位“盛姑娘”,不仅是男儿身,还是个六重灵脉的灵修。
他是大皇子的人,原本打算今日刺杀越之恒,没想到出师未捷。
片刻后,湛云葳坐上他的玄乌车,这下好了,连身份都不必捏造了。
车队最后在越府门前停下。
今日并非沉晔当值,而是一个稍陌生的彻天府卫。应对贺礼,府卫已经驾轻就熟。
知晓玄乌车中还有活人,那府卫神色也很冷淡。
“一并带去库房,等大人回来处置。”
他上前一步,敲了敲玄乌车壁:“姑娘,伸手。”
湛云葳脸挡在盖头之下,见他拿出熟悉的困灵镯,不免有几分头疼。
她早就知道没有这样容易,但也不可能放任他们给自己戴上困灵镯。
因此当府卫扣上之时,她放出灵力,以控灵术干扰。湛云葳现在对控灵术驾轻就熟,府卫恍然了一瞬,以为自己戴好了。
湛云葳收回手,垂眸打量没有扣紧的镯子。
她想,若是那刺客,想杀越之恒似乎也不容易,她不知刺客原本有没有后手,但想到若真的被戴上困灵镯,又对上回来的越之恒,刺客会吓成什么样她就有些想笑。
天色渐渐暗下来,湛云葳在黯淡的库房中,越之恒一直没有回来。
他还在王朝当值,原本这一日是他生辰,理当休沐的,可触怒了灵帝,他只能更谨慎。
她不知等了多久,几乎都要趴在玄乌车中睡着了,方听到外面仆从议论声。
“今夜风雪这般大,大公子还会回来吗?”
“不知,想来宿在彻天府中了。”
众人心知肚明,因着灵帝的态度,这个生辰注定悄无声息而低调,管家亦不敢多挂一个红灯笼。
就算冒着风雪回来,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宿在彻天府。
沉晔望着彻天府外的大雪,问越之恒:“掌司大人,今晚还回越府吗?”
越之恒神色淡淡:“不回去了,你同阿姊说一声,让她别等我。”
沉晔犹豫了一瞬:“府中贺礼如何处置?听闻还有人,给您送来了一名女子。”
越之恒头也没抬,往炼器房走:“东西留着,活人赶出府。”
他不奉行清廉,王朝官员也容不下清廉之辈。
至于送人就更荒谬了,从他二十岁开始,收到的贺礼就有形形色色的人,有舞姬,有男宠,亦不乏刺客。
最需要站稳脚跟那几年,他杀了不少,近些年那些人才收敛些。
沉晔说:“是。”
越之恒缓步走向炼器房,沉晔要跟上替他撑伞,越之恒抬手止住他的脚步。
夜风呼呼地吹,今年入了冬以后,一日比一日冷。
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缀亮了寂寂长夜。
他注视着汾河郡的方向,良久收回目光。
湛云葳以为等不到越之恒已是最糟糕的事,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
她衣衫单薄,御灵师本就会比灵修怕冷些,越府又新修葺了法阵,越大人的神通令人防不胜防,她如今扮演的是没有灵力的盛姑娘,不敢用灵力贸然取暖。
眼看就要子时,今日要过去了,白日里那几个彻天府卫冷冰冰过来,请她离府。
“可是夜已深,我要去哪里?”
府卫面色冷淡,一如他们掌司的铁石心肠:“奉大人命,姑娘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
片刻后,湛云葳被推出府邸。
汾河郡还未结冰,天地之间冷得够呛,越府更远处,还有黑甲卫在巡逻。
湛云葳穿着绣鞋,不敢在他们面前展露灵力,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在雪中走。
良久,走出他们的视野了,她方在一个屋檐前坐下。湛云葳一把扯下头上的盖头,以灵力取暖,再将鞋子中的雪清理干净。
等了半夜,又在雪中冷了好一会儿。怀里的糕点早就凉了,她难免有几分低落之意。
湛云葳根本没想到越之恒生辰也不回来。
她在大雪中,用灵力裹住自己,像暗夜中唯一暖光。城中宵禁,这个时间就算想找落脚的客栈也难。
正当她琢磨去哪里的时候,天上响起一声轻鸣。
很微弱的声音,她却听见了。
湛云葳抬眸,看见了眼熟的青面鬼鹤。
她没想到下着皑皑大雪,越之恒却在子时前,回到了汾河郡。
许是她的目光太明显,在鬼鹤上的男子低眸,对上了她的视线。
他神色冷淡,身披深青色大氅,今日没有戴面具。
湛云葳盯了他好一会儿,发现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才反应过来自己吃下改颜丹后,如今还是盛姑娘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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