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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主之女 (藤萝为枝)


它灵智不高,听到她说不是想跑,乖乖开始查探周围。
湛云葳抽空心想,越大人虽然难对付,可他的器魂实在可爱,也太听话好骗了。
说不准她带着器魂逃跑,器魂还帮着她鼓劲,这未来可等同七阶灵修啊!刚好补充她灵体不强悍的短板。
可馋归馋,她也没胆子抢越之恒的器魂。器魂和主人心意相通,她不想变成活靶子,他日走到天涯海角都被越之恒追杀。
文矩已经到了后院,湛云葳收敛心神,一看简直怒火中烧。
只见床上被锁着一个衣衫几乎难以遮体的少年,少年貌若好女,不是眼熟的封师兄又是谁。
他面色苍白,眼中死寂,看见“文矩”走进来,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起来了,视线直直望着窗外,似乎想透过那一扇紧闭的窗,看见什么。
但这次“文矩”不是来折辱他的,也没撕扯他的衣衫。
反而在屋里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封兰因滞涩的眼珠子动了动,含着恨意看他。
湛云葳也没想到这文矩如此恶心,屋子里连一件像样的外衫都没有。
她解开封兰因,借文矩的口道:“封师兄,我是湛云葳。你拢好衣衫,我带你走。”
封兰因死寂的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狼狈地低头去拢衣衫。
湛云葳顾及他的自尊,早就别过头去:“师兄,此处可还关了其他人?”
封兰因涩然道:“我带你去。”
后院里还有五个迫不得已的漂亮少年,个个都是御灵师。湛云葳终于知道文矩不近女色的传闻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操控着文矩将这些人带出来,她最大的优势就是灵域中没人瞧得起御灵师,文城主就算有九重灵脉,也不会想到有人胆大包天,敢在他文府肆意进出。
月色凉如水,封兰因远远见到月下那道倩影,低下头去。
与旁边获救欣喜居多的同伴不同,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是死在文府好。
他隐约有些后悔今夜的求救,何必呢,本来也就只剩烂命一条,何必再见时如此狼狈。
六个少年中,只有封兰因和另外两个少年是仙门中人,其中一个少年含恨红着眼,问湛云葳:“姑娘,这文家的恶贼,可否交由我们处置?”
湛云葳颔首,报仇这种事,自然交由苦主来。她摧毁文矩识海,令他晕了过去,两个仙门少年上前,欲拖走他,一面招呼:“封师兄,走了。”
封兰因却站着不动,他脸色的苍白比方才更甚,眼中带着几分苦意:“你们走吧。”
少年们看他一眼,又看看明显和他相识的湛云葳,沉默了片刻,一一离开。
那几个茫然的永宁郡少年,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御灵师大多被养得柔弱,不同于仙门弟子还有门派可寻,他们无处可去,也不敢回到自己村子,生怕给家中带来祸患。
湛云葳见封兰因还没走,就知道他有话和自己说。
眼前消瘦的师兄衣衫单薄,颈间甚至还有红痕,她心里酸涩不忍,解下自己的披风,递给封兰因。
“夜里风大,师兄披上罢。”
封兰因看着那披风,这份只在年少时梦里才仅有熟悉的温柔之意,令他笑容一时苍凉。
月光倾泄一地,原本在兢兢业业放风的器魂突然一僵。
它感知到另一棵树下,不知何时悄然来到此处的身影。若是旁人,器魂自然会给湛云葳报信,可这个……它只盼湛云葳自己回头看一眼,赶紧发现,或者别做多余的事。
那人目光冷漠沉静注视着他们,器魂瑟瑟趴着,有苦难言。
湛云葳和器魂的意识自然对不上,见封师兄接过披风穿好,也不敢开口问他为何流落到了这里。
倒是封兰因望着她的手腕:“湛师妹中了意缠绵?”
这都能看出来?湛云葳顺着封兰因的目光,果然发现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点殷红,似朱砂艳丽。
封兰因垂下眼,解释道:“我机缘巧合见过一次。”
湛云葳叹了口气,一时只觉得乱世之中,没有谁过得好,只有谁比谁更惨。
封兰因睫毛颤了颤,他本就样貌比寻常女子都要美上几分,是个再漂亮不过的御灵师:“师妹的……白玉蝶呢?”
眼下湛云葳腕间朱砂,已红得滴血,证明白玉蝶还未认主。这样的颜色,恐怕不久后就会发作。
他本该离开的。
可许是妄念,又许是前几日从文矩口中,听来的仙门消息,他知道裴玉京等人不知所踪。
师妹去哪里解意缠绵呢。
湛云葳:“……”她实在不好回答这种事,白玉蝶还在越大人那,是死是活,越之恒至今没给个准话。
封兰因见她不语,轻轻咬了咬唇,语气又轻又低:“师妹需要我吗?”
器魂颤了一下,几乎不敢回头看。
越之恒扫了封兰因一眼,淡淡笑了笑。二十四节冰凌无声悬在空中,如紧绷的弓。
他其实并不需要知道湛云葳口中的答案。
片刻前,湛小姐还在托他找小侍,眼前这玩意不就是最温柔小意的小侍吗?但她大概忘了他的话,她可以跑,跑得掉随她。不管她找谁,他绝对不为所动。可若像此刻这样,他不喜有人将他的话当耳边风。
越之恒也可以早点动手,但只有等湛小姐点了头,眼前的人在她面前脑子炸开,湛小姐才会记忆深刻。
湛云葳:“……”
她望着眼前一脸哀戚的少年,总算知道学宫里的同门,当初为何觉得封兰因性子古怪,与旁人格格不入。
他明明生得如此娇柔漂亮,性子却大胆得……令人难以招架。
如果是今日之前,她确实需要一根救命稻草。可越大人早上的话还历历在耳,当时越大人似乎也没说不救她。
莫不说她不想祸害自己这位可怜的师兄,不需要他如此报救命之恩。就说越大人不喜被戴“绿帽子”,她敢去要白玉蝶,她和封兰因都不用活了。
她又不是不了解越大人。
某种意义上,他算不得什么好人。这些日子虽然在越府十分安宁,可她神志还在,她知道越之恒是以怎样的名声当上王朝彻天府掌司。
那是个好人能干出来的事吗。不撕破脸,越之恒和她相安无事,一旦触及对方底线,他们谁都不会对彼此手下留情。
因此她坚决摇头:“不必,白玉蝶已有主。”
能都活着,她没必要自杀再带上封师兄啊!
器魂颤抖停了,总算小心回头看了一眼。
封兰因眼中黯淡,凄然艰涩道:“师妹可是觉得我脏?”
湛云葳还来不及回答,身后熟悉的危机感令她警醒万分,她支起灵力网保护两人,将封兰因拽开。
封兰因摔在地上,闷哼一声,原本站着的地方,冰凌入地一丈。
而就在这时,器魂反水,瞬间暴涨,长大嘴吞吃封兰因。
湛云葳下意识扯住它,怒斥道:“你这个叛徒!”
就不该让别人的器魂望风,厉害归厉害,可哪里真的听话。
她不回头也知道谁来了:“封师兄,赶紧走!”
那人专抓专杀仙门的人啊!
灵力若风,将封兰因推离,封兰因惊愕抬眸,对上一双冷淡的眼睛。
空中二十三玫冰凌,好以整暇,全部对着他的头颅。
封兰因抿了抿唇,爬起来掉头跑。
湛云葳抬眸,越之恒已经来到她身后。她色厉内荏警告道:“越大人,他是御灵师,王朝有令不杀御灵师!”
越之恒淡淡看她一眼:“夜里眼花,看错了。”
她狐疑望着他:“那你还追吗?”
御灵师似乎应该也会追?
不行。她默不吭声用灵力禁锢住他,准备随时动手。
越之恒把自己器魂从她手中扯回来,抬眸淡声道:“湛云葳,放开。”
她愣了许久,还是第一次听他连名带姓叫自己名字。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偏偏觉得他心情似乎还不错。

回到越府第二日,给她戴上困灵镯后,越之恒就去了王朝。
三皇子和文矩相继身亡,这事得妥善处置。
越之恒这段时间注定很忙,湛云葳甚至没机会和他提起意缠绵的事。
他不在府上,却有不少阵修来修缮府中阵法,连驻守越府的府卫都多了一倍,许久没见的沉晔也被派来了越府当值。
沉晔见湛云葳盯着那些阵修看,道:“近日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会回来,王朝宵小不少。”
说罢,沉晔想起什么,闭紧了嘴巴。
湛云葳猜到他在懊恼什么,那两位皇子是从蓬莱回来的。
昔日蓬莱仙山有钱天下皆知,几条天然的矿脉也是蓬莱基石。
仙门王朝一战中,得知保不住根基,裴玉京炸了矿脉。
这就导致大皇子和二皇子焦头烂额到现在,不过此次三皇子一死,他们二人必定回来,瓜分三皇子留下的势力。
王朝的臣子们也会重新站队,灵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稳定。
沉晔见湛云葳听到蓬莱神色没什么变化,才微微松了口气。
眨眼七月快到了。
王朝的暗潮汹涌没有蔓延到汾河郡,所有少女开始准备香囊,迎接七夕和七月半的中元节。
湛云葳在检查府外送来的灵花灵草和九霄菖蒲。
二夫人如今没了掌中馈之权,府上的琐事落到了湛云葳的身上,念及越之恒给的一大堆灵石,她办事尽心尽力。
每年中元节那一日邪气最重,也最多人入邪。府中仆从大多都是家贫的普通人,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这些分发下去辟邪的灵草,湛云葳不允许以次充好。
好在药田的管事不敢糊弄她,不管是兰草还是菖蒲,都没有任何问题。
湛云葳说:“也不必等到过几日,今日便分发下去吧。”
有些手巧的人,还能赶得及在七夕前做一个辟邪的香囊赠予心上人,庇佑他们在中元节那日平平安安。
石斛比刚开始来湛云葳身边时活泼了许多,眉开眼笑间,也没了最初的胆怯。
她去领自己份例的同时,还挑了一些最好的带回来:“少夫人,您怎么忘了给自己留一份。瞧,我给您带回来了,您看看这些是否够您给大公子做个香囊。”
根本没有想过做香囊的湛云葳:“……”
但她也不便解释自己和越之恒诡异的关系,只得暂且收下,再不济她如今被锁了灵力,给自己做个辟邪的香囊也是好的。
眼见六日之期只剩两日,她腕间的朱砂越来越红,几乎到了绯色难掩的地步,湛云葳不得不关心一件事。
越大人还记不记得她在等死?
湛云葳思来想去,问石斛道:“我先前交给你那只金羽翅鸟呢?”
石斛说:“在府上灵兽阁呢,少夫人等等,奴婢去拿回来。”
片刻后,湛云葳用毛笔抵着下颚发愁,实在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给越之恒写信,还是因着这般尴尬的原因。
她在学宫作文章考核之时,都没有这样为难。纸上不慎掉落的墨点都快干了,湛云葳才落笔。
越大人:
明月凝前除,微霜下沾衣。
她心想,就算言简意赅,越之恒应该也看得懂。世家培养出来的后代往往文武双全,越之恒没有其他世家公子念书久,但他更为聪颖刻苦。
将信放在金羽翅鸟腿上,湛云葳捉着它回房,让它辨一辨越之恒的气息。
这鸟还是上次三皇子让门客送来的,三皇子不是好东西,鸟却无辜。
湛云葳没伤它,如今恰好派上用场,据说金羽翅鸟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能很快将信送到。
越之恒今日带着彻天府卫抄了一家书阁。
下午彻天府接到密报,说仙门余孽裴玉京就藏身在“文山书阁”。
府卫神色凝重,看向越之恒,越之恒手指轻点桌面,不置可否平静道:“既如此,就去看看。”
这间书阁开在最热闹的市井之中,不少书籍甚至是以金粉为墨书写而成,因此很是受一些喜好附庸风雅的贵胄追捧。
越二老爷以前就是常客。
时值傍晚,是一天中书阁生意最好的时候,世家公子下了学,掌柜在店里笑着迎客。
不知谁最先开始一声惊呼,门口的百姓散得干干净净,热闹非凡的王朝街道,瞬间变得门可罗雀。
掌柜心里一惊,一抬眼,就看见一众身穿墨袍,面戴恶鬼面具之人。
只有为首那人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冷峻的脸。
严格说来,这人长得并不凶神恶煞,甚至俊朗非凡,可莫不说掌柜,就连店里的贵胄客人,也不由白了脸,心里暗道晦气倒霉,竟然撞上了彻天府办事。纷纷想要离开,却被彻天府卫堵在门口。
府卫冷冰冰道:“退后!捉到仙门余孽裴玉京和一众蓬莱叛党前,谁也不得出!”
掌柜苍白着脸:“掌、掌司大人,我们书阁怎么会窝藏裴玉京?”
越之恒迈步往里走。
“有没有,查了才知道。”他语气淡漠,“搜。”
彻天府卫鱼贯而入,书阁中一时乱作一团,从前厅到后院,不时还有女子惶恐的叫声。
贵胄们挤在一处,望向那施施然坐下的人,敢怒不敢言。
至少在越之恒面前,没人敢骂他。上一个骂他无礼贼子的司天监公子,如今坟头草已经半人高。
不时有人从书阁中被抓出,掌柜跪在一旁哀求,越之恒却不为所动。
越之恒不抬头也知道这些人里没有裴玉京和蓬莱之人。
不过是二皇子的一些小把戏,想借自己的手,将大皇子的党羽给端了。
越之恒心知肚明,但他觉得顺手杀了也无所谓。
就是不知二皇子借自己这把刀的时候,怕不怕反噬。
他在梨花木椅上坐下,顺手翻了翻书阁的藏书,查找信件倒也是常事。
只几眼,越之恒就明白,这书阁生意红火并非没有道理,纸张细腻,字迹清晰,不仅金粉为墨,翻开还有香气。
掌柜见他一路翻过去,心里叫苦不迭,眼见越之恒就要翻看到他们的镇店之宝,他终于忍不住道:“掌司大人,这、这不能污了您的眼。”
越之恒神色淡淡翻开。
掌柜涨红了脸,硬着头皮去看他的反应。
平日里这“镇店之宝”都是封存,鲜少拿给客人一观。只因并非什么雅集,而是能卖出高价的避火图。
掌柜战战兢兢抬头,见越之恒面色没什么异样,和看雅集倒也差不多。
若非这宝书是他晨时检查过一遍的,还以为被人换了。
掌柜自然知道那图有多香艳大胆,素知彻天府掌司性情冷漠,掌柜心里叫苦不迭,冷汗涔涔。
就算是风月老手看到这册子,恐怕也会面露绯色,唯独越之恒没什么反应。
正当掌柜痛苦万分之际,窗外传来金羽翅鸟扑腾翅膀的声音。
越之恒眸色未变,掌柜没看清那冰凌是怎样飞出去的,二十四节冰凌已经牢牢相扣,如同一只鸟笼,将金羽翅鸟捉了进来。
越之恒认出这是汾河郡飞来的方向。
却不知它要飞到哪去?蓬莱,还是人间?
看来近来彻天府卫实在松散,竟然能让湛小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送信。
那只鸟被他捉住,惊恐大叫。
半晌,越之恒却没等到它自爆。
他垂眸,金羽翅鸟送信,若捕获之人并非收信人,金羽翅鸟会立刻自毁。
给他的?
他略松开手,那鸟颤抖着站起来,将身体上的信件放在他掌心。
越之恒打开那纸条,入眼只有一句没头没脑的诗。
越之恒盯着旁边的墨点,几乎能想像湛小姐是怎样尴尬羞恼的心态给他写了这句话。
她恐怕以为他忘了,在隐晦内涵他。
明月凝前除,微霜下沾衣。
前一句却是,问君何时归。
六月末黄昏刮起了风,湛云葳收起账册,用过晚膳实在无聊,干脆拿出石斛送来的灵草,开始缝香囊。
如果她还能活到中元节,指不定香囊能派上用场,能帮自己驱邪。
她挑了块浅粉色的锦缎,将那丝线看做灵力,在锦缎中穿行。她明明只是第二次做香囊,却有模有样。
第一次是前世定亲那日,她给裴玉京做了一个。情窦初开,倒也认认真真。后来很多年,香囊有了磨损裴玉京都不舍得扔,最后却将它遗落在了幻境中,还和明琇有了孩子。
湛云葳收回视线,塞了些灵草进去规划大小,越看越满意,倒不如说某些东西是御灵师生来的天赋。
她似乎生来能操控一切想控制的东西。
风大了些,眼看要吹走剩下的灵草,湛云葳只得起身关窗。一回头,却看见数日不见的越之恒,正站在她原来的地方,看那个刚有雏形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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