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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本色[九零刑侦(豆子禹)


孟思期对孙园园也有几分愧疚, 但是冯少民和她说过的话,让她觉得, 这一切都是刑侦工作必经的过程, 为了正义,为了真相, 有时候可能并不能十全十美。
她微笑道:“孙园园,请坐。”
孙园园坐在两人的对面, 孟思期早已打开了笔记本, 但她并不想今天的交流像在审讯室里那样沉闷。
她特意把语气放得很轻松:“这里的工作辛苦吗?”
“还行吧。”她眼皮挑了挑,像是觑了她一眼。
“其实今天来, 只是请你帮忙。”
“帮忙?”孙园园看向她, 语气略显吃惊。
“对,担心影响你工作,我们和你们老板说过了, 最多半小时。”
“没事。”孙园园第一次露出一丝笑容。
她有酒窝,之前的她在孟思期眼里, 脸上充满了忧伤、不幸和悲痛,这一次孟思期看到了稍显阳光的她。其实她只有二十四岁,八年前,纺织厂工作时,她堪堪十六,那段时光,她也许对友谊的看重大于一切,龙善文或许就是她觉得最重要的人。
“上次你说龙善文和某些领导有关系,你能回忆回忆,她那时和谁走得比较近,她有没有什么感情经历?”
孙园园本来舒展的眉头又凝重了几分,她似乎不再愿意回忆那段往事,不过,她在轻轻咬了咬唇后,缓缓开口道:“善文姐很漂亮,是有不少领导喜欢她,但他们就是想找她去吃吃饭,喝喝酒。”
“等一下,你说龙善文去陪领导喝酒?”孟思期很意外有这样的信息。
“对,那时候厂领导吃饭,通常会叫上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善文姐就是叫得最多的那个。”
“她去吗?”
“不,”孙园园摇了摇头,“善文姐不喜欢做这种事。”
“所以从始至终,她都拒绝了,没去吗?”
“也不是。”孙园园抬眼,眼底透露出几许惋惜,“有时候也身不由己吧。”
孟思期在心中喟叹,在那个人人追求铁饭碗的年代,没有一技之长的龙善文,可能一直寄希望在纺织厂生活下去,但是因为她漂亮,有些酒桌场合,她就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她没办法拒绝所有人,因为她需要靠这些人给予生活的养分。
她那时一定很矛盾,因为漂亮是与生俱来的,但是怎样生存并不是她能选择的。
孟思期冷静了下说:“所以你知道她和哪个领导走得最近吗?或者说,她没办法拒绝哪些人。”
孙园园垂着眼,没有回应,她的眼神像是在躲闪什么,频繁眨眼,嘴唇微微在翕动。
她欲言又止,一定是知道什么又顾及什么。
孟思期不得不提醒说:“孙园园,龙善文惨死,你作为她最好的朋友,你不想知道真相吗?你希望她死不瞑目?”
那一刻,她发现孙园园的眼球定住了,黑色部分就像是盯着前方虚无的东西,她的内心一定波澜起伏吧。
她忽然抬起头,“是归向阳。”
“归向阳?”
“对,归向阳是归厂长的儿子,还是厂办主任,他很年轻,也算是花花公子,他掌握着厂里职工的命运,善文姐不得不听他的,她和归向阳吃过好几次饭。”
原来这一切还是绕不开归向阳,孟思期心里渐渐沉淀,现在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他。
她理了理思路问:“孙园园,你知道多少他们的事。”
“就知道这么多,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善文姐从不和我说,而且归向阳这人也不好惹,他自己有人,还有在警局当领导的亲戚,我希望你们别说出去是我说的。”
孟思期内心一怔,和赵雷霆对视时,他的脸色也似乎僵住了。
“你放心,这件事只会保留在我的记录本里,而且请你相信,警察是正义的,一定会保护老百姓的利益。”
孙园园默默点了点头。
孟思期觉得在这件事上大概再也问不出什么,她又拿出早就准备的问题:“孙园园,当时纺织厂倒闭,你们是不是工资拖欠,去厂里闹了?”
孙园园像是在回忆,她细细的眉毛皱了皱,抬起眼说:“工资肯定是拖欠了,但厂里拿不出来,我们也没办法。”
“你能把当时闹工资的事情说说吗?”
孙园园好像并不想回忆那时的往事,眼神变得呆滞,但是她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慢声细语地做了一个概括:“反正有一批人每天去厂里闹吧,我和善文姐都没去。”
“闹了多久?”
“个把月,几个月,我不记得了,就是挺久的。”
“后来呢,厂里有解决措施吗?”
孙园园摇了摇头,“没。”
“所以你们不闹了?”
“也不是,我们听到了些消息,说是有人卷钱逃跑了,把厂里本来发给大家的工资卷跑了。”
“……”孟思期忽地一怔,这好像是她从来没有听到的线索。
孟思期马上问:“你慢一点,能讲讲是谁卷钱逃跑了?”
孙园园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时厂里太乱了,我也是听说,后来大家不去厂里闹,我更不会去闹了,我没有钱,只能去找工作。”
“好,那你记得当时厂里有谁去闹了吗?”
“有。”孙园园说,“蜀英姐,桂凤姐,她们挺照顾我,那时候见到我还会说说工资的事,有人卷钱跑了也是她们告诉我的。”
“麻烦你写下她们的名字。”孟思期连忙撕下一张纸,将纸笔放到孙园园面前。
她在纸上写上了两个名字,又说:“离开厂以后,我们没联系过,你们可以找找看。”
“好,孙园园,今天非常感谢你。”孟思期微笑起身,“耽误了你的工作,很抱歉。”
“没事,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
孙园园离开休息室后,孟思期马上笑着对赵雷霆说:“赵雷霆,这两个人靠你了,我要一天知道她们的信息,能办到吗?”
“什么叫能办到,你还不相信我。”
“谢谢了啊,今天中午请你吃好吃的。”
赵雷霆嘿嘿笑了起来:“那走吧,说起来还真有点饿了。”
不到一天时间,赵雷霆就找到了两人的信息,李桂凤前年去世了,林蜀英健在,家庭住址也找到了。
两人连忙驾车前去,林蜀英的家不在市里,在今阳市离市区比较近的县城,刚到达林蜀英的家,正好看见一位五十岁左右妇女在家院子里晒腐乳,一晒篮的腐乳,正正方方,紧紧挨着,腐乳上已经长了细细的白毛。
腐乳的香臭味也在空气里蔓延,孟思期还挺喜欢吃腐乳的,赵雷霆却掩了掩鼻子。
“你好,你是林蜀英女士吗?我们是市公安局民警,想来和你了解件事。”孟思期微笑着主动上前问。
赵雷霆担心对方不相信,特意将警官证拿了出来,配合着在林蜀英面前亮了一眼。
林蜀英穿着粗布衣服,头发微微发白,她表情顿在那儿,皱纹变得更明显,似乎对于警察上门,她表现出诧异,“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赵雷霆说:“大娘,我们想了解下蒲公英纺织厂的事。”
林蜀英本来皱着的眉头更严重了,她脸色很暗,“我不知道。”
话未说完,抱着一晾篮的腐乳,朝门口走去。
“当时你在纺织厂工作了六七年,你是纺织厂老员工,怎么可能不知道……”赵雷霆跟着她的步子,亦步亦趋,恨不得把她拉住。
林蜀英走得很快,赵雷霆一直跟到门口,“你一定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请你配合我们警方……”
“我什么都不知道!”林蜀英将一边门关上,又关另一边门,但是那边门被赵雷霆抵住了,林蜀英似乎生气了,“同志!”
赵雷霆只得慢慢松手,门嘎吱一声,即将关上,突然被一道清亮的女声阻止,“龙善文死了!”
那扇门缝只留下林蜀英半张脸,她的脸色顿时卡白。
孟思期继续说:“孙园园是最大的嫌疑人。您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当年的真相……”
“你们进来吧。”林蜀英拉开了半边门,转身进屋。
赵雷霆转头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两人一起跟进屋子,屋子里很暗,光从门口和一扇并不大的窗户里射进来,以孟思期的常识,这样结构的土房子,就算白天打开白炽灯,屋子里仍旧是灰暗的。
林蜀英给两人泡了茶,忙完这一切,在一张八仙桌前,她坐在两人对面,问:“龙善文怎么死的?”
“你肯定熟悉她吧。”孟思期说,“当年她在纺织厂应该还是一个小姑娘。”
“对。我记得她,挺漂亮一女孩。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和孙园园有关。”
孟思期如实回答:“龙善文和孙园园住在一家酒店,第二天早上,孙园园发现龙善文被水果刀刺死,所以她的嫌疑比较大。你和孙园园是不是更熟。”
“我认识园园的爸妈,当年进厂,就是我带进去的,她进厂时不满十五岁,年龄不达标,所以我给谎报了年龄。”
孟思期继续问:“当年厂里的情况你了解多少,龙善文呢?”
“那件事我不好说。”林蜀英摇了摇头,这种摇头让孟思期看到了她的为难。
“因为涉及到命案,请无论如何告诉我们。”孟思期鼓励她。
林蜀英叹了口气,眼底涌起一股不平:“厂子倒闭还不是因为这些领导作威作福,平时花天酒地,都不是些东西。”
“您能不能具体说说。”
“还能怎么说,他们知道厂子效益不好,就拉着厂里漂亮的孩子去外面陪酒,说是挽救厂子的命。这种事情我们不愿意说,因为我们也是厂里的人,谁愿意揭自己的伤疤。”
孟思期终于明白了,原来说到当年厂子的事情,大家都隐隐晦晦,似乎都不愿提及,可能那段往事真的不堪入目吧。
赵雷霆好像听不得这些,放在桌上的手掌慢慢捏起了拳头。
孟思期问:“这件事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就知道这些。”
孟思期觉得,林蜀英可能没有撒谎,她只是一名纺织女工,或许根本无权知道当年更真实或者更可怕的真相。
她问:“厂子倒闭了,我听说你们一直在闹工资的事情,后来为什么不闹了?”
林蜀英沉静了一会,眼神朦胧,似乎她的回忆早已穿透到八年前,那是一段可悲、痛心、不耻的往事。
厂里领导技术不力,销售受阻,却变着“法子”挽救厂子,他们让漂亮女孩去外面陪酒招商,做了一些令人不耻的事情。
女孩们为了稳定的饭碗和一些好处多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多数厂工为了自己的饭碗和前途充当了看客。
在多年以后,他们却听信谣言,将这些曾经“挽救”厂子的漂亮女孩当成是招摇厂领导的狐狸精。
可是,厂子还是倒闭了,他们发现被骗了,又围住厂子要回自己的尊严和工资。
可是当时的厂子早就是一个空壳,可能还有一笔大家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钱”,却被一个卷钱逃跑的“谎言”全部破灭。
在孟思期试着侧写那个年代的故事时,林蜀英开口了:“他叫孔曲山,当时是厂里的劳模,也是优秀积极分子,他带着我们闹工资,厂里传出消息,有一笔卖设备的钱,可以赔给我们,但一天早上,我们却听说,孔曲山带着这笔钱逃跑了。”
原来故事是这样的,孟思期忍不住追问:“你们相信他带着钱跑了?”孔曲山是劳模,是积极分子,她不相信这样的人是这样的觉悟。
“我们当然不相信,但厂里把孔曲山签字的单子都给我们看了,他的签名和手印不会有假。”
“万一有人图财害命,伪造了签名和手印呢?”孟思期是一个总会存疑的人,她几乎不假思索就问了出来。
“是,我也怀疑过,”林蜀英抬眼看着她,眼睛里是凌厉的光芒,“当时有人报过警,可是警察排查过,我记得还有不少警犬在厂子和周边搜查,可是都没有发现,那时候,小道消息特别多,很多人都说孔曲山带着几十万逃港了。找不到人,当时警察只能列为失踪,我们也只能相信孔曲山真的逃走了。”
孟思期默默颔首,蒲公英纺织厂的故事似乎补全了一个脉络,这一切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也许有人认为,这些真相早已不重要,八年时间足够淹没一切。
但曾经经历过这件事的人,或者他们的后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杀死曾在纺织厂颇有名气的厂花龙善文,来呼唤人们的记忆。
凶手用特殊的符号,将警方的视线带向了这段复杂又悲伤的时光。
“蜀英姐,你知道孔曲山有后代吗?他的家在哪?”
林蜀英似乎解读了孟思期话里的意思,她欲言又止,片刻才说:“还有一个十岁大的儿子,不过后来厂子倒闭后,母子俩不知道去了哪。”
孟思期离开时,林蜀英还送了一瓶腐乳给她,她很喜欢吃腐乳,就安然接受了。
上车后,她说:“赵雷霆,看来杀害龙善文的嫌疑人找到了。”

赵雷霆问:“你不会想说, 凶手是孔曲山的儿子?”
“对,他当时十岁,八年后, 今年正好十八岁。”
“许亮?”赵雷霆眼睛一闪。
浪漫诗民宿的厨师许亮今年就是十八岁, 这是多么完美的巧合。
“可是他不姓孔?”赵雷霆又疑惑起来。
孟思期也陷入了疑惑,为什么孔曲山的儿子不姓孔,原来之前一直没有调查出他的真正身世, 他有父亲,而且健在。
除非, 许亮的母亲改嫁, 许亮跟着继父姓, 身份证也全都改了,这个年代个人身份并没有联网登记, 信息更改变得容易, 所以许亮十岁以前的人生都被抹去了。
车子开到一个电话亭旁边,赵雷霆下车给局里打电话, 刚接上电话,赵雷霆的脸色就变了, 孟思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忍不住就紧张了几分。
赵雷霆说完这边调查的情况,放下电话前认真地说:“我知道了, 冯哥你放心吧, 我马上和思期去趟医院。”
放下电话,赵雷霆说:“冯哥接的电话,归向阳昨天晚上被人刺伤, 唐小川正敢去去医院路上。”
想不到这件事变得复杂了几许,孟思期不自觉眉头微皱。
赵雷霆挥了挥手, “我们去和老唐汇合。冯哥说他去带回许亮,还有民宿的证物。”
“行。”孟思期点头,如今看来,许亮和归向阳可能都和这件案子有关,冯少民或许觉得归向阳那边也有嫌疑,让他们前去调查。
半个小时后,车子到达市医院停车场,询问护士后,两人立即赶往二楼的住院房。
走廊里,唐小川和一个年轻民警正在等候,见他俩来,马上说:“归向阳就在这间屋,他妻子张荟也在。”
“好,老唐靠谱啊。”赵雷霆笑着赞扬。
敲了敲门,是张荟开的门,张荟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年龄,皮肤很好,黑眉和红唇都经过精心修饰,耳钉镶嵌宝石,白皙脖颈上的项链晶莹剔透,一眼看上去是一个很精致的女人。
唐小川说明了来意,张荟看上去不太高兴,虽然打开了门,还是略显不耐烦地说:“现在警察不让人休息了是吗?”
唐小川温和解释:“不好意思啊张女士,我们也是奉命办事,希望理解。听说您丈夫归向阳昨晚遇刺,这可能涉及到刑事案件,我们来询问下。”
也许是考虑到张荟是韩长林妹妹的关系,唐小川的语气十分和蔼。
“行吧。再怎么说你们也是我姐夫的下属,问一下也好。”张荟转过身,朝里走去,依旧叮嘱,“时间别太长,病人需要休息!”
唐小川回头对那位一起来的民警吩咐了声:“小向,你在门口守一守。”
“知道了川哥。”
三个人走进病房,赵雷霆走在最后,将门关上,孟思期打量了下环境,这是一间VIP病房,里面空间大,干净整洁,走进门是一个小厅,放着不少鲜花篮和水果篮,有一张米色帘子,将病房前后隔开,帘子透着窗户的阳光。
消毒水味交杂着花香弥漫在整个空间里,从外面走廊的嘈杂中走进来,让人产生一种格外的宁静。
走过帘子,孟思期一眼瞧见躺在病床上的归向阳,他半躺在摇起来的病床上,腰下盖着被褥,上半身穿着病号服,一只手臂是裸着的,在臂膀处包扎了大块绷带,看来归向阳是胳膊被刺伤,如果住院,那说明刺伤的程度比较重。
归向阳的表情很平静,望着进来的三人,含着笑说:“你们好哇,又见面了。”
“归总你好。”唐小川回应。
“张荟,给他们找凳子坐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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