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线索看来,凶手一定是周婕丽认识的人,而且两人关系比较近,绝非图财害命。
唐小川说:“有个关键线索,死者在生前被性侵过,下体轻微撕裂,不过并没有检测到精液。”
“如果是强奸杀人,是符合逻辑的,但是为什么没有检测到精液?”韩长林疑惑问。
空气里沉默了会儿,冯少民缓缓说:“可能有几种原因,譬如,凶手存在性功能障碍,导致输精管阻塞;或者,凶手进行到一半时因为某种原因停止了;还有一种情况……”他顿了顿,才说,“凶手有可能就是想误导别人。”
“误导?”
“凶手本意不是强奸,但希望警方会往这方面调查。”
冯少民话音落下,办公室一片静寂,所有人面色沉重,目光微涔,都在思虑这句话。
孟思期第一次感觉到破案时的紧张,胸口一直堵着,不过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很多线索她也才刚刚得知。
韩长林继续问:“死者的指甲内有没有发现?”
唐小川再次复查了下尸检报告,摇了摇头,补充说:“指甲内很干净。”
“这很奇怪。”韩长林疑惑道,“现场太安静了,无论是强奸还是锁喉,死者都会拼命反抗,这个过程她会抓一些东西,譬如抓到凶手的皮肤组织或者衣服纤维。凶手对现场做了清理不意外,难道他会刻意对指甲做清理。”
倘若是这样的话,那凶手太变态了。大家的神情都凝重起来。
冯少民很冷静地说:“假定凶手是死者很熟悉的人呢,他用了很大力气,趁机偷袭,造成快速晕厥,让死者无法挣扎也是有可能的。”
赵雷霆跃跃欲试的眼神被韩长林捕捉到,韩长林说:“赶紧。”
赵雷霆说:“人被勒住,只要两千克压力就足以导致颈静脉闭塞,如果远远大于两千克,死者确实有可能短时间造成大脑供血不足,缺氧而昏迷。”
赵雷霆说罢,又朝众人望了望,似在等大家的认可,然而大家反应不大。当他看向孟思期,孟思期会意,给了他一个浅显于表的微笑。
在韩长林简单说了一个“嗯”字后,赵雷霆扬起的眉毛微微耷拉了下去。
韩长林面对罪案板沉思起来,不一会,他捏住下嘴唇的手指缓缓松开,眸光微亮,“从身高上说,肇光辉比穆志泉占优势,但相比天然弱势的死者来说,他们都有可能让死者短时间晕厥;不过从关系程度上看,肇光辉的身份更容易减少受害者的防备。而且,他有杀人动机——”
“周婕丽和肇光辉分居半年以上,两人的感情早就出了问题,特别是有一次肇光辉在学校对周婕丽施暴。夫妻关系走向陌路,也许周婕丽提出了离婚,这让肇光辉因爱生恨,就在昨天晚上痛下杀手。杀死周婕丽后,他制造了‘强奸’假象,将嫌疑引导到他人身上……”
似乎离真相很接近,冯少民说:“假如穆志泉没有说谎,那么肇光辉就是第一犯罪嫌疑人。而且,他缺少不在场证明,他说昨晚那个时间段一直在外面跑空车,没有乘客,这无法让人采信。”
韩长林声音响亮:“唐小川,申请逮捕令,请肇光辉回来问话。”
十几分钟后,孟思期准备踏入即将出发的警车时,后排传来冯少民冷淡的声音:“一个女孩子,去什么抓捕,韩队还是让她回去吧!”
韩长林扭了下头,对着窗外说:“小孟,你把今天取证的线索整理下。”
“……好,韩队。”
看着汽车疾驰而去,孟思期有种小小的失落。
她回办公室的路上,总是感觉隐隐不安,她总觉得穆志泉说谎了。
但是谁来证明他说谎了?证据来自于哪里?
孟思期疑虑了片刻,还是决定亲自去取证。
第4章 教学楼女尸案(4)
她打了一辆车,回到了周婕丽的学校,局里有规定,出现场不能单独行动,而且她还是实习警,一定要有老人带,所以她决定快去快回,但一定要确认下今天那副记忆画面是怎么回事。
假借韩队的“圣旨”,和保护现场的民警说明情况后,她径直走入刑事现场,现场的摆设都没有动,唯一不同的是,周婕丽遇害的位置用粉笔画了形状。
她没有学习刑侦探案这方面的技术,因此对于现场的情况她只能走马观花地看看。
在桌上有一张周婕丽的照片,她仔细看了看,妥妥是一位美人,而且她善于打扮,因此看上去明艳动人。
转了一圈后,她确实什么也没发现,和痕检报告所描述的一样,所有东西都没有破坏或移动的痕迹,门窗也没有撬动、破损的痕迹。
除了熟人作案,很难有第二种可能。
穆志泉和周婕丽一定不陌生,因为今天穆志泉说周婕丽会主动和他打招呼,假如穆志泉晚上借着巡逻和她搭讪,周婕丽应该是会开门的;肇光辉是周婕丽的丈夫,如果深夜来访,周婕丽绝对是不会拒绝的。
那么谁才是真正的凶手?这两人总有一个在说谎,真凶应该是他们其中一人?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虚无的。
孟思期最后的脚步停留在粉笔画前,今天上午,她清晰记得路过这块地儿时,一片神奇的画面闪现出来,她猜测是不是某种磁场引导的。
然而她在粉笔画周围站了半天,都没有什么反应,她开始怀疑那可能是她的臆想。
正当思索时,窗外一阵风吹进来,她感觉背脊一阵凉意,这屋子里好像凉飕飕地,她马上快步走了出去。
再次打车回到局里,才发现韩队他们还没有回来,是不是抓捕时遇到什么意外?
来回一趟,她不舒服的晕车症状未消,在洗手间洗了把脸,回到办公室时,座机响了,接起电话,是赵雷霆打过来的,“孟思期,把我和老唐的生活用品打下包,我一会回来取。”
孟思期犹疑了下,问:“赵雷霆,你们不是抓捕去了吗?”
“别说了。”赵雷霆抱怨说,“我们过去的时候,肇光辉在喝药自杀呢!”
“……自杀?”
“他嚷嚷着要一起去死,要不是药性过期,现在人肯定也没了,这会在医院洗胃。今晚我们留在医院,监控起来。”
赵雷霆又略带兴奋地说:“不过,我们在他家搜出了重要线索,周婕丽提出了离婚协议书,这可能是真正的杀人动机……对了,先不说了啊……”
“行,那我马上给你们收拾下。”
挂完电话,孟思期又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肇光辉的杀人动机确实太明显了,他一定不希望周婕丽离开他,故而因爱生恨,走向歧途,这份离婚协议书似乎坐实了凶手就是肇光辉。
平时大家难免要在局里过夜,所以生活用品很齐全,孟思期按着名字给他俩打了个包。
这时,一位白衣制服的二十七八岁女人走进办公室,孟思期认识,上午还见过,是陈杰蓉法医。
她第一次打量了她,陈杰蓉和她身高差不多,属于高挑的那种,她披着黑色长发,脸型是很漂亮的鹅蛋脸,眼睛里的黑色部分很明亮,而且整个人很文雅,如果她不是穿这身白色制服,很难让人想到她是一个时时接触尸体的法医。
陈杰蓉手里拿着一份报告,问她:“韩队不在?”
“陈法医,韩队这会应该在医院那边。”
“胃容物的检测报告出来了,你记得回来转交给他。”
孟思期接过报告,不免好奇地问:“陈法医,有什么新发现吗?”
陈杰蓉说:“我们在她的胃液内,提取到少量苯二氮卓类药物。”
“苯二氮卓?”
“这类药物有致幻作用,能让人产生顺应性失忆。”
孟思期终于明白,原来凶手利用了迷药,所以现场没有反抗和争斗的痕迹,这对周婕丽为何没有强烈反抗提供了很大的证据,不过这并不能佐证凶手的身份。
她想第一时间将证据告知韩队,但在陈杰蓉要离开时,她迫切地提出了一个申请:“陈法医,韩队让我再收集下证据,我可以去看下死者吗?”
“当然可以。”
跟着陈杰蓉来到解剖房,孟思期感到一股钻心刺骨的寒冷,她其实很害怕这种东西,不过为了找证据,她必须硬着头皮上。
周婕丽这会看上去其实已经不吓人了,可能是法医们特意做了处理,眼睛闭合,那睫毛甚至还能看出有几分倔强。
孟思期故意站了一小段距离打量了周婕丽的全身,除了颈部,没有明显伤痕,这些在尸检报告里应该也写得很清楚。
而且在迷药作用下,周婕丽也无法进行反抗。
面对一具完全没有生气的遗体,孟思期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唏嘘,她看过周婕丽的照片,是一位美人,这会,她甚至有种想上前抚慰她手掌的冲动。
“她真的被侵犯过吗?”孟思期还是缓缓问出这个问题,毕竟她并不相信肇光辉真会对妻子做出这种事。
“应该说是强奸未遂,”陈杰蓉说,“或者说,凶手曾经尝试过,但没有成功。”
孟思期没有再问,她又仔细观察了下周婕丽的身体。
很好奇,她在死者脖子的勒痕上发现一个细小的痕迹,并不明显,像是被硬币大小的硬物轧出的痕迹。
“陈法医,这个小红痕是什么?”她用手指了指。
陈杰蓉上前仔细观察了下,“之前也有发现,可能是死者生前就留下的,像是被衣服上的纽扣割了一下。”
会不会是凶手袖子上的纽扣轧出的,孟思期没有再细想,她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庞,秀发散开,她发现周婕丽耳垂上有耳洞,耳洞有些微微发黑。
她能想象曾经周婕丽戴上耳坠时美丽绰约的模样。但是又好像缺点什么。
到底缺了什么?
突然,孟思期产生一阵若有若无的眩晕,似曾相识的画面在她眼前再次出现。
画面里,一对碧绿色耳环从女人的耳坠上小心翼翼又颤抖地取了下来,被一只粗糙的手掌送入手电筒后盖……
这一次她没有放过细节,在手电筒后盖上,她看到了用刀子刻的歪歪斜斜的“泉”字。
在这番画面消失后,她的呼吸明显急促,胸脯起伏厉害,然而比起第一次,她镇定了许多。
陈杰蓉似乎发现了她的异常,关心的语气问她:“小孟,你没事吧。”
“哦没事。”孟思期挤出一丝笑容来,“很少这么近距离接触……尸体。谢谢陈法医,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
十分钟后,孟思期气喘吁吁跑回办公室,她想打电话给赵雷霆,正巧赵雷霆也走进办公室,她冷静又激动地说:“赵雷霆,找到证据了!凶手的证据!”
“什么证据?”
“一句话说不清楚,上车和你说吧。”
车子开往的方向是那所高中,孟思期坐在副驾解释说:“耳坠,周婕丽丢失了一对耳坠,如果找到耳坠,那无疑找到真凶。”
“你是说凶手在杀人后拿走了周婕丽的耳坠?”
“对。”
“你是怎么知道周婕丽丢了耳坠?”
“来自一个女人的直觉吧。”
“直觉?”
“不完全是直觉,周婕丽有张照片,戴着一副耳坠,但现在周婕丽的所有遗物中并没有耳坠。”
赵雷霆开车时微微侧头觑了她一眼,回过头望向前方时,又问:“那么,你又是如何断定穆志泉是凶手?”
孟思期不好将她看到的那个“泉”字说出口,她想了想,只能靠编,“你想,肇光辉说没去学校,穆志泉说他去过学校,他们俩之间必定有一个人说谎,说谎的那个人就是凶手。你觉得谁拿走耳坠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管见财起意也好,还是另有目的,穆志泉的嫌疑确实大一些。”
孟思期重重点了点头,对赵雷霆这么快认定她的看法感到很欣喜。
车子行走一半,孟思期问:“要不要和韩队申请搜查令啊,把穆志泉工作地和家里都搜一遍。”
赵雷霆撇了撇嘴:“说到底,这都是你的猜测,万一方向错了,韩队那脾气……先去保安室吧,特事特办,找不到物证我们再去医院。”
不一会,车子到达学校保安室门口,这所高中比较老旧,保安室也不太大,比较破旧,外面的墙都剥落了。
学校已经封锁,除了民警同志驻守,学校的保安都安排放假了。
说明来意后,两人直接进了保安室,屋里子陈设简单,一个很显眼的金属柜子就摆在墙角。
而一支长圆柄型手电筒就放在桌上,孟思期心里一惊,她侧过目光,手电筒后盖上的“泉”字顿时映入眼帘。
耳坠应该就在手电筒里,然而,她故意顿了顿,假装没有看到。
赵雷霆二话不说,拿起桌上的手电筒朝锁砸去,咔嚓几下,柜子打开了。
孟思期吞咽了下,生怕里面的耳坠被捣碎了。
从里面赵雷霆拿出笔记本、证件还有几张发票,还有一个肥皂盒大小的金属盒子。
赵雷霆轻轻晃了晃,里面传来清脆的叮当响。
赵雷霆望了她一眼,瞳孔也亮了几许,他手指用力一拨,盒盖打开了。
那一刻,他眼睛里的光一下子没了。盒子里除了硬币和一颗弹珠,没别的东西。
将东西放回去,赵雷霆又在柜子里摸了一遍,确实一无所获。
接下来,孟思期又配合他把整个保安室搜查了一遍,保安室本来就不大,除了柜子和伏案书写的桌椅,没有别的东西。
赵雷霆几乎把能找到的角落都找了一遍,只是他始终没有想起那个手电筒。
“耳坠被他带回家了?”他的语气比较肯定。
孟思期不得不提醒说:“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漏掉了?”
赵雷霆又四处扫了扫,最后目光在座机上停留了几秒。
孟思期问:“你不会觉得耳坠藏在了电话里吧?”
桌上就有座机,其实刚才已经检查过,除非把电话拆开。赵雷霆拿起电话,“要不打个电话申请下韩队,去穆志泉家搜查。”然而,他说完又放下了,眉宇微锁,“这样吧,还是先去医院,和韩队商量下。”
赵雷霆前脚出门,她就喊了出来:“唉,等一下。”
她拿起静静躺在桌上的手电筒摇了摇,“这个没有检查。”
这种老式手电筒,装的是大号电池,孟思期觉得,如果将耳坠藏在里面,根本没有人在意。
她试着拧动手电筒后盖,由于刚才撬锁,后盖有点紧,赵雷霆会意,从她手里接过手电筒,猛地一使劲,后盖拧开了,大号电池纹丝不动,这里面肯定卡住了什么东西。
虽然她有记忆的引导,但是也并不确定物证有没有转移,这不由让孟思期也紧张了几许。
赵雷霆的手也发生了一些微颤,他使劲抽出电池,随着嘶地一声,好像有某种东西和金属摩擦的声音。
电池抽出,一颗耳坠滑了出来,落在赵雷霆的手掌上。他的嘴巴几乎张大到能塞进一个鸡蛋。
碧绿色耳坠,近似坠落的滴水状,在窗户透射进的阳光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和孟思期记忆画面里的耳坠几乎一模一样。
傍晚,穆志泉羁押归案,摆在他面前的,就是那对碧绿色耳坠。
韩长林和赵雷霆一起参与审讯,孟思期仍旧做笔录。
面对周婕丽照片上的耳坠证据,穆志泉承认说:“对,这副耳钉是我拿的,但我没有杀人,是昨天傍晚趁周老师去食堂那会,我从她桌上拿走了。”
没想到,穆志泉狡辩起来。
“砰!”韩长林猛地拍桌子,审讯室里犹如一道惊雷,穆志泉吓得缩了缩脖子。
孟思期的笔尖也被震得在纸上歪了一条线,她抚住胸口。
“穆志泉,”韩长林的语气严厉又暴躁,手指着他,“你要再不老实,别怪我不客气。”
“韩队,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没有杀人啊!”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实话!”
空气十分沉闷,穆志泉虽然被吓得额头上冷汗淋漓,但仍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实际上,孟思期心里明白,如果穆志泉咬死说耳坠是他偷的,还真没有法子让他就范,也许韩队是故意恼羞成怒的。
韩长林火气压了压,“昨天晚上偷耳钉?你觉得我会信?”
“韩队,我承认我有点小偷小摸,但我真的是冤枉的,你可以说我品德不好,但我怎么可能杀人,还是我最尊敬的周老师!”穆志泉满脸委屈,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些哽咽。
“抽屉里的现金,为什么不拿?”
韩长林直中要害,穆志泉喉咙咕咚了一下,眼球转动,“我,我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