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气恼的是,她明明可以告诉他,她的计划,他愿意和她联手,也愿意扶持她坐上宗主之位。
难道他表达的还不够明显吗?
可她偏偏要用这种方式,让他措手不及。
宋斐然就是个没有真心的人。
萧承无奈至极的叹出一口气,又吩咐:“时刻留意万剑宗的情况,若是那些人不服宋斐然,就想办法除掉。”
天枢应是离开。
萧承站在一地零落的棋子中,无奈地想:她今夜恐怕是来不了了。
他弯腰捡起一枚棋子,分不清究竟谁是谁的棋子?
万剑宗之中灯火通明。
还是同样的大殿,同样的座位。
宋斐然坐在椅子里看着眼前面熟或面生的峰主们,以及万剑宗其他掌事人,他们依旧面目冷峻,虎视眈眈盯着她,可与之前不同的是,她此刻的身份不再是沈岁华的未亡人,而是令人又憎又怕的宋斐然。
她的修为比在座的每一位都要高,她刚刚救下了他们的青柳,重击了沈琢羡和黑衣人。
更要命的是,她已修成无上心法,他们既想痛斥她是违背宗门规矩的奸恶之徒,又不得不坐下听她说怎么夺回无上心法。
而原本可以主持大局的青柳重伤加中毒,昏了过去,性命垂危。
“我知道诸位很想与我清算过去的恩怨。”宋斐然再次开口说:“但当务之急该是先救青柳和拿回无上心法,心法是沈琢羡从我手里夺走的,我自会抓到沈琢羡把无上心法带回万剑宗。”
“你会这么好心?”雁荡峰的峰主盯着她:“当初若非你联合魔尊之子带走玉指环会有这些祸事吗?”
“当初若非我带走玉指环,沈琢羡恐怕找就私吞无上心法,杀光你们六位峰主了。”宋斐然带着笑意看他:“我不过是想拿回自己的灵根,修习无上心法罢了,他可是想铲除异己将万剑宗交给朝廷。”
她又扫视众人说:“况且现在除了我,你们还有谁能夺回无上心法?”
他被堵得恼火,却被身侧的白明墨按住了肩膀。
薛剑死后,白明墨就暂理峰主之位,他带头先说:“如今不是清算的时候。”他朝雁荡峰峰主使眼色,“沈琢羡带着无上心法逃脱,务必要先抓到他拿回心法,避免心法落入朝廷和妖、魔两道手中。”
“先救青柳师叔。”死去燕回的继女叶飞也开口说:“救人要紧。”她看向宋斐然问:“你能救青柳师叔?”
宋斐然看着她们,就知道萧承已经不得不扶持她了:“青柳身上的剑伤不重,但他中了沈琢羡的毒,那毒药没有解药,但我有个法子可以为青柳解毒。”
“什么法子?”叶飞问。
宋斐然却不答了,起身说:“你们再商量下去人就死了。”
她不再与他们废话,直接说:让他们自行商议要不要听她的安排夺回无上心法,她先救青柳。
众人也不好拦着她不许她去救人,只好目送她离去。
等她离开之后,白明墨说:“我明白诸位峰主、掌事人的意思,她确实曾与魔尊之子联手做出一些违背宗门的事,但何不等她救下青柳师叔,夺回无上心法再说?”
众人面面相觑,很清楚万剑宗如今没有可依仗之人,若能利用她拿回无上心法再好不过。
“先等等看。”叶飞附和:“看她是不是真的会救青柳师叔,若她真救了青柳师叔,抓住沈琢羡对我们、对万剑宗都是好事。”
“她真会救青柳吗?”雁荡峰峰主蹙眉。
“我跟她过去看看。”叶飞主动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她当然会救青柳。
宋斐然进了卧房中,看见昏在床榻上的青柳,和在照顾他的几名弟子。
他们有沈岁华的弟子,也有青柳的弟子,看见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叫她师母……还是别的什么,踯躅在原地想拦她靠近。
“我是来替他解毒的。”宋斐然说。
他们还没有说话,门外赶过来的叶飞就说:“她确实是来救青柳师叔的,你们先退下。”
叶飞这样说,他们只好先退到了门外。
房间只留下了叶飞。
宋斐然看了一眼叶飞:“你要看着我替他解毒?”
“自然。”叶飞对这个宋斐然早有耳闻,倒是很好奇她要怎么解毒,“这毒是没有解药的,青柳师叔早就发现,也试过许多丹药了。”沈琢羡下的这种毒,是从主上那里拿来,无解之毒。
“我知道。”宋斐然抬袖一挥,门就关了上,一层碧蓝的结界将房门和窗户隔绝开。
叶飞惊讶地看了看:“你要怎么解毒?”为什么要设下结界?
却见宋斐然揭开了青柳的被子、里衣……
“你要做什么?”叶飞很不想误会。
但宋斐然笑着说:“你应该知道我是鼎炉体质吧?我的鼎炉体质和旁人有些不同。”
她也是在和裴颂双修时才发现,她采补之后,裴颂体内的毒血会自己排出来,她想试试青柳的毒能不能通过采补排出体外。
青柳昏睡在榻上,一张脸没有血色,手臂上的红痣还在。
宋斐然挥手放下床幔,直接上了榻,试着提出自己的元神探入了青柳的体内,与他的元神相交。
“你、你要与青柳双修?”叶飞吃惊的看着那床幔声音都压低了,她自然不认为女人该三贞九烈,但……但他昏迷着怎么能做这些?况且青柳师叔早已断情弃爱,这些年一直在清修……
可很快,她就听见床幔内青柳若有似无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叶飞惊得整张脸红透,立刻背过身去,恨不能马上出去,青柳师叔怎么会……他有意识吗?知道自己在和谁……双修吗?
那可是他师兄的妻子……
叶飞的脑子全乱了,她不知道此事该不该回禀主上,主上似乎很喜欢宋斐然,几番打听她的踪迹,为了她一再破例……
床幔之内,青柳苍白的脸浮现出病态的红晕,做梦一般抓住了一只手。
那只手很快缠裹住他,与他十指交握。
好凉的手,指腹有薄薄的茧子。
是谁?这是谁?
他昏昏沉沉在元神里看到一道碧蓝的单薄影子,那影子像海水一样缠裹住他的身体,他想躲开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脖子,撬开了嘴。
一样东西塞进了他嘴里。
他听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吃下去,为了你好。”
是什么东西?
他被捂住嘴唇,不得不吞咽了下去,体内就像着了火一样热起来。
不只是热,还有一阵阵的麻和细细密密的痒,这感觉太难受了……
身体和某些地方像中了毒一样,淌出很多毒液。
他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条蛇,一条蟒……
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蛇尾,薄薄的茧子成了解痒的工具,蛇尾不自觉动着去找那些茧子,可怎么也不解痒。
他的呼吸和动作都变得急躁起来。
他听见那个陌生的女人笑了一下问:“是药效快?还是你道心不坚?”
许多人在他的榻边站着叫他。
青柳还没回过神,身体是炙热的,脑子里那些浑身赤裸,化身成蛇的梦还残存着,乍然看见这一张张面孔,惊得下意识去遮盖自己的身体。
摸到身上齐整的衣服才一点点反应过来,脑子里那些……全是梦?可他怎么会做这样的荒诞的春梦?
梦里那个女人又是谁?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清那张脸,只听见她的声音,感觉到她衣衫齐整的玩弄着蛇尾。
然后他就……
“师叔真的醒了。”白明墨上前来扶他,欣喜的问:“师叔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您体内的毒排干净了吗?”
他体内的毒排了出去?
青柳坐起来是觉得除了剑伤在痛,体内轻快了许多,运行了一下修为发现体内的剧毒居然真少了很多。
白明墨也修了医术,替他搭脉看了看,惊喜万分:“师叔体内的毒虽然没有彻底排除,但已清除大半,无性命之忧了。”
“没想到她居然真有本事救青柳。”雁荡峰的峰主不服气的说了一句。
“谁救了我?”青柳看向他:“谁替我解的毒?”
白明墨答道:“是宋斐。”
“宋斐?”青柳心头一跳,眉心也蹙了起来,他的师嫂?可他与师兄的夫人并不熟,早已忘记她的声音,更不敢去与脑子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对比。
他立刻又问:“她怎么解的毒?”
“不清楚,当时只有叶飞在场。”白明墨朝人群后的叶飞看过去。
叶飞却不知为何心虚的躲开了视线,耳朵发红答了一句说:“我也没看清楚……总之解了毒就好,青柳师叔没事了就好。”
没看清?
青柳很清楚自己中的毒无解,他也试过用修为将毒排除体外,但中毒之后越运行修为越糟糕,直到后面毒已入五脏六腑和丹田内,连修为也受限了。
他的师嫂怎么解的毒?那个荒诞的春梦难道也和中毒解毒有关?
青柳看着叶飞越来越狐疑,在房间里没有看到宋斐,就又问:“宋……师嫂她在哪里?”他声音还有些哑,解释说:“无论如何她救了我两次,我该当面谢谢她。”
寒潭边她出现救了他,现在又替他解了毒,他是该好好谢谢她。
白明墨说:“她去追查沈琢羡的踪迹了。”
“她孤身一人?”青柳蹙眉。
“还有苍龙峰的峰主和两名万剑宗的弟子。”白明墨解释:“她不想打草惊蛇,所以不方便带那么多人。”
青柳看着眼前的几位峰主,扶着白明墨的肩膀起身走到了桌边坐下,对他们说:“我知道你们的顾虑,师嫂之前确实带走玉指环,利用玉指环做下一些错事,还私自修习了无上心法,但如今最要紧的是找回无上心法和师兄的灵骨。”
他并非替宋斐然推脱过错,只是务必要先拿回师兄的灵骨,否则师兄就真的没有生机了。
“她既然愿意出手救我,也愿意找回无上心法和灵骨,你们就当竭力协助。”青柳平静地扫视着他们:“不必留在这里看着我,我已无大碍。”
众人应了是,从房中离开。
青柳叫住了他的小弟子,等所有人离开后问:“我身上的衣物是你替我更换的?”这身衣服干净没有沾血,一看就是换过。
“是啊师父。”弟子扶木说:“宋……”他本想直呼其名,但看了一眼师父又改口:“宗主夫人替您解毒之后,我进来瞧见您的衣裤和身上好多黑红的毒血,就替您擦洗干净换了衣服。”
“毒血?”青柳又问他:“你知道她是怎么替我解毒的吗?”
扶木摇了摇头。
青柳实在想不明白毒血是从哪里排出体外?怎么排的?
他起身去看了一眼收在角落里的脏衣服,发现里衣里裤上确实沾了很多黑红的血渍和一些莫名的白色斑点。
脑子里闪过梦境里很多画面——蛇尾的黑红、白色的毒液、那只手被弄脏……
他心中什么咯噔了一下,立刻掀起袖子去看手臂上的红痣,却发现那粒红痣不在了……
脑子里嗡的轰鸣起来,他的元阳不在了。
那梦境里那些画面……
“怎么了师父?”扶木忙过来扶他说:“您脸色怎么突然这么苍白?是又不舒服了吗?”
青柳脑子乱的要命,喉咙里根本说不出话,他不敢去想是怎么排的毒,那可是……师兄的夫人,他的师嫂……
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可能。
“师父?”扶木感觉师父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这是怎么了?
“没事。”青柳慢慢坐回了椅子里,托住乱糟糟的脑袋,再次问:“你在外有听到什么吗?”
他很想叫叶飞来问清楚,她不是在当场吗?她若在当场怎么可能发生什么事情?
可在这一刻他竟不敢叫叶飞来问清楚,怕真的问出些什么来……实在是梦境里的一切太真实,太荒唐了,他甚至能回忆起她手掌的茧子、渐渐热起来的手指和她接纳他时发出的呼吸声……
他立刻睁开了眼,如被雷劈一般,不,一定不是她,一定不是真的,也决不能是真的。
“沈琢羡还没找到?”
萧承在棋修社里脸色阴沉,又一次问天枢:“他将联络的玉牌丢掉了?”
“是的,主上。”天枢答道。
萧承怎么能不明白,沈琢羡没有逃回棋修社,丢掉可以联络他找到他的玉牌就是说明他不想被萧承的人找到。
沈琢羡已经反应过来,萧承要和宋斐然联手,弃了他这枚棋子了,所以他干脆带着无上心法躲了起来。
“派人去京都把他的母亲接过来。”萧承只是略一思索就说:“让他的父亲留意,他可能会躲去京都找他的母亲。”
他站在窗边捏着玉牌像捏着沈琢羡的喉咙,沈琢羡怕是忘了他那个外室母亲还捏在他手里,这么多年是他在养着的,沈琢羡一直都想出人头地之后让他的父亲扶正母亲,他光明正大地回到沈家。
天枢应是,刚要离开,萧承又说:“有万剑宗青柳的小像吗?”
天枢愣了一下。
萧承回过头来说:“找叶飞要青柳的小像,我倒要看看他长什么样。”
“是……”天枢明白过来主上这是在……吃醋?
就在片刻前,叶飞才传来讯息说:宋斐然替青柳解了毒,双修解的毒。
主上当时的脸色就不怎么好,蹙紧眉问:“你没有听错?”
之后主上似乎又给宋斐然传了简信,传的是什么天枢不知道,他只知道宋斐然一直没有回,主上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天枢不敢耽搁,快去快回,没有去惊动叶飞,在万剑宗过往的情报中找到了一段沈岁华接掌宗主之位时的玉简,里面有一段记录下来的影像,有青柳。
等他将玉简呈给主上,主上才打开玉简。
开着的窗户吹进一阵风,海棠花飘飘洒洒,宋斐然跃窗而入。
玉简的画面还浮动在玉简的碧蓝光芒中——里面是紫袍羽冠的沈岁华站在巍峨的万剑宗山门前,山门下是叩拜的弟子,他身侧是一袭青衫,玉冠束发的青柳。
“怎么在看我的亡夫?”宋斐然笑了一声。
萧承看向她,阴阳怪气说:“来的真巧,我就是好奇你的新鼎炉是何等样貌,让你百忙之中还抽空与他双修。”
两人一站一坐,中间的天枢只觉尴尬至极,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退,退到门边隐身从房间里离开了。
安静的房间里,玉简的画面里传出青柳的声音,他难得带着喜悦和少年气地说:“恭喜师兄接掌万剑宗。”
宋斐然在椅子里落座也看了过去:“怎么样?对我的新鼎炉还满意吗?”
碧玉的光映照在萧承脸上,他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光影里她的亡夫绝尘脱俗,银发似雪束在羽冠下当真是仙人一般的容貌。
而青柳翠竹寒松一般立在沈岁华身边,生了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眼,笑起来月牙一般,像个清秀的读书人。
“我早该想到的,青柳若是个糟老头子你怎么可能为了收买人心牺牲自己去睡他?”萧承语气讥讽至极:“你明明可以回来找我拿解药,就算我现在没有解药我也会想尽办法派人炼制出解药。”
“何必那么麻烦。”宋斐然随意说:“不过是多一个鼎炉罢了。”
萧承心里沉甸甸的,看向她,蹙着眉问:“我很好奇,你喜欢沈岁华吗?若说你不喜欢,沈琢羡说你从前一向以沈岁华为天,可若说你喜欢,你与他的好师弟双修却没有一丝的愧疚和负担。”
宋斐然笑了一声说:“你们男人娶姐妹二人的大有人在,你们也不曾有过一丝愧疚和负担啊?反而快活得很。”她看向萧承:“你知道你为什么总输给我吗?”
萧承看到她不达眼底的笑意,那双眼里尽是锋利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