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陈平还真帮他把事情给解决了。
姜珂:……
这位二五百主还真是爵如其名,蛮二百五的。
与此同时,内史府,吕雉收到了自己妹妹吕媭寄给她的信件。
吕媭是吕家最小的孩子,今年才七岁,刚学会写字不久,字迹稚嫩,信里还有很多错别字,饶是如此,吕雉仍旧看得津津有味,因为这是她来到咸阳后收到的第一封家书。
信上先是写了吕媭对吕雉的思念之情,她走后吕媭很想念她,以及吕雉离开单父县后吕家的一些日常,基本和吕雉在时没什么两样,吕媭看了姜珂离开时留给她的几本启蒙书,虽然现在还看不太懂,可她对里面写的东西却很感兴趣。还有就是有些书里的知识没写完,她迫不及待想知道《墨经》后面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咸阳看。
然后又询问吕雉最近过得如何,那位秦国的将军有没有欺负阿姊?有没有不给阿姊饭吃,不给阿姊衣穿?
这些吕雉都仔细地一一看了,在信件的末尾,吕媭还写了,吕公似乎是得罪了什么人,目前吕家正在准备举家搬迁前往楚国沛县,去投奔吕公的老友沛县县令沛公,因此让吕雉暂时不要给她回信,等吕家稳定下来再联系。
看完这封信,吕雉开始想念自己的阿姊和阿妹,然后她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除夕之后,岁首时节,秦庭内也很忙,一直到咸阳城内落了第一场雪,姜珂才稍微轻松一点。
恰好此时,和姜珂分别已久的荆轲终于带着他的好朋友高渐离从燕国回咸阳了。
姜珂满脑子都是高渐离。
她想听听高渐离弹奏乐器到底有多好听,能让历史上的始皇帝明知道他是荆轲的好友,还要把他弄到宫里,只为听他击筑。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高渐离这个名字很不错,渐离,光从字面上就能看出他的破碎感,这也无形中让姜珂对他感到一丝好奇。
如果他叫高渐壮,高渐强,可能姜珂对他的关注度就会少上很多。
当初荆轲北上去往燕国时,姜珂承诺过等他归来,自己会亲自出城迎他,她也的确这样办了,荆轲隔着老远就看到姜珂带着笑意,在冲他招手。
他下马,走到姜珂面前,对她说道:“主君,我回来了。”
言语之间带着任务完成后的骄傲和自豪。
姜珂也毫不吝啬地夸了荆轲一顿,最后总结道:“我是何其有幸能拥有你这样的门客,你我之间推心置腹,肝胆相照,我得荆卿,如鱼得水尔。”
对不起,备子,先借用一下你的话吧。
听完姜珂这样一通真诚的表白,荆轲嘴角十分难压,于是只好转移话题。
“我将我最好的朋友带来了秦国,你可莫要食言吝啬啊。”
姜珂:“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荆轲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希望你忍痛割爱,将绕梁琴和号钟琴借给渐离把玩一段时间。”
姜珂闻言,瞳孔放大,愣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也没说话。
看她这副模样,荆轲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你……”
姜珂直接坦白:“绕梁琴和号钟琴不在我这里啊!”
荆轲顿时如遭雷劈,再次确认道:“数年前,你不是说过宝库里新得了这两把好琴吗?还说了绕梁三日,余音不绝这句话表示对它们赞叹。”
“宝库里的确有琴。”姜珂点头,承认了这句话,然后又道,“可它们是在大王的宝库里啊。”
荆轲:啊!?
荆轲现在非常想回到过去捂住那个给好友画饼的自己的嘴。
他荆轲, 一生最重义践诺,难不成要因为这件阴差阳错的事情辜负自己好友?
荆轲现在都不敢面对自己好友,他都能想象到高渐离那个失望的眼神, 从北地千里迢迢来到咸阳,结果最后在城门口时突然发现没有琴了。
荆轲是个有担当的游侠,他明白此事皆因自己心急,传错消息而起, 怪不了别人, 更和姜珂没有关系,很快作出决定:“我要寻一根荆条, 去和渐离负荆请罪。”
姜珂连忙阻止:“誒, 你别急,绕梁和号钟是在大王的宝库里, 又不是被遗失或者毁坏了,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荆轲闻言, 心中忧虑顿时消去了一大半。
这世上向来都是护卫保护主君,还从未有哪条先例是主君让护卫感到安心稳妥的, 但荆轲不在意, 因为从邯郸归秦时的那次刺杀起,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自己的没用。
荆轲:“是我过于心急了。”
他询问:“您是要去和大王借琴吗?”
这时, 有人骑马从城外缓缓入城,姜珂并没有太留意这人,反而将全部精力都放在荆轲后面的垂帘淄车上,坐在这里面的, 正是举世闻名的大音乐家高渐离。
“对。”姜珂点头答道, “若是大王借我,那就万事皆休。”
“若是大王不借呢?”
姜珂:“那还能怎样?当然是哭天抢地抱大腿求大王借给我喽, 大不了再多给他加几个月班,难道我还能去宝库里动手抢吗?”
“若是这两张琴已经被赏赐出去了,那该如何?”
姜珂注意到荆轲的神色有些异样,安慰道:“你放心,我在咸阳城内还是有些人脉的,就算这琴在我那老对头高博士手中,我都能想法为他弄来。”
一道好听的男声横插进二人谈话:“你对荆卿,当真如此看重?”
“这不是是否看重的原因。”姜珂解释道,“我和荆卿相识多年,他是一个轻生重诺的人,向来言必信,信必果,诺必诚,名不虚立。这次我若是不能将绕梁号钟借予高渐离,那岂不是会陷他于不信不义的境地?”
“主君……”荆轲都被她说得有些脸红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千里奔波是如此值得,恨不得成为当世豫让,将欺负姜珂的人全部刺死。
“我去帮你把高博士杀了吧。”
姜珂:?
“大可不必。”
看这样子荆轲是一点都没想过把自己从《刺客列传》里摘出来。
“更何况高渐离擅音律之名天下皆知,所谓宝马配英雄,名琴赠君子,周伯牙要是知道他弹奏过的琴能在高渐离这样的大师手中弹奏,估计会高兴得从墓里爬出来为我拍手叫好。”
若是从前,荆轲听见她说这些话定会严肃地对姜珂说上一句“莫要胡说,敬鬼神而远之。”
但现在,经过在燕国时那些装神弄鬼的日子,荆轲已经不是从前的荆轲了,他只会顺着姜珂的话调侃一句:“都不知他生死簿消过几轮,投过几次胎了。”
姜珂:“兴许你那好友就是周伯牙转世呢。”
不知不觉间,这二人居然还聊上了。
姜珂看向他身后的淄车,笃定道:“反正你先不要告诉高渐离真相,这事我自会解决。”
破天荒的,荆轲没有回答她的话,脸上表情有些……不可言说。
“咳咳。”一阵咳嗽声响起,是刚才插话之人,他的语气有些尴尬,“可是高渐离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了。”
这句话像一只弩箭直击姜珂的心脏,她僵硬地转头看向旁边那位说话之人。
这人长了一张很端雅的脸,恰如美玉,温润有德,不矜不伐,偏又气质舒朗,濯濯如春日柳,凛凛若檐上雪,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喜爱。
他骑在一匹矫健神骏的枣红色骏马上,头戴箕状冠,身穿右衽窄袖长袍,衣袍上绣着具有燕国特色的双鸟双夔纹,腰间鞶带上系着一枚质地温润的玉璜,背上是一个用帛布仔细包好的物件,从形状上来看,应该是件乐器。
姜珂似乎已经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但还不死心,明知故问道:“你是?”
高渐离正色道:“在下名为……高渐离。”
姜珂:……
她看了一眼荆轲,得到对方肯定答案后,指着后面那辆淄车问道:“那里面是?”
高渐离:“是我的丝竹琴乐。”
好吧,你们这些搞艺术的,都爱护自己的乐器,自己骑马,让乐器坐车。
场面陷入一种诡异的尴尬中,最后还是姜珂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道:“高君,绕梁琴一事,真是抱歉。”
“我刚才已经听到了,这只不过是一个误会罢了,您莫要因此而感到内疚。”高渐离劝慰道,“我在燕地时,就常听人说咸阳的姜内史爱才好士,乃贤人也,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姜珂心里疑惑,高渐离这么风雅的人到底是怎么和荆轲这么恣意的人玩到一起的,还在大街上一起饮酒奏乐?
“你过誉了,高君之名亦是天下皆知,从前我经常会想,一个能弹出美妙乐声的乐师,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今日相见只觉得怀瑜握瑾,苍松翠柏这些世间最美好的词都不足以用来形容你的高洁。”
高渐离终于明白自己好友为何如此重视姜珂,这话谁听了谁不迷糊啊。
但他是真的很想弹绕梁琴。
姜珂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很少拖延,将高渐离安置好后,第二日朝会后她就去找嬴政借琴去了。
《左传》有云:“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
春秋时期君王会在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田猎,原本是为了在农闲的时候演习军事,传到现在,军事意义已经很淡了,都是图个吉利,当做一种礼仪习俗来进行的。
嬴政的车队浩浩汤汤驶往王家园囿,排场十分宏伟壮观,姜珂也跟着一起去了。
他身上可不仅只有“工作狂”这一个标签,剑术,六艺更是高超,就连书法,都很苍劲。
姜珂:我和我的六边形全能大王。
年富力强的君王着玄衣,身披绣有十二章纹的狐裘斗篷,头戴冕冠,骑在一匹高大威猛的骏马之上,气势威严,眼神新锐明亮,宛如一柄刚出鞘的利刃。
他紧紧盯着一只正在努力奔跑试图逃生的獐子,瞄准时机后,迅速搭箭,推弓,射箭。
箭矢离开长弓,刺出一阵破空之声,远远地朝着猎物飞去,然后精准,凌厉地刺透那只獐子的脖子,獐子痛得原地蹬腿,可惜之片刻功夫便停止呼吸,没有了动作。
“大王好厉害。”姜珂嘴里不停地夸赞,情绪价值给得很足。
“臣是何其有幸,能效忠您这样英明神武的大王呢?”
“每次看到您这般威严睥睨的君王,臣便总会勉励自身。”
“哦?”嬴政收起长弓,问道,“姜卿是如何勉励自身的?”
“臣时常想,要努力加重自己的德行,且勤于职守,夙兴夜寐,明练政体,努力为您效力,将协助您治理天下作为自己的责任。如此,方才能配得上您这般英明神武的大王。”
同样跟在一旁的李斯:……
你这样,我很难卷得过你啊。
李斯:“臣亦当如此。”
如果是在少年时,嬴政可能会认为她这是在单纯地夸自己,但和姜珂相识久了,他已经意识到,姜珂的突然夸奖,必定有所图谋这个规律。
虽然她这不仅是赞美,更是事实。
于是就这样听了一天的好话,又猎到颇多猎物,嬴政心情大好。等到狩猎结束,他将姜珂召来,言道:“阿珂,看样子你今天心情甚好啊?”
“这不是心情好不好的问题,我只是见到大王您的雄伟身姿,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看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嬴政轻弯嘴角,问道:“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姜珂:“绕梁,号钟。”
“寡人记得你平日对这些丝竹音乐并无兴趣,怎么突然想要这两张琴了?”
姜珂:“您知道高渐离吗?就是荆轲在燕国那位好友。”
嬴政:“不知道。”
姜珂:……
历史上高渐离是在荆轲身死之后,隐姓埋名到宋子之地当酒肆小二,被店主人发现天赋后让他击筑,高渐离的乐声悲壮激昂,令人十分感动,名声才逐渐传扬出去,传到了秦始皇耳中。而现在,高渐离还只是燕国一名技艺精湛的普通乐师,知名度并不高,如果不是姜珂学过历史,她也不会知道有高渐离这个人的。
“高渐离是一位很有名的乐师,他乐技高超,擅长击筑,毕生的心愿就是能见识一下绕梁,号钟这两件绝世名琴,我想帮他圆一下心愿。”
这话说的,仿佛高渐离已经命不久矣似的。
嬴政:“荆轲他不是你的贴身侍卫吗?怎么又被你派去燕国作方术士当间谍了?还卷入了燕丹的死,现在又带回来一个乐师朋友?”
姜珂:“他不是刺客。”
嬴政:寡人似乎根本没提刺客这两个字吧?而且荆轲去燕国当间谍,这对秦国是有大功的,为什么在阿珂嘴里,荆轲的身份这么见不得人?
她强调道:“高渐离的乐声真的很美妙。”
姜珂虽然会六艺,但对于乐技一直停留在只略懂,不精通的地步,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乐师如此感兴趣。
“有多美妙?”
咸阳城内聚集着全天下最优秀最有才华的乐师,高渐离只不过是偏僻北地的一位普通乐师,难道他还能弹奏得比太乐还要好听?
嬴政有些好奇高渐离的音乐了。
姜珂:“我言语浅薄,难以形容,只好用一位闲人李贺子诗句,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来形容。”
嬴政:“寡人想要见他一面。”
“如今他就在咸阳。”
“不是高渐离。”嬴政突然来了个大转折,“而是这位李贺子。”
嬴政又对高渐离不感兴趣了,因为这位李贺子的诗句虽然韵律和平常诗句不同,可却能让人感到其中的幽然哀婉,瑰艳凄冷之意,真乃奇才也。
姜珂:……
李贺还没出圈呢,我上哪给你找李贺去?
出生物圈。
“李贺他……他去世了。”姜珂想了一遍这世界上最伤心的事,强挤出几滴眼泪,“对,他怀才不遇,英年早逝,才二十六岁就去世了。”
嬴政叹息道:“那真是可惜。”
其实……如果嬴政能活到一千岁的话,那么他还是有可能和李贺见面的。
经过姜珂一段时间的软磨硬泡,嬴政终于同意让她将高渐离带到自己面前,演奏一番,若他的乐声果真如姜珂所说那般美妙动人,自己可以开恩将号钟绕梁这两把琴赐给他。
看看,我们的大王是多么大方啊,明明姜珂是来找他借琴的,可他大手一挥,满意了直接就送。
临走之时,姜珂还不忘重复道:“但是,大王……”
嬴政看向姜珂,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就算没有绕梁琴这回事,我也认为您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君主,鹰扬虎视,有纵横万里,横扫八荒之能。”
嬴政:……
嬴政将自己今天猎到的一只雉鸡赏赐给了姜珂。
姜珂:“多谢大王。”
大王您还挺贴心的嘞,知道我不吃野味,特地送了我一只鸡,就凭您是这么好的一位大王,我能给您干到五十六岁。
比退休年龄还多一岁呢。
高渐离进殿为嬴政弹奏那日,姜珂和荆轲也跟着作为引荐人一起去了。
距离殿门口很远距离时,姜珂伸手拦住荆轲,他不解道:“怎么了?”
姜珂解释道:“不能携带尖锐利器去见大王。”
“我已经将剑交给陛楯郎了。”说完,荆轲还张手在姜珂面前转了一圈,来表示自己的问心无愧,并附上一句,“你怎么今日防我跟防贼一样?”
“你不要胡说,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我这是把你当成君子对待,才反复询问的。”姜珂敷衍了一句,又道,“高君身上可有利器?”
“他一个乐师,身上怎么会……”
荆轲话还没说完,就眼睁睁地看着高渐离从衣袖中拿出一把一寸来长刻着繁复花纹的青铜匕首,将其交给陛楯郎,随后看向姜荆二人,解释道,“我离开燕国后,总是睡不踏实,所谓居安思危,便买来了这把据说是欧冶子高徒所铸的匕首用来防身,今日是我的错,忘了这回事,多谢您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