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珂看来唯一的一处缺点,加班严重,在这个年代反而算是优点,那是老板压榨你吗?不是,是老板给你机会让你在自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要是姜珂哪一天突然告诉他们别工作了,他们反而还不愿意呢。
你看医家和农家的那些人,有几个老头老太太都快年近六十了,每天早起晨练,风雨无阻,身体看起来比后院劁猪那个清瘦的年轻小子壮实多了。
只在这里呆了几天,豫横就明白了长史府消息为何如此密不透风。
他们小说家者流,最擅长走街串巷打探消息,初到咸阳时,就连相府中的消息都能打探出一二,可这长史府中,门院虽小,但却如铜墙铁壁,只知道姜长史待人以诚,门客们的衣食住行都是极好的,其他什么都没打探出来。
现在看来,主君果然厉害。
得知豫横要出门了,姜珂很大方地给了他两金和一褡裢的铜钱,还有相应的验传,否者他们可能被因为将阳罪,也就是游手好闲被官吏抓起来,到时候还得自己去捞。
这次姜珂给的金不是青铜,而是真正的黄金。
怪不得就连闻名天下的孟尝君都会因为手下舍人没有收到租赋而生气呢,养士是真的很费钱,光靠每年那点可怜巴巴的俸禄……
她连自己都养不起。
姜珂默默地想着,唉,要是我也有个封地就好了……
她叫住豫横:“先生慢走,珂还有一事相求。”
“主君请讲。”
“先生之才华世间少有,若是别人想要拉拢您,请一定告诉我。”
“我不会让先生离开我的门下,而是会用高出那人十倍不止的情意或是利禄将您挽回。”
豫横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真挚的话,当即激动道:“横,定不负主君赏识。”
直至豫横离开,姜珂看着他的背影,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心想,姜珂啊姜珂,这秦国官场真是把你给腐蚀得透透的了,这几年来多疑敏感的情绪比前世二十多年积攒到一起都多。
时光逐渐流逝,转眼之间就到了二月二十七,一个特别的日子。
姜珂十五岁啦。
但是她的及笄礼似乎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在古代,女子十四岁开始选择婚姻人选,为出嫁做准备,十五岁成年,除了为亲人守丧等特殊情况,贵族女子会在出嫁之前行及笄礼。《仪礼.士婚礼》上有“女子许嫁,笄而礼之,称字”。
先秦时期,民风虽然奔放,仲春时节,桑间濮上,城阙郊野,男女之间相互看对眼了,直接牵手成功,奔者不禁。但真到了结婚这一地步,一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本来赵姬是打算在秦国宗室中为姜珂寻找一名合适条件的男子,许嫁成婚,再亲自为姜珂行及笄礼。
结果他发现姜珂居然对男人没有兴趣!
赵姬感到惊讶。
姜珂更加惊讶。
果然正常人理解不了赵姬的脑袋里想什么。
因为她居然给姜珂相亲!!
你要是说她不懂吧,毕竟是一起从邯郸低谷时熬过来的,她对姜珂还有点感情,连嫁妆都给准备好了,还是那种丰厚到连姜珂看见都有点儿要“见钱眼开”的程度。
要是说她懂,她懂个毛啊,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里再也找不出来一个像她这样荒谬到给自己儿子的谋士相亲的人了。
关键这位谋士还不是个水货,是有真材实料的那种。
这和把刚出锅的肉包子往狼嘴里扔有啥区别啊。
当嬴政听到这个消息时,批阅奏书的手顿了顿,一滴墨汁掉落在纸面上,洇出一片深印。
嬴政也挺惊讶的。
“难道要让阿珂磋磨到二十,再行笄礼吗?”
如果女子一直没有许嫁人家,会在二十岁的时候行笄礼,赵姬看起来还挺为姜珂担心的。
可嬴政觉得他阿母这个建议其实挺好的。
“太后您就不要操心我的婚事了。”姜珂道,“霍子曾经说过,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在六国还未统一,匈奴百越还没平定之前,我是不会考虑成家的。”
“阿珂,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
赵姬话还没说完,姜珂直接打断:“您要是真的关心我,那就给我点钱吧,我这个人就是贪财。”
姜珂认为,比起给自己找男人,可能赵姬更需要找几个面首。
赵姬嘴里的话硬生生给憋回去了。
姜珂真的没想到,自己在现代没遇到的催婚,居然在古代给遇上了。
好说歹说,她总算是把赵姬催婚的念头给打消了,于是及笄礼爆改生辰宴,她在太后的兰芳殿里吃了顿席,收了很多生辰礼物,气氛倒也不错。
从兰芳殿归家的路上,姜珂坐在坐在车上,迫不及待打开了嬴政送她的生辰礼。
是一枚美玉雕刻而成的笏板。
簪笏成行,貂缨在席。笏是官员们上朝时候手中所持的礼仪用具,用来记录君王命令或者书写向君王上奏的章疏。
这具身体,十五岁,大好的年华,青春正盛,未来还要走很长时间的路。
她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不管死后如何,姜珂只想生前钟鸣鼎食,贵极人臣,在士农工商等级森严的古代,如果她没有权利,那么所拥有的一切只不过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而已。
只是啊,如果这秦国官场中只有我一个女人,那未免也太过无趣了些。
她从车上下来,也不说话,就这样沿着街道行走,感受过往行人的悲喜。
二月末正是早春时节,覆雪消融,蒙蒙新绿,别的花朵还在吐露嫩芽,粉白色带着红晕的杏花却已经开满了枝头,相映成趣,姜珂散步到树下,恰好一阵微风拂过,杏花如雪,化作漫天花雨,洋洋洒洒地在空中飘荡了一会儿,最后零落了她满身。
嬴嘉连忙走上来为她拂去衣上杏花,抬眼间,却发现自家主君眼神直勾勾地,像是在注视着什么。
嬴嘉顺着姜珂视线的方向看去,是一个约么四五十岁的男人,他手里牵,不,是抓着一个小女孩。
女孩大概八九岁的年纪,头发上插着一根稻草,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身上的短褐草屡看起来也很破旧了。
嬴嘉解释道:“应该是那位男子家中贫苦,便打算将自己的小女带到市肆上买了换钱。”
奴隶交易自古有之,就连商鞅变法之后都无法改变这点,在市肆末尾,便是专门进行奴隶买卖的场所了,所谓“置奴婢于市,与牛马同栏。”
这些奴婢们大部分是触犯法律的犯人,小部分是他国的俘虏,和嬴嘉所说的那种情况,家中没钱,卖儿鬻女。
他们会被放在畜生旁边,和畜生一样毫无尊严地被买主们挑挑拣拣,选来选去。
姜珂问她:“你怎么知道?”
嬴嘉道:“赵胜宅邸中有很多婢女都是这样的身世。”
姜珂道:“我觉得自己和她很有缘分,所以我想帮她。”
嬴嘉:“您要买下她吗?”
姜珂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说道:“我之前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授人以鱼只救一时之急,授人以渔则可解一生之需。”
嬴嘉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懂了姜珂话中之意:“您要将她放在身边教导吗?”
“我很忙,可能没有时间教导她。”
姜珂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年刚满十五岁,工作年龄却长达九年,简直就是天选打工圣体。
姬萍突然说了一句:“我可以帮你教导她。”
姜珂蹬鼻子上脸道:“那你可以再多帮我教导几个吗?”
她随口一问:“几个?”
姜珂眨着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看向姬萍,摇晃她的衣袂,问道:“不算太多,你可以答应我吗?”
她最终还是答应:“好吧,我同意。”
嬴嘉内心OS:这傻姑娘,都被姜珂给坑多少次了,怎么还这样义无反顾地相信她呢?真可以称得上是大秦第一单纯。
姜珂走到男人面前,叫住了他,那男人看姜珂身着锦绣,腰佩玉珩,猜想她的身份必定非富即贵,当即喜眉笑眼,露出一副奉承表情,讨好地叫她贵人。
姜珂看向女童,注意到她除了外表的贫苦外,还长了一口烂牙,应该是常年吃粗糙食物磨砺的。
她买下了这个女童。
一名年幼奴隶2500钱,一副皮甲2000钱,一个人居然和一副皮甲相差无几。
这就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战国。
她问那名女童:“你想读书吗?”
秦国黔首识字率位居七国之首,可平民黔首们,男子有官府之人科普法律文字,至于女子,学习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女孩对于自己被卖到别人家里这件事很平静,她回姜珂:“想。”
“读书之后,你想要做什么?”
女孩想了想,说道:“我想和平一样,当吏。”
平是他们里中最有出息的人了。
“好,我帮你。”姜珂勾了勾嘴角,笑着问道:“你叫什么?”
“莠,我叫莠。”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女孩摇了摇头:“不喜欢。”
她的阿弟叫做珩,是专门三个钱币请闾里有学识的人起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好听,寓意也好,据说是贵人们佩戴的东西,而她却是田间低头里随处可见的蒿草。
“那以后你就叫图南吧,今将图南。”
《逍遥游》是姜珂高中时很喜欢的一篇文章,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一朝乘风而起,飞向远方。
姜珂注意到,刚才那些被吹落的杏花,其中有一片花瓣乘着风落到了小女孩的肩膀上。
不同人的人生就像是那棵树上的杏花花瓣,大家同出一枝,同开一蒂,可却有的花瓣被风吹到沟渠中,有的花瓣被风吹到自己发上,有的花瓣被风吹到了图南身上。
人之境遇,高下悬殊,不同的风,有不同的境遇,现在,我将助你。
好风凭我力,祝你上青云。
还有你未来的同学们,若是聪明出众,那就为争当人杰,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朝堂之上,助我直上青云。若资质平平,那也能成为路边小花,独善其身,自成一道美丽风景。
姜珂看向自己的两位好友,问道:“你们认为我的六博水平如何?”
一人道:“差。”
另一人接话道:“有这世上最大的提升空间。”
姜珂:“你们就不能说得委婉一些吗?”
她的语气正式起来:“现在,我要开始下棋了。”
一盘为期限二十年甚至更久的大棋。
秦王政三年,蒙骜击取韩国十二城,燕国太子丹入秦为质,赵王薨,公子偃继位为新王。
接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姜珂正在沣水河畔田间地头中研究种土豆,她脱下手套,又仔细看了看这些情报,简直槽多无口。
“蒙骜将军,大秦第一进击的将军。”
“这燕丹,怎么感觉这前半辈子时间里都是在做质子中度过的呢?”
“咦,赵王死了,估计赵国这点家底马上就会被赵偃给败光。”她问一旁同样在刨土豆的许存,“你说我要不要现在给廉颇将军发一道招揽令。”
“赳赳老秦,专门收留被各国坏大王排挤的心碎将军。”
没有后世剧本的许存不解道:“为何要给廉颇发招揽令?”
姜珂解释道:“新任赵王是出了名的行事荒唐, 脑子空空,乃窑头土坯之辈,他对于国事还比不上对财宝美玉了解得多。我猜想他即位之后肯定会任人唯亲, 认郭开为相邦,娶曹姬为王后。”
许存:“郭开是谁?”
姜珂:“赵王伴读。”
“曹姬是谁?”
“赵王叔母。”
许存:……啊?
许存:我需要思考。
两句话直接干烧许存CPU。
“主君莫要说笑。”许存一本正经道,“廉颇将军乃是自赵惠文王时期至今的三朝元老,功劳显赫, 襟怀坦白, 论资历和战功,整个赵国再没有谁能比得上他了, 郭开声名不显, 又没有主君您这般才智和仁德,世界上哪里有换下美玉而佩戴顽石的道理呢?”
相邦和王后的位置又不是土豆和番薯, 想给谁就给谁,许存十分坚信, 赵王是绝对不可能罢免廉颇的。
姜珂粗略地跳过前面,满脑子都在品味许存后面那半句话。
此时此刻她都有点理解历史上那些宠幸佞臣的昏君了, 虽然许存并非佞臣, 可这糖衣炮弹确实腐蚀人心。
她爱听,多说点。
姜珂:“那您是低估了赵偃的荒唐程度, 我猜测,他真正继位后,不仅会撤掉廉颇的代理相邦之职,还会连他的兵权也一起罢免。”
许存觉得更加不可思议了。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他不信, 他一点儿都不信。
姜珂幽幽道:“您就是碰到了个好大王, 过习惯了好日子,都想象不到坏大王国家里的臣子是如何战战兢兢生存的。”
许存还是不相信:“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姜珂看他这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弯了弯嘴角,眉毛一挑,忽有一计涌上心来,她再次询问:“这件事听起来真的很荒谬吗?”
许存坚定点头。
姜珂心中了然,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蒙家……门口。
她在蒙家门口晃悠了几圈,想着随便碰上蒙毅蒙恬其中一人就行,结果她今天运气不错,才逛了不到半刻钟就碰到了蒙毅。
先是假装偶遇,闲谈许久,然后再很热情地邀请他来自己家里吃饭。
蒙毅这几日休沐,秦国贵族子弟们一般都很卷,就像现代的中学生一样,休息日不是真正的休息,而是用来弯道超车的,就比如今日,他本想去军营中和兵士们一起训练来着,没想到刚出门就偶遇了姜珂。
他自认为和姜珂算是一见如故,加上姜珂亲自邀请,太过热情,实在是不好拒绝,于是中途改道,去了长史府。
而且姜长史家的饭食味道确实不错,比大王宫中还要好吃。
到了姜珂府中,她命人准备的筵席很丰富,四凉四热,荤素搭配。数年来,大家对于姜珂的饮食习惯早已了解,她从不吃腼鳖鸿鸧,兕鼍臛蠵这些珍贵的野味,只吃鸡豚牛彘等平常肉食,虽然平常,但因为特殊的烹调方法和佐料,味道反而比那些贵重之味更加美味。
不知道为什么,姜珂这次对蒙毅很热情,热情到就连姬萍看了都有些害怕。
一个人突然对你很好,那她总归是要图些什么的,世人所图之物,无非就是钱权色这些,反正阿珂绝对不可能是图我家阿弟模样英俊,那就是……
姬萍一怔,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姜珂还请蒙毅喝了酒,阿不,是小麦果汁,度数不高,才五度,喝得他朦朦胧胧的,但还有意识,不至于醉到不省人事,恰好处于微醺这种程度。
她和蒙毅一起从星星月亮山川河流,到数理化和各种没什么用但很有趣的冷知识,比如无论多么轻薄的布帛都无法对折超过七次。才刚一顿饭的时间,二人就相交甚欢,互引为知己好友。
眼看时机成熟,姜珂逐渐委婉地将话题转移到赵王继位这件事,貌似不经意间说出廉颇会被罢相夺权这个可能。
蒙毅不相信廉颇会这么快被清算。
他知道赵国有很多秦谍,但廉颇可是老将,当年燕惠王猜忌乐毅是因为他还是太子时就和乐毅不和,属于私人恩怨。秦惠文王车裂商鞅也是在因为商鞅所制定的律法在秦国已经成型。
赵王和廉颇,一来无仇无怨,二来赵国还需要他打仗呢,至少也得再过些年才会被夺兵权吧?
“两个月之内,廉颇肯定会被罢相夺权。”
姜珂摘下手腕上的配饰,“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说道:“蒙郎卫敢不敢和我赌上一回,若结果并非如我所说这般,那珂便将它赠予你。”
东西分发多了就不稀有,这个道理姜珂还是懂的,于是这次没有她选择琉璃佩,而是选择了别的东西。
蒙毅将视线看向姜珂手中的物件,从形状来看,像是女子的臂环跳脱,可从材质来看,不是金属,也并非动物皮所制,最奇特的是,中间透明琉璃那部分里面的指针居然会动,看这样式,好似……日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