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竟以兽化形态生活了那么久,大部分都能看出来。”
他拽出挂在脖子上的编号铭牌,补充道:
“异兽和兽化者的编号是不一样的,就算碰到不确定的,我也能靠铭牌分辨出来。”
“太好了。分个任务给你。”
褚洄之示意洛达:“伸手出来,不要动。”
洛达不明就里地抬起小臂摊开手掌,褚洄之二指相并,离着老远在洛达的掌心隔空画下符文。
他分了点灵力给洛达,顺便也保证自己能随时感知洛达的状态。
褚洄之道:“我需要尽快把消息传回主星,你先回去救人,要是遇到丧失理智的就打晕了拖上来,总之要尽快,没问题吧?”
有温热的力量从掌心的奇怪符号涌入身体,洛达对褚洄之的本事也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并没有太惊讶。
只是,他动作僵硬地摊开五指,颇为忧心地问褚洄之:
“这玩意儿结实吗?不会一碰水或者一碰其他人就消失了吧?”
褚洄之不知道洛达为什么担心这个,保证道:
“放心吧,随你折腾,不会消失。”
洛达舒了口气,解释自己担忧的原因:
“那就好,我看你画它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恨不得离我的手两米远,还以为这个东西很娇贵呢。”
“哦,倒不是你想的这样。”
褚洄之自然地随口道:“给莫岁画的话就不用隔空。”
洛达嘴比脑子快:“为什么?这玩意儿还分体质?”
闻言,褚洄之短促地轻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他关怀道。
洛达懵然看向褚洄之。
很奇怪,虽然褚洄之没有接着开口,但洛达就是在那张漂亮到人神共愤的脸上读出了人神共愤的下半句话——
“像我这样有男朋友的人,是要自觉和别人保持距离的。”
就不该多问半句。
洛达狠狠给了空气一拳,化悲愤为行动力,板着张脸钻回了实验基地。
褚洄之之所以把救人的工作暂时交给洛达一个人,是因为现在是向主星传递信息为数不多的黄金时间。
虽然兰德勒掌握着基地闭锁系统的控制权,但褚洄之猜监控权限应该是全权在科林手中的,不然科林之前不会敢让他堂而皇之地待在基地,兰德勒也没有必要靠塞尔的眼睛来观察情况。
所以,兰德勒对基地内异状的掌握应该只到塞尔死前,他想不到科林会砸碎云冉的培养舱来救人,也不知道自己并没有死亡。
他一定会尽快派人前来回收实验样本和药物,在他的人来到这里之前,必须得先发制人。
投影画面突然弹出时,莫岁正和瑞卡一起整理证据资料。
经过排查,可疑人员剩下了没两个,只是缺少能够锁定最终人选的关键性证据而已。
证据链很难再推进下去,莫岁苦恼得快要薅头发,就在这时,褚洄之的脸出现在了他眼前。
莫岁的眼睛刷地一下亮起,可还没等开口向男朋友倾诉困难,他立刻注意到褚洄之的背景是无垠的荒野和部分坍塌的实验基地。
二人只交换了一个眼神,莫岁的神情瞬间转为严肃,他抄过写有几个嫌疑人的白板,语速飞快地问褚洄之:
“这三个人,你那边的证据能锁定到谁?”
“兰德勒·佩安。”
褚洄之和莫岁之间的沟通效率极高,在绝对的信任和默契下,二人无需任何多余的解释就可以理解接受对方传递的信息。
褚洄之平铺直叙地快速道:
“我录下了他的亲卫塞尔与科林的对话,可以证明兰德勒是一切的主谋。”
“现在需要办两件事。一,拜托赫莲娜夫人拖住兰德勒,他今晚必定会有大动作;二,需要可靠的人在兰德勒意识到之前转移走这里的受害者和证据,时间不多。”
褚洄之话音未落,莫岁打给赫莲娜夫人的通讯已经拨了出去。
可通讯很快被挂断了,这有点反常。
莫岁没浪费时间,他让瑞卡继续尝试联系赫莲娜,自己则给莫凌昭发去了消息。
【哥,你知道夫人现在在哪儿吗?】
莫凌昭此刻正在党派会议上焦头烂额。
经过一整天的威逼利诱和推拉妥协,他手上这份开放低价武器买卖权限的提案终于即将进入关键的签字阶段,他得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他没法离场,勉强腾出手,迅速给莫岁回了条消息。
【大概半个小时之前,兰德勒公爵又一次向父亲提出了会面邀请,我不好拒绝,找了夫人帮忙,他们二人曾是战友,夫人代为应邀。】
主星某所私人航天发射场, 赫莲娜走进空空荡荡的等候厅。
手杖的末端敲在锃亮反光的地板上,缓慢地发出有规律的闷响,孤身坐在等候厅尽头的男人却并没有回头。
他只是沉默地面对着巨幅的钢化玻璃幕墙, 看着落地窗外的人员做航舰起飞前的最后准备。
赫莲娜在他身旁的空位落座, 面容肃穆的男人这才扫了她一眼。
“是你啊。”
他微笑,开口问道:“我们有多久没单独见面了, 老战友?”
赫莲娜没有回应兰德勒无意义的寒暄,只是冷静地反问:
“所以这是你我的最后一次会面吗?在你逃跑之前?”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男人憋出一声短暂的笑,那笑声很干涩,像是机械钟表缺乏润滑的走字声。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不给人留情面。”他道。
赫莲娜并不想和他闲聊。
谁是操盘者已经不言而喻,兰德勒几次三番想找莫晤沉协商, 大概也是为了在大厦将倾之前寻求利益合作基础上的彼此庇护。
她瞥向男人的侧脸,恰巧窗外有昏黄的光影掠过, 赫莲娜突然有些唏嘘。
当年在前线的时候, 兰德勒是唯一一个会挡在普通士兵身前的贵族指挥官,他曾经是万人敬仰的标杆, 也是口口相传的不败战神。
他称呼赫莲娜为战友, 其实是给赫莲娜抬高了一辈,他的资历比赫莲娜要老。
冷不丁地, 赫莲娜突兀开口:
“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前辈?”
“后浪拍前、薪火相传, 没有人可以永远站在巅峰。光辉不再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权力和力量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兰德勒半晌没有回话, 紧绷的下颌却出卖了他并不平和的内心。
他没有正面回答赫莲娜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你呢?知道腿伤无法痊愈的时候, 你有不甘心过吗?”
赫莲娜挺直的脊背岿然不动,并没有因为兰德勒的话产生任何动摇。
她淡然回道:“不甘心是一回事。接受不甘心的现状又是另一回事。”
兰德勒显然是没法接受不甘心的那一种人,或许是因为履历太过光辉,对他而言,连略微低头都像是活活打断他的脊梁。
他无法苟同赫莲娜的观点,呵了一声,没做更多回应。
赫莲娜没在意男人的反应,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做的那些事已经藏不住了。如果想要离开主星后还能正常生活,直接走人是不行的,你需要一份让出逃变得名正言顺的文件,找莫晤沉就是为了这个吧。”
兰德勒没有兜圈子,坦率承认道:
“是。把我派去第三星区担任特派区务长,我只有这点要求。至于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
赫莲娜看向熟练进行利益交换的兰德勒,突然觉得有点悲哀。
她轻声道:
“前辈,我刚进入军部的时候,是你给全体新人做的演讲。你说,身为军人,能依仗的只有自己的力量,自立自强、不求于人。”
“我还说过这种话?”
兰德勒略一停顿,他靠向椅背,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看来那时候还是太年轻,气盛无知。”
赫莲娜诧异地看向他,好不容易压回涌上胸膛的失望与愤怒,她硬邦邦地回绝:
“那很抱歉,我无意与您同流合污。”
兰德勒神情不变,深棕色的眼睛斜瞥向她,话里有话地缓慢道:
“雨水在落地之前,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其他的水流一起汇入肮脏的下水道。”
“未来是不受你我掌控的,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走到今天。”
赫莲娜不为所动:“每一步都是自己走的,谈什么愿不愿意。”
二人对视,良久,兰德勒沉默地挽起了自己的袖管。
硬括昂贵的布料之下,是彻底干瘪萎缩的肢体。看上去全无一点力量感,已经和迟暮老人的手臂并无差别,全靠机械外骨骼的包裹支撑才能维持日常活动。
“其他肢体也是这样,我就不一一展示了。”
灯光在兰德勒的脸上投下落寞的阴影,他语气里显出难以自控的愤恨: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跟我说的吗?能力退化、肌肉萎缩,甚至生活不能自理,你让我怎么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是,我承认,我一时受人蒙蔽,实在是鬼迷心窍。在发现科林违规研究强化药物的时候,我并没有制止他,反而投资支持了他的实验。”
兰德勒玩了个文字游戏,自然地将主谋者的身份推到了科林的身上。
他叹了口气,微躬上半身,用膝盖撑住手肘,疲累的眼神自下而上望向赫莲娜:
“赫莲娜,我只是想要去第三星区安享晚年而已,那些不光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给我留个体面?”
眼前的画面确实很有冲击力,赫莲娜瞳孔微缩,一时没有再立刻出言拒绝。
“如你所见,我也活不了太久了。”
兰德勒看上去极其苍老疲惫,他几乎是在恳求:
“以前的那些功勋总足够我功过相抵吧,行个方便,让我离开这儿自生自灭也不行吗?”
男人的言辞恳切动人,可是,在无人察觉的地方,铺满暗色的眼底却倏然闪过一抹狠厉的精光。
开玩笑,他才不会就这么颓然败走。
别人英雄迟暮惨淡收场是别人的事,他怎么能和那些庸人一样。
主星风雨欲来,不是发展势力的好地方,倒不如销毁所有证据、暂时韬光养晦。
实验室里留下的药物数量足够他在第三星区培养属于他的兽化者军队,等时机成熟,他自然可以卷土重来。
如果此刻与他协商的人是莫晤沉,他大概已经如愿以偿了,可赫莲娜比他想的更加强硬。
“……你是否功过相抵,不是你我口头可以衡量的。抱歉,我得遵守纪律。”
听到赫莲娜与自己预想相悖的回复,兰德勒微微颔首,语气里不无遗憾:“哦,这样。”
幽深的眸子瞥向面容坚定的女人,兰德勒声音转沉:
“你是优秀的军人,我本不想这么做。”
下一秒,狙击瞄准镜的红光穿透玻璃,赫然出现在赫莲娜的胸前。
“莫晤沉应该已经出事了吧,他那个老顽固,不可能突然有这么大的改革动作。”
兰德勒挺直身体,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袖口。
真是多余打感情牌,还是抓住把柄更管用。
他看向赫莲娜,意有所指:“选择替其他人包庇罪责,却一点不帮我这个老前辈的忙,这可不够公平啊。”
面对明晃晃的威胁,赫莲娜连发丝都没见颤动。
能让人察觉存在的狙击手只是不足为惧的威慑手段而已,兰德勒的目的依旧是逼她代替莫晤沉开具文件。
“一切尘埃落定后,我自然会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
赫莲娜面色沉着,手指同时拨动手杖上的机关,机械重组,顿时成为一把轻机枪。
她行云流水地举枪上膛:“把你送上军事法庭,就是我能帮你最大的忙,前辈。”
看着枪口对准自己,兰德勒反倒大笑出声。
神情中本就并不出自真心的落寞和悔意彻底一扫而空,他两手随意一摊,无所畏惧地道:
“赫莲娜,你会放我走的。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心狠,如果我是你,早就把我一枪爆头了,你居然还想着用法律来惩罚我?”
拿捏善人可比与恶人合作简单多了,只需要以软肋做威胁就能空手套白狼,连相应的代价都不用付。
兰德勒一直很不理解赫莲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孩子,这个看似冷硬的女人对待继子和下属都像对待亲生子女一样,简直母爱过剩。
但无所谓了,现在看来,赫莲娜的这个弱点简直是上天在帮他。
撕破脸皮后,兰德勒的语气反倒变得胸有成竹起来。
“莫凌昭最近可是扎眼得很,流言甚至说莫晤沉有意退位,权力即将全权交接给这位接班人。这种风光无两的时候,要是爆出他弑父夺权的丑闻,他这辈子也就与高位无缘了。”
“至亲有这种案底,莫岁又怎么入职军部?他连政审这一关都过不了。”
赫莲娜举枪的手铁铸般不见偏移,眼神却略微一晃。
兰德勒将赫莲娜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
已经中毒身死的褚洄之也可以搬出来当筹码,赫莲娜最欣赏的就是这种身世悲惨且实力超群的年轻人。
他在心里精打细算地盘算着,继续道:
“哦,还有褚洄之,撤销他的通缉令对我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他很久没回家了吧,你难道忍心看他背着黑锅逃亡一辈子?”
“何必这么刀枪相向呢?你想保护你的孩子,我只是想要一条生路而已,我们的诉求并不冲突。”
兰德勒说着,伸手握住了赫莲娜的枪管。
枪口缓缓下压,二人对上视线。
“他们都还年轻,你身为母亲,得为他们的未来考虑吧,赫莲娜?”
“你也知道第三星区是个什么地方,没有矿产能源、没有人口红利,更不可能接触什么政治资源,只有点醉生梦死的娱乐产业,我选择那里,这辈子就没打算再回来。”
兰德勒藏起自己的真实想法,逐步诱导:“你放我离开,我自然安分守己、守口如瓶,主星的一切从此与我再无瓜葛。”
说实话,赫莲娜的确产生了犹豫。
其一,兰德勒所言直中她的软肋;其二,她也并不知道兰德勒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是受人蒙蔽。
她惦记着提携之恩与并肩作战的旧情,总觉得兰德勒不至于被权力与欲望异化成完全丧心病狂的模样。
“……如果放你离开,你不能带你的人一起走,只能开走一架飞船。”
赫莲娜试探着提出限制条件:
“我也不会如你所愿给你开具特派区务长的委任书,最多允许你保留虚衔。”
“可以。”
兰德勒答应得很痛快。
“我说过了,我只想到此为止,那些身外之物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这当然是谎话。兰德勒表情真诚,却在心里对自己所说的话嗤之以鼻。
对他而言,唯一宝贵的就是时间,只要他能尽快回收实验基地里的样本和证据,什么限制条件都不成问题。
心中的天平一点点倾斜,看着这位曾被无数军人视为标杆的人物,心情复杂的赫莲娜逐渐放下了手中的枪。
是否真的要对兰德勒网开一面,她的纪律不允许她这样做,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三个年轻人本该璀璨的人生因为她的固执而就此停摆。
兰德勒极具蛊惑性的声音在赫莲娜耳边响起,一点点将她推向错误的崖边。
“事情总是很难十全十美,你做过那么多战略决策,应该很习惯凡事有舍有得,这对你我来说都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看着赫莲娜明显动摇,兰德勒眼底的幽光愈加得意。他选择和赫莲娜见面,就是料想到了现在。
是放“误入歧途”且“金盆洗手”的前辈一条无害的生路,还是间接毁掉几个孩子的人生,他想,赫莲娜很快会做出令他满意的选择。
兰德勒的姿态已经开始游刃有余,而就在这时,一点银光出现在了天边。
兰德勒刚开始并未在意,可不过两秒,那点银光由远及近,已经放大了十数倍。
虽然不可能,但它好像是冲这个私人发射场的方向来的。
只是思考的功夫,点状物已经化为细长的流光,以超越肉眼捕捉效率的速度极速迫近目标。
兰德勒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他猛地站起身,向下属喊道:
“启动防空打击系统!”
可这为时已晚。
伴随着玻璃碎裂四溅的尖锐声响,一架银光铮铮的星兽甲直接撞破了玻璃幕墙,陨石坠地似的轰然降落在等候厅。
瓦砾四溅、狂风席卷,厅内的设备全被掀翻,局势也在顷刻转变。
打开驾驶舱盖,身着作战服的莫岁跃出机甲。
他从天而降,浑身都是桀骜不驯的生命力,让肮脏难堪的一切尽数相形见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