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打……”
“不准。”楼问津一下拿吻堵住了她的嘴,把她呼吸夺尽之后,他才再度出声,声音又哑了两分,“……随意你怎么处置我,但你不准。”
“……如果我非要呢?”
“先杀了我。”
梁稚说不出话来。他们之间,仿佛所有一切都扭缠成了一个毫无头绪的死结。
“……那先放你活一阵。”梁稚转过头去,“我骗你的。是去年放的。”
“……是吗。”
梁稚甚至不敢去细品,他的语气里是不是有遗憾的意思。
下一瞬,楼问津便低下头来,把脸紧紧埋在她颈侧,深深呼吸,仿佛是在汲取她身上的气息或者体温。
她能感知,他的情绪是疲惫与无可奈何。
多么难得,楼问津竟在向她示弱?
她大可以趁机嘲弄,可默了一瞬之后,却是伸臂,回抱住了他。
毋庸置疑,真正丢盔弃甲的人是楼问津,他已再三地以自毁投诚。
从前,她一再试探,只为弄清楚,楼问津是不是也喜欢她。
现在答案呼之欲出,她却不敢再细究了。
汗水蒸发, 温吞的拥抱让困顿骤然袭来。
梁稚阖上眼,想要歇一歇,楼问津轻轻掐一掐她的脸, “阿九, 洗完澡再睡。”
梁稚非常不高兴地蹙起了眉头, 楼问津手伸到她的背后,把她搂了起来, 亲她的额头哄道:“听话。”
若非确实黏腻而不舒服,梁稚实在懒得动弹,她拿薄被掩了一掩, 说:“……那你先出去。”
楼问津瞧着她。
“……我要穿衣服。”
“我在这里就不能穿吗?”
“……”不知为什么, 此刻要当他的面穿衣服, 竟比方才被他脱去还要叫她觉得羞耻,“我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她瞪了他一眼。
楼问津笑了一声,自己捞起衣服穿上,赤脚下了床, 往浴室走去。
他穿衣服的时候, 梁稚仅将眼睛睁开一线,偷偷地瞧了瞧, 方才那个过程里, 反倒没有留心去观察。可恶, 他怎么身材也这样好。
一阵哗哗的水声之后, 过了片刻,楼问津走出浴室。衬衫与长裤穿戴得整整齐齐, 脸也洗过了, 一点也瞧不出他曾经耽于欲色的痕迹。
他手里拿了一件浴袍,走过来递到她手边, “洗完澡就睡一觉,我会叫兰姨他们不要上来打扰你。”
实则梁宅的佣工都很守规矩,如无雇主传唤,轻易不会上二楼。这也是为什么方才到了最后,梁稚不再克制自己,放胆出声的原因。
“你不需要休息?”
“难道你想让别人知道,我在你房间里待了一下午?”
果真,梁稚立马不说话了。
楼问津指了指枕头,“阿九,帮忙把眼镜递给我。”
梁稚伸手一摸,动作顿了顿。
她举起眼镜,十分无辜地看向他,“好像压坏了。”
“……”
楼问津将断了一条腿的眼镜揣进长裤口袋里,走下楼梯。
古叔恰从书房走出来,“楼总?原来你还在这儿。正好,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楼问津顿步,“什么事?”
梁稚睡到下午四点方才醒来,睁眼后没有立即起床。
身体残余的一些酸楚感叫她确信方才并非梦境。
她蓦地想起了十七岁的时候,朋友圈里有个玩伴,某天神神秘秘地同她们分享,她和别人“那个”过了。圣乔治女中学风严谨,学生也大多来自富贵家庭,一贯家教甚严,故大家平日里虽然偷偷传阅杂志画报或电影碟片,但并无一人真正“身先士卒”。大家一时好奇极了,围着那个玩伴问,那是什么感觉。她低着头,红着脸说,就……一直内急,想上厕所。大家有些失望,就这样吗?她好像也不想让这次经历被认为是乏善可陈,忙说,也不是……还是很舒服的……就是……哎呀,你们以后就懂了。
那天回去以后,她一直在饭桌上偷瞄楼问津。
年轻男人吃饭时也坐得笔直,目不斜视。白色衬衫领口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只有袖口露出一圈嶙峋腕骨,引人遐想。
后来她就想了个法子,让楼问津陪她去游泳。但他那天还是扫兴得很,平日的长裤衬衫虽然不穿了,但换了短袖衬衫与百慕大短裤,叫她想瞧一瞧他有无腹肌都未果。她总不能把他衣服给扒了。
之后再看文学作品,凡有相关描写她都看得面红耳赤,因为陡然间所有幻想有了一个具体的指向。
而在方才,这个焦躁的午后,所有幻想都变作现实,甚至成倍地超过了她能想象的极限。
她拿手背碰一碰烧红的脸颊,决定不能再回想了,于是赶快爬起床。
一楼很是安静,梁稚以为楼问津人不在,逡巡一圈,走到起居室门口去,才发现他正坐在她平日常坐的那张双人沙发上看书。
衣服似乎是换过了,上午那件衬衫的廓形要更偏板正一些,而身上这一件则更宽松休闲。
眼睛没戴,因此他听见动静抬眼望过来时,眼神格外的清明又锐利,但在反应过来人是她以后,便又变得柔和。
“睡好了?”楼问津看着她,有点似笑非笑的意思。
梁稚不吭声,走进门,又停下脚步,“……你坐了我的位子。”
“那你过来,我让给你。”楼问津边说,边合上书本。
梁稚走到沙发跟前,他也正欲起身。
但这仍然是虚晃一招,他不过是将翘起的腿放了下来,而后抓住她手腕往后一拽,就使她坐了下去,坐在了他的腿上。
梁稚一惊。起居室常有人来的,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她立即伸手去推,他却抱得更紧,仰面看她,一本正经地问:“梁小姐,眼镜的损失费怎么算?”
“……又不是我压坏的。”
“哦?那就是我太用力了?”
说话声音很低,绝无可能叫第三个人听见,但她耳朵顿时烧红,“……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那你生气吧。”
他说着,便拊她的后颈把她脑袋按下来,仰面去吻她。她轻咬了一口,见他没有松开的打算,伸手往他胸口狠锤了一拳,“被人看见了……”
“看见就看见,我亲我太太还要其他人批准么?”
“楼问津!”
楼问津倒是懂得适可而止,见她似乎真要生气,也就笑一笑,松开了手,目光却还是瞧着她,带一点浪荡的笑意。她第一看见他这样的表情。
她隐约觉得,他似乎心情变得很不错,不再像上午那样阴阴沉沉。
莫非是她给了他一点甜头的缘故?
男人就是这样,给三分薄面他就要上天。
梁稚脚尖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脚,“从现在起不准碰我。”
“这么狠心?”
“没错。”梁稚手掌撑着他肩膀站起身,再把他手臂一拽,要让他让出座位。
楼问津“嘶”了一声。
梁稚忙往他背上看去,“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伤口……”
楼问津没有作声。
“你消毒了吗?”梁稚立即去解他领口的纽扣,“……我看看。”
手指瞬间被楼问津团住了,他声音带笑,“我不碰你,你却可以随便碰我是吗,梁小姐?”
“……”梁稚猛地将手一抽,“我看还是疼死你算了。”
这时候,大门口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梁稚立马捉住楼问津的手臂,把他从沙发上拽了起来,指一指对面,“你去那里坐。”
楼问津笑一笑,抄起扶手上的书本,走去对面。
进来的是来吃晚餐的宝星和宝菱。
他们来起居室坐了一会儿,闲聊了几句,待兰姨通知开饭,才移步餐厅。
晚饭吃完,大家去棋牌室里开了几局麻将。宝菱不会打,她的位置让兰姨替上了。
今晚梁稚屡屡胡牌,因为楼总千金买笑,自己将胡的清一色也要拆散了喂给她。
宝星打得没劲极了,大过节的,输钱也就算了,还要在这里演戏。
他瞧得出楼问津心不在焉,眼睛不看牌堆,倒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看梁小姐。
至于他的傻小妹,也不替他看牌,也有一半的时间,在打量今晚不知为何没戴着眼镜的楼问津。
手里这一把打完,宝星推了牌堆,适时笑说:“楼总,约了几个朋友出去喝酒,要不我就先失陪了?”
梁稚看他,“女朋友?”
“没有没有,我现在也就够养活我自己和我小妹,可不敢叫其他人跟着我受苦。”
“哦。”梁稚了然,“那就是有这样一个人了。”
“……”宝星腹诽:您这么火眼金睛,怎么到自己身上就跟瞎了一样呢?
楼问津自然不会挽留,如此牌局也就散了。
宝星打声招呼,带着妹妹先行离开。
走到院里,宝星瞧一眼宝菱,“楼总和梁小姐现在似乎很是恩爱。”
宝菱一惊,自然明白兄长是在委婉点她,便“嗯”了一声。却把头低下去,不再说话了。
宝星拍一拍小妹的肩膀,“你这样优秀,等明年过了高考,去吉隆坡或者狮城念大学,到时候那些青年才俊,由你随便挑选……”
宝菱半晌才说:“我拎得清的,大哥。你不要担心。”
屋里,楼问津也起身道:“我同阿九出去看电影,兰姨你们也早些休息。”
梁稚立马瞟向楼问津。
楼问津笑了笑,将她手一挽,她挣了一下就由他了。
两人出了门,往门口停车处走去,梁稚手心出汗,嫌牵着实在太热,一下把他的手甩开,“我什么时候说了要去跟你看电影?”
“哦?那你方才怎么不反驳?我以为你是默认的意思。”
梁稚转身便要往回走,楼问津立马将她肩膀一搂,带了回来,低下头轻声笑说:“我下回一定先问你的意见。”
“我是不是说过不准碰我?”梁稚斜眼看他。
楼问津反正是不松手,“已经碰了,梁小姐攒着一起惩罚吧。”
车径直地开到了科林顿道,两人并不往影音室去,直接上楼去了主卧。
白日楼问津不在,叫人把窗户打开透气。
进门之后他走过去关窗,又将冷气打开,叫梁稚先坐一会儿,他下楼去拿一点水果。有梁稚在的时候,他不想别人打扰,一些琐事宁愿亲力亲为。
楼问津拿了冰镇椰子水,再回到楼上,发现浴室门关上了,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拱形窗户下方的沙发前面,茶几上摊着一本商业资讯类的杂志,应当是梁稚方才翻过的。他合上杂志,在沙发上坐下,松一松领口。他听着那水声,一时只想抽一支烟。
梁稚冲完凉,换上白色的真丝吊带睡裙——是他们结婚当天,她曾在这里穿过的那一件,材质柔软,兼有一种珍珠的光泽。
她推开浴室门,往外看了一眼,第一时间没有看见楼问津,直到目光越过窗户,发现楼问津正站在外面的阳台上,面朝外,两臂撑着栏杆。
她双膝跪在沙发上,推动插销,把窗扇往外推开。
楼问津立即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同时把烟灭了。
片刻,他推开阳台门走进屋,目光在她身上落了一瞬便移开视线,说自己一身的烟味,先去浴室冲个凉。
再从浴室出来时,却见梁稚正躺在沙发上,头枕着扶手,把杂志立在胸前翻看。头发没扎,蓬松地堆在肩头。
楼问津走过去,在她身侧坐下。
梁稚仿佛没有发现他似的,依然以匀速阅读着那本杂志,时不时地发出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响。
两个人在一种沉默中形成了一种微妙对峙的状态。
“阿九。”最终是楼问津出声了。
梁稚把杂志平放下去,看向他。
“我有些难受。”楼问津说。
“怎么了?”梁稚忙问。
楼问津伸手,拿住了那本杂志,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它抽了出来,而后抓住了她的手,拉过来,按了下去。
“这里……”楼问津垂眼看着她,“一下午都是这样。”
梁稚脸立即烧起来,可再想把手挣开,自然已是不可能的事。
楼问津就势搂住她,一把抱了起来,他身体往后靠去,再让她分开双腿,在他膝头坐下。
他抓了一把她垂在胸前的头发握在手里,仰头去看她,如月光皎白的一张脸,或嗔或喜都是那么漂亮,叫人心折。
她把目光往旁边一撇,他便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把她脑袋再转过来,与他对视。
两人呼吸陡然便乱了。
梁稚蓦地一低头,惩罚似的咬了一下他的唇,“……你一下午都在想什么?”
“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想……”
“那会无缘无故这样?”她膝盖往里挨,一下碾了下去,“……还没够吗?”
楼问津低笑了一声,很坦诚地说:“那自然是远远不够。”
话音一落,他便毫无征兆地搂着腰把她抱了起来,踢走一旁挡路的拖鞋,径直往床边走去。
梁稚后背着陆,嗅见一股青柚混杂茉莉花的香气,似是床品濯洗过后的气息。
楼问津一只手撑在她身侧,一只手捉住了那真丝睡裙的下摆,把它掀到了她的膝盖上,“……今天弄伤你没有?”
“……没。”
“我看一看。”
自然不单只是看一看。
梁稚偏过头,咬紧牙关,两手抓紧了枕头,几经克制,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手伸下去,抱住了楼问津脑袋,把手指插入他的发间,逢迎他的节奏。
她不想如此轻易就沦陷,于是过了一阵,便捉住他的手肘,叫他起来,“……我不喜欢这个顶灯的灯光,你把它关上。”
楼问津自然照做。
其余灯都灭了,只余下床边台灯散发幽黄光芒。
梁稚忽然往后退坐了几许。
楼问津有些不明所以,低头看着她,却见她把脸仰了起来,迎向他的目光,而后手指勾住了睡衣的肩带。停顿一瞬,她把肩带褪了下去。
楼问津眯了一下眼。
钴黄灯光照得她似一帧羊皮纸上的素描像,是那一晚的重现。
她仿佛是要他重新答一答这道题,要看一看,他是不是真有那样的无动于衷。
梁稚屏住了呼吸,所有血液争相涌上面颊。
重温自己最为难堪的情境,何止需要一些勇气。
她凝视沉默端坐的楼问津,同时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楼问津骤然伸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肩膀,粗暴地把她往后一推,而后径直低头,以齿衔咬。
她吃痛吸气,却被痛激发了最本能的颤栗,后续一切节奏几如疾风骤雨,仿佛是因为她想知道,所以楼问津就让她知道,假如任由本心,他与温柔一词毫无关联。
嗜血、暴戾才是他的本质。
梁稚声音颤抖,几乎只有气声,在进攻的间隙里,确认:“你那天就想,就想……”
楼问津低头望着她,目光深黯,汗珠从鼻尖落下,滴在了她的锁骨上,他声音分外低哑,“想干你。”
梁稚抬手,想要挡住脸,但楼问津毫不温柔地一把抓了下来,掰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扣住手指,按在她脑袋旁边,要她清清楚楚地看着他如何攻伐,不许有分毫的回避。
比午后那一次,来得更快,也更具灭顶的毁灭感,那个瞬间他们似乎是无比切近地濒临死亡。
楼问津俯下身,紧紧地把她抱进怀里。
她大口呼吸,唇焦舌燥,楼问津偏过头来,吻去她眼角微微的湿润。
“……楼问津。”不等气息完全平顺,梁稚便忍不住出声。
“嗯?”
“你都是跟谁学的……还是……跟谁实践的?”
楼问津伏在她肩膀上低笑了一声。
“我在问你话。”
“从前在码头和远洋轮船上工作,环境复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有时候船中途停靠补给卸装,会有人下船去带女人上来,就在宿舍……”
“那你呢?我不信你没有过。”
“阿九。”楼问津正色道,“同流合污当然很简单。但正因为太简单,我不大想去做。太轻易就能获得的廉价快乐,一定有它的代价。”
顿了顿,楼问津又说,“而且,我谊父……”
梁稚呼吸都放缓两分。她知道他不轻易提起自己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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