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料硬挺的黑色冲锋衣,拉链一直拉到顶,显得肩宽而直,插着兜时,带着点冷酷的少年气。
看得季凡灵愣了一下。
好像一晃而过的瞬间看见了那个夏夜,在路上拉住她,对她说“你在流血”的少年。
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她竟然还记得那晚傅应呈穿的衣服。
“怎么还换起装了?”坐在餐桌上,季凡灵忍不住凑近低声问。
“回家换身舒服的衣服,不行?”傅应呈没提自己被泼水的事情。
季凡灵突然想起来:“你之前有一天,也是突然穿得像个大学生。”
傅应呈:“……”
季凡灵好奇:“那天是为什么?”
傅应呈冷冰冰道:“怎么,我还需要换装才能像大学生?”
季凡灵刚想揶揄他,就听到对座的傅老夫人发出毫不遮掩的冷冷嘲笑。
傅老夫人掀起眼皮,看向傅应呈:“你什么年纪,自己心里没数吗?”
季凡灵:“……”
傅老夫人讥讽:“你就是鼻子上插两葱装猪,都比腆着脸装大学生更像一点。”
傅应呈嗤笑一声,抬眼和奶奶对视。
饭桌上火药味弥漫,但他出人意料地什么都没说,又垂了眼。
季凡灵忽然有点不乐意了:“他为什么不能当大学生?”
傅老夫人:“……”
季凡灵伸手,捏着傅应呈的下巴,真诚道:“奶奶,他这个脸在A大,不说本科生,装研究生,还是绰绰有余。”
傅老夫人:“……”
“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四,而我呢,”
季凡灵顿了顿,出于早出生的尊严,矜持道,“我看起来得有二十五了。”
傅老夫人头一回被人噎得说不出话,又因为对小丫头心有愧疚,不太好直接驳她的话。
直到傅应呈在旁边闷笑,被她听见了。
傅老夫人立马侧目,转移了火力:“你在那鬼鬼祟祟地笑什么?什么这么好笑?”
整顿饭,饭桌上谁都没有再说话,气氛维持着诡异的平和。
除了傅应呈在饭前问了句菜里有没有花生,听到钟姨肯定的答案后,把那个菜从季凡灵面前挪到了自己面前。
傅老夫人眼神微动,但也没说什么。
临走,钟姨给季凡灵送来一篮子新鲜的红薯和西红柿,都是趁他们吃饭的功夫,刚刚在后院里摘的。
季凡灵隐约看见篮子里凸起一个红色的小角,拨开西红柿,底下藏着一个厚厚的红包。
季凡灵抽出红包,递给钟姨:“这个落在里面了。”
“应该是老夫人给你的。”钟姨笑眯眯道。
季凡灵看向傅应呈,傅应呈无所谓道:“给你就拿着。”
季凡灵还在犹豫,傅老夫人双手抱胸,面色冷冰冰的,不太想看他俩的样子:“别给傅应呈抢去就行。”
傅应呈气笑了:“是,我天天在家抢她的钱。”
季凡灵:“……谢谢奶奶。”
两人正要出门,傅老夫人又忽然开口:“把你的脏衣服拿走。”
傅应呈看了她一眼,把车钥匙给了季凡灵:“你先去车上等我。”
女孩走了之后,钟姨从楼上下来,把装着衣服的袋子递给他。
傅应呈接过袋子,也没立刻走,淡淡立在那,看了奶奶一眼:“说吧,还有什么话?”
“如果你非要做这么不像话的事情,”傅老夫人说,“至少,别辜负别人的真心。”
傅应呈觉得好笑:“就为了说这个?我难道就不是真心的?”
“我看人家的心比你真多了。”傅老夫人冷道。
傅应呈蹙了下眉,眼神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傅老夫人沉吟片刻,一字一顿道:“我说你们年龄不合适,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傅应呈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眼神静了下去。
傅老夫人忍不住叹气。
“她说,”
“……等他死了,我会抱着他的骨灰盒,再爱他十年。”
推开门,傅应呈走进扑面的冷风里。
梧桐叶在秋风里打着卷刮过街道,吹到他的脚下,又被男人的鞋底碾平。
他走了几步,停下来,意识到不对,按了按额头,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季凡灵说那句话时,是什么语气,是什么神态,是什么心情。
他竟然想象不出来。
明明从前是只活一瞬间的人。
竟然也会为他去想,那么久远的以后。
拉开车门,傅应呈坐上车,女孩正在副驾驶上拆红包数钱,噼里啪啦点得飞快。
“三万,”季凡灵抬头,分出一半递过来,“这是你的。”
男人定定看了她一会,忽然倾身过来,抱了一下她。
季凡灵愣了下:“怎么了?”
傅应呈揉了下她的头顶,眸光很暗,说不出什么情绪:“……也别什么都想着扯平。”
季凡灵以为他在说钱的事:“不是因为你想借我一万五,我才分你一万五的。”
傅应呈这才注意她手里的钱:“那是因为什么?”
“……”
别的夫妻。
不是,情侣,不都会平分收到的红包吗?
傅应呈:“坐实我会抢你钱的罪名?”
季凡灵:“……不要拉倒。”
车辆起步,黑色的库里南驶过落叶翻飞的街道,掀起一片深棕色的尾浪。
季凡灵看着窗外的景色,手里攥着厚厚的红包,脑子里还在无意识地复盘和傅奶奶的对话。
她是不是,在老人面前,大放厥词了。
人家以为只是两个人谈恋爱。
结果她开口就是要抱别人的骨灰盒。
傅奶奶该不会觉得她很神经吧。
可傅应呈明明。
对她做了差不多的事情……
他图什么呢。
季凡灵知道他喜欢自己,可偶尔还是觉得,他有点太喜欢自己了。
她配不上的。
其实,当年她根本也没做什么,甚至是别人的女朋友。
她希望自己像救了江柏星一样,救过傅应呈的命,那样或许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忽然像是心脏一脚踩空了似的意识到。
过去,傅应呈确实一直喜欢她。
可未来。
他也可能像喜欢她一样,去喜欢别人。
季凡灵胸腔里好像有一锅黏稠滚烫的粥,烧得她黏腻得闷,忽然喃喃开口:“你是因为感谢我,所以才喜欢我的么?”
傅应呈还在想别的事情,闻言愣了下:“什么?”
季凡灵慢慢道:“……那你好像,还挺容易喜欢别人的。”
“想什么呢?”
飞快瞥了她一眼,傅应呈唇角慢慢落下来,好像现在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不对:“她跟你说什么了?”
季凡灵不是作妖的性格,又有点后悔问了:“……没什么。”
之后的一整周,季凡灵都在忙着准备她的pre。
她几门课的pre不巧撞在了同一周,导致她忙得脚不沾地。
中午午休的时候,其他室友都准备睡觉了,季凡灵还坐在桌前做她的PPT。
“学霸你不睡吗?”何洁路过的时候问。
“不困,”季凡灵说,“我打字轻一点,不会吵到你们。”
“啊我没有那个意思,”何洁觉得她太体贴了,又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对了,你是不是还没进辅导员新建的qq群啊?”
季凡灵停下鼠标,回头道:“一定要进吗,那我新建一个qq吧。”
“你居然没有q号吗?”何洁惊讶。
“之前的很久不登,找不回来了,绑定的也不是我自己的手机,”季凡灵一边申号一边说。
“能找回来的,”何洁说,“我之前的q号就是这么丢的,我表哥帮我找回来了,你还记得你的号吗,我让我表哥帮你找。”
季凡灵犹豫了下:“麻烦吗?”
“不麻烦,况且你的号多重要啊,那么多联系人在里面,”何洁说。
季凡灵抽了一张便签纸,把自己十年前的账号和密码写在了上面:“那谢谢你了,我不急,他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弄都行。”
季凡灵把号码给了何洁,就很快忘了这事儿。
她白天太忙,晚上睡得很快,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早上被闹铃叫醒的时候也迷迷糊糊。
过了好几天,她才突然发现。
每天她都是在自己的枕头上醒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傅应呈没有抱着她睡。
季凡灵隐隐觉得奇怪,却也不想直接去问“你晚上为什么不抱我了”。
直到周五晚上,她终于忙完学校的事,闲下来,在沙发上玩消消乐。
傅应呈似乎刚结束他的线上会议,穿着订制的深色西装,打着领带,从书房里推门出来,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玩游戏,走了过来:“有空?”
季凡灵眼皮不抬:“没看我正玩着呢吗。”
男人就站在那,等她打完一盘,才说:“行了?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
季凡灵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跟女王接受觐见一样抬了抬下巴:“行了,拿出来吧。”
傅应呈低着头,站在她面前,开始解皮带。
季凡灵眼皮狠狠跳了一下:“……啊?”
傅应呈解皮带的速度很快,季凡灵扑上去,一把按住他的手,耳尖通红:“一定要看吗?”
傅应呈掀眼:“不是都同意了?”
“现在吗?”季凡灵干巴巴道,“天还没全黑呢。”
“至少要去卧室吧。”季凡灵手指紧紧按着他,冲着一楼通透的大落地窗使眼色。
傅应呈:“……”
男人气笑了,舔了舔后牙:“不是,你在想什么?”
女孩试探:“……不是我想的那个?”
傅应呈冷道:“我从书房里走出来,坐这等半天,就是为了让你看……”他喉结滚了下,又气笑了,“不是!”
“哦……”季凡灵松开手,讪讪地摸了下鼻子,“那你脱吧。”
说是脱,其实也就往下褪了一点点。
傅应呈本身是倒三角的身材,这一褪,就露出肌肉线条紧致的小腹。
季凡灵愣住,过了几秒,像是难以置信似的,忍不住凑近了:“你怎么,你什么时候……”
纹了个身。
乍一看,像是侧腹最底端,悬着的一个小风铃。
像是找人精心设计过,动态轻盈,曲线漂亮。
仔细看,才看出那是一上一下的两个字。
“凡灵”
像是有清脆的铃声在脑子里响起,又像是一座雄浑古朴的庙钟轰然撞响,震得人头皮发麻。
季凡灵呆呆地仰头看他:“疼吗?”
“不至于,”傅应呈淡淡道,“就一个小纹身,上周去纹的,现在都没感觉了。”
纹身一般是脂肪越薄的地方越疼。
傅应呈小腹几乎没有什么脂肪,只有一层流畅的薄肌,绷紧的皮下甚至能看见青筋的脉络,而且这样隐私的位置,他竟然也愿意露在纹身师面前。
季凡灵忍不住说:“你就算要纹,也可以纹胳膊或者腿……”
“那不是被别人看见了?”傅应呈冷笑一声,“我又不是纹给别人看的。”
他不是那种以纹身为荣的人,反而一直觉得,在身上刻上无法更改的痕迹,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草率行为。
“……这是纹给你一个人看的。”他说。
季凡灵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然后失控般地,疯狂跳动起来。
她咽了咽口水,艰涩道:“……可我没有说要看。”
“是么,那为什么要说那种话气我,”
傅应呈勾了下她的后脑,俯身看着她的眼睛,眼眸晦暗地盯着她,带着压了很多天的火气,一字一顿道,“说我会喜欢上别人。”
季凡灵眼眸颤了下,有点想不起来了:“我原话不是这个吧?”
“差不多。”傅应呈冷冷道。
季凡灵头晕目眩地喃喃:“就因为这个,你就去纹身了?”
“省得你成天胡思乱想。”
傅应呈皱了皱眉,眉心忽然又松了,眼底隐着深重的情绪,把她拉近了自己纹身的位置,指尖点了点。
“看清楚了吗?”
“……写了名字的。”他强调似的,缓慢咬字。
就像家里的兔子,就像寝室的护肤品,就像所有你想占有的东西一样。
男人低低地垂着眼,带着薄茧的指腹,眷恋地摩挲了一下她的后颈,低头吻了上来。
“——我是你的。”
每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她心上。
剧烈的充盈感从心脏处,随着愈演愈烈的心跳声,汹涌地流到神经末梢,顺势填满了每一寸空洞的地方。
季凡灵仿佛第一次被他吻着一样,耳边全是听不清的杂音。
她无意识地偏开头,躲开傅应呈的嘴唇,又低头愣愣地看着那个纹身。
傅应呈垂眼看着她,指腹摩挲了下她的耳垂:“在想什么?”
季凡灵好像听不见他说话,指尖勾着他的裤腰,把他拉近了,然后吻了上去。
她在想。
这是我的名字。
我、的。
每想一次,心脏都好像在细密地胀痛。
刚刚被他亲完,她的唇瓣还是湿软的。
柔软的触感,紧紧地烙在最敏感的位置。
比纹身时针刺还要,更加凶猛的刺激。
肌肉瞬间绷紧了,青筋在她唇瓣下难忍地跳动,继而血流不受控地汹涌流淌。
男人垂着的眼倏地变暗了,理着她的头发,语速很慢:“怎么,亲这么久?”
“季凡灵,你不想就别招我,”傅应呈嗓音喑哑,动作却很轻,又开始慢悠悠地用指节缠她的发尾。
“天还没黑透呢,就开始折磨我,嗯?”
女孩好像听不见他说话一样,眼尾微红,又仰头亲他的喉结:“傅应呈……”
这么好的人,从高中时就一直崇拜的人,特别特别厉害的人,像月亮一样高高在上的人。
写了名字的。
永远是她的。
在快到极点的心跳中,她感到一点隐约的难过,还有更多更多,剧烈的、纯粹的高兴,高兴得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仰头亲他的嘴唇,咬了一下,含糊道:“……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傅应呈被她这么撩拨,实在是情动得厉害,妥协似的闭了闭眼,抄着她的腿弯就把她抱了起来,径直上了楼,进了卧室。
女孩吮咬他的耳垂,被带着薄茧的掌心用力揉捏着后腰,又凶又重地索吻。
很快傅应呈扯了下自己的领带,利落地蒙在了自己的眼上,在脑后打结,嗓音低哑:“最后一次,我不看你……不舒服就说。”
停了两秒,女孩伸手,攥住了他的领带:“……算了。”
领带在她掌心里被抓成细细一条。
透过半遮挡的视线,顺着她皙白的手腕,傅应呈喘着气,抬眼盯着她的眼睛。
什么算了。
不想吗。
如果她真的不想,那就……
女孩躺在他身下,拽下了他的领带,紧紧攥在手里。
那双眼睛湿润又明亮,眼尾染上薄薄的绯红,她轻声说:“傅应呈。”
说出口的话,像火星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开,烧起一片理智全无的灼热。
她嗓音微微发着抖,带着一点鼻音。
“……我想让你看着我。”
一寸一寸的吻,落下来的吻细细密密,吻过的伤疤都好像在发烫。
似乎想把她曾经那些不好的记忆,全部覆盖掉,让她从今往后看见伤疤,想起的只有他唇瓣的温度。
季凡灵仰着头,脊背绷紧了,无措地抓着他的头发,反复松手又抓紧。
昏黄的光朦胧地笼着她失焦迷离的眼,让一切都变得好像灼热旖旎的梦境,又像是一场控制不住地湿漉漉的雨。
傅应呈抬头和她接吻,拨开她潮湿的额发,捏了捏她的后颈。
让人沉迷的气息强势又温柔地灌入。
男人高挺的鼻尖是湿的,蹭着她的侧脸,唇舌里全是她自己的味道。
季凡灵受不住这样,被他漫长的撩拨烧得浑身酥麻,眼尾发红,很凶地咬他。
“能不能快点……”
那颗有点尖的虎牙,带着一点力气磨着,柔软的唇瓣和牙齿刺痛交织,带着急躁的意思。
傅应呈低笑了声,故意似的磨了下,安抚地亲了亲她的唇角:“怎么回事,性子这么急?”
季凡灵掌心按着他的纹身,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往下拉了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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