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她的吊瓶快到底了,傅应呈按了铃,护士进来给她换吊瓶。
轻微的动静让她微微动了下,傅应呈反手蒙着她的眼睛,低声说:“没事,继续睡。”
女孩潮湿的睫毛抵在他掌心,很轻地,挠了两下。
“傅应呈,”她的呢喃声轻轻的,咬字带着半梦半醒的模糊,“我只有你一个家人。”
剧烈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男人闭了闭眼,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我也是。”
“……我只有你。”
季凡灵原本只是打算小憩一下,可能是她潜意识里觉得,傅应呈怀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她这一睡,就睡了八个小时,直接睡到了晚上。
她醒来的时候,傅应呈依然抱着她,一只手操作手机回着消息,察觉到她动了下,本能地盖了盖她的眼睛:“再睡一会。”
“不睡了,”季凡灵脑子清醒多了,开口就是,“我怕把你压死。”
“……”
“就凭你的体重?”
傅应呈顿了顿,无言地看了她一眼,“我看你在白日做梦。”
到底是睡了太久,季凡灵感觉他的胳膊真得麻了,从他身上往下爬,傅应呈还不太乐意地把她往回拽了拽:“用完就走?当我是个垫子?”
“没有,你一会也可以,被我抱着睡。”季凡灵礼尚往来。
傅应呈:“……然后把你压死?”
季凡灵:“……看不起谁?”
她睡觉的时候还输了葡萄糖,所以现在并不感觉饿,但护士还是端来了医院里清淡的饭菜。
两人将就着吃了一顿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季凡灵停下筷子,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傅应呈,问出那个总要问的问题:“季国梁呢?”
“被抓了。”傅应呈淡淡道。
“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的?”季凡灵好奇。
一天不到的时间,她刚被绑架12个小时,就获救了,她都做好苦撑三天的准备了。
“你要是想听故事,”傅应呈看了眼表,“一会儿话多的人就要来了。”
季凡灵:“?”
十分钟后,拎着礼物的苏凌青风风火火地冲进了病房,一看她就两眼弯弯:“灵妹妹,你醒啦?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刚刚听说你睡醒了我立马就过来了。”
温蒂安静地跟在他后面,冲傅总和她点了下头:“傅总好,季小姐好,”然后又皱眉给了苏凌青一个眼色:“这是在医院,季小姐还是病人,你能不能不要大声喧哗。”
苏凌青一开始还记得压着声音,越讲声音越大,添油加醋,活灵活现,手舞足蹈地把事情的经过跟季凡灵描述了一遍。
每次提到傅应呈的时候都会被他用眼神制止,苏凌青只能浅浅带过,但最后一段重头戏,傅应呈用眼神都无法制止他。
“据说,傅应呈只是听见了他的呼吸声,就认出了他的身份,一个健步上前,把季国梁揍得满地乱爬,还一边揍一边大喊:还我老婆!还我老婆!”
傅应呈:“???”
傅应呈啧了声:“你能说点人话吗?”
“为什么是据说?”季凡灵听爽了,“你不是在现场吗?”
“我没看到啊!”苏凌青痛拍大腿,“等了一晚上结果错过了最精彩的三分钟!就为了买俩肉包子我他妈错过了这么精彩的一幕我后悔终生啊!最气人的是后来包子也没吃上!”
季凡灵也有点遗憾地看着傅应呈:“可惜,我也没看到。”
“他描述的那个画面,也只能在梦里看到了。”傅应呈冷冷道。
“灵妹妹,你放心,你连法条都念给他听了,他依然知法犯法,执迷不悟,情节恶劣,这都是有视频为证的。”苏凌青说,“绑架是重罪,外加故意伤害,抢夺财务两千万,季国梁进去没个十年二十年出不来的。”
季凡灵抬起头:“不就手机和电脑,哪来的两千万?”
季凡灵奇怪地看着苏凌青,温蒂警告地看着苏凌青,傅应呈冷冷盯着苏凌青。
三个人的目光中,苏凌青冷汗开始往下淌:“啊?我说了两千万吗?”
季凡灵:“你说了。”
温蒂叹了口气,站起身,拎着苏凌青的衣服后襟把他往门外拽,苏凌青左右环顾:“怎么,我完了吗?”
温蒂:“你完了。”
病房门重新被合上,季凡灵莫名其妙地看着傅应呈:“什么两千万?”
“……”
傅应呈语气漫不经心:“就那个玉佛。”
季凡灵呆滞地和他对视几秒,然后几乎从床上跳起来:“两千万?!你跟我说那是从地摊上买的。”
傅应呈觉得好笑,嗤笑了一声:“你的生日礼物我就从地摊上买?你愿意收,我还送不出手。”
季凡灵咽了咽口水,眼前发黑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脖子:“……那它现在在哪里?我记得季国梁把它,跟电脑手机放在一起,就在厕所地上。”
“警察会一起收走的,”傅应呈不太在意,“之后去取就行了。”
“丢了怎么办,你为什么不拿走?”
“……”
傅应呈瞥了她一眼,觉得好笑,慢悠悠道:“能不能有点良心?我抱着你,哪有手拿你的东西。”
你的东西。
季凡灵鼻尖有点莫名地发酸,盯了一会自己的被子,又抬头看他,认真道:“傅应呈,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她这样直白地问他,望过来的眼眶有点泛红。
傅应呈沉默了两秒,承认:“房子也是你的。”
“……什么房子?”
“新家旧家都是。”
“……什么时候的事?”
“打一开始。”
季凡灵愣愣看着他,像是听不懂这四个字一样。
傅应呈用一种“这种小事怎么还斤斤计较上了”的不耐烦语气,轻描淡写道:“不是需要给你办身份证上户口吗?图方便就把房子给你了,你自己是户主。”
他其实也说过的。
——“卖这个房子要经过你同意。”
还有更早之前,除夕的时候,她问能不能请周穗上楼来家里玩,毕竟这是他家。
听到这话,傅应呈只是看着她笑,当时她还不知道傅应呈在笑什么。
季凡灵消化了很久,缓慢地喃喃道:“所以其实是,你,一直住在,我家?”
直接倒反天罡!!!
傅应呈:“……”
男人笑了声,扬了扬下巴:“怎么,不行?我不能住你家?”
季凡灵不吭声,只是别开了脸。
过了会,男人勾起的唇角缓缓拉平,他起身,坐在床边,去看她的脸:“怎么又哭?”
傅应呈轻轻掰过她的脸,捧着给她擦眼泪,眉头蹙得很紧:“不会真撞到脑子了吧……”
季凡灵不是很想被他看着,扭过头,又被掰回来,睫毛湿漉漉地垂着。
她哭也不会发出声音。
只是眼泪,无声地,一直往下淌。
她也想像从前一样,装作骄矜地说,看来还是我在包养你。
或者,故作大度地开口,你想住就住吧,毕竟我呢,就是这么一个,慷慨无私的人。
可她再也说不出那些。
伪装自己的假话。
一句都说不出了。
女孩勾着他的衣角,抿了抿唇道:“傅应呈。”
她闭了闭眼,哽咽道:
“怎么办,你喜欢我,真的太亏了……”
傅应呈愣了下,轻笑了声:“还没结婚,就开始替我算账了?”
“……”
眼泪像温热的雨,一点点,积在他的掌心里。
男人长睫低垂,眼神渐渐沉下来,晦涩的情绪在眼底翻涌,薄唇动了动,低声道:“季凡灵,别拿自己跟钱比。”
“……”
“喜欢你,是我赚了,”男人很少见这样哄人的语气,声线似乎都被她的眼泪打湿了。
“我都赚了很多年了,现在才开始让你赚一点。”傅应呈用力抹掉她的眼泪。
“是我迟到了。”他哑声道,“是我不好。”
他低头,吻上她的唇瓣,混着咸涩的泪水一起咽下。
“所以……你得努力多赚一点才行。”
苏凌青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扒着窗户,调整着角度,试图偷窥里面的状况。
温蒂抱胸靠在墙边,冷脸无语道:“苏总,你能不能别像个变态一样……”
苏凌青:“嘘——”
病房里幽暗安静,女孩坐在床上,长发披散,身形几乎完全被倾身过去的男人笼住,只能看见几根攥着洁白被单的细白手指。
他们在病房里安静地接吻。
苏凌青嘴角咧得老高,比自己亲嘴还高兴,缩回脑袋,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里一个单独的收藏夹,开始快速翻阅。
温蒂瞥来一眼:“你在干什么?”
“欣赏傅应呈的收藏品,挑几个好的。”
苏凌青喜滋滋道:“信不信吧,最近傅应呈要变成散财童子,而我,准备开始零元购!”
季凡灵住院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周穗急匆匆赶来看望她,握着她的手一直哭,说自己听到她被绑架了差点吓死,说她没想到季国梁过了这么多年还不做人。
季凡灵被她哭得脑袋疼,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我其实早就好了,是傅应呈死活不让我出院……”
周穗还是泪汪汪的,抽掉了她半包纸巾。
季凡灵麻木地看着不远处的傅应呈,眼神介于“这就是为什么说我变成了周穗”和“我哭起来不会也是这样的吧?”之间。
第二天,江柏星竟然也出现在了病房里。
他和周穗差不多同时听到了消息,人还在Q大,连夜请假买票,坐了一整晚的火车回北宛看她。
“你课不上了?”
季凡灵没想到他居然真跑回来看她,“想看我打个视频不就行了?”
“姐姐,我真的特别害怕你出事,”
江柏星在傅应呈的注视中,扒在她床边,眼眶泛红地哽咽,“你一定要平安一辈子才行,如果真要死,也该轮到我去死了吧。”
“……瞎说什么呢。”
季凡灵被他孩子气的话说得浑身发毛,仓促移开视线,硬邦邦道:“行了,别再说什么死啊死啊的,盼着点好吧。”
寝室群里刷满了室友给她的慰问消息,据说因为她出了事,辅导员第二天连夜召开会议大谈特谈安全问题,学校现在都不允许十点以后出校门了。
隔天下午放学后,三个室友还拎着水果跑到病房里来看她。
她们到的时候,季凡灵靠在床头看她们发在群里的课件PPT,傅应呈则坐在床边椅子上处理工作。
谭淑雅敲了敲门,率先进入病房:“学霸我们来看你了……额。”她看见傅应呈,发出了胃被锤了一拳的声音,站在门口不进来。
何洁被挡在后面,绕过了她:“怎么不进去……额。”她也站住了。
雁桃莫名其妙地从两人身后探头:“怎么了?……我天。”
三个人齐刷刷挤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傅应呈。
季凡灵:“怎么了?”她顺着他们的视线看了眼傅应呈,“不用管他。”
傅应呈撩起眼皮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我都没有一句介绍吗?”
“傅应呈,”季凡灵干巴巴地介绍,“我……我男朋友。”
“哦,姐夫。”何洁最先反应过来。
雁桃:“姐夫好。”
谭淑雅:“姐夫好。”
傅应呈冲她们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压了压唇角。
在病房里,男人穿得没平时那么正式,他的位置靠窗,气质斐然,戴着矜冷的银边眼镜,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
然而越简单的衣服越衬身材,男人宽肩长腿,坐姿挺拔中带着几分随意,衣裤量身剪裁,连细节处的褶皱都一丝不苟。
他也没说什么话,神情淡淡的,那种大佬的贵气却呼之欲出。
三个平时话又多又密的女生,在他的气场里,说起话来声音都小小的:“学霸你身体还好吧?受伤了吗?”
季凡灵:“没有,壮得像头牛。”
“那你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应该明天就出。”
“怎么竟然会有人绑架你,”何洁气恼道,“是上次奶茶店遇到的那个冒充你爸的男人吗?”
季凡灵:“……”
原本旁边还在看文件的男人突然投来了视线,漆黑的眸光情绪不明。
季凡灵:“……是吧。”
三个室友离开以后,病房里果然一瞬间冷了下来,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傅应呈合上电脑,站起身,单手插兜走到她面前,垂眼看着她:“解释解释?”
季凡灵:“就一个月前……”
“一个月,”上来就把傅应呈气笑了,“一个月你都没想到跟我说,你当我是死的?”
“他什么都没干成,”季凡灵干巴巴道,“况且,跟你说了你又能怎么样,24小时跟着我,还是派人把他打死?”
傅应呈面如冰霜地看着她。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季凡灵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季国梁又一次抓住机会,抢了她的东西,她大不了就报警,又不是在家里,她长了腿能跑,季国梁还能打到她?
“也没想到他会下毒。”季凡灵心虚地垂下眼。
没想到他做人的底线,还能一降再降。
又坏又烂的混账,和穷凶极恶的罪犯,之间其实隔着一道鸿沟。
原来对赌狗来说,那道鸿沟,也只是一步之遥。
“我没有说我能做什么,”傅应呈嗓音很凉,“我只是觉得你该跟我说。”
季凡灵眼神动了下,抬头看着他。
“……是因为觉得这是你的事情,跟我无关吗?”傅应呈脸上没什么情绪,没有发火,语气很平。
季凡灵心里却像是被捏了一下,酸楚得疼,刚想说什么,他的电话响了。
傅应呈掏出手机,淡淡道:“接个电话。”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是我。”
苏凌青在电话里说:“情况有点变化,季国梁那边一直申诉说季凡灵是他女儿,是真的吗?”
“是。”傅应呈没打算瞒他。
“你也知道,季凡灵的身份是我办的,不出事还好,出事经不起细查,”
苏凌青说,“季国梁再这么闹下去,法院迟早发现季凡灵没爹没娘,身份存疑,这个倒是问题不大,但她是从十年前来的这件事,可能会瞒不住,到时候对她的生活难免有影响。”
沉默了一会,傅应呈冷冷道:“季国梁现在就算判,是不是也最多就二十年。”
苏凌青一愣:“差不多,怎么了?”
“区区二十年,出来时他还活着,未免太便宜他了。”
“你的意思是……”
“给他指条明路吧,”
病房外长廊上的光影切割着男人轮廓硬挺的脸,傅应呈的眼神全沉在暗处:“让他,不用坐牢的明路。”
下午,看守所里,牢房的门突然被打开。
季国梁蜷缩在床上,抬头,又开始慌乱沙哑地辩解:“警察!我是冤枉的警察!我什么都没做啊……”
那人一言不发,把他带出牢房,领进一个密闭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对座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自我介绍道:“季先生好,我在网上看到了您的案子,对此很感兴趣,我姓张,您可以喊我张律师。”
“……律师,”季国梁坐了下来,脸上的伤才刚刚结痂,因为牙齿掉了,说话都吐字不清,“你要帮我啊,我是冤枉的,我根本就没有犯法!”
“我就是来帮你的。”张律师语气惋惜,“毕竟你这个罪,少说要坐二十年的牢。”
“二十年?!怎么会这么多?我一分钱也没拿到啊!”
季国梁气得口吐唾沫,“我是季凡灵她爹,我能对她做什么呢?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找她要钱,她反手把我关进监狱!简直是丧尽天良!”
“可惜,从身份资料显示,你不可能是她的父亲,”
张律师将纸质资料推过去,“她今年不足19岁,而你的女儿出生于1996年,就算没死,活到今天也有28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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