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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花宫主(倾海酒)


他闭上眼,大口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开口,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姐姐。
姚月:“舍得理我了?”
他则伏到她肩头,像先前抓她衣摆一样,紧紧抱住了她,问:“姐姐真的不会不要我吗?”
这问题他已重复了几次,姚月也早已给出答案。
若在平时,姚月肯定会觉得真是没完没了,可他都哭成这样了,她自然也已明白,这其实是因为缺乏安全感。
因为缺乏安全感,才会不停问,不停想要一个确切而肯定的答案。
因为缺乏安全感,才会得到了答案又不敢相信,总想反反复复地确认。
所以她只是心平气和道:“不会,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大概是被她这种平静又镇定的语气感染,这一刻,怜星好像也终于信了,一直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下来。
她想了想,又抬起手,试探性拍了拍他的背,算是安慰。
这动作令他一僵,但转瞬又将她抱得更紧。
她也没推开他,任由他这么抓着自己。
“所以听姐姐的,让王前辈帮你把手脚治了。”好一会儿后,她又说道。
“……好。”他轻声答应,“我听姐姐的。”
姚月其实还是没搞懂,他为什么会故意把自己的残废搞得更严重。
如果说是为了让她这个罪魁祸首愧疚,那在这之前的许多年里,“她”因为这个错误,不肯在除夕夜见他,他分明又是失落的。
显然这里面还有一些她不了解的事,只是他不说,她也不好一直追问。
慢慢来吧,至少先把手脚治了,她想。

姚月便带他出去,再见王怜花。
这一回他十分配合,在她向王怜花请求之后, 立刻跟上行礼,道:“晚辈不懂事, 方才冲撞了王前辈,还请王前辈莫要计较。”
王怜花看看他,又看看姚月,好奇道:“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这其实不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但想到王怜花方才还在把怜星当乐子看, 姚月莫名就不太想说。
所以她只抿了抿唇,说:“他是我弟弟, 自然不会辜负我一番苦心。”
王怜花闻言, 掩面一笑,也不再追问。
再开口时,她总算说到正题。
她说虽然她可以治怜星的手脚残疾,但过程会很痛苦,比摔断之时还痛苦百倍乃至千倍, 而且起码需要半年的时间。
“如此,你还愿治吗?”她问怜星。
怜星则看了姚月一眼,而后点了点头,说他愿意。
姚月见他点头, 终于松一口气。
不过下一刻, 王怜花又转向她, 说:“你先前说, 只要我替他医治, 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姚月便也点头:“是, 在我能力范围内的任何代价,都可以。”
王怜花说好,果然爽快,那我就直说了,我想要明玉功。
“我对这门功法好奇已久。”她倒是很坦率,“甚至我年少时,还曾扮装易容,混进过你们移花宫,可惜这门功法不传普通门人,只传移花宫主和未来的移花宫主,我便没能学到。”
姚月都无语了,有这么当着别人的面直接说我以前偷偷进过你家的吗?
可想到这是王怜花,似乎又没那么奇怪了。
而怜星已经急了:“前辈明知道明玉功从不外传,为何还要提出这等要求为难我姐姐?”
王怜花袖子一甩,好整以暇道:“这很为难吗?”
这难道不为难吗?
怜星简直理解不了这位前辈的理直气壮。
“如今你姐姐是移花宫主,移花宫是她说了算。”王怜花道,“她若想改这条不外传的规矩,又有谁能阻止得了她?”
“……”
“何况她不是一向我行我素,全凭心意行事吗?”王怜花说到这,偏头看向姚月,那目光中竟还有几分欣赏,“如今的江湖上,将你们移花宫排到三宫之首,不也是因为她这人人皆知的女魔头吗?”
姚月:“……”
叶孤城没骗她,王怜花真的是个挺难搞的人。
不过她这番话倒也不算说错。
祖宗规矩什么的,对姚月来说,确实不是那么重要。
至少不如怜星的手脚重要。
“好。”姚月听到自己说,“只要前辈能治好我弟弟,我定把明玉功心法双手奉上。”
“……姐姐?!”怜星没想到她会答应,一时愣在那。
姚月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道:“前辈是即将退隐之人,我想前辈不会把明玉功外传。”
王怜花勾起唇角,笑得灿烂,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将它外传,我就是自己想学,它对我有用处。
“好,那前辈准备何时开始医治我弟弟?”姚月又问。
“只要他愿意,现在就可以开始。”王怜花自信道。
现在他们一群人都在楚留香船上,自然是没必要在这开始。
但王怜花这话,也算是一种“我会放在心上”的表态。
姚月要的,就是这种诚意。
有诚意,才可以达成交易。
最终王怜花跟着他们去了白云城主府,沈浪和朱七七则下船进城,跟叶孤城打了个招呼,就先行去往他们的隐居之岛了。
说到隐居,姚月当初看小说的时候,就不是很理解,存在三角恋关系的三个人一起退隐,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啊?
不管性转不性转,都很奇怪啊!
但这种不理解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尤其是目前她还有求于王怜花。
王怜花是个行动力非常强的人,当天夜里,她就开始了对怜星的治疗。
只是姚月也没想到,在这种根本不谈科学的武侠世界里,治疗残疾,竟然要第一步先把长歪的骨头重新打断。
怜星倒是接受良好,平静地听完王怜花的法子,就点了点头,说好,他知道了。
王怜花先前见过了他惊悸过度而失态的样子,还以为他会忍不了疼,都做好了要听他鬼哭狼嚎的准备。
结果动手时,他竟一声不吭,半句疼都没有喊。
“你这年轻人倒是能忍。”她有点佩服,“难怪当初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怜星疼得无法动弹,面色惨白,没有回应。
但姚月还是发现了他藏在衣袖里的动作。
他那只正常的手,此刻正攥得死紧,指甲戳进掌心。
太痛苦了,她光是看着都觉得受不了。
但她也帮不了他什么,只能在他边上待着,用行动告诉他,你是我弟弟,我不会扔下你。
“好了,今日先这样。”王怜花终于停了手,“明日再继续。”
姚月起身:“我送前辈。”
王怜花却摆摆手,说你还是照顾你弟吧,他这么依赖你。
姚月想想也是,便没有再客气。
这一晚她和辉星殿的侍卫统领一起,留在了怜星房间里,方便随时能照看他的情况。
毕竟他现在是真的失去了行动能力。
后半夜他睡沉了,梦呓之中,叫了一声姐姐,语气十分焦急。
姚月半睡半醒间,听到这么一句,也是一惊,待发现只是梦话,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也因此没了睡意,干脆在桌边看起了他从宫里带出来的棋谱。
一本棋谱翻到最后,天差不多也亮了。
她想着起身去屋外透个气,但刚一动,他那个安静的贴身侍卫,就跟了上来。
“你有话要说?”出了怜星的房间后,她直接反身问道。
“……是。”那侍卫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那你可以说了。”姚月说,“我听着。”
结果那侍卫扑通一声,朝她跪了下来。
实实在在的一跪,膝盖撞在地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姚月:“……?”这是在干什么?
“属下不知道大宫主为何要让二宫主治手脚。”跪着的侍卫声音颤抖,“属下只想求大宫主,待二宫主好了,也还能待他如初。”
“我自然会待他如初。”姚月皱眉,她感觉这个侍卫可能知道什么,“倒是你,为何要如此说?”
侍卫没答。
但他预想中的怒火并没有到来。
姚月没有因为他的沉默生气,她只是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问:“你是不是知道他当年摔下树后,又故意弄伤了自己许多次?”
侍卫听得一抖。
虽然还是没开口,但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知道。”姚月肯定道,“那你想必也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我……”他再度咬牙,闭着眼,犹豫了许久,才反问道,“难道大宫主不知道吗?”
姚月心想我要知道我还问你干什么?
但话不能这么说,她也不想把脾气发在这。
于是她便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若知道,一定会阻止他。”
“当年推他下树,已是我错,我只盼他能好起来。”
侍卫听到她这么说,几乎不敢相信。
良久,才又哭又笑地告诉她,但怜星不是这么想的。
“二宫主说,那日老宫主先夸了他,而后才夸您,您心中不忿,便……”他到底没有重复邀月干的事,“所以二宫主宁愿一直好不起来,如此一来,他便永远不可能越过您去。”
姚月愣住。
她知道怜星是缺乏安全感,所以她甚至想过,他是不是为了让她愧疚?
可原来他是为了让他们的师父放弃选他当继承人,他怕师父的目光分给自己太多,怕姐姐因此讨厌他,所以他才想干脆当一个残疾。
刹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也真的服了原本的邀月,这小姑娘小时候恐怕没少用“不要你了”之类的话威胁这个弟弟,不然他不至于想法如此清奇,乃至到了扭曲的地步。
“……他太傻了。”姚月只有这句话。
“二宫主确实很傻。”侍卫抹着眼泪说,“他说过,这世上的一切他都可以不要,但他不能失去您。”
姚月是信的。
也是因为她信,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才会这么复杂。
“我知道。”她说,“你起来罢。”
“是。”侍卫点头,依言起身。
没过多久,睡醒的王怜花便过来继续为怜星医治了。
她倒是精神很好,一看就睡了个饱觉。
进屋瞧了瞧怜星后,她又颇为惊奇道:“到底是底子好啊,重新断了这么多处骨,竟也没发烧。”
“或许是明玉功的效用罢。”姚月为了让她医治时尽心尽力些,还对着她使用了一下现代社会工作必备技能画饼,“等医治好他,前辈便也能体会我移花宫独门心法的妙处了。”
结果王怜花啧了一声,说这些妙处有没有她不在乎。
“我想学明玉功,是因为它能驻颜。”王怜花一脸理所当然,“我若容颜不改,日后勾引七七,就容易多了。”
姚月:“?????”
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而且明玉功似乎对男女都有效?”王怜花又道,“昨日初见你,我便感觉,你实在太吸引人了,你弟弟虽不及你,但也不差,想必也是明玉功的功劳。”
姚月:“……所以?”
王怜花眨了眨眼,笑得分外灿烂,说所以如果勾引朱七七不成,还可以勾引沈浪啊。
姚月:“………………”
我们也不是很熟吧,你这么告诉我你想加入他们俩的家真的没问题吗?

虽然姚月的本意是画饼, 但听了王怜花的话,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这位前辈一声。
明玉功确实效用强大,但作用在外表上, 其实只有驻颜养颜一个功能。
“前辈花容月貌,玉质天成, 便是不练,也足够迷人了。”姚月说。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练了,也不可能凭借它迷住我想勾引的人, 是这意思吧?”王怜花挑眉反问。
姚月:“……”
她真想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总之据我所知, 明玉功并没有前辈期待中的效用。”她说,“但它确实是最正宗的内家心法, 只要能练至九层, 便可无惧天下。”
王怜花点点头,说这个她知道。
姚月:“……那前辈刚刚是在同我开玩笑吗?”
王怜花说是啊,你没听出来吗?你在江湖上名声也不咋好吧,怎么这么容易认真?
姚月无语,想说这两者之间不矛盾, 但又觉得这话说出来,王怜花说不定又要开什么奇怪的玩笑,干脆不再发言。
果然,见她保持沉默, 反驳都不反驳了, 王怜花也觉无趣, 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继续替怜星医治起来。
期间怜星醒了一回, 看见姚月还在床边守着, 扯了扯唇角,朝她一笑。
他苍白着一张脸,唇上半点血色都无,笑也笑得艰难,全无往日的风轻云淡。
姚月看得心头一紧,又想起他那贴身侍卫所言,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安心医治,等你手脚好了,我们便能回家去了。”
可能是回家这个词让他有所触动,在这一刻,他还是用力朝她点了点头。
不多时,他又陷入了昏迷。
因为王怜花开始替他化骨。
王怜花说,要治好他的残疾,必须确认他的断骨本该如何生长。
他摔伤的时候,年纪太小,骨头还没真正发育,后面又乱七八糟地折腾,搞得手脚畸形,所以替他医治,不仅要重新打断长错了的骨头,还要替他化去一些无用之骨。
姚月听得稀里糊涂,大概理解了一下,感觉这属于一个去增生的过程。
而看他在这个过程里再度陷入昏迷的反应,她便知道,这一点都不比断骨好受。
“他以前太乱来了。”王怜花跟姚月说,“所以光是化骨,就要持续七日,这七日对他来说会很难熬,你得有准备。”
姚月一惊,准备?什么准备?
“他会有危险吗?”她紧张道。
“以他内力,性命之危倒不至于。”王怜花摇头,“但有时疼痛太过,很容易让人产生一死了之的想法,一旦他在这种情况下稳不住内息,势必当场走火入魔。”
如今他重新断骨,已是外伤加身,若再走火入魔,灵台失控,就算王怜花再厉害,也最多保他不死罢了。
“那我该怎么做?”姚月愿意听医嘱。
“他很依赖你。”王怜花道,“我替他化骨的时候,你最好陪着他,稳定他的心神,必要时,也可以输一点内力给他。”
姚月立刻应下。
之后的七日,她每天都准时来到怜星房里,哪怕他疼得昏过去,她也始终待在他身侧。
前六日都没有发生什么状况,王怜花也没要求她给怜星输内力。
但最后一日时,他疼得太过,昏迷之中被魇住,也不知看到了什么,表情变幻不已,人也止不住地挣扎,顿时内息紊乱起来。
“按住他!”王怜花高声道,“替他稳住内息,快!”
她自接手怜星这个病人以来,一直都是一副十分随意的模样。
像这样语调急促高声下令,还是第一回。
于是姚月便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在怜星床头坐下,运气抬手,给他输送内力。
这事她先前在楚留香的船上就做过,算是有经验的,但那时他只是普通的昏迷,和眼下这种内息紊乱,经脉不稳的状态,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这一回她的内力进入他体内,并没有引动他的内力,然后开始运转。
相反,就像一叶舟忽然被扔进一条湍急的河,不仅不能第一时间操纵河水,还有被掀翻的可能。
“不要犹豫,不要手软。”王怜花提醒她,“你的内功比他更深厚,你要做的是压制他!”
姚月闻言,立刻全力运转明玉功第九层,朝怜星而去。
从她穿越以来,她还从未这样奢侈地使用自己的内力,但事实证明,这么做的确有效果。
如此霸道的心法,如此霸道的功力,一入他体,就镇住了他暴|乱的内息。
很奇妙的感觉,她不会形容,但这么输着输着,不用王怜花再出言提醒什么,她就已经知道,她该做什么。
在她的压制兼梳理下,怜星的内力逐渐变得温顺。
她没有睁眼,但莫名的,她就觉得,他此刻的眉头,应该已经展开。
良久,她听到王怜花长舒一口气,道:“好了,最后一块废骨已经化去。”
她睁开眼,看向这位前辈。
王怜花亦是满头大汗,十分辛苦的模样。
“多谢前辈出手。”她张口道谢。
结果这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几乎哑了。
王怜花倒不意外,说你方才用内力用太狠了,整整三刻钟,能撑下来已是不错,现在还是先休息罢,别说话了。
姚月这才意识到,原来她几乎用空了自己的内力。
难怪一睁眼,她便有一种目眩之感。
“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在她休息的时候,王怜花又道,“剩下的就没这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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