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出一种无力感。
倏地,身后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有人搭住了自己的肩膀,偏头看见同桌陈羽洁的脸,冲她眨了一下眼:
“走,陪我上厕所。”
幸好,陈羽洁解了她的围。
就这样,徐西桐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任东好好谈谈,她感觉他在躲着她。
徐西桐没想到的是,不出一周,任东变成了北觉二中呼风唤雨的人物。有人说他前天跟职中人斗殴,他把其中一个刺头的腿生生给打断了,还有人传他是跟着北觉城走黑白两道的文爷做事。
积毁销骨,也造就人,任东成了学校的话题人物,身边永远不缺人跟着同行,谁都怕他。
学校的老师看了一眼他的成绩单,现在又听说他打架斗殴的事迹,更加睁一只眼闭一睁眼,除了班主任偶尔还会骂一骂他。
下午两节课结束后,最后一节课是自习,班上闹哄哄的,教室里的书本飞来飞去,伴随着男生女生你追我赶的嬉戏声。
徐西桐在喧闹的环境中泰然自若地写着自己的作业,浓密的睫毛垂成一个弧度,十分专注。
“同桌,你是不是认识我们班的新同学呀。”陈羽洁刚从体育场训练回来,脸颊还是红红的。
陈羽洁一直知道高一开学,班上就有个新同学请了事假一直没来,没想到本人这么帅。
陈羽洁是学校的体育特长生,是一名出色的羽毛球选手,她的长相英气,留着齐耳短发,个子高挑,性格爽朗,班上的人都很喜欢她。
徐西桐正在解数学题,闻言一顿:“嗯,小时候认识。”
“哇,那就是青梅竹马咯,那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啊?”陈羽洁双手托着脸颊,八卦心立刻起来了。
徐西桐攥紧手中的笔,铅笔在草稿纸上泅在一个灰色的点,有些愣神,她想起小时候任东干净温和的笑容,和现在判若两人。小时候的他很好,可是她却不想告诉给别人听。
陈羽洁用肩膀推了一下徐西桐的胳膊,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竹马是个坏蛋,听说他专门收钱帮人做事,帮;人;打;架,还代打游戏,也负责保护别人,只要给钱,他什么都干。”
“不可能,他不是坏蛋。”徐西桐唰地一下站起来,立刻否认。
同时脑海里映出任东小姨担忧的脸。
陈羽洁见徐西桐一声不吭地把作业,试卷塞进书包里,直接向后排走去,心里暗道“坏了”。
可人不在。
注意力被走廊处爆发的一阵笑声吸引,抬眼看过去,任东站在那里同人聊着天,他的两只长手臂施施然地撑在栏杆上,身子懒散地支在那里,旁边的同伴都在吞云吐雾,有人递给他一支烟,他接了过来。
任东俯身往下看,底下有学生在打闹,灰尘满天,嗤道:
“这儿空气可够差的。”
这个学校除了操场上有个塑胶跑道,其他地方破得不行,连水泥地都是坑坑洼洼的。
“哥,这空气是不是没你老家好?”有人问道。
“嗯。”
徐西桐快步走了出去,她走到任东面前,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寒气,周围的人一刹安静下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五块钱纸币,递给他:
“听说给钱你什么都干,能不能买你的时间。”
众人一愣随机哈哈哈大笑起来,有人起哄:“东哥,人姑娘要用五块钱买你。”
“买你”那两个字咬得很重,暗示意味明显,有个小弟继续点火:
“东哥,你行啊,说不定你哪天就被人包了。”
任东自嘲地笑了笑,在碰到徐西桐的眼睛时,脸上的笑慢慢敛去。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人声鼎沸,十分喧嚷。这是一次两人真正对视。
那么多嘲笑和看好戏的人,笃定任东不会接这区区五块钱,这点钱能干嘛,放个屁就没了。
视线交汇,任东盯着徐西桐的脸看,她的皮肤很白,鹅蛋脸,标准的粉蒸肉长相,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鼻梁小而钝,独一双眼睛生得清冷,像月光的清晖。
此刻这双眼睛蓄着盈盈水光,偏倔强地不肯掉下来,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任东的脸色沉下来,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抬手接过她手里的五块钱,一把拽住了徐西桐的手臂,无视他人眼神的议论,在大庭广众下把人带走了。
第7章 你喜欢火吗?
天上挂着寒星,寒风呼啸,校门口的流动摊点排成一条街,一团白气从戴着防寒雷锋帽的摊贩嘴里呼出来,来往的学生经过或驻足。
任东把人拽到校门口,松开她的胳膊,缓缓道:
“现在可以说了。”
徐西桐抬起脸看他,试图在他脸上找寻一点过去的影子,她很想问你还记得我吗?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她不敢问,很怕他干脆利落地说不记得了。又很想问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成绩为什么这么差,大家还叫你坏蛋。为什么我每年过年回外婆家找你,你家不是大门紧闭,就是你人不在。
你爸妈去哪了,为什么那天打你的中年男人自称是你爸。
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什么一封都没回。
徐西桐仰头看着他,没由来地一句:
“你额头上的美人尖在还吗?”
任东愣了一秒,他刚想回你问这个干什么,一道温软又似下定决心的声音响起:
“任东,我们做回朋友吧,以后一起回家。”
像小时候那样。
时间像静止了一般,没有任何声响,夜色浓稠,黑得像打翻的墨水,阴影没住了男生好看立体的眉骨,任东表情变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倏地,上课铃响了,透过学校的广播放出来,悠扬又刺耳。
“回去上课吧。”男生转身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他没给她答案。
傍晚放学路上,徐西桐站在校门口的书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脚进去了。一进门还没等老板开口,老板看见她,熟稔开口:“你每个月都要的《一期月报》,还有你常看的杂志,我都给你留了一本。”
《一期月报》是文学期刊,每月发售一册,徐西桐除了喜欢看童话书,就是各类杂志文集,每个月雷打不动地在书店老板这订阅这本期刊,久而久之,也就跟老板是熟识了。
“谢谢老板。”徐西桐嫣然一笑。
杂志是四元一本,徐西桐摸遍口袋发现只有三元钱,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冲老板笑了一下,腆着脸说:“老板,能不能让我赊一元,晚上我肯定把钱送过来给你。”
“那你晚上再来买,一样的咯。”老板说道。
徐西桐双手合十,额头抵在手掌上,语气央求:“可是我现在就想看,求求老板通融一下,我肯定不会逃的,老板你都认识我知道我是哪班的……”
老板架不住徐西桐央求,大手一挥:“行行行,拿走吧。”
“谢谢老板,您今天可真帅!”徐西桐卖了个乖,兴奋得差点没原地转圈。
接过杂志,徐西桐小心翼翼地抚干净上面的灰尘把它装进书包里。
徐西桐回到家属大院,正经过院子回家时,遇见任东的小姨出来收衣服。
她看见徐西桐,苍白的脸浮起一个笑脸:“放学了啊,读书累不累。”
“谢谢阿姨,还好。”徐西桐应道,心底却不是滋味。
回到家推开门,家里暖烘烘的,徐西桐蹲在玄关处换鞋,头往下弯腰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帽子里滑了出来。
是下午说要买任东时间的五块钱。
晚自习,徐西桐正在写数学模拟卷,最后一大题难住了她,正在草稿纸上演算着,思路受阻,不知道怎么画了一个素描头像出来,男生皱眉看着她,尤其是那双眼睛,冷淡到极点。
徐西桐吓一跳,立刻擦掉,擦到一半对着草稿纸上的人像说“凶死了”,她在想,她于任东而言,不过是小时候一起长大又失散的朋友,其实走近别人心底不是一件易事。
她可以慢慢来。
这样想着,徐西桐又恢复了神采,继续集中精力解题。放学铃声一打,她快速收拾好书包,跟同桌打招呼:
“羽洁,我有事先回家了,拜拜。”
陈羽洁点头,给了她一个飞吻:“好,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见哦美人儿。”
徐西桐边走边给自己戴上白色兔耳朵耳罩,厚厚的围巾遮住了巴掌大的脸,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
她背着书包跟着前方那个黑色的身影。一出校门,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学校有家长开着车来接孩子回家的,暖黄的车灯很快消失在寒风的夜中,其余三两两结伴走路或骑车回家。
徐西桐跟人跟到校北街约五百米的时候,看见不远处黑色的身影一闪,消失了。
徐西桐急得四处找人,一回头,任东站在身后,眼神淡淡地看着她。
“跟着我做什么?”任东看她。
“一起回家啊。”徐西桐看着他说。
任东双手插进口袋,走过她面前,徐西桐又问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苦艾气息,有些涩。
一只手伸过来,堪堪擦过徐西桐的鬓角,因为对方的气息太具压迫性,她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任东发现她有点害怕后,不动声色把手拿远了一些。
“我们俩的家虽然在同一个地方,但我们不同路,”任东指着她后面那条路说,没带任何感情色彩陈述,“我走的是这条路。”
徐西桐身后的路光明宽敞,一盏盏路灯亮起,像指路的的航标,而她顺着任东另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大路旁边的一条分叉小路。
蜿蜒狭窄,漆黑一片,似望不到尽头,巷口是卖计生用品的,粉色的灯箱闪着昏暗的光,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她知道这条小路,叫鬼巷,很出名,能通往北觉各个地方,回家也快,但这条街是出了名的脏乱差,来往的人鱼龙混杂,加上一直缺乏整治,频繁出过事,久而久之,这条巷子被称为黑巷,所以大人们都不让学生走这条路。
“不是要跟我一起回家吗?那走吧。”任东看着她说。
似乎看出了徐西桐脸上的怯意,任东收回手重新插回兜里,不同于跟别人在一起时的假笑,第一次在她面前笑了,是发自真心的,他笑起来非常干净好看。
“早点回家吧,乖乖牌。”
“谁说我不敢的。”徐西桐瓮声瓮气地说道。
说完她也不理会任东,一头扎进旁边的分叉小路,刚一脚踏进黑得深不见底的小巷,心底怵了一下,想走进一个鬼巷,但还是继续抬脚往前走。
地上很脏,狭窄的巷子两旁是年久失修的墙体,裸露外面的水管生锈,往外渗着水。窗口折射出幽暗的红光,一路往前走有男女凑在一起低语搂抱,长相凶狠的男人站在巷边直盯着路过的人看。
徐西桐看也不敢看他们,呼吸越来越急促急,低着头快步往前走,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两双黑色的鞋。
视线往上一挪,一身材微胖的刀疤哥身旁跟了个瘦猴小弟,瘦猴上下打量了徐西桐一眼,流里流气地走进,问:“小姑娘,身上有没有带钱。”
徐西桐的脚站不稳有点儿打飘,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没有。”
其实书包里有她这个月的早餐费,四十块钱,徐西桐要是全给了他们,这个月就得饿肚子了。
“你觉得老子信吗?”瘦猴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他越走越近,身上的臭味也明显,徐西桐感觉自己不是被打劫吓死而是先被他的狐臭给熏死。
瘦猴见徐西桐个子小,什么工具也没带,便走上去一把攥住她的外套口袋就要往里伸。
突然,一只骨节清晰的手夹着一根烟,猩红的火光从半路抛来,修长的食指轻轻一弹,火星立刻飞溅到瘦猴的眼睛上。
瘦猴“啊”地一声,立刻痛苦地捂住双眼。
浓烈的香烟味道飘来,伴随着凛冽的气息,徐西桐的肩膀被一条胳膊轻轻环住,她的半侧后背抵在一具温热坚实的胸膛上。
徐西桐整个人像被触电一样,立刻要挣扎,在看清是任东的侧脸僵住不动。
任东单手拥着她快步向前走,徐西桐感觉自己半侧身子都是麻的,像被人用电流击中一般;他另一手仍夹着香烟,烟雾徐徐往上升,在刀疤男拿出棍子的时候。
他眼疾手快地往对方脆弱的部分,食指利落一划,整道火星弹了出去。
徐西桐的呼吸越来越急,一路被他带着往前走,走得飞快,走到光亮开阔处,任东骤然放开她。
徐西桐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不停地喘气,其实她很害怕,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还跟吗?”头顶传来一道没什么情绪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些凶。
第8章 你喜欢火吗?
任东站在一旁,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四周空荡荡的,静得不像话,倏忽远处有人从高空抛物,垃圾掉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差点被砸到的路人发出一连串咒骂,诸如“我操你妈”“上赶着给你爹烧纸钱啊”。
任东皱了一下眉,伸手去拽旁边小姑娘的胳膊,对方较着劲不肯动,他稍使了一下劲终于把人拎起来。
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有些红,像受惊的小兔子,黑白分明的瞪着他。
明显是吓到了。
心底掀起一股轻微的烦躁,任东反抬手将她身后的帽子往前一扣,还有些粗暴地往下拽了一下帽绳,终于看不见那双如葡萄般透亮的眼睛。
一阵黑暗笼罩下来,徐西桐有些烦,去拨自己的棉袄帽子,一道声音响起,听起来像在哄人:
“吃不吃冰淇淋?”
“谁会在大冬天的吃冰淇淋啊。”徐西桐拉开自己的帽子,皱着鼻子说。
“那我要香草味的。”
徐西桐仰头看着任东,唇角弯起,她的笑容太具感染力,连脸颊都潋起几分暖阳的颜色。
上一秒还吓得眼睛红红,现在又在这傻笑,任东笑了一下,嗤道:
“傻样。”
路灯亮起暖色的灯光,灰尘浮下上面,任东从小卖部出来,拎着白色的塑料袋,拿出冰淇淋递给小姑娘:
“给,大小姐,香草味的。”
徐西桐开心地接过,尾巴翘起,说:“你应该说给,上官大人。”
她可是上官海棠。
任东咽了咽喉咙,没有去纠正她,现在早就没人玩过家家游戏了,很幼稚。
对面是一条马路子,偶尔有车辆经过,徐西桐在小卖部旁边的台阶上吃起了冰淇淋,任东站在一边陪她。
香草味的冰淇淋果然是最好吃的,徐西桐暗暗想道。消灭了一大半,好不容易心情好一点,任东一边单手抽烟一边说话:
“吃完我送你回家,以后别跟着我,打听我,我们不是一路的。”
任东也没看徐西桐,他知道她会生气,哪知徐西桐不声不响地站起来,走到不远处的垃圾桶,把他买的冰淇淋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要是孔武在场,一定会吹一声口哨,夸她真酷,小姑娘还挺有个性。
徐西桐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给个巴掌再给颗甜枣的事我不接,任东,我知道这些年你身上发生了很多事,我也是。”
“更知道走近你的内心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每个人都有权利关上那扇门,但没关系,我会来敲门的。”徐西桐冲他软盈盈一笑。
任东站在台阶上,他俯视着眼前的小姑娘,她戴着红色围巾,唇红齿白,被冷待还是弯唇跟他说这些话,像个乐观的小太阳。
“好了,我说完了,你退下吧。”徐西桐有些不好意思地挥挥手,“晚安。”
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任东视线盯着前方一直没有动,手指被指尖的猩红烫了一下。
徐西桐回到家属院,楼道里的感应灯倾泻出一片黯淡的光,她心情不错地哼着歌上口,用钥匙拧开锁孔,一推门,争吵声从屋内一路传到楼道里,不断回响着。
“我工作到八点晚上回到家连口热饭都没得吃,你倒好躺沙发上在那看电视,谁嫁给你谁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周桂芬冲着孙建忠吼。
孙建忠一开始还忍让着不说话,后面周桂芬情绪越来越激昂,情绪还没发泄完,不停地骂道:“北觉哪家哪户的男人像你,房子是老婆的,整天好吃懒做,说了一百遍让你进厂就不去,就靠我一个人拼命挣钱!上一天班你躺一个月。”
徐母越说越难听,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孙建忠的自尊心,他开始愤然反击,因为愤怒,脖子上的青筋涨得通红:“谁说我没工作的,老子刚跑了三天的长途,休息下不行吗?还好意思说别人,你给老子生儿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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