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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东西(应橙)


虽然老是早上醒来发现膝盖不知道在哪碰的,青一块紫一块,永远精力旺盛不用午休天天在外面游荡,但他们的童年时光还是很快乐。
他们一起长大,长大意味着烦恼也接踵而至。徐西桐最大的烦恼就是跟父母分别,特别是妈妈,每年过年一结束,她就离开了;不过爸爸还能来经常看她。
她常常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回北觉,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是不是长大了就可以了。
四年级的时候,老师给学生们布置了一道作业,就是家长得帮助小孩完成一件手工缝制的演出服,衣服类型是《夜莺与玫瑰》里的角色,最后胜者可以穿着自己的演出服从参演六一儿童节的舞台剧。
从老师发布任务开始,徐西桐就开始撑着脑袋发愁,放学后,两人一起回家,娜娜很会编童话故事,以往她会在回家路上拉着任东叽里呱啦地说一通她编的故事,这会儿却安静得像只小鹌鹑。
任东看出她不开心,立刻猜出徐西桐情绪低落的原因,伸手轻轻戳了她的脸颊:
“要不我让我小姨帮你做,她的手很巧。”
“不要了,上次你不是说她不舒服咳嗽好久了吗,还是不要麻烦小姨了。”徐西桐摇头拒绝。
徐西桐忽然想到了什么,原本还无精打采的脸瞬间恢复了活力:“我还有外婆!”
两人走了一段路后在岔路口分别,回到家徐西 桐跟外婆说了这件事,徐西桐特地给在纸上把想要的衣服画出来,还标注了细节,外婆立刻拿着图纸给她准备好布料。
最后祖孙俩齐力合作,一个星期就赶出了一件漂亮的裙子,徐西桐还剪下一块旧窗帘布,折了一朵绿色绒玫瑰缝在腰间。
她要做就做最特别的。
交作业那天,教室里乌泱泱地站满了人,好不热闹,男孩女孩围在一起讨论制作的演出服。
很多孩子被徐西桐的衣服吸引,凑在一起围观,语气满是羡慕和夸赞。
“哇,你这件衣服布料摸起来滑滑的,颜色也好看。”有个四眼感叹道。
“那当然啦,我妈妈周末特地带我去市里里淘的布料。”文艺委员晃着脑袋答道。
“你这件衣服是你爸缝的吧,哈哈哈扣子都缝歪了。”
“哎呀,我才发现,都怪我爸爸,笨手笨脚的。”说是抱怨,女孩的回答充满了娇嗔。
徐西桐听着听着想把自己的衣服藏进抽屉里,要是爸爸妈也能陪在她身边做手工作业就好了,她肯定狠狠炫耀一番。
文艺委员正歪头跟同伴说着话,好像看出了徐西桐的不安,故意笑着问道:
“娜娜,你这件衣服是你妈做的吗?真漂亮,你妈妈好厉害。”
徐西桐悄悄捏紧衣服的一角,扬起头说道:“当然啦,是我妈妈做的!”
文艺委员抱着手臂笑了一下,她就知道徐西桐自大又虚荣,她说出残忍的话:
“你撒谎,我上周还看见你外婆市场买布,你说是你妈妈做的?你妈妈在哪儿啊?嘁,谁不知道你妈在外面打工啊?大家都知道你是留守儿童。”
徐西桐拳头攥得发紧,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周围一片寂静,看向她的眼神逐渐鄙夷起来。
她说不出一句争辩的话,以前徐西桐主动跟人示好来换取友谊,可对方哪天不高兴了,就会把她给的宝贵东西扔一边,还嘲笑她是个没爹妈养的野孩子。
但是她是不会在这些人面前哭的,徐西桐吸了一下鼻子,把衣服塞进抽屉里,准备很酷地离开。
一道冷冰冰又颇具震慑力的声音从天而降:“谁说她的衣服不是她妈妈做的?”
“她妈妈这个月放假回来了,我还去了她家,”一双漆黑的眼睛环视了周围一圈,任东吐出一句话,“你们真无聊。”
任东任东成绩优异,在班上排第一,加上他长相帅气,很多人对任东的话从不怀疑,并立刻倒戈,指责文艺文员:
“你是不是看错了啊?”
文艺委员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有任东站队,她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她用含着泪光的眼睛瞪了徐西桐一眼,最终愤然离去。
人群终于散去,徐西桐松了一口气,她看着任东认真地说:
“谢谢。”
谢谢你维护我的虚荣与自尊。
”送给你,我勇敢的骑士。”徐西桐把那件别致的演出服腰间的那朵绿绒玫瑰摘下来,送给了任东。
任东接过来,脸却红了。
这件事总算落幕,徐西桐和任东双双选上了六一儿童节《夜莺与玫瑰》的表演。
巧的是,六一儿童节是两人的生日。
“我小姨和小姨夫说要给我过生日,有奶油蛋糕,我还从来没吃过生日蛋糕,”任东语气期待,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娜娜,你生日怎么过?”
徐西桐正在改写《夜莺与玫瑰》的童话,她不喜欢那个结局,太悲伤了,所以要改。
她趴上地上的凉席上写故事,抬起头咬了一下笔头说道:“外婆会煮完长寿面给我吃,要是赶上爸爸来看我,他会给我零花钱呢。”
娜娜虽然语气轻快,可任东听出了落寞的意味,他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想了想:
“那我分一块蛋糕给你。”
“要是收到有礼物的话,礼物也分给你。”
“祝福也分给你。”
徐西桐用笔敲了一下任东的脑袋,笑道:“你傻呀,外婆说福气是不能随便分给别人的。”
“可你又不是别人。”任东理直气壮地说。
他什么都想分给娜娜。
任东的眼睛亮亮的,徐西桐看过去,发现无比澄澈,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她忽然明白了《夜莺与玫瑰》童话书上说的那句话:
“‘爱’果然非常奇妙的东西,比翡翠还珍重,比玛瑙还宝贵。珍珠,宝石也买不到,黄金买不到它,因为它不是在市场上出售的,也不是商人贩卖的东西。”
任东对她的“爱”非常珍重,像外婆那样的爱那样珍重。
“阿东,你真好。”徐西桐郑重地说道。
期待就是太过于美好,以至于一旦落空便使人印象深刻。
徐西桐非常想要在生日这天和任东一起尝生日蛋糕,迎接新的一岁,哪知离别和变故来得这样块。
中午外婆做了一碗长寿面,还特地在里面卧了两个荷包蛋。徐西桐刚吃第一口,就烫到了舌头,烫得眼泪在大眼睛里只打转。
她正想找水喝着,舅舅急匆匆地破门而入,神色严肃又称得上恐怖:“娜娜先别吃了,你家里出事了——”
徐西桐右手抖了一下,汤匙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外婆急忙把舅舅拉到一边,两人低声交谈着,外婆时不时回头看看徐西桐的脸,眼神透着怜爱和悲怆。
话说完后舅舅拉起徐西桐的胳膊就要把人带走,外婆急匆匆地跑去房间里给她收拾衣服,被舅舅制止了,他叹了一口气:“我先带她回北觉了。”
徐西桐是坐舅舅的蓝色货车回北觉的,她坐在副驾驶上发呆,终于要回去了,可为什么心情这么沉重,家里应该是发生了不好的事,看舅舅的表情,可他一直没告诉她是什么事。
她还没跟任东告别,就这么离开了吗?
车窗后视镜不断倒映着一排又排的白杨树,一望无际的河流映着青绿的麦田,美得像一幅画卷。倏地,后视镜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
是任东!
任东穿着白色的衣服,风把衣服鼓成白鸽的形状,他奋力地骑着自行车,显然,他不怎么会骑自行车,骑得东倒西歪,但仍奋力地向前骑着,单车后座好像绑着一个蓝色的玩偶,看不清是什么。
嗓子越来越干,像是被掠夺呼吸一般,汗水浸湿了衣服,任东骑得满头大汗,他还是想再努力一点,这样就能到好好跟娜娜道别。
风呼呼地吹着,任东紧盯着不远处的货车,却没注意到脚下,“砰”地一声,整个人连带车一起摔到车上,膝盖咯到了细碎的沙石,开始不断往外冒血。
任东艰难地起身,他一只手捂住腿,一只手想把自行车扶起来,正打算继续往前追时。
不远处的货车停了下来,跑下来一个扎着小鹿头绳的小女孩。
她急忙跑过来,伸手扶住任东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样啊?你是不是傻子,有什么好追的,万一腿又摔断了怎么办?”
说着说着徐西桐反而先哭了,眼睛红红的,这反而让任东一下子慌了,他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包着全套的《哆啦A梦》贴纸,笑着说:
“虽然这东西不流行了,但我知道你喜欢。”
不过任东没说,他吃方便面都吃吐了,才攒来这么一套卡片。
说完任东又从单车后座拿出一只超级大的蓝色机器猫玩偶递过去。
“你攒了多久的钱啊?”晶莹的眼泪滴到手背,徐西桐抱着这个玩偶,觉得无比珍贵。
“不久。”任东摸了摸后脑勺。
其实攒了有一年,他攒了好久好久,平常遇到想买的东西从来不敢买,就想着娜娜喜欢的机器猫,想着她收到礼物时的灿烂笑容。
任东似乎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有些肉麻,但还是勇敢地说了:
“等我长大了,我就来找你,在那之前先让它陪你。”
“以后我就是你的机器猫。”任东的脸色害羞,清秀的脸挂满了紧张。
是你的机器猫,你的任意门,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娜娜 。
“你傻呀,机器猫可是胖子哦。”
“那我就吃成胖子呗,这有什么难的。”
徐西桐和任东告别后,重新坐回副驾驶,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疼,叫嚣着永远也不要长大的她,成长学会的第一节 课就是离别。
长大就在一瞬间。
徐西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按下车窗建,探出脑袋,往后寻找那个越来越缩小的身影:
“归海一刀,你不要忘记我,我会给你写信的。”
就算分别,不要忘记第一天相见的场景。
距离太远,任东听不清,回应她的只有风声。

第5章 你喜欢火吗?
“ some birds aren’t meant to be caged ,that’s all, their feathers are just too bright.”
标准的英式腔调听力从耳机里传来,伴随着不平稳的沙沙电流声传来,再要往下听时,原本就嘈杂的客厅此刻声音无限放大,孙建忠大着舌头在那里大声嚷嚷:
“这个酒你尝尝,领导赏的,你猜多少年的?15年的老白汾。上次我在跑县二建那的活,那工程领导体恤我孙建忠工作辛苦送的,还有这电视也是。”
其实是工地上领导办公室坏了的电视,他又拿去修了三回才能开机。
“建忠,你这工作好。”旁边有人应道。
孙建忠叼着一根烟摆手:“只是个散户,不过就是自由点,哪有你们厂好,大厂!福利待遇又好……”
“……”
再往下听,因为过于客厅过于吵吵嚷嚷,英语听力就听不清了,一只纤白的手摘下耳机,轻轻吐了口气。
“西桐,快出来去给叔买二斤花生米,说起我这女儿,确实听话,”客厅里传来孙建忠的吹嘘声,“哎,要是个男的就好了……”
徐西桐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她拉开椅子,起身走到窗前,透过毛玻璃看外面的雪景,拉开一条缝,凛冽的寒风瞬间涌了进来,如坠冰窖,人下意识地缩了一下,重新关紧窗。
徐西桐极其怕冷,穿好棉袄后,又加了围巾,手套,还戴上了口罩,正要拉开房间门,看了一眼桌上的老式步步高复读机,白色的耳机线缠着银灰色的机身,虽笨重也是她的宝贝,犹豫了一下,揣进她的大口袋里。
女孩走到客厅接过孙建忠递过来的钱,孙建忠看她一眼,一副发号施令的语气:“跟个木桩子似的杵这干嘛,还不快叫你葛叔。”
徐西桐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冲一旁正在摆弄相机的人笑着喊了句:
“葛叔叔好。”
葛亮军笑着应了一声,又举着相机在那给孙建忠展示他最近拍的照片,眼神入迷。
孙建忠是她的继父,徐母和他结婚好几年,他是一名货车司机,有活他就干,没活的时候大部分闲散在家,为人精明,有着中年男人一贯的毛病——好吃懒做,爱吹牛,还爱指点江山地跟人讨论国际形势,平时爱喝几口,一旦喝上那几口马尿,秦始皇都得管他叫爹。
身边的叫葛亮军,是一名鳏夫,在北觉灯具厂上班,还有两年退休,是孙建忠往来最密切一个朋友,除工作外,葛亮军业余就爱鼓捣相机,对摄影到了痴迷的地步。
徐西桐把钱揣进兜里,站在玄关处换鞋时,厨房门探出半个身子,传来徐母叮嘱的声音:
“你多穿点啊,别冻感冒了,顺便买瓶酱油回来。”
“知道啦。”徐西桐应道。
走下楼,视线所及之处一片茫茫灰白,家属楼附近的熟食店早已关门。徐西桐拉了一下围巾,走向另一条街。
北觉是一座县城,很小,小到差不多20分钟就逛完了周围的景点,到处都是低矮的违章建筑,又因赖以发展煤炭资源,环境更是脏乱差,空气里都是煤灰的味道。
刚下完一场新雪,人踩在地上发出咯吱的声音,街道有些脏,路边的白杨枝叶早已掉光,只留着灰青色枝干。
街上没什么行人,很少有车辆经过,道路空旷,徐西桐一边听着歌,一边往前走。
忽地,视线不远处正前方出现两个争执的人影,是一位中年男人和一位少年。
他单手拽着中年男人的衣领,似乎是要将人拖走。男生不管不顾,像在拖着一条死狗。
徐西桐脚步放缓,好像是中年男人面红耳赤地据理力争着什么,男生侧对着她,看不清脸,只看见一道穿黑色棉袄的高大背影,结垢的玻璃映出他大概的轮廓,骨骼线条明晰。
中年男人恼羞成怒在一瞬间,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绿色啤酒瓶,对着少年的额头用力摔了下去——
徐西桐黑漆漆的眼睫毛抖了一下。耳机里还在放着一位红遍大江南北天后的歌,她听不清声,像看了一场无声的剧。
对方下意识地捂住鲜血直流的头,中年男人趁少年分神,踹了两脚立刻跑开了。
男生似乎有些疼,不自觉地弓着身子,贴着墙根慢慢地蹲了下去,徐西桐立刻跑了上去。
“你没事吧?”徐西桐半蹲在对方面前,语气关心。
对方闻声蹙了一下眉,缓慢抬眼,与徐西桐视线交汇。他一身都是冰冷的黑,半旧的棉袄敞开,零度的天气,里面只有一件黑色的体恤。
他戴着黑色的护脸,露出一双眼睛,很黑,让人想到火山里的岩石。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冷厉的气息,眉骨处不停往下淌着温热的血,吧嗒吧嗒,地上湿红一片。
徐西桐立刻抬手将脖颈处红色的围巾解下来,脖颈处的肌肤露出一大片,白如牛奶。
白色的耳机线被匆忙扯开,垂在脖子边上,外放出一道空灵的女声:
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
手心忽然长出,一道纠缠的曲线。
她俯身将红色围巾递给他,示意男生擦掉脸上的血迹,语气关心:
“你家里在哪里?”
“要不要联系你家人,还是我送你去医院?”
北觉的电线纵横交错,低矮常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伸手就能够到,暗黄色的墙体贴着各式各样的传单,“我想当保姆,联系电话132XXXXX”,“现有酱油厂548平转让,有意面谈”,“出租东华宫矿东小楼一套,联系……”
传单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对方盯了徐西桐有十秒之久,漆黑的眼珠动了一下,眼睛似有汹涌闪过,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伸手接过,打断她:
“会还你。”
说完对方立刻挣扎着起身,脚步有些踉跄,身上的血腥气浓重,头也不回地离开,手里还攥着她那条红色的围巾中,他一身黑,消失在风雪夜里。
徐西桐收回视线,不经意看到地上的一滩血迹。
像暗杀现场。
觉得这人有些奇怪,继续去熟食店买东西,走到半道上才想起,这人说会把围巾还给她,她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还啊,用意念吗。
不过没几天,老天爷很快给了她答案。
一周后,天气灰暗,还是很冷,每天早上上学外面屋檐下都有厚厚的一层冰锥,每家每户开始了封窗。
徐西桐中午放学回来,看见她家对面东北方向的那户人家门口停了一辆蓝色货车,不断有人扛着行李家具和锅碗瓢盆进去,灰尘漫天。
徐母正在厨房里做饭,发现水不够,递了个蓝色的水桶过去,说:“停水了,去排队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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