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斌磕头,“奴才幸得万岁爷的赏识,奴才这人笨,也没什么本事,就是有一颗忠心。”
“傅公公谦逊了。”成德帝笑着说道,“皇后这样说,你的这个外甥看来在明年的春闱定然是会大放异彩,到时候你和你的外甥都一起好生为朕效力。”
傅斌心中一紧,嘴角有些苦涩,这就是最早的时候不想暴露两人的关系,就是不想让傅嘉泽这样的路子,与他这阉人一起做事,好端端的文臣就好像成了佞幸。
傅嘉泽则是叩首说道:“学生希望明年春闱可以金榜题名,可以为陛下效命。”
等到离开了御书房,傅斌还不忘姐姐那事,让傅嘉泽不必忧心,“我会让人给秦远霆传消息,你这边没事,我也没事,在北城指挥司也无人敢轻怠你母亲。”
田由良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当年姐姐就没有拿过田家一枚铜钱,只要是自己还有帝王的信任,傅蘅那边也很快就会查明真相,事情再次回到正轨。
傅嘉泽自然应是。
傅嘉泽是和三皇子一起离开皇宫的,在宫门口,三皇子对着傅嘉泽说道:“就算是你文章做得好,得了母后的夸奖也不算什么,你有这样一个舅舅,你天然是无法融入到文官群体的。”
傅嘉泽站在风中,对三皇子拱手说道:“舅舅是谁是傅某所不能选的,此次幸得皇后娘娘的赏识,能够洗清舞弊之名就好。”
赵珽在马车里,重重地掀了车厢里的桌,这么好的机会,凭什么就让傅斌还有傅嘉泽躲过了,还有一个穷书生罢了,为什么母后非要证明对方的才华。
傅嘉泽这边得了自由,不急着去找母亲,而是去找秦远霆。
傅嘉泽见到了秦远霆的时候,后者像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把自己的胳膊从傅菀安的手中抽出。
傅菀安已经睡着了,因为这样的动作,小嘴憋了一下。
傅嘉泽眼看着傅菀安就要哭出声,用手指捏着她的耳垂,看着秦远霆的目光,不由得解释说道:“她若是这般睡着了哭泣,我和娘亲就会用这个法子哄她。”
秦远霆在心中记住这个法子,对着傅嘉泽说道,“傅公子的罪名已经洗脱?”
“幸得皇后娘娘替傅某言语,在考校过傅某的学问之后,皇后娘娘认为傅某没有舞弊的必要性。至于说我娘的事情,不必担心,我娘素来是会把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这田由良就算是状告我娘霸占田家财务也是站不住脚的。”
秦远霆微微颔首,对着傅嘉泽说道:“温夫人和林二小姐在我这里坐了片刻,两人各自回去了。”
傅嘉泽想着好不容易在成亲之前和林映雪见面,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的,不由得心中叹息。
他的记忆力很好,还记得在皇榜前林映雪的妆容,她显然是刻意装扮过的。
秦远霆见着傅菀安不知道又梦到了什么,小嘴一瘪,似乎又要哭泣,而傅嘉泽正在走神,他就伸手捏住了小姑娘的耳垂。
傅菀安的耳垂很薄很软,让秦远霆下意识地不敢用力,生怕捏坏了。
这个小动作很有用,就算是换了人做也对傅菀安起到了作用,她的面容重新平静了下来,而秦远霆也松开了手。
等到傅嘉泽要离开之前,秦远霆忍不住对着傅嘉泽吩咐说道:“还应当教好菀安小姐,她已经及笄了,当懂得男女之大防。”
傅嘉泽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尤其是自己马上就要成亲,不愿意让林映雪误会。
“平时确实有说,只是她见着我和母亲都被抓了,心中害怕,她在秦千户这里有些失态了。”
秦远霆听到了傅嘉泽这话,难免想到了当时傅菀安扑入到自己的怀中感觉,她那般小小的身躯微颤,用手抓着他的衣襟,她的语气也是带着哭腔。
“有教导就好。”秦远霆最后这样说道。
皇榜之前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这傅嘉泽入了北城指挥司,进入了皇宫之后,又平安出来的事情已经是诸人知晓了。
林怿在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时候,打碎了心爱的杯盏,恨不得立即冲去林映雪的房中去问,他的这个好女儿知不知道这个消息,后来又缓缓坐下,温蕙已经被放妾,现在去问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林怿一想到是昔日里疼爱的好女儿勾结未来的夫婿设下了局,五脏六腑都烧得难受。
而汪氏在傍晚的时候,到了林宝珍的房中,直接劈头就是一句:“在你的梦里,你知不知道他是傅斌的外甥?”
林宝珍摇头,表情恹恹,喃喃说道:“我现在才知道这件事,在梦里的时候,他什么都瞒着我。还有我之前在想,为什么那个锦衣卫的千户愿意娶一个失贞的傻子,现在知道了,那可是傅斌的嫡亲外甥女,他当然愿意娶。”
“你说的是秦远霆?”
“嗯。”
汪氏说道:“秦远霆是被傅斌收养的,是傅斌的一条狗,倘若是可以娶到傅斌的外甥女,定然是极其乐意的。”
林宝珍说道:“那傅菀安不光是傻,还失了贞……”
汪氏有些瞠目结舌,“这样啊,有些可怜。”
傅菀安在梦里失贞是有她的因素,林宝珍不愿意多谈,“算了,我在想另一件事。”林宝珍把手捏成了拳头,“我今天想了很久,我在想,是不是先前京城里抹黑我的名声,就是傅斌下的手。”
林宝珍从上午知道了这个消息,想了整整一个中午加上下午,很多事情都有了答案。
难怪第一次见面,傅嘉泽是和秦千户走在一起,一个是傅斌的外甥,一个是傅斌的干儿子,本质上是一路人。
难怪自己当时不愿意去同吴县,最后忽然满京城都说她行事不妥,而最后爹娘就逼着她去同吴县,这满京城的言论就是傅斌推动的。
难怪这辈子林府和长青侯府要说傅嘉泽的不好,结果京城里沸沸扬扬的议论说是自己,甚至还污蔑自己和谢景之暗度陈仓。
难怪自己死了……
汪氏在知道了傅斌和傅嘉泽的关系,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件事,女儿却想了很久,她叹了一口气,“算了,不用多想,反正你也要嫁给魏武侯。你这个傻丫头,但凡要是知道的多一点,我怎么着都不会让你如此行事。”
“不,娘,我还在想一件事,是不是我的死也是傅斌造成的。”林宝珍把手放在自己的脖颈处,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汪氏奇道:“在你的预知梦里,你嫁给了傅嘉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傅斌为什么会杀你?”
那是因为她与人私通。
这件事林宝珍不会和母亲说,只是说道,“或许是因为我把傅嘉泽不能人道的事情告诉了旁人。”
汪氏不喜女儿要嫁给魏武侯的肆意妄为,但是听闻她惨死还是心疼,忍不住把女儿搂住,“马上你要嫁给魏武侯,就是正儿八经的侯夫人,不必担忧那个阉人。再说了,也不是你的错,是那个傅嘉泽不能人道,对了,你不喜林映雪,她现在嫁给了不能人道的傅嘉泽,岂不是正好?”
林宝珍一直为林映雪嫁给傅嘉泽的事情耿耿于怀,在摇曳的烛火里对母亲说道:“你说,林映雪知道吗?知道傅斌是傅嘉泽的舅舅?”
汪氏觉得应该是知道的,只是女儿总是盯着林映雪,让汪氏觉得这般长久以往,太容易让女儿钻牛角尖,就说道,“应该是不知道的,你在梦里不就不知道吗?好了,这事已经过了,早些休息吧。”
林宝珍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多想,但是在晚上却总是惊醒,梦到自己死的那一天。
等到好不容易结束了噩梦,林宝珍又开始做另外的梦,梦到自己在成亲的那一日与林映雪交换了花轿,她嫁给了傅嘉泽。
林宝珍被这个梦折磨得要疯了,她好不容易说服了母亲不和傅嘉泽成亲,又是千挑万选替自己选了魏武侯,干嘛又做梦梦到上错花轿。
而林宝珍似乎听到了虚空之中若有若无的叹息声,这一夜她什么都没有梦到。
林宝珍醒来的时候,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果然那个叹息声是来自梦里的,她马上要嫁人,还有一堆事情要忙碌,就不理会那奇奇怪怪又莫名其妙让她牵神的叹息声。
十月十五的五更天, 林府宅院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
长青侯府那边请来的嬷嬷在给林宝珍妆容,而傅斌这边也送了最好的嬷嬷过来。
傅家的家世既然已经捅破,傅斌不用藏着掖着, 做幕后之人,干脆在大婚头一日,送来了不少东西, 当做是林映雪的陪嫁。
今日里给林映雪妆容的,更是给太后梳妆过的嬷嬷。
林映雪身着龙凤嫁衣, 她这一身嫁衣是傅斌在外甥第一天入京城的时候, 就请了最好的绣娘来绣的。
在烛火之中嫁衣上的金线宛若是流水一样, 泛着泠泠的光,上面的龙凤呈祥纹路宛若是活过来一样, 耗费了小半年的功夫所做嫁衣, 自然是精美非凡的。
林映雪披散着头发, 右手边放着凤冠。
匠人把金子砸成一片片极薄的金叶子,穿在凤冠上, 随着人的走动轻轻晃动。大块的成色极佳的红宝石镶嵌在其中,能工巧匠用了最好的手艺, 这发冠最为奇妙的是,还考虑到了重量,华美无双却并不会让新娘带着头疼。
林映雪仰着头, 由着嬷嬷给她绞面。
嬷嬷的动作很是轻柔,她年龄到了外放出宫,这宫里头还有她的人,需要傅公公拂照一二, 对待傅斌外甥的新婚妻子用足了心思。
嬷嬷在给林二小姐妆容的时候,不由得想着, 这般的姿容天成,也并不需要她费劲心思去遮住瑕疵,她要做的是锦上添花。
嬷嬷尽心给人打扮,务必求得新郎官在掀起盖头的时候,惊为天人。
“这里颜色深浅不一,是渐变的,看着不起眼,可以让人的眼神显得无辜一些。”
“唇色这里有一个小心机,二小姐且看我的手法。”
这位嬷嬷不光是给林映雪上妆,还把自己赖以生存的本事也都交给了林映雪。
林映雪一一点头,记在心里,也是头一次知道,看似漫不经心的妆容都是刻意设计出来的。
时间流逝,在刚开始沐浴更衣的时候,还是夜色沉沉,只能够靠着烛火照明,而到了后来,天边是一缕金色缓缓拨开,金红色的暖光顺着窗棱投入,流泻了一地的碎金。
林映雪婚房这边井然有序,而林宝珍那边则是死一般的沉寂。
在成亲前一日,林宝珍见着如流水一般珍贵的器物送到林映雪那边,把她气得脸都要歪了。
她林宝珍向来是用府里头最好的东西的,现在大婚的所有东西,林映雪都比她好一筹,她怎会不难受?
最重要的是,因为爹爹承诺过,给她什么嫁妆,就会给林映雪一份,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她的嫁妆注定无法增加。
新娘子毫无喜色,耷拉着脸让人妆容,就算是嬷嬷的手再巧,看着这张脸也觉得怪异,林宝珍的模样实在不像是结亲,而像是结仇。
丫鬟们面面相觑,长雁欲言又止,汪氏看着这样的林宝珍,实在是忍不住了,先把人赶出去,等到无人的时候,掐着林宝珍的手,低声喝斥:
“你闹够了没有,等会侯爷就要来了,你想让人看你的笑话?”
林宝珍本来是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听到母亲的话,不由得说道:“我已经是笑话了。”
她扭头看着母亲,这才发现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既然没有人,就可以冲着娘亲撒娇。
林宝珍的心都在滴血,她想要扑入到母亲的怀中,而汪氏眼明手快地阻拦了女儿,女儿满头钗环,若是扑入到怀中,非得重新梳不可。
汪氏的手压在女儿的肩膀上,“宝珍别闹了!”
林宝珍被娘呵斥,心中更难受了,瘪了瘪嘴:“娘,我真的难受,你说为什么偏偏是成亲之前爆出了傅嘉泽有这样一个舅舅,她所有的东西都比过我了。偏偏等会迎亲的队伍一起入门,岂不是被比下去了。”
汪氏也恨极了傅斌昨日送东西的行为,本来她也看过了,林映雪为了婚礼准备的东西很是简单,绝对越不过林宝珍,但是一夜之间颠倒了,二小姐是风光出嫁,她嫡亲的女儿反而是被狠狠压了一头。
汪氏恨林映雪的风光压过自己的女儿,更恨现在林宝珍还哭哭啼啼,等会这样下去,当真是要被人笑话了!
汪氏说道: “她不过是记在我名下的,到时候成亲的时候,要二拜高堂还是尴尬的,到时候坐在堂上的,一边是身份尴尬的温氏,一边是还在坐牢临时被放出来的傅夫人。”
“可是,光是傅斌此人就压得过所有的风光。”林宝珍说道,“凭什么啊,凭什么这么好的婚事落在她头上。”
汪氏叹了一口气:“本来你是要嫁给傅嘉泽的,是你把这门亲事推在外面。你自己都不愿意嫁,现在又做什么盯着傅嘉泽要娶谁。”
“可是我不知道他有一个九千岁的舅舅。我只是不想让林映雪嫁给傅嘉泽。”
“宝珍,你都多大了。”汪氏的神色已经有些疲倦,捏了捏眉心:“你不是孩子了,傅嘉泽是你不要的人,你不能去管他要娶谁。而且你自己也做过了预知梦,知道他不举,你又在意什么呢?还有林映雪,她已经嫁人了,你有预知梦,你还是正儿八经的嫡女,你的日子肯定比她过得好,不必总是看着她。”
林宝珍心想,她也不知道傅嘉泽举不举,傅嘉泽如果不外放,是不是也代表不会早死?一想到不会早死,她就心中不甘,实际的情况与她梦中相差太多了。
汪氏继续说道:“她就是要嫁给傅嘉泽,你就是要嫁给魏武侯,宝珍,你必须调整好心态,仔细把妆完成,若不然我可知道,你到时候可才是真的笑话,你想让侯爷掀开盖头的时候,看到一张苦瓜脸吗?还有两刻钟侯爷就要进门了,宝珍,你真的不能这样下去了。”
吹打声已经隐隐可闻,林宝珍这才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娘,我感觉今日里的妆容不好看,能不能再补救。”
“这才对,怪,你眼下的青色有点重。”汪氏说道,“我等会让人再往你眼下扑点粉,你笑起来好看,宝珍,侯爷揭开你盖头的时候,你一定要多笑。”
林宝珍对着镜子笑了起来,不过怎么都带着一点苦相。
汪氏也不着急,反正只有在喝完了交杯酒之后,谢渊才会掀起盖头。
十月十五这一日注定是热闹的,林家嫁两女,长女嫁给年近四十,儿子都比新娘大一些的魏武侯谢渊;次女嫁给商户养子傅嘉泽。
今日里天气晴好,一大清早,听到了吹吹打打的喜乐声,就有人跑到林府的宅院门口凑热闹。
按道理京城的人只会关注第一件婚事,而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更多的人注意到第二件婚事上。
傅嘉泽的舅舅是有九千岁之称的傅斌,母亲傅蘅其名不显,但是若说起她所开的两个商行可以说是颇有名气,这两家开遍了大江南北的商行,本来无人知晓他们的主人,因为田由良状告傅蘅之事而彻底扬名。
最重要的是,傅嘉泽的文章是送到了翰林院,那一日的重压反而成就了傅嘉泽最好的成绩。
那篇制式八股文,念起来有一种独到的韵律美,是傅嘉泽所做文章之最。只要是个学过八股文的读书人,都得承认这文章做得好。而且是在御书房里所做,帝后亲自出题,在帝王与帝后的眼皮子底下一挥而就,这种情况下有谁能舞弊?
原本只是认为是清贫书生的傅嘉泽,一跃之间成了人中龙凤。
他家财万贯、有权势滔天背景,自己还有才学在身,等到春闱之日,定然可以榜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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