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肴看向嘉妈妈:“我知道你有事想和我说,而且我大概是不乐意的。”
嘉妈妈再一次被嘉肴的直白噎住,却见嘉肴微微低头,看着桌子,叹息一般地开口:“……但是,先把这顿饭吃完,好吗?”
嘉妈妈不知为何感觉呼吸一窒,最终说:“……好,吃饭,先吃饭。”
方有成在厨房里折腾了一会就回来了,说是自己在电饭煲煮了粥,还蒸了包子,等会就能够了。
他刚坐下,嘉肴就起身去了厨房,回来之后,脸色淡淡。
“电饭煲都没按开关。”嘉肴说:“而且总共三个包子,就管你一个人吃?”
方有成神色一僵。
嘉肴只是对他又说:“还不去重新弄?”
于兮若和秦泽琛在旁边只保持沉默,看着嘉肴让方有成来来回回折腾这顿早饭。
好吧,其实根本算不上折腾。
是方有成实在是扶不上墙,做个早饭不是米没淘,就是不会用燃气灶,冰箱里没有更多的包子,嘉肴让他炒个鸡蛋,居然连油都不敢放,还有厨房里的碗筷,稍微洗洗就摔破了两三只。
结果就是方有成来来回回地返工,嘉肴一直盯着他,甚至拉着嘉妈妈看,但让她只准口头指导。
总之,等于兮若和秦泽琛吃上这顿来之不易的早饭,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最终的成品,是一碟包子,一盆青菜面,一碗炒鸡蛋,还有一锅粥。
嘉妈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点东西,我来弄半小时就好了,现在你看……”
方有成一副被折腾得不轻样子,坐下来给自己盛了一碗粥,然后夹起包子就想吃。
嘉肴又开口了:“客人还在,你先吃上了?”
方有成一顿,脾气实在也要上来了:“你!”
嘉肴却立刻站了起来:“那我走了。”
方有成:“……”
方有成咬着牙给于兮若和秦泽琛盛粥,之后刚要吃,又听见嘉肴说:“还有园园呢,你做爸爸的不管?”
方有成于是又给女儿盛了粥,夹了鸡蛋,想了想,还给嘉肴也盛了,勉强笑道:“吃,你也吃。”
等他又要坐下,嘉肴看也没看自己面前的碗,再次开口:“还有园园妈妈呢?”
见方有成脸色涨红,嘉妈妈于是又开口:“没事,这我自己就……”
嘉肴按住嘉妈妈的手:“你给他做了十几年的饭,他连粥都不会盛一碗给你吗?”
方有成看向了嘉妈妈,看妻子抿了抿唇,对此没说什么,于是他皱起了眉头,明显带着一股气,给嘉妈妈随便舀了一勺。
嘉妈妈没觉得有什么,还伸手接了过来。
见状,嘉肴张了张嘴,却最终有些疲惫似的没再说,低头抿了口粥。
沉闷地吃完了一顿饭,嘉肴还旁观着方天成擦桌,洗碗,收拾好了厨房,这才终于肯坐下来。
她看向了方有成和嘉妈妈:“你们想和我说什么?”
两人目光在于兮若和秦泽琛脸上掠过,嘉妈妈笑了笑,对嘉肴说:“一些家事,肴肴,咱们去楼上说呗。”
于兮若看了秦泽琛一眼,秦泽琛拉了拉她的手,然后十分善解人意地站了起来:“刚吃完饭,我们去外面散步,消消食。”
于兮若不解,秦泽琛在她耳边低声道:“像……昨天晚上。”
于兮若捂脸。
偷听是吧?
这都算什么事啊!
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也只能这样,嘉妈妈他们绝对不会让他们旁听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小女儿也站了起来,对着嘉妈妈说:“我也想去外面玩!”
方有成应道:“行,你去玩吧。”
嘉妈妈想着等会要聊的内容,叹气:“行,只是记住,可别出院子。”
小女儿点了点头,有些快乐地跑过去牵住了于兮若的手:“姐姐,我们走吧!”
于兮若看了一眼,有些失望,因为小女儿这次没有带她的八音盒。
秦泽琛皱了皱眉,毕竟带着这个小孩不方便偷听,但转念想了想,也行,等会让兮若带她走远点玩就行。
只是秦泽琛的算盘打得不错,事情却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发展。
就在秦泽琛他们离开,关上门时,原本正是日照当头,满是阳光的小院,在一瞬间完全暗了下来。
两人一惊,下意识看向了天上。
天空中的太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轮高悬天边的清冷圆月。
与他们之前进入小院时的一般无二。
秦泽琛下意识想推开房门,于兮若也喊起了嘉肴的名字。
然而一切沉寂,房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而透过房间的窗户往里看,两人可以看到里面和他们刚刚出来时完全不一样,满是灰尘与蜘蛛网,一看就已经空置了很多年。
至于嘉肴他们一家,更是没有了踪迹。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两个大人慌了。
就在这个时候,于兮若感觉手上一凉,原来是之前跟着他们出来的小女孩放开了她的手。
于兮若便下意识地低头看过去。
然而当于兮若目光落到小女孩脸上的时候,原本有些恍然的神色却变成了震惊。
她下意识扯了一把身边秦泽琛的袖子,而当秦泽琛看向小女孩的时候,脸上也同样满是不可思议。
“……你,你怎么变成,变成……”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模样不是那个叫做方嘉园的小女孩,而是和于兮若在月光门里看到的那个瓷娃娃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九岁的嘉肴。
小嘉肴对他们的反应似乎也很不解,摸了摸自己的脸,奇怪地嘟哝:“我脸上没有东西呀。”
于兮若压下喉咙口的尖叫,涩声道:“你是嘉肴?!”
小嘉肴点点头,弯了弯眸子:“对呀!”
于兮若:“你是嘉肴,那那里面那个大的……”
哦,那里面那个大的已经找不见了。
于兮若不知道该怎么提问,刚刚她还见到了成年嘉肴,怎么现在牵着的嘉肴妹妹,居然也变成了嘉肴。
所以到底哪个是真的嘉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嘉肴?
她脑子中想问的太多,却又觉得很多东西这个小嘉肴并不会知道,于是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嘉肴体贴地等了于兮若好一会,但半晌她依旧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嘉肴脸上出现了几分着急,脚尖都不自觉在地面上画圈,她倒不是不耐烦,只是那种想做什么事却没法做的急切。
又等了一会,小嘉肴觉得这么干等着,不如先做自己的事情。
于是她朝着于兮若挥了挥手:“姐姐,那我先自己去玩啦。”
“等,等会!”眼见着小嘉肴甩着她的小辫子要跑开,于兮若连忙叫她:“你要干什么去?”
“我去找我的朋友玩呀!”小嘉肴跑得蹦蹦跳跳的,说不出的期待和欢快:“它已经等我过去好久啦!”
“朋友?”秦泽琛一个激灵,赶忙追问:“哪个朋友?它叫什么?”
面对秦泽琛,小嘉肴的笑容收敛,而是给了他一个鬼脸。
但小嘉肴还是回答了他。
“秘密!”小嘉肴朝他皱了皱鼻子:“我才不要告诉你!”
而在房间里,三人走,只剩下了嘉肴面对嘉妈妈和方有成。
嘉肴抱着怀里的白夜莺玩偶,捏了捏它的一个小翅膀:“你们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嘉妈妈和方有成对视了一眼,最终是她开口:“是这样的,肴肴……你还记得以前吗?”
嘉肴皱了皱眉头。
“以前?”嘉肴不太明白嘉妈妈想问什么:“什么以前?”
嘉妈妈说:“……就是,在你九岁以前。”
嘉肴神色更疑惑了。
她不知道嘉妈妈为什么会问起这个,毕竟嘉妈妈很清楚她失忆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不记得。”
嘉妈妈:“一点也记不起来吗?”
嘉肴觉得烦,本想再次直接否认,然而看着嘉妈妈的神色,她心里有了一点模糊的灵光。
于是她含糊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听她这么说,方有成脸上掩饰不住地泛起了一丝喜意。
嘉妈妈看了方有成一眼,道:“妈妈就是想问你件事,你记不记得在你小时候,有养过一只白鸟?”
嘉肴百无聊赖拨弄着玩偶的手指顿住,抬头反问:“白鸟?”
嘉妈妈肯定道:“对,白鸟!”
嘉肴沉默了一会,又开口:“是我养了只白色鹦鹉吗?”
“鹦鹉?”嘉妈妈思索了好一会,出现在她脑中其实并没有具体的白鸟形象,而是很奇怪的,是一行行有些混乱的文字。
整理好久,她才勉强从并不完整的零碎记忆中挖出了一些内容:“不,不是鹦鹉,那应该是,写的是,上面写的,你写的是——白夜莺!”
童话启示录:
No.68 大拇指
分离不过是一场不被期待的旅行。
所以,从出发开始——
每一步,我都是在返航。
嘉肴不自觉抬眼,震惊地看向了嘉妈妈。
“对,白夜莺。”嘉妈妈重复了一遍,语气开始笃定,话语也愈发流利,就仿佛她脑中的记忆已经变得非常清晰:“你在本子上写过它,记得吗?是一本笔记本,但是你在封面上糊了纸,还画了画……封面上有一棵大树……”
随着嘉妈妈的述说,嘉肴脑中其实并没有勾起任何的回忆,九岁前的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
然而,她的手却不自觉捏住了怀里的玩偶。
因为,即使是没有任何回忆,她却知道,也见过嘉妈妈说过的这个本子——
她第一次和白夜莺对话的,那个从便利店随便买来的本子。那个本子原本是红色牡丹的图样,只是经过那场辛德尔的森林庆典,变成了嘉妈妈口中的样子。
她问过白夜莺这个问题,问它封面为什么会发生变化,然后,白夜莺说——
“这本来就是它原本的样子。”
嘉肴抿起了唇,看向了怀中的白夜莺玩偶。
嘉妈妈努力把记忆中能回想起来的内容说了出来,然后把目光放在了嘉肴身上。
“那个本子……”她满怀期待地看向嘉肴:“你记得它在哪了吗?”
白夜莺,本子还有过去。
嘉肴目光闪了闪,没有回答,而是先反问:“你要它有什么用?”
嘉妈妈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和盘托出,倒是原本一直沉默的方有成再也忍不住先开口,表情是不加掩饰的激动和贪婪:“所以你知道的对吧?那你把本子放在哪里了?”
嘉肴的目光从方天成的脸上掠过,又放在了嘉妈妈脸上。
她不知道他们找这本本子的目的,也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知道白夜莺的存在。
但她现在第一情绪,只有滑稽。
莫名其妙,毫无来由地,她觉得非常滑稽。
因为嘉肴发现,此刻她的妈妈,和方有成的表情是那么相像。不,或者说是,一模一样。
该说不说,她妈妈和方有成真的很有夫妻相。
这么想着,此刻情绪直白外露的她也确实笑了出来,甚至还笑出了声。
随着她堪称莫名的笑,方有成和嘉妈妈的表情又如出一辙地闪过了一丝茫然。
这让嘉肴觉得更好笑了,甚至忍不住低头把脸埋进了怀中玩偶里。
而在现实之中,正在睡梦之中的嘉肴也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只是和梦里她把脸埋在玩偶里看不清表情不同,现实里她笑着笑着,眼泪却随着笑意一起流了下来。
手机屏幕在一旁亮起,渡鸦在手机中拍了拍翅膀。
【渡鸦】:小公主怎么在哭嘎?
渡鸦偏了偏脑袋看向了白夜莺,不太确认地问道。
【渡鸦】:还差最后一环呢。
【渡鸦】:她的记忆应该还没有回来嘎?
白夜莺眨了眨金色的眸子,它沉默了许久,这才回答。
【白夜莺】:……太像了。
渡鸦不太明白。
【渡鸦】:像什么?
【白夜莺】:他们和他们,那个时候,太像了。
渡鸦听不明白,拿爪子挠鸟喙,一副烦躁的模样。
【渡鸦】:什么他们?像什么嘎?你说清楚嘎?
见白夜莺还是不解释,渡鸦开始左跳又右跳。
【渡鸦】:先不说这个,小公主还在哭呢?你都不想着解决一下?
还没等白夜莺作出反应,渡鸦继续叭叭地往下说。
【渡鸦】:要不让小公主出来吧?
【渡鸦】:到时候直接到完美结局多好嘎?
【渡鸦】:本来这次的事情也没想让小公主掺和进去的。
【渡鸦】:上次也是,那两只梦妖,怎么它们就这么喜欢往小公主梦里钻嘎?
和上次面对嘉爸爸不同,对于嘉妈妈的事情,白夜莺其实并不打算让嘉肴参与。
更何况,这段记忆还涉及到九岁最后的那个夜晚。
这是白夜莺最不想让嘉肴接触的回忆片段。
但是白夜莺没想到的是,之前那两个梦妖导致嘉肴进入了“兔子梦”,这次两个梦妖居然还再次出现,又不经意引导了嘉肴的再次离开。
当然,究其原因,或许是嘉肴本身也想回到那段记忆之中。
这也是白夜莺没有非把入错梦的嘉肴带离的原因。
只是现在……
白夜莺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现在让嘉肴离开。
它知道嘉肴为什么发笑,又为什么哭。
因为太像了。
嘉妈妈和方有成此刻的表情,和那个时候,嘉妈妈和嘉天诚在知道本子与白夜莺存在之后的表情,实在太过相像。
或者说,一模一样。
梦中的嘉肴很快笑够了。
从白夜莺玩偶身上抬起头的时候,她收拾好了情绪,除了更紧地抱住玩偶,仿佛从来没有异样。
“有一点印象……”她这么拉长语调说着,却在方有成表情惊喜时,又转折:“但是我不记得它在哪。”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嘉肴把目光转向了嘉妈妈。
“我是真的记不太清以前的事情了。”嘉肴说:“能不能说得再多一点,我再仔细想想?”
嘉妈妈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嘉肴提示道:“比如,这个本子是怎么来的?”
或许之后可以直接问白夜莺,但是嘉肴现在就想知道。
嘉妈妈想了想说:“你什么时候弄的本子,我也不知道。”
在嘉妈妈想不起嘉肴的本子是哪里来的,她只记得嘉肴那时候总喜欢在一个本子上涂涂画画,只是那个时候嘉天诚正和她闹离婚,她哪里管得了这个。
“啊——”嘉肴略微拉长了语调,见嘉妈妈和方有成都看过来,嘉肴说:“你说的这个,我记起来了。”
两人脸上满是惊喜,却又听见嘉肴带着点可惜地继续说:“但是,那本本子,不是被你撕掉了吗?”
方有成震惊地看向嘉妈妈:“撕掉?你怎么——”
嘉妈妈想反驳,嘉肴抱紧了白夜莺玩偶,理所应当地说:“你忘记了吗?只要我写点什么东西,就会被你撕掉的。”
嘉肴原本只是想找个托辞,越说却觉得这个说法奇怪又合理。所以她摊手:“所以肯定是被你撕掉了,至于扔在哪里了,这要问你了。”
“不可能!”嘉妈妈也拔高了音量否认:“我怎么可能撕掉那本,明明是你把它带走了——!”
嘉肴微微倾身:“怎么可能?我能带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嘉妈妈语气变得坚定,她看向了嘉肴:“你拿着它,大晚上地跑出去,爬到树上,还从上面跳围墙——”
嘉肴原本只是想借机套话,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了这件事:“你是说,那个晚上?我带着那个本子跑了?”
“对!”嘉妈妈这么应着,只想着辩解自己根本没有做出撕掉本子的傻事:“你不肯让我们再许愿,我拿了本子不让你出门,结果你晚上偷偷带着本子,从窗户那边爬上了榕树,然后跑了出去。我和你爸来追你,结果直接追到了工地那边,然后,你就摔了下去——”
嘉肴的眼睛随着嘉妈妈的叙述越睁越大,神情与身体却变得越来越紧绷,甚至都没感觉到怀里的白夜莺玩偶凑上来用小翅膀轻轻地拍打她的脸颊。
她不知九岁那晚的真相,想尽办法从父母口中探知,他们也隐瞒得死死的。只是却没想到为了得到那个本子的下落,真相此刻却被嘉妈妈轻易得吐露了出来。
然而,被隐瞒的部分此刻所带来的也不过就是震惊和不满,更让嘉肴觉得难以接受的,却是嘉妈妈之前的说辞。
现在,嘉妈妈说的是,她不愿意让他们接触本子,结果带着本子爬上榕树晚上离开,因为被他们追着,才慌不择路地跑进工地还摔了一跤。
“骗人!你根本就不是这么说的!”嘉肴没忍住,激动地站了起来,反驳道:“你明明,你明明说是我,是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