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摔落的巨响之后,随着他的痛呼,那些蟒蛇反身缠到了秦泽琛的身上。
于兮若浑浑噩噩的,只感觉自己被推了一把,也想不到更多,直接跟着猫头鹰跌跌撞撞地往列车跑去。
秦泽琛目眦尽裂。
眼见着于兮若要跑进列车,他顾不得身上的蟒蛇,也往列车的方向跑。
他跑得比于兮若还要快,甚至都赶上了猫头鹰。
“我能出去,出去的是我!”
秦泽琛一边跑,一边看向了小嘉肴。
小嘉肴似乎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站在树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太过熟悉,秦泽琛一时间想不到缘由,也没心思再想。
只是当他跑到深坑边缘的时候,才停顿了一秒。
列车在深坑中央,没有树枝的直达,想要到达车门,只能靠跳过去。
一瞬间,这满是绿网的深坑在他眼中隐约发生了变化,再次变成了满是废墟的样子。
而与此同时,他还发现自己身高也突然缩水,视野矮小下去。
那本来不算什么的深坑,此刻在他眼中变得巨大恐怖起来。
秦泽琛又看了嘉肴一样,挤出一个扭曲的笑来。
记起来了,他记起为什么这个场景那么熟悉了。
在他告诉了嘉肴妈妈关于“秘密”的事情之后,他一直等待着嘉肴父母的反应。
结果让他很满意,因为他发现,因为他的告密,嘉肴被父母关在房子里,之后更是很少出来玩。
尽管嘉肴父母似乎又和好了,但是嘉肴显然依旧并不开心,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心满意足。
然而在那天晚上,那个小院莫名又爆发了一场争吵。
他等在墙角,看着嘉肴狼狈地从树上夺路而出。
嘉肴只是看了他一眼,或许根本没看到他。
“啾!”秦泽琛似乎听到鸟叫。
鬼使神差地,秦泽琛跟了上去。
然后,他亲眼看到嘉肴因为看不清路,直接摔落进了工地的一个坑里。
痛呼,哭声,和逐渐变弱的抽噎。
秦泽琛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突然间没有了勇气,甚至连靠近都不敢,只是躲在脚手架后,看着嘉肴的父母好久才找到她,把她带出去。
此刻,和十几年前的形式倒转。
小嘉肴就站在树上,静静地看着,如同那时候般看着他慌不择路地往下跳。
而秦泽琛,别无选择。
他没有太多时间思考,纵身朝着车门一跃,然后顺利地攀住了车门,速度远比猫头鹰,特别是于兮若要快。
只是就在他想往车门里爬的时候,他的视野却再一次放大,整个车头在他眼里变得巨大无比,而他抓住车门框的手……
不,那已经不再是手,而是带着灰色绒毛的细长爪子!
他又变成了什么?
秦泽琛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见原本直直朝着车门走的猫头鹰停住了脚步。
猫头鹰原本向前的脑袋朝着他转了九十度,原本微眯的眼睛骤睁,黄澄澄的,宛如两轮,带着瞳孔的月亮。
那月亮,还在看着他!
不,不,不。
不是月亮,月亮不是眼睛。
事实上从始至终看着他的,就只是猫头鹰的眼睛!
秦泽琛心中一阵莫名的恐惧,就像是看见了天敌。
天敌是猫头鹰,那他是什么?
猫头鹰已经张开翅膀朝着他飞过来,在被它的翅膀遮住视野时,秦泽琛看到于兮若已经顺利跑进了车厢。
在被猫头鹰一口吞吃入腹之前,秦泽琛突然明白了一切。
从一开始,他就不可能坐上这辆列车。
因为列车长是猫头鹰,他是老鼠。
他不会是唯一的乘客,他是送于兮若离开的,那张唯一的车票。
看着于兮若走进了车门,小嘉肴坐在树干上,静静的目送着列车离开和消失。
身后是半轮沉水的满月,小嘉肴的目光放在了自己的前方。
那同样是半轮依山的巨大红日,正从地平线缓缓升起。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
嘉肴看到方有成原本的手中的笔记本,原本惊了一惊也想下去拿,却被白夜莺玩偶叼住了袖口,所以停了下来。
只是还没等方有成迫不及待地把笔记本翻开,一个大力把他推倒在了地上。
笔记本落到了嘉妈妈手里,然后同样被迫不及待的嘉妈妈立刻翻开。
笔记本倒是没有发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更没有什么奇异金光。
嘉肴却仰头看向了天空。
原本时间还是上午,但是此刻,随着笔记本的翻开,日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东边转移到了西边。
嘉肴的方位来看,是从她眼前,移到了身后。
页完全翻开时,太阳已经一半落入了地平线,日轮无比巨大壮丽,艳丽浓重的夕阳,将西边染得一片血红。
嘉肴却又把目光放到了前方,那边的景象比日暮更加奇异。
那是一轮同样巨大的银色满月,带着深蓝色星空夜幕,一半浸染在江水之中,水色沉沉又波光璀璨。
哪怕正在激烈地抢夺,深坑中的两人也注意到了外界这奇异的景象。
嘉肴所看到的,却比他们更多。
她看到了前方那半轮月亮之下,有着一棵巨大繁茂的树。
而在那棵树干上还坐着一个小女孩。
此时此刻,那个小女孩同样朝着嘉肴看了过来。
翻开了笔记本,嘉妈妈只感觉自己手也在激动到发抖。
她想在上面写字,但很快发现自己身边并没有笔。但是这难不倒她——她的手指早因为翻找废墟而鲜血淋漓,现在倒是正好用来书写自己。
血形成的笔画涂抹在了笔记本的空白页上。
【嘉妈妈】:白夜莺,你还在吗?
几乎没有停顿,同样血色的字迹浮现了出来。
【白夜莺】:尊敬的客人,请问您需要什么呢?
嘉妈妈顿时狂喜起来。
它还在!能实现一切的白夜莺居然真的还在这里!
然后她迫不及待地继续书写。
【嘉妈妈】: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白夜莺】:当然。
【白夜莺】:国王最真挚的爱意。
【白夜莺】:皇后的皇冠和权杖。
【白夜莺】:比玫瑰还要美丽的容貌,比黄鹂还要动听的声音。
随着一行行字迹的浮现,嘉妈妈脸上的喜色几乎都要溢出来。
她确信白夜莺可以做到这些,因为这些本就是她曾经向白夜莺索取过的东西。
只是她的笑意很快再下一秒凝固,因为白夜莺的字迹还在继续。
【白夜莺】:我还记得,您已经拿走了这些东西,并且没有支付给我相应的代价。
【白夜莺】:您想好该怎么偿还了吗?
嘉妈妈觉得不可置信。
【嘉妈妈】:我为什么要支付代价?这明明——
嘉妈妈记得那个时候,只要她写上去就可以得到任何她想要的。
【白夜莺】:这是交易。
【白夜莺】:我想,我一开始就告知过您。
嘉妈妈一时无言。
她的记忆告诉她,这确实是这样的。
只不过当时因为她的女儿……
想到这里,嘉妈妈猛然抬起了头,结果发现在深坑边上,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儿都在看着她。
嘉妈妈吓了一跳,而她手上的笔记本还在继续书写。
【白夜莺】:生命,健康,关系与财产……您所有的东西都可以作为代价支付。
嘉妈妈莫名。
【嘉妈妈】:你在说什么?这不该是这样的!
【嘉妈妈】:你不是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吗?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白夜莺】:啊,又一个不诚实的顾客。
【白夜莺】:尽管我可以自己收取,我还是希望您可以更痛快些。
嘉妈妈咬牙,不想相信。
可她又不得不信。
因为白夜莺告知了她有关嘉天诚的结局。
赌债,破产,几十年的牢狱,连带着他的新妻子和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无一幸免。
换做之前,听到嘉天诚的惨状,嘉妈妈只会痛快地拍手叫好。
但是此刻,她却只是感觉到浑身冷意。
【白夜莺】:既然如此,那我将直接为您扣除。
【嘉妈妈】:不!我反对!你等等!
嘉妈妈慌张地书写。
【嘉妈妈】:嘉肴是我女儿,你知道的,我是她的妈妈。和她爸不一样,我对肴肴来说很重要。
血色的字迹停顿了许久没有继续。
嘉妈妈见状心下一松。
没想到事到如今,她的女儿对于白夜莺依旧有用。
这么想着,她目光扫向了两个女儿。
大的那个看到她就移开了目光。
想到她之前表露清晰的拒绝态度,嘉妈妈抿了抿唇,把目光放到了小嘉肴的身上。
这么想着,嘉妈妈朝着小嘉肴走了过去。
小嘉肴倒是没躲,就看着她从坑中爬了出来。
“肴肴。”嘉妈妈努力笑着:“你能不能帮妈妈一件事?”
小嘉肴看着她,忽地也笑了起来。
“当然。”小嘉肴说:“我永远会帮妈妈的。”
听到小嘉肴这么说,嘉妈妈怔忡了一刻。
这句话她从前听到不止一遍。
自从和嘉天诚闹掰之后,身为嫁入的妻子,从那时候起,在她所处的家庭之中,所有的人都成了她的对立面。
所以她那时候想抓紧所有可以抓紧的东西,但唯一愿意站在她这边的,却只有她的女儿。
也只有嘉肴,在每次嘉妈妈质问和要求在父母间做出选择的时候,对她说:“我会永远帮妈妈的。”
嘉妈妈的手指捏住了笔记本,上面的血一般的字迹让她想起了更多的东西。
甚至于,甚至于在那个夜晚,嘉肴除了逃跑,其实还有另一个选择——
白夜莺问过嘉肴,愿不愿意和它躲到书里,到一个别人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但是那时候的嘉肴拒绝了。
嘉妈妈看了看对着她笑的小嘉肴,又看了看此刻背对着她的成年嘉肴。
如同破开了迷雾,过去的一切变得非常清晰。
那时候的小嘉肴在本子上写道。
【你自己走吧,我不能走。】小嘉肴是这么写的:【如果我走了,那我的妈妈该怎么办呢?】
就好像是被一把连带起的藤蔓,嘉妈妈似乎在这个时候才想起了更多的东西。
不只是小嘉肴时期,就连嘉肴失去了记忆后,也似乎还在下意识的遵守着小时候对母亲许下的承诺。
嘉肴不是没有足够的魄力摆脱她原本的家庭,只是因为对母亲的怜惜和爱,让她自愿地把拯救母亲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只不过由始至终,嘉妈妈却把其当成了控制女儿的枷锁。
此时,那个白夜莺又再次开始书写起来。
【白夜莺】:你总是足够贪婪,同样的把戏用了一次又一次。
【白夜莺】:但是我得承认,它很有用。
【白夜莺】:但是一切总不是没有休止的。
血色的字迹还在继续。
【白夜莺】:那么,我们来一个最后的交易。
【白夜莺】:你是否愿意用这句话以及其背后所有的含义……
【白夜莺】:来交换你所应该付出的所有代价?
嘉妈妈的嘴唇颤抖起来。
天平的两端此刻剧烈地摇摆。
嘉妈妈知道白夜莺的手段,更毫不怀疑假如真的是同等代价,那么她的下场会比嘉天诚还要惨。
而且……而且……
她又看了看背对着她的成年嘉肴。
就算是不做交易,嘉肴大概也不会再管她了。
可是她也知道,假如她应下,那么她将更彻底的失去嘉肴。
嘉妈妈现在无比悔恨自己为什么要来找什么白夜莺。
就在嘉妈妈举棋不定的时候,却感觉又一只小手捏到了本子的书角。
小嘉肴朝着嘉妈妈笑了笑。
“我答应了。”小嘉肴顿了顿又说:“妈妈,是我答应的。”
本就是嘉肴单方面许下的承诺,当在收回时,也就和嘉妈妈无关。
嘉妈妈目光下落。
笔记本上新的字迹再次浮现,是黑色的。
【白夜莺】:好。
【白夜莺】:你说了算。
那个握住本子的小手一用力,嘉妈妈手中一空,本子被小嘉肴抽了回去,合拢,抱在了怀中。
就在这一瞬间,嘉妈妈心头一空,似乎冥冥中失去了什么一直围绕着她,让她感到心安的东西。
嘉妈妈还在茫然,低头看向了小嘉肴,想靠近摸摸小嘉肴的头发:“肴肴,妈妈其实……”
小嘉肴却后退一步,躲过了她的手,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带着一点缺损的八音盒,是当时被被方嘉园带着来的东西。
小嘉肴于是把最后那个塑料小人放在了八音盒上,然后伸手拧了拧发条。
轻柔的音乐随之响起,但是不是来自于八音盒,而是来自于嘉妈妈的身后。
小嘉肴把八音盒放到了嘉妈妈的手里,同样也打断了嘉妈妈带着悔意的话语。
“跟着音乐走,你就可以回家了。”小嘉肴看着她,收敛了笑意。
嘉妈妈看着音乐盒,这个音乐盒之前好像一直是被她小女儿方嘉园拿着的。
嘉妈妈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之前一直陪着她的小女儿,或许一直都是小时候的嘉肴。
她明明回到了过去,又重新见证了小嘉肴的困境。明明她伸手就可以改变过去,可她却什么也没做。
当时一直在她身边看着的小嘉肴,心里想的到底会是什么?
“肴肴,我……”
小嘉肴却又只是给她指了个位置,那是朝着太阳的方向。
“天快亮了。”小嘉肴说:“如果你还有话,可以回家之后讲给方嘉园听。”
嘉妈妈再也没有找到和小嘉肴交流的机会,因为她说完之后,握住榕树的树干,坐在上面。
大榕树在嘉妈妈眼中骤然变得很高很大,层层叠叠的树叶也完全遮住了小嘉肴的身影。
嘉妈妈愣了愣,最终看向了成年嘉肴的方向,那个方向,也是音乐传来的位置。
嘉妈妈绕过深坑,朝着嘉肴的方向走,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再次伸手向抓住现在的嘉肴的手臂:“肴肴……”
嘉妈妈现在很慌,她搞不清楚一切的状况,需要急切地抓住什么主心骨才能安心下来。
她一贯都是这样,看起来雷厉风行,什么都能做,事实上,却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需要依靠的小女人。
为此,她紧抓着出轨的嘉天诚,在失去嘉天诚之后,马上进入新的婚姻,一边对方有成厌烦,却一边又无法离开他。
哪怕丈夫只是个软弱无用的装饰,还得让她养着,都能让她感觉到安慰。
但是她没想到过,一直会让她抓着,又愿意主动来扶住她的,其实只有嘉肴。
可是这次,连嘉肴也侧身避开了:“只要直走就好了,音乐是不会停的。”
“但是……”
嘉肴看向她,开口:“李淑良。”
嘉妈妈浑身一怔,这是她的名字。
“早饭以后都让方天成来做吧,他学得会。”嘉肴好像还想说很多话,但最终只留下了两个字:“再见。”
李淑良想继续靠近,却发现脚下的路自己蜿蜒生长,而她也已经离嘉肴越来越远。
音乐传来的方向是白天,日轮明亮,大地之景纤毫毕现。
李淑良看到,余下回家的路是一片满是芳草萋萋的荒地。
她来时大约也是走的这条路。
彼时月明星稀,周围明明黑魆魆的,但那时候她被一只温热的小手抓着。
她的女儿带着她,明明也很是不安,却还是人小鬼大的安慰她,如同曾经温柔地陪伴她走过那段被背叛的痛苦岁月。
她们曾一起走出了那片黑色的荒野。
然而天亮之后,回去的路,只有她一个人。
童话启示录:
No.69 轻轻公主
眼泪代表了悔恨。
可和故事里讲的不一样,
事实上,
当一切已经结束,
那它将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