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柊与理听见自己已经不再迷茫的答复。
在母亲平和的心跳里,她回应了她的应许。
“好,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下午应该出去吃什么吧?”
柊与理的脑袋被揉了两下。
随后听到妈妈问:“柊与理有想吃的吗?寿喜烧?烤肉?法餐?土耳其菜?”
“妈妈,我们可以晚上去吃吗?”
“嗯?可以啊,不过你下午还有别的想去的地方?”
柊与理点点头,在母亲的注视中,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缓慢说道:“我想去找他。”
“我对他……做了很多很过分的事。”
“我想去找他。”她渐渐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妈妈我们可以晚上再一起去吃饭吗?”
而听到她这么说,她的母亲明显的怔愣了一下,随后爆发出了比她更加明亮而惊喜的欢声。
“当然可以啦!”
她再次抱住自己的女儿,亲吻她的额发。
“不过呢。在你去找他之前——”
旋即这位母亲又冷静了下来,看着女儿满是泪痕的脸颊,轻轻地笑。
“必须先把午餐吃了。”
于是在此之后,柊与理换好了衣服,梳顺了乱遭遭的头发,洗净了又在发黏的脸颊。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有点红肿的眼睛,想着又不会离得特别近,就还是没有去做那种拿冰块冰敷的事情。
她依然很难忍受那种低温,而心脏却有了频跳过快的征兆。
在妈妈的监督下吃完午餐,道别后从走出家门的那一刻起,柊与理就感到自己像是要飞了起来。
随着夏天的来临,天空愈发晴朗起来。
大朵大朵的白色云朵悠悠地漂浮在其中,像是风驯养的羊群一般温顺洁白。
跑得太快的时候,柊与理在公寓楼外撞翻了一个人。
对方哎哟两声,柊与理将他扶起,连声说了两句抱歉。
那人正要骂她的当口,看清了她的脸:“哇,森见?你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干嘛?”
“去告白。”
柊与理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然后在对方猛然变得呆愣的注视中朝他笑了笑,就又奔跑起来。
柊与理在脑海里给自己列了一张流程表。
上面的步骤不多, 每一项却都需要她从此刻开始无比认真地执行。
说要去告白,第一步当然是要先把告白的对象约出来。
但其实今天并不算是个好时候。
因为柊与理很清楚地记得,今天是高中网球男子团体赛的都大会, 第一轮小组赛的日子。
她不确定他们在赛前是否会自觉地将手机关机,屏蔽来自外界的影响。不过就算不会, 柊与理也不打算真的给迹部景吾打电话。
无论是划清关系,还是她现在要做的事情,柊与理都想将自己对他的影响降到最低。
所以可行的方案就只剩下了一种——直接去比赛的地方找迹部景吾。
都大会每轮比赛的时间、分组和地点, 在相关的官方网站上都有公示。
柊与理没费太多力气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大部分信息。
然后她有些惊喜地发现, 虽然冰帝的比赛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开始了,但举办都大会的网球公园离她不算太远。
眼下是东京时间14:04。
按照网上查到的团体比赛最快结束的一小时记录, 也就是说在冰帝的比赛结束前,柊与理还剩下两个小时的时间。
不管是打车还是坐电车过去,都只要差不多四十分钟的时间。
再空出一部分防止意外发生的时间,最后柊与理给自己留了半小时用去买花。
——告白需要一封信和一束花。
这是柊与理听爸爸讲了不知道多少次的, “当初爸爸是怎么跟妈妈告白”的故事后, 在自己小时候就提炼出的告白的方法。
结果谁能想到,一个小时前她都还笃定自己不会有机会用上这个方法,一个小时后却要开始思考“没有信能为对方当面念出会不会令告白效果大打折扣”这种问题了呢。
而既然没有了信, 花就一定不能再少了。
跑向花店的路上, 柊与理又做好了今天不能坐电车的决定。
周末人多。
如果带花上车,还要担心花被挤坏。
而且观赏类的鲜花说是不容易引起花粉过敏,可为了以防万一, 小心谨慎一点总归没错。
一旦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 柊与理就会想要尽可能地排除掉那些也许会影响到计划进展的风险。
自然她也不希望自己在半路出些别的什么谬误。
最近的一家花店就在距离公寓五百米的地方。
柊与理推开店门, 碰到门上的铃铛,听见它们发出叮铃悦耳的声响。
正在照顾那些鲜切花的店主抬起头。
“您好, 请问这里有红色的玫瑰吗?”柊与理礼貌地向她询问道。
“红玫瑰?”店主摇摇头,“没有了。买这个的人不多,我们的库存也不多,刚刚最后一束已经被买走了。不好意思哦。”
“没关系,谢谢您,打扰了。”
柊与理朝对方稍稍颔首,然后一边退出花店,一边打开地图导航前往下一家花店。
到了第二家花店,她问了问,得到的答复又是没有。
好糟糕。
该不会附近的花店都没有吧?
柊与理来到了第三家花店。
此时她在买花这件事上耗费的时间,已经快要超过半小时了。
几家花店之间虽说离得不算太远,但基本也保证了间隔有大到千八百米的距离。
到了第三家花店,柊与理向店里的店员询问,对方不仅告诉柊与理红玫瑰全部售罄了,还十分热心地向她解释了为什么她今天一直买不到红玫瑰。
“今天附近有一对情侣结婚,这一片所有花店的红玫瑰应该都是被他们买光的。”
解释完,她又向柊与理绽开微笑,趁机推荐道:“小小姐你要不要买点别的?白玫瑰、粉玫瑰、还有这种橘色的泡泡玫瑰也好看。你看我们这花苞多新鲜,拿回去放水里,再搭配我们店长自己调配的养护液……”
店员姐姐越说越起劲。
柊与理几次想要制止,可每次一想到对方刚才热心为自己解疑的模样,她又感觉自己要是就此喊停,未免又有些不近人情。
于是柊与理站在原地,听了快三分钟“如何配合养护液完美醒花”的小讲座,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理直气壮地打断对方、逃离了那家花店。
公寓附近的花店应该没有红玫瑰可以买了。
柊与理叹了口气,无比庆幸之前的自己还留下了另外一段谨防意外发生的时间。
毕竟公寓附近买不到花不要紧,她还可以到网球公园附近去买。
剩下的一个半小时,减去乘车的四十分钟和在网球公园里找路的二十分钟,留出的三十分钟总该够她买到一束红色的玫瑰花了吧?
柊与理着嘴唇,将脑子里的流程表重新整理了一遍的同时叫来了计程车。
然而哪怕已经尽力地预估了偏差,试图防患于未然。
柊与理也还是没有想到,自己所乘坐的这辆计程车居然会因为抛锚而不得不中止载客。
难道这是老天对她之前产生的、玩弄别人感情的不负责任想法降下的惩罚吗?
更科学的说法应该是,这是墨菲定律生效了。
柊与理沮丧地看着同样沮丧的司机,哭笑不得地在对方连声的抱歉中下车了。
所幸抛锚的地方离车站不远,而且根据刚才计程车自带的导航软件的显示,前方道路的交通路况也在慢慢变差。
于是抱着“公共交通虽然人多,但至少在发车和到站时间这方面总不会再出问题吧”的想法,抵达车站的柊与理却又被告知电车也延误了。
行色匆匆的人们不断地从身边略过。
柊与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而那些扰人的烦躁和焦虑,依然在不断地啃噬着她的心脏。
走着去吧。
应该没有很远了。
这样想着,柊与理拿出了……诶?
慌乱间她将身上仅有的两个口袋翻找了好几遍,然而无论她再怎么努力,那个熟悉的方块都始终没能像是“奇迹”一般忽然出现。
……自己一定是把手机落在车上了。
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的柊与理久违地对自己的疏忽和遗漏感到了恼火。
她烦躁地揪了下自己的头发,而它们也只是温顺又严密地垂落在她的肩前。
自己制造的痛意袭来后,柊与理又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她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愤怒又清醒,脑子仿佛一片空白却又似乎仍在思考。
她扫视着周身,原本只是想找到一个看上去和善一些的行人问路,但在看见那个肩上背着网球包的少年后,柊与理立即抬脚向他走了过去。
“同学,你好。”
柊与理走到他身边,看见他闻声抬起一双白色棒球帽下的眼睛。
琥珀的颜色,眼尾是上挑的,看上去很像猫。
他没有说话,只是向柊与理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请问同学你是要去网球公园吗?”
“嗯。”少年点点头。
“那能麻烦你带我一起去吗?”柊与理说,“或者如果你赶时间,也可以只告诉我线路,我自己走过去。我的手机不见了,没办法导航……”
“我走着去。”一直盯着她的少年截断了柊与理的话音,慢腾腾地开口道,“你要是走得动就跟着吧。”
柊与理:“……”
但拽归拽,别人帮了自己,柊与理肯定还是道谢的。
而听见她的道谢,少年也还是没说话,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朝着车站外走去。
没走太远,柊与理看到了一家花店。
透过橱窗,她看见玻璃后盛开着的红色玫瑰。
现在倒是有玫瑰卖了,可柊与理的钱却全在她不慎丢失的手机里。
信没有。
玫瑰花也没有了。
要不然,今天还是别告白了吧……
柊与理垂头丧气地盯着前面领路的、陌生少年的运动鞋鞋跟、一步步数着他的步伐。
而每当数到一个数字时,柊与理就会在脑海中回想一遍这个数字的特性。
比如1是最小的正整数,也是最小的正奇数;比如2是最小的质数,也是唯一的偶质数……
这些简单的数学定义,稍稍缓解了一点柊与理的烦躁和焦虑。
可没有信和玫瑰的艰难处境依然让她头疼无比。
算了,反正这么慢慢走,也不一定能赶上冰帝的比赛。
万一他们比赛结束得飞快,等她到的时候,说不定都已经坐上回学校的大巴了呢?
柊与理抿了抿嘴唇,自暴自弃却又不甘。
抵达网球公园时,还没往里面走太远,柊与理就看到一直在为自己带路、偶尔还会回过头确认她有没有走累的少年,被另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箍住了脖子。
“越前你小子又迟到!”
“……电车延误了。”
“电车延误?!谁信啊!”
几番挣扎,少年挣出前辈的禁锢,而他的前辈也在这时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柊与理。
出于礼貌,柊与理朝他颔首致意了一下。
对方呆呆地回了礼,然后就把那个名叫越前的少年拖到了一边:“这是谁?”
“不认识。”
“不认识她跟着你?!”
两个人自以为是在咬耳朵,但其实音量超大,柊与理听见那些关于自己手机丢了、不认路、长得可爱的话音,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脸。
“谢谢你,同学。”柊与理适时地出声,并向越前鞠了个躬,“方便的话可以留个联系方式,让我之后送你一些谢礼吗?”
“不方便。”
依然是很拽。
不过被拒绝柊与理倒也没什么所谓,不用准备谢礼她这边还会轻松一些。
和越前道了别,柊与理犹疑又期待地行走在网球公园里。
到处都是比赛的哨声、球拍抽击与网球触地的声响。
“都已经四点三十了,他们这局不会要打到抢七吧?冰帝那边刚才都已经结束全部比赛了诶。”
站在铁网外的人们议论纷纷。
而柊与理只敏感地捕捉到了他们话中的数字。
四点三十。
下午四点三十。
16:30
1630
像是由此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睛缓缓地睁圆。
“不好意思,请问您知道冰帝的比赛在哪吗?”柊与理尽量让自己以平和的、一如往常的声音像对方询问。
然而对方却还是像被她忽然的出声、又或者是急切的模样吓到了,稍稍一缩肩膀,然后才有些吞吐地给她指了个方向:“那边,这条路走过去,尽头往回数的第三个球场。”
“好的谢谢!”柊与理按住自己怦怦跳的心脏。
在飞奔出去的那一刻,又听到对方在自己的身后喊着:“不过他们比赛可能已经结束了!!”
没关系!
只要她能在16:34之前找到他就行。
而今天找不到的话也没关系,明天、明天的明天,还有很多个16:34,她都可以带着准备好的信和花去找那个人。
可柊与理还是在跑。
她在满是陌生面孔的巨大场地中,拼了命一般地寻找着那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而随着她奔跑的风,也呼呼地吹起她的衣摆。
柊与理感到头发拍打在自己的脸上,但没过多久它们就又被吹散开来,披散在她的肩后。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以至于连胸腔中都产生一种,在为了这份陡然高亢的振动而作痛的错觉。
很多年后想起这件事,柊与理也还是很难回想起,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在这样的状态下分割出了另一部分的理智与冷静进行的读秒。
她只记得在找到迹部景吾的那一刻,他被好多好多人簇拥着,可她却像是只能看到他,并在他错愕的注视中撞进了他的怀抱。
“你怎么……”
周围响起的满是诧异的惊呼也被柊与理忽略了。
两百四十秒的读秒结束的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准确地踩住了那个时间的头或尾,就只能在猛烈的喘息中,听见自己用嘶哑的声音问他:“几点了……?”
“……16:34.”
即使不明状况,他还是记得首先回答自己问题。
这个认知让柊与理愉快地笑了起来,可那些骤然填进她身体的空气,又差点让她咳嗽起来,所幸她大口喘息,还是将那股几乎与喜欢同样无法遏制的冲动压了下去。
“对不起……之前对你做了很多很过分的事,对不起。”
然而过度的呼吸也开始让柊与理的脑袋发晕。
浩瀚而不可预知的世界,仿佛在旋转一般。
她不知道眼睛的酸涩是来自刚才奔跑时的风,还是因为看见了他俯下身来的这一刻近在咫尺的、颤动的眼睫。
“对不起……我没有真的花,也没有信给你……”
“你还可以继续喜欢我吗?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柊与理听自己胡乱地向他道歉,胡乱地、可能都不叫告白。
急迫与慌乱,还有满心的愧疚里,她感觉又有水液在自己的脸上划过。原本就已经乱乱糟糟的脸一定更加不好看了。
真是再糟糕不过的场景,她自己都觉得这配不上他,甚至可以说非常的不体面。可鼓噪的心脏还在叫嚣,而他惊愕过后、渐渐浮现在脸上的笑容也像是在告诉柊与理——这么做才是对的。
环抱着她的那双手没有一点要松开的迹象。
即便是腾出空来为她擦干眼泪时,他也还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肋骨隔着轻软的衣料抵得很紧,近乎萌生痛觉,每一次呼吸都仿佛会嵌入彼此的身体里。
“可是特意的挑这个时间,你不就是为了把那朵花给我么?”她听见他伏在耳边带笑的话音,低沉而缓慢,得意又温柔。
1634。
四叶玫瑰数。
数学与现实之间,那朵不是玫瑰的玫瑰。
在这一支永恒不灭的花朵的见证下,她在此刻向他许诺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