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对?”
那些呼出的气息,因着他低头的姿势呵在她的耳尖,像是一声叹息。
而柊与理埋在他的怀里。
在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后,她轻轻地、轻轻地点了下脑袋。
可她的动作却又透着难以掩饰的局促与焦躁。
“完全没有, 我全部弄懂了。感谢您,尊敬的森见大人。”
忍足侑士按捺着犹疑, 抬手按在胸前。
他刚扬起一个真诚不失礼貌的微笑,就看到身边的少女推开椅子站起了身。
“那我还有的别的事,就先走了。”
森见柊与理向他点头。
旋即她的动作稍顿, 这又才看向坐在另一边的迹部景吾, 朝他颔首示意,便将刚才就已经收拾好的东西抱进怀里,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习室。
忍足侑士:“……”
他看向身边神色平静的某人,试探地问道:“你们两个真的没有吵架吗?!”
“没有。”
大少爷冷冰冰地拧眉看他。
可哪怕忍足侑士知道,同样的问题自己已经连着问了三天,确实挺烦人, 他也还是不太能相信!
从上周开始忍足侑士就发现了, 他尊敬的森见大人对于每天午休的竞赛准备,似乎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难耐。
起初忍足侑士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森见大人不高兴了。可她给他讲题的时候一如既往的耐心, 反倒是在面对某位少爷的时候显得拘谨异常。
而这份异常的拘谨, 落在忍足侑士眼里第一次,被他解读为这两个人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了什么新进展。
落在忍足侑士眼里第二次,被他解读为进展似乎有点过于喜人。
第三次, 忍足侑士开始感到不妙。
而现在, 距离忍足侑士第一次发现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 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
一!周!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算哪门子的进展喜人?
某个人的进度条应该没有倒退归零变成负的吧?!
耐不住挠心抓肺的担忧与好奇,忍足侑士去问了另一位当事人。然而某位少爷却很是沉着, 他只是瞥了忍足侑士一眼,丢过来一句“什么也没发生”,就再也不肯透露任何有关讯息。
更不安了!
忍足侑士感觉心都快操碎了,所幸事情今天早上迎来了转机——他听说森见柊与理给迹部送了一大堆网球用品。
论坛里都快闹翻了,尤其A班的人,他们每一个都在扼腕当时不能把迹部景吾看到那一大堆“礼物”时明显错愕的模样拍下来。
[别说迹部,我今早看到森见抱着那么大一个箱子进来我也愣了……虽然迹部肯定也不缺这种东西,但那可是喜欢的人送的诶!我暗恋的人到现在连我喜欢什么都不知道,靠!]
[那个箱子里的还不是全部,还有别人帮她拿了一些]
[朋友们你们能想象那副场景吗,迹部在教室里坐着,突然一个人喊他说“迹部同学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这里有森见同学的送你的东西要给你”;然后他拿完东西回座位,没过多久又有一个人过来说“迹部同学打扰了我这有森见同学送你的东西要给你”,就这么拿了四五次——你们不知道迹部景吾当时!他要是在没偷着在心里高兴我倒立洗头!]
[不是……听你们这描述怎么那么像那种,求婚的时候被请去现场的宾客,一人送给新娘一枝玫瑰,最后变成一大捧玫瑰花……]
[就是这种就是这种!虽然我感觉森见应该根本没想过会有这种效果,但我还是要说,难道她真的是天才?!]
虽然中间也夹杂着一些不太和谐的讨论,比如说认为价值太少送这种东西不如不送,但忍足侑士对于此种言论的态度只能附赠一个白眼。
其实冰帝里那么多少爷小姐,大家难道真的是缺森见那半个小时的辅导吗?
缺才怪了。回到家里谁没个家庭教师啊。
可这不妨碍大家依然很喜欢森见。
因为大部分人都清楚地知道,森见柊与理完全可以无视他人的困惑,将辅导的时间用去做对她自己更有益的事。可她却还是选择了帮助有需要的同学,而且从未推脱也从没表现得不耐烦过。
更何况比有钱,不往大了比,就说放眼整个冰帝,又有谁家能比得过迹部家的底蕴?
少爷根本不在乎什么钱不钱的,他只在乎森见柊与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为他多花了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总之,至少从今天早上看到这条消息起,忍足侑士不光解除了危机警报,还替某位大少欣慰了一把。
可谁能想到今天午休的练习,他尊敬的森见大人居然还是一给他讲完题就跑了?!
而且跑得比昨天还快?!
忍足侑士现在就是很想揪着迹部景吾的衣领,让他快点把起因经过和后续全部吐出来。
然而这种事情他当然只敢在心里想,能做的也只有继续像昨天那样反复追问。
你们两个最好是真没事。年纪大了真的一点BE都看不得。
忍足侑士在心里抹了把操心的泪。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柊与理走出了自习室所在的楼栋。
中午日渐毒辣的阳光,给本就不怎么冷静的柊与理又添了一把火候。
她觉得自己那天,真的不该相信迹部景吾那张能说会道的嘴,更不该相信他说的什么“朋友之间也是可以拥抱的”。
她当时就应该,像对待每一个企图越过安全社交距离的异性那样,狠狠地把他推开,而不是在听信后埋在他的怀里,被他一边轻拍着后背,一边抚摸着头发……
自己那个时候一定是脑子不正常了。
每次回忆起那天午休发生的事情,柊与理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种柔软又过于滚热的事物包裹着。
她能清晰地感到自己的整张脸,都随着那些被大脑转录成文字的记忆,随着它们逐字逐句的播报,而渐渐滚烫。
于是她试着远离迹部景吾的身边。
可结果就是离开了也没用。
她的大脑和心脏都只会自行其是。
在完全背离她的初衷和指导思想的路上狂奔不止。
而当柊与理上周第一次这样跑出来的时候,迹部景吾没过多久就追了上来。
虽然在听她说完以后午休想要空出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后,他没再做出这番举动。
但柊与理绝望地发现,她每一次、每一次在走出自习室的那一刻,都在悄悄期待着这个人能再像之前那样,紧跟在自己身后、询问她突然的离开、关心她不太寻常的情绪——哪怕她自己也明白,这样的想法简直莫名其妙到了离谱的地步。
冷静。森见柊与理。
要冷静。
柊与理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越这样,她就越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被情绪牵着团团转了。
现在柊与理的每一天,除了在学习的时候能把迹部景吾给忘到脑后,其他时候她看到什么都会想起他。
然而柊与理仔细想了想,又发现其实这种现象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柊与理捂住眼睛深呼吸,又开始去找泰勒和拉格朗日寻求内心平静。
她花了五分钟才平复好心情,回到教室时还是有些没精打采。
“森见森见!”
刚进教室,柊与理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她抬眼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通过那个正在挥手的人所在的位置,以及她对对方声音模糊的印象,认出那是坐在自己旁边的藤原同学。
“有什么事吗?”
柊与理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然后就看见藤原同学从自己的课桌里拿出了一个金属盒子。
“不好意思啊森见,我、我女朋友让我把这个还给你。她有点介意我收到你的巧克力……”
藤原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脸上又是欣喜又是愧疚。
柊与理闻言轻轻“啊”了一声。
还算快地理清现状后,她将自己不久之前才作为补偿送给藤原同学的那盒巧克力,从对方的手里重新接了过来。
“没关系的,是我没考虑到这一点,让藤原同学女朋友不高兴了。”
柊与理向他道歉。
在这之前她一直没班里的其他人提起过藤原同学有女朋友,就默认了对方单身,买巧克力的时候也确实没有想到这方面。
“不不不,是我这边的问题。”藤原连连摇头,阻止柊与理继续自责,“说、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呢森见!”
他忽然高兴地笑起来。
坐在前面的铃木同学,就转过身向一头雾水的柊与理解释道:“这小子之前有喜欢的人,那人也喜欢他,但是他们两个一直以为对面对自己没感觉就从来没说开过。
“然后森见你上周突然给他送了巧克力,藤原这个傻子也没多想就收下了,对面就吃醋了、急了、主动告白了。”
说到这,铃木看了眼满脸傻笑的藤原,露出这孩子真是傻到没边了的嫌弃神色:“然后他俩在一起了。”
所以自己是催化剂?
柊与理的眼睛微微张圆了,由衷地对一旁的藤原同学说了句祝福他和他女朋友的话。
藤原听后嘿嘿一笑,柊与理还从来没见过这个平时满脑子都是赛车的男生,有这么腼腆的一面。
过来凑热闹的佐藤早见她们见状,也被这家伙沾沾自喜的样子逗得有点想笑。
“哎哟出息了啊藤原。”
“藤原你是不是暗恋对面一年了啊?”
“十五个月,不止一年呢!”藤原立刻纠正。
“行行行,十五个月,厉害厉害。”
“啊……说起吃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同学中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嘴。
熟悉的午间茶话会的开端,柊与理感觉自己又能听到好多不同的故事了。
而今天的故事,与柊与理以前在午休时听到的某些八卦相比要平淡得多。
虽然结局同样是情侣变怨侣,最后吵架分手一地鸡毛,可这次的故事里,由于有藤原同学的事情在前,柊与理额外注意到了“占有欲”的字眼。
像什么交往之后,不允许对方的手机里出现异性的联系方式。
看到喜欢的人和异性聊天,会吃醋生气吵架最后情绪大爆发。
听着都让柊与理想要皱眉。
太过极端的独占欲好可怕。
她牢牢记下了这些从他人事迹里听来的、偏执又负面的情绪,并嘱咐自己以后一定要时时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能变成这样。
但其实……
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柊与理又在想。
情侣和朋友真的很像。
而连朋友之间都会因为,朋友有了比和自己关系更好的新朋友而感到妒忌,情侣之间又怎么可能不会产生类似的情绪呢?
除非两个人都不够喜欢对方吧。
众所周知,聊八卦这种事只会越聊越热闹。
不知道听到第几对的故事时,柊与理忽然感到了一点点不对劲。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萌生出这种感觉。
只是越听就越感觉,心和胃都变得沉甸甸的难受。
“不过要我说,那个三川也挺恶心的。”
“明明都有女朋友了,还要跟其他女生单独出去,周末没事还打那么久的电话……这种男的要是我男朋友……呵,除非那个女生不知道我的存在,不然这两个人落在我手里,我能做得比三川的女朋友还绝!”
柊与理听见铃木同学不屑地说道。而她的话音在让柊与理认同的同时,又感到了自己的苍白、懦弱和虚伪。
因为要是迹部景吾的话,他肯定不会像这个八卦里的三川同学那样,在有了女朋友以后,还继续跟其他的女生保持那么密切的联系吧。
所以其实,她和他,也不是一直能当像现在一样朋友啊……
毕竟她也不可能去对迹部同学说,请你不要有喜欢的人、请你不要和别人交往;更不可能在迹部景吾有了女朋友后,跟他继续保持现在这样,不时跟他一起单独出门,周末的时候就算不视频,光是普通通话就能挂着三四个小时……
原来这些她以前觉得再正常合理不过的事情,在前提被置换了以后,会变得这么过分越界啊……
“我出去打个电话,你们继续聊哦……”
柊与理翻出手机握在手里,在众人茫然的注视下离开了教室。
她一路小跑,然而学校里基本也不存在完全封闭隐私的地方,哪怕是自习室,门上也是有嵌着一块透明玻璃的。
最后柊与理钻进了操场旁边的小树林里。
天气这么热,小树林也闷得人难受。
这里不是乘凉的好地方,至少中午不会有人往这里来。
柊与理是知道这些的。
因为她以前被小组作业折磨得最痛苦的那次,也是躲在小树林里哭的。
她在树林差不多是中间的位置,从所有树里找到了一棵最粗壮却依然无法完全遮住她的树木靠着,给北条打通了电话。
此刻的大洋彼岸已是午夜,但好在她的朋友一向喜欢睡得很晚。
“我的天森见柊与理,你居然在行课日的东京时间的中午给我打电话,发生什么事啦让你这么想我?”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对面传来北条惊异的声音。
“由衣……”
朋友一如往常的欢快让柊与理感到熟悉的安定感,同时又让她不可避免地难过了起来。
因为明明一周以前,她和迹部景吾也是好好的。
而自从那个拥抱过后,柊与理就再也没回过他的电话,也没回过他晚上睡前发来的晚安了。
“怎、怎么了?!理理你在哭吗?!”
“没有,没有在哭。”
柊与理吸了下鼻子,她的脸上确实没有眼泪。
而在朋友不断关切又焦急的追问下,柊与理倒豆子似的把自己最近的委屈和心酸全部倒了出来。
她自始至终没有陈述自己的感情,只是将每一件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
听到最后,直到柊与理不再说话,电话另一头的北条由衣才又忍不住地轻声叹道:“柊与理,喜欢就是喜欢哦。再怎么骗自己,喜欢也不会变成其他东西的。”
“可是就算喜欢,我也不能和他在一起。”
柊与理难过又固执地把脸埋进了自己的膝盖。
北条由衣被她气得在电话另一头着急地大喊:“但是当朋友的话你就要担心他有一天有女朋友哦!”
“承认喜欢怎么啦!”
“你给自己定的规矩难道是有什么法律效力吗!”
“把自己搞抑郁了怎么办!我又不在你身边!”
喊着喊着,北条的声音里居然也带上了哭腔。
她恨铁不成钢地踢了脚自己的床板,没过多久就听到同公寓另一个房间的室友跑过来敲门,让她声音小一点。
北条先是用日语道歉,想到对方是法国人听不懂日语,又切成英语说了一遍。
“可是,可是妈妈怎么办……”
而她这样一哭,令她头疼的、执拗的、又可爱的柊与理也跟着哭了起来。
“就算我跟她说,她也肯定会告诉我她更希望我能幸福,但是我的幸福只能让她变得幸福一点点,想起爸爸的时候她虽然从来不跟我说,但我知道她每次都、都很难过……”
“她总是躲着我哭,也不敢跟我说她很想爸爸,因为她怕我难过,我……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老是想着我,工作到晕到她也不告诉我。
“助理姐姐之前给我打电话问她以前有没有病史,还被她批评,说没能记住她的信息,生了一场小病还让我担心她。
“但其实那次她是要做手术的,她自己签的字,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就只有一个妈妈,可是她什么都不要我做……”
女孩颤抖的哭声掺杂在已经离散了逻辑的句子里。
于是北条由衣不再说话,等到那些抽泣与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她才故作轻松地用一个听上去就很离谱的烂点子,塞进柊与理此刻装满了愧疚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