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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于世间水火(简梨)


谢寒梅凭借常年山区生活的经验,向下降了一小段,能够听清两人想说什么。但也不可能徒手救下两人,峭壁上没有太多下脚的地方,女子体力也支撑不起救下两人。
所以,谢寒梅只是想听听,江公子能给出什么样的好处。
“你救我,我立字据,千金酬谢。”
江公子嗓音沙哑,不能大声说话,由贺广泰转述。
“可以,一千两银子,买侯府公子的命,恰如其分。”谢寒梅平静点头:“字据不必,给我一个信物,我叫人来救的时候,你当场承诺就行。”
写字据什么的大可不必,就像当初朱令留下的那封信。除非拿给张学政看,否则,那就是一张废纸。
这样的大事,两个人、两句话就谈妥了,贺广泰以为已经没什么能让他更震惊的了。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出意外,所以,贺广泰听到谢寒梅问:“你呢?拿什么酬谢救命之恩。”
“连我也要收钱?”贺广泰难以置信。
“不然呢!你我有何交情?你对我有什么恩义?为什么不能收钱?”谢寒梅灵魂三问。
贺广泰很生气,“即便山间偶遇,不相识的人看到,也会伸出援手,你怎么如此冷酷无情。姑娘家家,掉进钱眼儿里。这可是人命啊!你怎么忍心。”
“我只是做了和你一样的事情。”谢寒梅的声音非常平静。
“什么?”贺广泰喃呢,不明白谢寒梅在说什么。
江公子为他解惑,“她只是袖手旁观,如同是当初站在干岸上,看她被人当做赌注的你一样。”
“可……不是……当初……”贺广泰结巴几下,一时语塞,没有想出恰当的反驳词句。他想说那怎么一样,可仔细想想,真的一样。
在那一群那谢寒梅当赌注的人里,有人坏的明显些,有人坏的不那么明显,可屎还分深臭和浅臭吗?
猛然被点醒这个事实,贺广泰不能相信自己的所做作为居然这样卑劣。是,当初高公子们拿良家女子打赌,他心有不忍,也劝过两句,只是高公子不听,他也心安理得的不再管这事。他单独遇到过谢寒梅,没有提醒过她,只是在事情发展的过程中,时不时点评一二、感慨两句,就放任这件事过去了。
如今想来,如果谢寒梅没本事,看不破这个局,在刚被未婚夫退婚的时候,被富家公子垂青,很有可能一气之下决心争口气,进而掉入陷阱。等到真相揭露,寻常女子,又会怎样?——在流言蜚语中一条白绫结束自己的性命。
自己的行为,和如今谢寒梅高高在上、冷眼旁观,有何区别?
理清前因后果,贺广泰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会做出的事情。明明他不是这样的人啊,他从小被父母师长评价为君子,对老人、女人、孩子等等弱势的人充满同情,最是怜贫惜弱,怎么会看不见一个小姑娘遭遇的困境呢?甚至在她凭借自己的能力破局之后,还在挑剔她姿态不够好看,不应该算计银钱。
贺广泰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
谢寒梅不管贺广泰自我反思了什么,再问一遍:“你拿什么酬谢救命之恩?”
“我……我家资不丰,最多,最多二十两银子。”别看二十两听起来不威风,按照最普通农家的生活标准,一家四口二两银子能过一年。比照谢家的生活水平,二十两银子也能支应两年。
贺广泰紧张得看着,二十两和一千两真的天差地别,自己会不会连累江兄也不得救援。
谢寒梅点点头,“希望你说话算数。”
看着谢寒梅的身影消失在悬崖上,贺广泰紧张得问:“江兄,她会救吗?”
“看在银子的份儿上。”江公子声音很小,高烧使得手脚无力,只能让贺广泰时不时掐自己一把,陪自己说话,叮嘱一定不能让自己陷入昏迷之中。
没过多久,山崖上就传来了喧闹的人声。
“天啊,居然真的有人。”
“你俩怎么会掉到下面去?”
“快,快,先把绳子放下去。”
“唉,绳子不够长啊,再去观里拿两捆过来。”
“你们会不会打结,栓死啊,拉到半路绳结散了就真没命了啊!”
商量救援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都很紧张。
看着贺广泰打的绳结,谢寒梅知道肯定是拉不上来的:“师兄,我下去吧。”
“梅子,这怎么行?不能让你冒险。”
“现场就我体重最轻,师兄们拉我不废力气。就我行走山路最多,这老茶树,平常只有真人和我来采呢,我最合适。”谢寒梅把绳子绕在自己腰上,打了个捆牛结,这是山里猎户最常用的打结手法,意思是捆住了牛都挣脱不开。
师兄们很有经验,把绳子卡在崖边的石缝里,石缝上还垫着一位师兄的衣服,不怕绳子被石头磨断,又有借力的支点。
十几位师兄找好位置,协力把谢寒梅放下去。
谢寒梅身量还未长成,身体轻盈,下降到两人所在的平台,先把绳子绑在江公子身上。江公子勉强还保持着清醒,知道自己动一动脚,不让自己磕在石壁上。
然后把绳子捆在贺广泰身上,等两人都获救了,自己才被拉上去。
谢寒梅一登上崖顶,江公子立刻道:“多谢诸位救命之恩,尤其是谢姑娘,江某来日必报,千金相酬。”
诸位道长连忙摆手,“居士太客气啦,应当的,应当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正是我道家本色。”
“是极,是极,看到困难,伸出援手,正是我辈中人应有之义。”
贺广泰看得欣慰,众位道长的态度,才是正常的啊。贺广泰连忙道:“要谢的,要谢的,救命之恩,怎么谢都不为过。”
双方你来我往的谦虚着,突然被江公子虚弱的咳嗽声打断。众人才把放松的心神又提起来,“先回观里再说。前面一段路不好走,贺居士在腰间系上绳子,我们扶着你走。至于江居士,恐怕要人背过去。”
“我来。”一位身量高大的师兄站了出来,众人也知她平时力气大,不与她争。只是坚持在她腰上也系绳子,叮嘱她再三小心。
真人观是一座坤道组成的道观,道长们全是女子。
等把江、贺两人平安送到观里,已经是中午了。贺广泰歇一歇,吃顿饭,力气就回来了。江公子被救之后,心神放松,高热立刻涌上来,人都烧得没意识了。
真人观又组织人手,抬着滑竿,把江公子往山顶上清宫送。没错,灌县最好的大夫,不再县里,而是上清宫的仙师。
谢寒梅也跟着把人送上去,顺便宣扬了一下,自己和真人观救人的英勇事迹。
两人原本就寄居在上清宫,自有安置不提。谢寒梅回到山脚家里,却见本该在依江春忙碌的朵儿姐坐在家中等她。
“出什么事了?”谢寒梅忙问。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朵儿姐伸出两根手指,问:“你先听哪个?”
谢寒梅按下其中一根手指,朵儿姐道:“好消息是成都府学传来的,朱令因在学府考试中作弊被抓,已经被府学退回来了。虽没有剥夺功名,可顶着作弊的名头,哪个人敢与他结保,他就是再有才学,可无法应举子试了。”
“好!”谢寒梅一击掌,果然,学政出手,就是雷霆一击。朱家最骄傲的是朱令这个麒麟儿,朱令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一身才学。如今才华不能货与帝王家,他们也就成了灌县里一抓一大把的普通人家。
“还有坏消息呢!”朵儿姐提醒。
“再坏能坏到哪儿去呢?”谢寒梅催促,“说吧,我经得住。”
“朱家人打听出你去过成都府,认定是你告的状,这几日常在依江春徘徊,恐在想什么歪主意。”怀疑又不用证据,再说了,朱家的人的怀疑是真的。当初谢寒梅几人上成都府,虽没有宣扬,可也没有刻意乔装。小地方走三步就一个熟人,稍微一打听,行程不是秘密。
“是得防着他们使坏。朱令回来了吗?”
“回来了,听说把自己关在家里,没脸见人呢。”朵儿姐很是担忧,“都说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咱们必须得小心些。朱家有四个儿子呢,其他三个儿子在县上也各有姻亲、朋友,若是联合起来,咱们光秃秃一个铺子,怎么抗衡?”
朵儿姐一想到这个,就愁得睡不着觉。断了朱令的青云路,就是结仇于朱家。朱家倾全家之力供养朱令,就是等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通天路断了,付出这么多年的朱家人,肯定怒火中烧。
“也不一定。朵儿姐,放宽心,依江春的生意照做。我和你一起去趟县城,先看看情况。”
朵儿姐眼前一亮:“听口风,你有主意?”
“没有。”谢寒梅打断她的幻想,“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

天刚蒙蒙亮,依江春已经大排长龙。做早餐生意就是这样,尤其是独门生意。
后院,本该忙碌的朵儿姐却独坐屋中,清点着即将被送出门的礼物。礼物一共五份,刚刚,谢寒梅已经拿走了一份。
朱家有四个儿子,朱令是老四。在忧虑被朱家针对的时候,谢寒梅一直都只考虑了朱家三兄弟。直到备礼的时候,谢寒梅才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朱令还有两个姐姐,已经出嫁。既然是劝说,为何不把这两个姐姐加上呢?她们也是朱家的子女啊。
谢寒梅第一站先到朱三家中,朱三也是做茶庄生意的,继承了朱老爷的一部分人脉资源。天还未全亮,朱三已经出门了,只留朱三娘子和几个孩子在家。
谢寒梅扣门,朱三娘子出来,看见是她,立刻柳眉倒竖:“你来干什么?”
谢寒梅微笑,“我来看看三娘。”
“没什么好看的,走,走,赶紧走。”朱三娘子说着就要关门,被抵住门扉,态度更加不耐:“你坏了我兄弟前程,还想说什么屁话,赶紧滚,不然拿扫帚抽你!”
谢寒梅微笑不变,“三娘,事情究竟如何,你是清楚的。朱令不仁在先,不能怪我不义。其实,说这些也没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背着作弊的名声,朱令这辈子别想再进考场,他这辈子都只能是个穷秀才。三娘,该为自家打算了。我记得,三哥和他只相差一岁,当年,三哥也上过几年私塾。可惜,没有读下去。”
“你少挑拨离间,我还能上你这当!赶紧滚!”朱三娘子一脸怒容,声音却压低低,怕惊扰屋内还在睡觉的孩子。
谢寒梅把礼盒放下,叹道:“三娘自然是看的明白的,不用我多说。这是我给侄儿带的成都府的五蝠衣,供奉过的,听说他小人儿夜里常哭,这个说不定有效用。”
说完,不用主人赶,谢寒梅利落走了。
朱三娘子探出头,左右看看,发现邻居们并未看见,赶忙把礼盒提了进去。打开盖子,里面是成都府的特产吃食,还有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五蝠衣、胖头鲤肚兜之类的小儿衣裳。
“老四在成都府一年,可什么都给家里带。”劝说丈夫的时候,朱三娘子是这么说的,“我知道,老四是幺儿,受宠,你不能和他比,我不能和他比,全家都要供着他。以前,我抱怨两句,也认了。可如今不一样啊,他不能进学了,以后是去私塾坐馆,还是学着做生意,都要走自己的路,没道理要兄弟帮衬他一辈子。”
“那是我兄弟!”朱三愤愤道。
“谁也没说不是。可你得讲道理,看形势。是朱令忘恩负义在先,今年咱家茶庄生意差了不少,不就是少了谢家低价茶的缘故。行,你们是亲兄弟,帮亲不帮理,可形势总要看的吧。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总要往前看。幺幺身子不好,总要为他多打算些。”
朱三摩挲这五蝠衣,上头蝙蝠的花纹栩栩如生,五只蝙蝠连成一个圆圈,把中间的祥文衬得精致几分。是啊,事情已经这样了,总要朝前看。
朱二也是同样的套路,直接找朱二娘子就行。朱大一家是典型的长兄长嫂性格,宽厚仁慈,讲利益无用,谢寒梅与朱大嫂子抱头痛哭一场,没说什么劝解的话,留下礼物就走了。
朱家两个姑娘,嫁的人都不算太好,当然,也不算太差。谢寒梅带着礼物、陪着笑脸上门,只说:“当时,为了让弟弟有个好前程,匆匆发嫁了你,聘礼被扣下来做了学费,没有嫁妆傍身的日子,姐姐知道里头的苦楚。自然了,咱们做女人的,为弟弟、为娘家付出一辈子是应该的。可姐姐如今也有孩子,我那苦命的侄儿,也要排在付出了前半辈子的弟弟后头吗?”
谢寒梅忙了一天,最后拜访完朱令二姐,天都快黑了。
朵儿姐提着心等了一天,见她回来,着急问道;“怎么样?他们怎么说?”
“有几分松动,具体如何,还要等一段时间。”
“你都看不出来吗?”
谢寒梅失笑,“我能看出几分松动已经很不容易啦。他们大约也知道我是挑拨离间,可人就是这样,总为自己想的多些。顺风顺水的时候想着前程远大还能勉强克制,如今前程已经成了泡影,自然想着分东西、点库存、各回各家。”
“那是他们不讲情义,还说是亲兄弟呢。”朵儿姐随意评价。
“情义是有的,毕竟是亲兄弟。可,都各自成家了。若不是爹娘压着,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女排在弟弟后头。人,总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令能做陈世美,一家子大约也觉得情义没有利益重要。”谢寒梅也是看准这一点,才会上门游说,表明她并没有和整个朱家作对的心思。
朵儿姐笑着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刚听说的时候,我还怕朱家人拧成一股绳。现在看来,还是你有眼光,朱家其他人只要两不相帮就行了。”
“以后朱家其他几人要是从门口过,也热情招呼着,送两个包子也行啊。”谢寒梅笑道,“做生意就是这样,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和气生财嘛!”
见鬼的和气生财!
朵儿姐只要想到朱家人拿到包子,进退两难的场景就忍不住发笑,其他人不敢肯定,但朱大夫妻,经过一次,以后定然宁愿绕路也不从这边过了。
朵儿姐快活地道:“说起送,今天蒸了两笼杂面馒头,都送完了。还是熟面孔多,有几个梳子午髻的落魄道人,也送了。”
依江春的名声之所以越来越大,除了他们的山珍玉笼包格外出彩之外,还有他们免费的杂面馒头。自从生意稳定下来,依江春上午一笼、下午一笼,送给那些无家可归、出门在外遇上困难的人。
早就说过,灌县是个小地方,乞丐也不多,来回固定就那几个。依江春每天都送,县上固定的七八个乞丐就都来这里讨吃食。杂面满头里面有糠、有麸皮,死硬死硬的,吃味不好,正经人家不会来讨,对这些乞丐来说,也只能是果腹。
可这年头,谁家又能稳定的、专门为乞丐开一条生路呢?这些乞丐,绝大多数吃人嘴短,他们消息灵通,晚上也会时不时从依江春门口过,帮忙驱赶一些地痞流氓。
有一两个不要脸的,以为依江春的的善心是软弱可欺,企图赖上,企图晚上伙同其他人来偷。被早有准备的谢寒梅抓住,狗咬鹅啄,送进衙门之后,再也没有消息了。
至于流浪的落魄道人,时不时总会遇到。青城山是道教名山,每年都有很多人来朝拜,也不是所有道士都混的风生水起。他们无落脚的地方,被乞丐们指点一下,就知道了依江春。又或者向信教的人家讨要吃食不成,也会被告知依江春有免费的杂面馒头。
到了端午、中秋之类几个大节,依江春还会给衙门送包子,上到县令县丞,下到跑腿的帮闲,东西不贵重,就是个敬重的意思。县令大人自然看不上这等小东西,可衙门里皂吏是大多数,总要承情。
如此,依江春也算打理好了黑白两道,生意平平稳稳做下去了。
朱令这边没有掀起波澜,一个关于谢家发了千万贯的大财的消息却喧嚣起来。
经常来依江春买包子的街坊大娘,看到今日是谢寒梅站柜台,凑上来搭话道:“梅子,有这样的好消息,你怎么不和大娘说呢!”
谢寒梅满脸茫然,“什么好消息?”
“哟?还和大娘保密呢!都听说啦!”
“难道大娘已经知道我们准备试着做糖包子的事情了?谁说出去的?这可是独家秘方!”
“呸呸,什么糖包子,你少豁我!你家发了千万贯的财,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还要瞒我!”大娘一拍柜台,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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