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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于世间水火(简梨)


被压在地上挣扎不开的朱令面如土色,难以置信自己居然打不过一个年纪比他小、身形比他瘦弱的女人。
谢寒梅在他脸上轻拍两下,力道不重,侮辱意味却大。
“知道厉害,就好好趴着,你要识趣,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再来说废话……”谢寒梅扳着他的手臂,反手向上,痛得朱令龇牙咧嘴,连声呼痛。谢寒梅这才又冷哼一声,甩下他的胳膊。
没说出口的威胁,效果才最大,谢寒梅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擦擦手,不屑道:“还以为你有什么厉害手段,垃圾,浪费老娘时间。”
谢寒梅毫不留情转身就走,被压在地上还没起来的朱令狠狠捶地,他还有好多金玉良言没有说,怎么就被人趴下了。
“忘恩负义、居心叵测、巧舌如簧、不守妇道、奸诈小人……”一连串成语脱口而出,由此可见朱令的确有些学问在身上。
都说了,世上之事,无巧不成书。
平常杨柳河上,这个时间,是不会有游船画舫的,偏偏今天就有。平常这个地方,游船画舫不会划过来,今天偏偏它就来了。
岸边的老杨柳长得又粗又高,长长的柳枝垂下来,把游船完全遮掩住了。而今日,游船上还偏偏无人调弄丝竹,一群人站在船头甲板上,静静听了全程,故事主角却一无所知。
游船上众人面面相觑,看到朱令揉着胳膊起身,嘴里骂骂咧咧走远,众人才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都说蜀中女子泼辣,如今才算见识了,哎呀呀,广泰啊,你们蜀中的女子,可招惹不得啊。”说话的人一身灿烂蜀锦,腰悬美玉,手拿折扇,一看就知道是高门子弟。
“高兄说笑了。听这情景,男子毁约在先,女子这才说话直白了些。”这位“广泰”倒是实诚。
“可见蜀中学子也不是个个风光霁月啊。”“高兄”摇了摇折扇,笑道:“你们说,这么泼辣的女子,又刚被未婚夫抛弃,怎么样的人能夺得芳心?”
“高兄切莫玩笑,女子名声要紧。”广泰连忙劝阻,生怕这些公子哥一时兴起,拿姑娘的名誉开玩笑。他们有钱有闲玩心又重,真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高兄和他的几个朋友挤眉弄眼,不知在打什么暗语。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另一位锦衣公子道:“回成都府时,可去问问,到底是哪位学政慧眼,要招这等东床?”
这位的分量明显不同,他一开口,大家都不玩笑了,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该提醒一声。”
“学政恐怕也是叫人骗了,看刚才那人相貌,倒也仪表堂堂,哪知内里是这等人。”
“江公子说的对,我辈中人,正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几人七嘴八舌附和,看的最外围的一人头冒虚汗,魂不附体。若是谢寒梅在,应该认识,正式依江春的前主家——董秀才。
董秀才在这游船上敬佩末座,听闻从成都府来了一批家世、才学均为上等的才子,他作为本地优秀学子,被教谕推荐,自己又使了些银子,准备结交一二人脉。结果,听到了这么一段辛密。这些公子哥,犹如蜻蜓点水,自己痛快飞过,是不会管在水面掀起多少涟漪的,他这本地人怎么办啊?
董秀才看着船头诸人,最先开口玩笑的“高兄”名唤高乐,家中世代经商、累世豪富,据闻太祖武平天下之时,他家就曾供应粮草。如今家中有人做官、有人经商,在成都府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最后说话定下基调的人更了不得,出自京城侯府,名唤江显,在京城也是有名的才子。是有缘面圣、才名流传士林的大才子。
至于被点名的“广泰”,名唤贺广泰,也是他们灌县土生土长的人。听闻他在府学是真的受先生们看中,是寒门之中难得的高才,也是他们这些寒门子弟最向往的人。
这样一船人,听了这种八卦,董秀才觉得羞耻又难堪,觉得谢寒梅和朱令给灌县丢人了。听了高公子的玩笑,又担心这些人不管不顾,若是闹将起来,被人知晓自己知情……他们拍拍屁股走人,自己是本乡本土的,若是不给谢寒梅、朱令提个醒,日后人家知道真相,怪他可怎么是好?

第121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8
依江春的生意很是红火,有香菇这个独家原材料,又有五香粉这个独家秘方,包子的味道胜过市面上绝大多数味道。如今再有了响亮的名字,慢慢的,不仅街坊邻居、县上百姓,连外来游学、拜水、问道之人,也听闻了依江春的名声。
如今,花婶子只在后院做事,前面由朵儿姐支撑门面,果子时不时帮忙。谢寒梅又请了几个妇人大娘帮工,做些洗洗刷刷的琐事。只是,还是缺人,缺管事的人。
谢寒梅知道自己只能在开业这段时间帮把手,后续不可能一直在。若要招人,又该招谁?花家母子老弱妇孺,若是招一壮年男子,难免瓜田李下,若是招女子,说实在的,没有合适人选。
兜兜转转,谢寒梅在街上碰到李吏员家寡居的女儿出入当铺,才惊觉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哎,这位姑娘,怎么不走了?”谢寒梅正看得入神,突然有人提醒。谢寒梅回头,发现自己站在路中间,挡住了一位锦衣公子的去路。
“对不住,对不住。”谢寒梅连忙退开,这位锦衣公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幺儿,一看就是来这边游玩之人。虽然路很宽,绕过谢寒梅也能走。但谢寒梅已经习惯了,对权贵之子而言,只有别人让他的,哪儿有他让别人的。
“无妨。”锦衣公子微微一笑,“在下成都府高长愉,见过姑娘。”
谢寒梅又后退两步,含笑行了一福礼,没有接话。
“姑娘勿忧,在下并非登徒子,只是看姑娘是本地人,想找你打听一下,那边排长队的是什么景象?莫不是有什么美味吃食?”高欢高长愉指着路旁边一拍长队,“我看姑娘仿佛也是来排队的。”
谢寒梅微微放下戒心,笑道:“高公子有礼,这是排队交水费的人。”
“水费?什么水费?”高公子是真困惑。
“自然是家家户户用水的水费。”
“这外边就是河,河水天生天养,居然还要百姓交钱?岂有此理!此地属官,居然敢如此巧立名目,盘剥百姓?”高公子这怒火倒也不是装的,何曾听说过水还要收钱的。
谢寒梅抿嘴一笑,不答反问:“公子可听说过都江堰?”
“自然是听说过的。”高公子颔首,“郡守冰,凿离堆,才有成都府沃野千里。”
“正是如此。当年李公修都江堰,分了内江和外江,内江兼具灌溉和饮水之用。但是江水、河道需要每年疏浚,这水费,正是每家每户分摊一些疏浚的钱财,并不多的,高公子切莫误会。如此水费,也交了快两千年,并不是哪位大人上任后才盘剥的。”谢寒没指着长长的队伍,“听老辈们说,乱世年间,没有官府牵头,乡亲们也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疏浚河道、清理泥沙。”
“原来如此。”高公子信服点头,赞道:“果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姑娘一句点播,倒叫我茅塞顿开,胜过书上许多赘述。我听姑娘谈吐,也是读书习字之人。在下初来乍到,不熟此地风土人情,可否请姑娘帮我做个讲解。哦哦,姑娘也可请家中父兄同行,在下绝无冒犯之意,只是深觉姑娘谈吐条理清晰,想多知道一些此地风俗。”
谢寒梅微微摇头,哪儿有未婚女子与一大街上碰到的男子相携出游的,“问水都江堰,拜道青城山。高公子往青城山一行,道长真人们自有妙语连珠。”
光天化日在大街上,碰到了,谢寒梅会随意说几句,这已经是她做生意的人胆子大了。听闻在礼法森严的江南,未婚姑娘是不能和男子说话的。
谢寒梅不理会高公子一行,自顾自排队去了。
高公子站在原地,合拢手中折扇,一下一下敲击在掌心,“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这话朗朗上口,倒是有些学问。怪不得前辈大家总爱携名妓游山玩水,有一读书习字的解语花在身旁,当真是趣味无穷。”
高公子喃喃自语,他这话倒没有贬低谢寒梅的意思。只是这年头,读书习字的女子除了高门大户贵女之外,就是名妓了。很显然,一般男子能接触的富有文采的女子,只能是名妓。
谢寒梅交了水费,又买了四色表礼,匆匆往李吏员家中而去。
李家娘子还奇怪呢,这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上门了。
谢寒梅奉上表礼,笑道:“端午将至,恶月不登门,先给您奉上端午表礼,万望您别嫌弃。”
“太客气了,还有许久才过节呢,难为你想得周到。”
“您夸得我无地自容,那日回去,才知姑姑住在府上,瞧我这没脑子的,居然忘了探望姑姑。今日且来补上,还请您帮我在姑姑面前多说两句好话,不要怪我失礼才好。”谢寒梅顺势把话题转到了李家寡居在娘家的女儿身上。
这个女儿也是李家娘子的心病了,谢寒梅是女子倒也无妨,遂叫丫鬟去请了女儿过来,介绍她和谢寒梅认识。
谢寒梅礼节周到,又奉了一份礼给李姑姑,陪着寒暄。
多说几句,李家娘子就看出来了,谢寒梅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专程找自家女儿来了。李家娘子借口处理家事,把待客的厅堂让给两人。过了许久,李家娘子回来,客人已经送走,这才问道:“谢家小姑娘找你作甚?”
李姑姑捏捏衣角,沉吟片刻才道:“她想请我去她的铺子上做工。”
李家娘子皱眉,“家里还养得起你,怎么去外头下苦力,不成,不成。这谢家小姑娘,当真是没有成算,以往瞧着知礼,怎么这么冒失。”
李家娘子抱怨了几句,见女儿垂着头不说话,眉头皱得更紧,“你不会想去吧?”
李姑姑连忙摇头,嘴上却道:“我日日白吃白住,家里也不宽裕,若是我能有个进项,也好贴补家里。”
“家里不用你贴补!”李家娘子斩钉截铁,“你兄弟还有一份差事,你爹也还能动弹,哪里就到了要女眷出头卖脸的地步。”
男人不能养家糊口,才会让女人出面。女人出门做工,那是男人无能。谢家是没办法,家里只有一个独女,讲究不起来。他们家可是正儿八经城里人,怎么能让女儿出门做工。
李姑姑笑道;“我也是这样和谢姑娘说的。只是她说,并不用我出面招揽客人,只是在后院做个总揽。她那铺子如今名声越来越大,也找几个乡人大娘帮着拾掇,只是人一多,管起来就难,她请我去做个管事的。”
“这还差不多。要是让你去洗菜做饭,那不是折辱你吗?不过,咱家也没有让女儿去铺子上做掌柜的道理。”李家娘子摆摆手,心里还有气,“真是——怪不得不敢大节下登门呢!”
谢寒梅接到了李姑姑婉拒的消息,并不沮丧,现在朵儿姐还能支撑。最多多请几个妇人,让她们慢慢接手杂活,让朵儿姐做个总揽。只要李姑姑还出入当铺,总有一天这份差事会打动她。
谢寒梅安排好依江春事宜,就往家里赶。
如今家里的茶叶还堆积着,也快过端午了,她要回去想想办法。
谢寒梅家在丈人峰脚下,大大的院子里摆满了簸箕,上面全是茶叶,屋里传来阵阵制茶的香气,路过行人都愿意来院子里讨杯水喝。
为此,谢寒梅说动父母在前院单辟了个小院子,放上几套看着高档的茶具,又把自家制的茶叶分门别类摆在竹制的博古架上,一个院子都是竹制家具,别问,问就是竹子清雅。
果然,来拜山的行人路过,闻到茶香,总愿意扣门问一问,进了这间小茶室,白水是免费的,茶水适当收个几文钱,茶叶也是要卖的。家里茶叶慢慢有的销路,量虽不大,胜在细水长流。
这日,谢寒梅正领着家里几个帮工收拾茶室,又听外头有行人扣门,问能否进来讨被水喝。
等仆妇把人领进门,见到正要转到后面去的谢寒梅,惊喜道:“这位姑娘,又见面了。”
谢寒梅回头,看到是上次有一面之缘的公子,他身边还跟着三人,其中一个她也认识,董秀才。
谢寒梅回身福礼招呼,“高公子。”
“这也是姑娘家的产业?怪道呢!远远就闻到一股清幽茶香,不知高某可有福气,能尝尝这茶。”高公子兴致勃勃。
“乡下野茶,恐入不得公子尊口。这里有山上汲来的清泉水,有烧开的,也有刚运下山的,公子不妨尝尝。”谢寒梅谦虚,看人家这衣着打扮,就不是这山野小店招呼得起的。
“哎~岂能过宝山而不入,今日就尝尝这茶,茶香早就引动馋虫啦!”高公子招呼随行之人,利落入座。
谢寒梅也不客气,吩咐道:“妈妈,给公子们上青城雪芽。”说完就要继续往回走。
“姑娘可愿与我们介绍介绍这茶叶,单喝茶也是无趣。”
“我让人陪些茶点,便不单调了。”谢寒梅只当听不出他话中之意。
这时,同行的另一位锦衣公子开口,“看姑娘之意,仿佛认识董贤弟?”
乖乖坐着,突然被点名的董秀才一个激灵,噌得一声站起来,结巴道:“江,江公子怎知?”
谢寒梅倒是淡定,只觉这问话之人敏锐,她不过多看董秀才两眼,这就被发现了。
高公子一脸兴趣,怎么滴,这谢姑娘不仅和朱令有关系,还和这一脸青的董秀才有瓜葛。
“董秀才是我灌县有名的才子,也是县上老家户,我家原还赁过他家铺子呢。”谢寒梅笑着解释,那个高公子什么眼神,像瓜田里的猹。

青.董秀才.瓜:“是,是,赁铺子,赁铺子……”
高公子一脸兴味,走过来用扇子敲敲董秀才的肩膀,笑道:“坐,坐,董贤弟,怎么这般拘束,既然是本乡本土之人,那你该唤这位姑娘一声世妹才是啊。”
“世妹,世妹……”董秀才下意识喃喃,觉得自己额头汗珠都要滚落下来了,高公子这笑怎么看怎么样皮笑肉不笑,他还称呼自己贤弟,他什么时候亲切地叫过自己贤弟?这是不是和孙秀对潘岳说“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一样?
‘啊,我们之间的过往,都在心里藏着,何时会忘记呢?’正着听,这是深情厚谊;反着听,这是此仇不共戴天。董秀才不觉得自己有被高公子高看一眼的能力。孙秀对潘岳说过这番话之后,潘岳就被押送刑场了啊。自己还知道他们用未婚女子做赌约,那自己这条性命,又何时会断送在不知名的刑场上呢?
谢寒梅奇怪得看了董秀才一眼,以往只觉得董秀才清高倨傲,连自家产业都不愿意参与管理,这么大的人全靠寡母操持家务。如今多接触,才知他还这么胆小。难道是自己以往误会人家了?董秀才不是不愿意管理家业,是没有这份能力,有些人天生不擅长与人交往。
唉,谢寒梅在心中叹气,同情董秀才不擅交际,在她这样长袖善舞的人看来,不擅交际和得病有什么区别。
用关怀病人的眼神看着董秀才,谢寒梅主动认下世兄的称呼,言语更加温和,“世兄客气了。今日可是要上山参拜?小妹家世贫寒,聊有清茶甘泉馈赠。”
谢寒梅有吩咐帮忙的妈妈去家里拿些茶叶和点心出来,帮他们灌满水囊。
高公子打蛇随上棍,笑道:“多谢世妹。我等初来乍到,不熟山中路途,还需有人帮忙介绍才好。不知世妹可有闲暇,愿与我等一游?端午将近,不如携伯父伯母贤昆仲一同拜山。”
装的好像不知道谢寒梅家就她一个独女一样。
说完,也不等谢寒梅回答,对随从道:“还不快些,把世妹家中茶叶都买下来,不要耽误今日出游。”
那仆从也是习惯高公子的做派,知道他是个大撒手,飞快从怀里掏出金锭来,就要与这边明显是管事妈妈的人交接。
妈妈还从没见过金锭呢,慌张得望向谢寒梅,不知该不该接。
谢寒梅笑道:“高公子切莫如此,不过乡下野茶,公子喝不惯,买来也是无用。”
高公子把桌上刚沏好的茶水一饮而尽,叹道:“好茶!当真是名山出好茶,这茶中自带一股芳香,不比我平日喝的茶差。包起来,包起来。”
高公子给随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动作,又感慨道:“世妹有所不知,高某家中亲友甚多,用茶也多。这些时日游玩在外,正发愁不知带什么礼回去分送亲友。这不是巧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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