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煎包一口咬下去,锅巴焦香,面皮软和,肉馅流油,“呼——好烫——”
“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爸,妈,你们也吃啊。”谢寒梅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口齿不清得招呼。
“不了,我们吃过了。”谢妈妈指着自己脸上的黑眼圈,“我和你爸一夜没睡,兴奋得睡不着。”
“哪里能不兴奋,我干了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谢爸爸摆着一碗豆浆当摆设,叹道:“我当年也是十里八乡的能干后生,考中专走出大山,当兵退伍之后安排工作到了县上,吃了一辈子公粮,在老家说起来也是号人物。可说到底,还是一辈子围着钱赚,小时候为了能凑上中专的学费,卖血换过钱;后来为了能过好日子,白天上班,下班去开荒种田,后来河滩上被取缔的田就是我和你妈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说句实在话,为了钱,流过血、流过汗、低过头、受过委屈……谁想到呢,过了半辈子,运气来了,翻身啦!”
嘿嘿嘿!谢爸爸笑了一晚上,现在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没出息~”谢妈妈笑嗔,嘴角也险些咧到后脑勺:“是运气,咱妮儿的运气,我们沾你的光呢!”
“命,咱家妮儿就有这个命,受了委屈,老天爷看不过去,立刻补偿你呢。”
“就是,就是,大富大贵的命,中间有点儿小坎坷波折,那是老天爷的考验呢!”
“是啊,她奶奶在的时候,还帮她签过考试卷子呢。她奶奶就说,妮儿是个有福气的。”谢爸爸选择性遗忘那是因为小时候谢寒梅长得胖。
“谁说不是呢,那年有个和尚来家里化缘,卖梵净山上的佛像金卡,后来被拆穿是个骗子。现在看来,说不定是济公那样的高人呢,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他就说咱家要从妮儿这里兴盛起来,肯定就是啊!”谢妈妈也记不起来,当时是因为老家亲戚透露了那一片就只有她考上大学,当时谢幽兰还在读高中呢。
夫妻俩一唱一和,险些让谢寒梅以为,自己真是命中注定有这场富贵呢。
谢寒梅含笑听着他们吹嘘,就算是假的,听着也顺耳不是。一顿早饭吃完,来不及收拾碗筷,谢爸爸谢妈妈把妮儿拉到沙发上坐下,郑重其事问道:“你想怎么花这笔钱?”
谢寒梅笑:“妈,不带这样踢皮球的,不是我先问你们的吗?你们说。”
第10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10
谢爸爸谢妈妈对视一眼,由谢爸爸作为代表发言:“首先,财不露白。”
谢寒梅点头,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父母是子女的第一任老师,子女是父母意志的延续,谢寒梅从头到尾小心谨慎,正是谢爸爸谢妈妈熏陶的。
“你没有露富,妥当!不管怎么安排这笔钱,咱家都没必要宣扬。尤其是这样的意外横财,让人知道了,多的是人来借钱。又因为不是自己的血汗钱,没那么珍惜,看着跟数字似的,很容易让人哄了去。妮儿,你二十七了,你妈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你都六岁了,我们也把你当大人。你这么稳得住,今天才告诉我们,我们心里也高兴,这证明你是有定力的,能盘算的。”
谢寒梅笑着接受了夸奖,她也觉得自己的表现可圈可点。
“第二,这笔钱怎么用,你来决定。”谢爸爸竖起第二根手指。“妮儿啊,我和你妈昨晚上高兴了一宿,这是你的运气,你的。你中奖,咱家跟着沾光,可亲戚故旧那么多,一个亿听着多,人人都来沾光,你又能剩下多少?”
谢妈妈补充:“不是我们小气,也不是不肯帮你拿主意。看你能瞒着消息,没让外人知道,我们就知道你有成算。既然有成算,我们就不担心你乱花。有钱,又守得住,那还计较它怎么花呢?你还能烧了看稀奇,扔水里听响儿吗?”
谢爸爸强调:“钱就存在你的名下,怎么花销你来安排,但是!但是,花超过十万的钱,要和我们商量。我和你妈比你多吃二十几年饭,怎么经验也比你丰富,三个臭皮匠商量着来,诈骗犯也不容易得手。”
嗯嗯!谢寒梅只能点头,因为她怕一开口就哭出来。
自从中奖之后,和家里说不说?和盘托出,还是缩小中奖金额?谢寒梅心里举棋不定,受到的煎熬,和当初被排挤、欺凌、提心吊胆收集证据相比不遑多让。
谢寒梅也收集了一些中奖之后的电影电视剧小说来看,范进中举式的、分崩离析式的、被人谋杀式的,总之不愧是充满戏剧冲突的影视文学作品,可是,世上有戏上才有,连戏剧化的中彩票都出现了,谁能保证那些情节就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谢家一直和睦,但背后有没有极品亲戚,会不会得到消息,丧心病狂杀害他们妄图得到遗产?谢爸爸会不会遗憾他只有两个女儿,有钱就猖狂,包养小三,生个儿子?谢妈妈有没有白月光,会不会觉得辛苦了一辈子应该享受,被男模骗光财产?谢幽兰还没大学毕业,涉世未深,会不会恋爱脑上头,被渣男骗光钱财?自己会不会变成守财奴,如同世界名著里的葛朗台一样,有钱反而活成笑话?
这些日子,别看谢寒梅装得淡定,又是不动声色,又是旅游散心,可脑洞已经能写几部长篇小说了。
如今真的说出来,父母却如此为自己着想,一切以自己的意愿为准,谢寒梅终于忍不住酣畅淋漓哭出来。
又抽纸巾捂脸,家里这包纸这两天用的真快啊~谢寒梅不合时宜得想。
“爸,妈,我想过了,先痛痛快快玩一段时间,再筹划怎么花钱。钱就在那里,又不能长腿跑了,也没谁规定,必须今天就拿主意啊。”
谢妈妈击掌,“说的没错。反正咱自己知道有钱,腰板挺直,有底气!不过,这个工作还是要辞的,我和你爸陪你去。那些人在当地根深蒂固的,万一他们发疯拿刀冲你来怎么办?”
当真是亲母女,谢妈妈的想象力和谢寒梅不相伯仲。
“行,那你们请几天假?你俩都去,会不会让人以为我在那边出什么问题了,被传流言?”
“传就传呗。你受了委屈,还不能让我们去撑腰啊,让他们传。”谢妈妈霸气一挥手,作下决定。自从知道自家有一个亿,她心里的底气就无限拔高。
就这么决定了!
到了谢寒梅销假上班的时候,谢爸爸谢妈妈陪着她一起到了凤岗。
谢寒梅给领导送上辞呈,领导看着他把爸爸妈妈都带来了,心知这件事情不好解决。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谢老哥,大姐啊,孩子冲动,你们怎么不拦着?这可是有编制的工作啊。”
谢爸爸给新领导散了烟,叹道:“我托大,叫一声老表,老表啊~嫑看妮儿已经二十几岁的人来,在我心头,还是个小姑娘。她也是倔脾气,出事从来不和我们说。这回过年在家头时间长了,我们才问出来,在单位上受了这么久的欺负!”
新领导正要解释,谢爸爸摆摆手,叹道;“唉,这种事情难免的,我晓得。但是,一个人能不守底线去贪污受贿,胆子肯定比一般人大,再做点其他不守底线的事情,也顺理成章。我现在就一阵阵的后怕,她要是直接喊打喊杀,就是后来抓到犯人,又有什么用?”
“不至于,不至于。”新领导连忙解释,“小谢啊,快安慰下你爸妈,别吓着他们。你看,不守规矩的人已经受到了处罚,现在单位上的风气是焕然一新。你也是接受过组织培养的,要相信组织、相信党纪国法啊。”
新领导明白,谢家父母是老江湖,不好忽悠,谢寒梅一个新丁,还能讲讲情怀。
“我害怕。”谢寒梅低头装鹌鹑。
谢妈妈叹息,“领导啊,如果是个男娃儿,想留就留下来,当磨练了。但我家是个姑娘啊,真出了什么事儿,就晚了。是,带头的那个已经进去了,可她本乡本土的,想干点坏事,太容易了。”
新领导能怎么说?他既不能打包票,也不能做保证。“我也给大哥大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小谢这是有编制的工作,辞了,可惜。现在的政策规定,主动辞职的,五年内不能再考。你们要想起楚,女娃子,有份稳定、体面的工作不容易。疫情这几年,破产了多少公司,失业了多少人,我们基层天天喊□□压力大。怎么能不大嘛!吃不起饭,过不起走,怎么稳定?”
“话说转来,既然小谢有了这样体面的工作,就要珍惜,多少人想进体制,还进不来呢!我晓得去年是委屈了小谢,但守得云开见月明,道路崎岖前途光明的嘛!小谢的关系不在我们这儿,在省上总公司,她早晚都是要回去的嘛。不要赌气,工作要紧。”
新领导语重心长、苦口婆心,要是没有这一个亿的底气,谢寒梅肯定是要顺坡下驴,乖乖工作的。可,凡是就怕但是——
“老表,你的心意,我都清楚。是真正为了我家妮儿好,才能这么掏心掏肺地说话。但是啊,老表,千言万语都是一句话,万一!万一呢?真出事就晚了。我们也不愿意冒险。据我所知,人还没有关进去,现在只是限制行动了,她要是到处猜忌,把黑锅朝我家妮儿脑壳上扣,我隔那么远,怎么护得住娃儿?”
谢寒梅心意已决,谢妈妈态度坚定,谢爸爸极富语言艺术。新领导是真不想再有大变动,让总公司以为自己镇不住场子,但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呢?
法治社会,也不可能把人扣下。
新领导再三表示了惋惜,请谢家再考虑一下。得到拒绝后,请人事带着去办手续了。
现在单位办事效率高多了,人事开了证明盖了章,谢寒梅回贵阳总公司办手续。
下午,谢爸爸谢妈妈去帮忙收拾出租屋,即便有了一个亿,一家人还是把锅碗瓢盆、用得只剩半包的盐巴味精都打包带走了。勤俭节约,那是刻在骨子里的。
谢爸爸特意借了朋友卡片车来,一个车斗,干干净净拉走了。
当天下午就返回了贵阳。说是贵阳,但谢家不在市区,是在贵阳市管辖范围的县份上。休息了一天,又陪着谢寒梅去总公司办手续。
早就在电话里联系好的,谢寒梅又“知情识趣”,没有因为职场霸凌来讨要说法,更没有借机把事情闹大谋求利益。这种没有冲突矛盾的事情,总公司老总特意交代,走绿色通道,不要因为拖延把矛盾激化了,没事儿都找出事情来。
如此,两天之内,谢寒梅就是自由人了。
接下来,怎么办?
花钱?痛快玩儿?
不!买社保。
谢爸爸销假上班,谢妈妈带着谢寒梅去社保大厅咨询,通过政策比对之后,谢寒梅这个月的社保还是天然气公司交着,下个月就作为灵活就业人员缴纳社保。
谢寒梅一脸的一言难尽,谢妈妈教育道;“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社保是最基本的生存保障,怎么能因为有几个钱,就放弃国家给的福利?”
“我这不是觉得没必要吗?找个人帮忙办就行了。”
“傻姑娘,这种关乎切身利益的事情,找谁都不如自己来办,麻烦点怕什么,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谢寒梅连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挂靠在别人公司。”
“挂靠保险是犯法的知不知道?你平时多关心一下社会新闻,这叫骗保!”
谢寒梅傻笑,“妈,我觉得你最近脾气好多了。”若是以往,谢妈妈肯定是金句频出、嘲讽与讥笑齐飞,现在虽然也是教训人,但言语温柔、态度和蔼,和电视剧里演的温柔妈妈一模一样。
谢妈妈也笑:“当然好了。以前大半辈子围着钱赚,在单位受了气,回家还要受累,当然一点儿火星子就炸了。如今,我已经是快退休的人了,单位混熟了,家里又出了这样的大好事,你们姐妹后半辈子眼见着比绝大多数人好。我和你爸的晚年眼见着比同龄人都好,还有什么只得疾言厉色的?”
谢寒梅认可得点点头,钱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
谢妈妈继续温柔解释,社保分城镇、农村人口,而城镇社保又分职工和灵活就业人员。之前谢寒梅是职工社保不必管,自然有人负责。现在,谢寒梅交的是灵活就业人员缴纳社保,和职工社保相比,只是少了生育、失业、工伤保险,最基本的医疗和养老保险是能保障的。只要你交最高档,三十年后退休,和职工相比拿的是一样的钱。
这一年来的所有遭遇,最有用的知识在这儿!谢寒梅拿着社保局的宣传册子,心中如此感慨。
缴纳了社保,该享受生活了吧?
谢爸爸谢妈妈不这样想,开始商量第二件大事,要不要告诉谢幽兰。
家里沙发用了二十年,常坐的位置有些凹陷,不好借力,谢寒梅懒散得缩在沙发里,叹道:“随便吧。”
“你的钱,自然要你拿主意。”谢爸爸很尊重女儿的意见。
“我的想法?”谢寒梅现场思考、决定,自从中奖之后,太多事情等着她做决定,一下子没想到小妹身上。“先不说吧,等她毕业,上两年班,知道真实的社会是什么样子,再告诉她。”
“行,我和你爸也是这个意思。小丫头在学校里关了二十几年,单纯得很,得知家里突然暴富,心态可能调整不过来。”谢妈妈一拍桌子,作了决定。
谢寒梅连忙往回找补:“也不用太瞒着,她读的是师范专业,要是不愿意当老师,给她些钱,自己创业开培训班也行。或者不想做专业对口的工作,换其他感兴趣的也行。”
谢爸爸笑得欣慰:“放心吧,还能亏了她啊!”
“我给妈的账户上再转一百万,给小妹的钱从这里出,你们出面给她。”
“别别,先不用。你之前给我们打了两百万,还一分都没动呢。要是没这笔钱,我和你妈也留好了补贴她的那一份。不是说好了,用超过十万的钱家里要商量,这笔钱,我觉得不用打,先存着,你出去好好玩一玩儿,放松一下。”谢爸爸手肘拐了拐谢妈妈。
谢妈妈也附和:“是啊,是啊,出去放松一下。待在家里,楼上楼下都熟悉,又要问个为什么,你们年轻人最不耐烦这些。”
谢寒梅这才放心,笑道:“好,那我先查查攻略,好几年没出门了。”
“查好疫情这块,千万不要去危险的地方,出门在外天天做核酸、戴口罩,不要怕麻烦。”谢妈妈连忙叮嘱。
谢寒梅笑眯眯从沙发上蹦下来,抱抱妈妈、又抱抱爸爸。
晚上,谢爸爸和谢妈妈躺在床上闲话。
“总算把这事儿平稳处理下来了,的确不该和幽兰说,那孩子没经受过社会毒打,天真着呢。”
“等她谈过一两回恋爱,工作换了一两家公司,有了社会经验,再说不迟。”谢爸爸附和,“幽兰的事情我们还能计划着慢慢来,老大的事,我是一直揪着一颗心。”
“谁不是呢?我最怕的是因为钱,好好的家拆得分崩离析。所以,这意外之财只能是她自己做主。你看,她自己当家,也是有理有据的,我们在后面给她查漏补缺。没有危险,也不伤情分。她手里有钱,难道还会看着自己的父母、妹妹受穷?咱家就是普通通新阶层,不要多的,只说现在她给的这二百万,多少人一辈子也存不了两百万?”
谢爸爸坐不住,起身从衣柜的带锁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把里面的东西哗哗倒在床上。
“大冬天的,赶紧上来盖着,闹什么呢。”谢妈妈轻斥一句。
谢爸爸披上外套,把脚伸进被子里,盘点家当。
“家里房子有两处,咱们现在住的是不会动,老家那套民宿,现在租出去一年租金五万,等过几年退休了,我们就回去接着经营。老家的地这几年拆迁拆得不剩多少了,你名下还有一亩五分,我名下还有两亩一分,都流转给农业公司,做了标准农田改造,一年几千块,只比荒着强。”
“国债十万,这是我给咱们留的养老钱,虽然有退休金,可以后带孙子孙女,手上没两个钱,也不好。”谢妈妈拿了单据叹道:“谁能想到有今天呢?”
谢爸爸拿了另外两张卡:“老大三十万、老二三十万,给她们攒的首付,本想着只要她们不去北上广深,随便哪里都够首付了。剩下的,得孩子们自己努力。谁能想到有今天呢?”
谢妈妈又把保险单拿出来,一共四分,给双方父母买的。很多年前就开始买了,双方父母的受益人写的是他们自己,当初为了卖这份保险,还和家里兄弟姊妹闹了不愉快。当年,村里人很少有买保险的意识,尤其是这种消费型保险。他们爱买理财型的,投入二十万,收回二十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