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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于世间水火(简梨)


三个鸭蛋下锅,等煮过之后,朱晴把其中两个叶鸭蛋剥好,一个切成四瓣,摆成花儿一样。她们姐妹的那一个则从中间切开,放在菜叶子汤里。切蛋的刀,也用菜叶子把上头粘的蛋黄仔仔细细蘸下来。
把东西端到正屋西边,母女三个才坐下来吃饭。
朱娘子看到花瓣造型的鸭蛋就心里欢喜,越发觉得二丫头把自己放在心上。
朱童生经常不回家吃饭,母女三个也不管他。吃过饭后,大姐儿沉默寡言得回厨房收拾,朱晴扶着朱娘子回房歇息,给她拿了尿盆进来,切切叮嘱:“娘,你别碰这些脏的臭的,明早我来给你倒。”
“知道了,去睡吧。”
此时天光基本黑透了,家里是没有点灯熬油的条件。朱晴抓紧最后一丝亮光,回厨房擦洗。
“我刚给你打眼色,让你扶娘进屋,你怎么不去?”
“我嘴笨,不敢去,你去不也一样吗?”大姐儿不在意得笑笑,手上正在舂鸭蛋壳,舂得细细的,明早又是一道汤。
“别弄了,我给你留了好东西。”朱晴出去一趟,不知从哪儿又摸了四个鸭蛋回来,“把火子拨亮一些。”
朱晴又烧开了水,把四个鸡蛋打进去,还从油罐里撬了一块猪油下去。其实,要先把猪油烧热,再加水,煮出来的才好吃呢。可惜这大晚上的,不敢弄这动静大的,味道会飘出去。
满满当当一碗鸭蛋汤,烫得两姐妹边吸气边不停往嘴里送,吸呼——吸呼——

第39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4
吃完了带油的鸭蛋汤,朱晴砸吧砸吧嘴,觉得要是有糖就更好了。虽然她迄今为止只在村中族亲娶妻的宴席上吃到过一次糖,但那种美妙的滋味,让人情不自禁、心生向往。
大姐儿等暖汤入腹,才想起来害怕,“二姐儿,要是爹娘知道了……”
“就咱俩,爹娘知道了,肯定是你告的密。”朱晴还是这句话。
对爹娘的敬畏和遵从,不是比自己小的妹妹说几句话就能瓦解的,大姐儿越发得不安,深感对不起爹娘。尤其对不起怀着身孕的娘亲,明天得更加努力干活才是。
说干就干,大姐儿麻溜开始洗碗。
朱晴则把刚才舀出来的热水翻到盆子里,开始擦洗。五月的天已经不冷了,许多同龄男孩儿直接脱光了在芦苇荡里玩水兼捉鱼。朱晴却不方便下水,只把手脚洗干净了,回家兑了热水擦身子。
“嘶——”洗脸的时候,帕子擦过耳朵,一阵疼。
朱晴摸了摸,到床边就着月色,勉强看到暗淡的红色,一模手里一阵黏腻,刚才让朱娘子掐破了耳朵。
“下手也太狠了。”朱晴嘟囔。
“娘不过随手一掐,哪儿值得你抱怨。谁家爹娘不打孩子,咱娘脾气已经够好了。你嘴甜,都没挨过什么。”大姐儿听到,连忙教她。大姐儿一片好心,这样非议父母的话让人听了去,严重的可是要背上不孝的罪名。
“是啊,不像你,白天被棍子抽,晚上还跪着去端尿盆。”朱晴白她一眼,把帕子扔进水里洗干净,晾在房外。这帕子是她裹在身上的布,家里才不会为了她洗脸,单独给她一块布。明天还要趁着众人都没起来,收进屋里穿上。
摸黑回到房间,大姐儿不计前嫌,脾气极好得和朱晴搭话,“我听说破皮了,摸点儿油好得快,要不我去厨房给你蘸点儿香油来?”
“不要。”朱晴翻身,背对着大姐儿,香油、猪油都不容易干,明早上耳朵油亮亮的,这不是找打吗?
今天五月十三有一场大热闹,下月二十四,又是关圣帝君的诞辰,还有一大波送钱的老爷。帝君保佑,热闹更大些,若是能像今天一样运气就更好了。帝君真是好人,不枉费朝廷立了这么多的关帝庙。
朱晴心里想着事情,反而睡得快,不一会儿就张大嘴巴睡着了。
不管嘴上怎么讥讽大姐儿,朱晴倒尿盆的活儿还是抢着干的,这是她讨好爹娘的手段之一。
今天,他爹朱童生居然在家。
朱晴把房间收拾好,吃早饭的时候,全家就只有一枚野鸭蛋,自然要奉给朱童生。
“爹,这是我昨天摸的,给您留着呢。您多吃些,也好补补身子,早日考上秀才。”
原本全家不吃只奉给他,朱童生还挺高兴的,但不知朱晴哪个词没说对,朱童生立刻拉下脸来:“科举大事,也是你一个黄毛丫头该多嘴的!无知!愚昧!一个鸭蛋,也值得你来卖脸,不知所谓!咱家是读书人家,女眷贞静为要。好好学学你大姐儿,操持家务、学学女红,动不动就往外跑,你没投那个胎!”
一阵疾言厉色,把朱晴给数落懵了,都不知道错在哪里。
但她很有脸色得低头认错,刚好看到大姐儿一闪而过的笑影。不是大姐儿恶毒,是正常女儿听到父亲夸奖时候的高兴,虽然父亲主要意思是说二姐儿不好,可也说了该学她,这就是夸奖啊!
大姐儿心里备受鼓舞,觉得自己待在家里伺候爹娘、喂鸡织布没有错,以后更该如此。
朱童生发火,一家子噤若寒蝉。他吃完了,碗筷一推,施施然出门去私塾了。
“你呀!”朱娘子戳了她脑袋一下,吩咐道:“你去白家,叫你白三叔过来一趟。”
“娘,爹刚说我不该往外跑呢。”朱晴委屈得一撇嘴,眼泪就顺着下来了。太失望!落差太大了,奉了一个鸭蛋给父亲,不说得夸赞,一个好脸色总该有吧。
“你爹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都多大的肚子了,还去地里浇水,儿子还要不要了。让你白三叔把家里的菜地浇一遍,如今正是菜蔬缺水的时候。咱家今年的菜就指着这些了,你不去,大雪天吃什么?”
“嗯。”朱晴从鼻子里挤出个音节来,这样的道理,怎么爹在的时候不说。
朱晴只得去白三叔家里把事情说了。白姓是菜户营的小姓,听说白家一大家子都是逃荒来的,家里地少,只能租菜户营本地人的田地耕种。当初朱童生要把地租给白家人的时候,族中人可是很有意见,族老都来家里说过。租地这种事情,自然可着同族的血亲。可白家人出的地租高,又肯下力气,平时也愿意帮家里干点儿体力活。
她家这一脉,可不就缺能干重体力活的人嘛!朱童生也不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家里的地一直租给白家。
白三叔听了朱晴的传话,立刻应下,答复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去浇地。免得其他时间日头大,把菜烧着了。
有了白三叔的话,朱晴也能交差了。
今天去干什么呢?单刀会的热闹已经散了,附近也没有排社戏的,族里更没有祖宗过大寿,没地方能蹭饭看热闹。
要不,还是去私塾吧?拿什么当借口呢?
朱晴绕到自家留的菜地,提了水桶来,把桶里的半桶水浇完了,顺带把藏在菜地的十个鸭蛋藏进水桶里。
水桶是朱晴特意用竹子编的,她力气小,可搬不动木盆、木桶。
出了村子,顺着大路走,差不多一个时辰,就到了大路上。菜户营是出京南下的必经之路,走陆路的商队都要从这里过。
朱晴把十个鸭蛋捧出来放在路边,看到有小商队路过就上去打拱作揖,“老爹、老娘,家里养的肥鸭子下的好蛋,您买几个当路菜。出了京城,可不好找这样的好鸭蛋,要是腌一腌,流油咧!”
十个里有八个是不理会她的,朱晴也不气馁,一直问到把鸭蛋卖出去,换了五个铜板。
唉,单刀会怎么不天天办,昨天的生意是多么好做。一包野果子一个铜板,还有好心的老爷打赏,真想天天有这种美事啊。
朱晴收了铜板,往城里去。他爹教书的私塾都不在正经城里,是镇上一处秀才老爷开的启蒙私塾。
这皇城根脚下,若不是启蒙私塾,怎么会用他爹这种不算有正经功名的人呢。
都不正经,绝配!
虽不在城里,但一样的繁华。朱晴听过往商人说,即便是这里也比其他府城强,天地底下最好的地方就是京城。曾经南京城还能说一说古,现在,最好的肯定是北京城啦!皇帝在哪儿,哪儿就是龙气汇聚之地,北京城当然是第一。
朱晴到了私塾,看门的小幺哥儿认识她,笑道:“二哥来寻你爹啊。今日私塾休沐,不上课咧。”
“哥哥,这是怎么说的,早上我爹说来私塾了啊。”
“这不是刚放榜吗?咱们吴先生考上举人啦!咱们私塾出了个举人老爷,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先生们都去城里酒楼庆贺啦。学童们自然放了一天假。昨天咱们这儿噼里啪啦震天响的炮仗声,你没听见啊。”
“昨儿个不是单刀会嘛~”朱晴和小幺哥儿闲聊几句,今天没法儿蹭课,失望得往回走。胸口的大肉包子还热乎着,这是她来私塾的借口,如今进不去,朱晴也不委屈自己,找了个僻静地方,三下五除二把两个包子塞进嘴里。
嗝——王二娘家的包子一如既往得好吃,虽然个头小了些,但货真价实都是肥肉,吃的人满嘴流油。
肉包子抚平了今日被骂、不能蹭课的郁闷,朱晴又在街上闲逛,看那些衣着华丽的贵人怎么和熟人打招呼,听他们用什么词,学他们说话。
正看得入迷呢,身边突然一阵风吹过,朱晴一把掐住从她身边略过的一个半大孩子。
比她高出一个头,力气也比她大得多,险些把朱晴带倒了。
朱晴指甲在他经上一掐,同时踢他膝盖,这半大小子扑通一声跪地上,手还抽不出来。
朱晴从他手里接过三枚铜板,喝道:“兔子不吃窝边草,规矩都没学好,就出来混了。”
“撒开!我可是王三哥的人。”被她逮着的人一脸凶相,对着她龇牙。
“扯你娘的蛋,王三哥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你小子从哪儿来的,人都认不全,就敢在京城混。栽我手里还不服软,也不问问小爷我是谁!”
朱晴比他更横,那小贼也不敢虚张声势了,来回斗嘴几句,都占不到便宜。朱晴在他身上摸了一圈,今天还没开张呢。没法儿讨回自己的损失,只踢了他几脚,就放人走了。
“寻常让人逮着,打个半死扔衙门口。也就我好心,看王三哥的面子,放你一马。”
那小贼被放开,一溜烟窜没影儿了。心底稀奇,这么个小屁孩儿,力气也不大,怎生挣脱不开,难道爷爷、老爹、哥哥们讲的江湖故事,居然是真的不成?
朱晴一边骂着一边往家走,肯定是今早挨骂碰了霉运,一天都不顺。
刚进家门,朱娘子端坐在院子里,见她进来,怒喝一声;“孽畜!跪下!”
朱晴嬉皮笑脸蹭过去,试图缓解,“娘,您这是怎么啦……”
话音未落,朱娘子操起托盘砸了过来,朱晴躲闪不急,右边脑袋被砸得立刻鼓起一个包。

第40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5
朱娘子抓着桌子上的碗欲砸,看看觉得心疼,又放下,拔了头上簪子甩过去。
事情就是这么寸,簪子锋利,直接将朱晴头皮划破,刚才肿起来的地方又流血了,一脑袋的红,看着以为要不好了呢!
朱娘子却仍未罢手,又走过来踢人。
一旁吓得六神无主的大姐儿惊叫一声,猛得扑过来,挡在朱晴身前,被她娘踢得身子一抖,还是固执得挡在妹妹身前。
“狗日的,十娃子,牛*的,小贱蹄子,烂娼妇……”污言秽语倾泻而出,朱娘子扶着腰,一边骂一边打,踢得腿都累了。她不方便弯腰打累人,干脆从院子里找了一个竹片,舞得咻咻的,打孩子非常顺手。
朱晴被一托盘砸懵了,倒在地上昏昏沉沉,直到大姐儿扑过来挡住,才慢慢回过神来。听朱娘子打骂,才勉强理清是怎么回事儿。
今天,她大道旁卖鸭蛋,被同村的潘大娘看见了,回来添油加醋一说,朱娘子怒火中烧,才有了今天这一顿打。
大姐儿帮忙辩解几句,朱娘子就骂她是同伙,一个被窝的贼。
朱晴心里准备了几句辩解的话,可朱娘子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她说。朱晴也没有力气跑,只能□□着、惨叫着,“娘,我错了,我错了,啊——啊——”
惨叫声从院子里传出去,好一会儿,听到声音的邻居才推门进来,看到两个孩子惨兮兮得倒在地上,其中一个血糊满了脑袋,吓得赶紧过来拦人。
邻居刘大娘和几个媳妇子七手八脚把两个小姑娘抱到床上去,叫人去请村里的神婆,又叫人去请朱童生。
神婆来了,看了看洗干净的伤口,叫人抓了一把草木灰敷上,叮嘱别挪动,能不能好看佛祖保佑不保佑,看她信佛的心诚不诚。
大姐儿肋下、腹部全是被踢出来的青黑,神婆按了按,说可能伤到了内脏,也让养着。
至于那些竹片抽出来的血条、淤痕,这点儿小事,不值一提,村里谁家孩子身上没几条。
派去找朱童生的人扎撒着手回来,没找到人。
朱娘子听说朱晴有可能活不了,立刻哭天抢地,坐在地上骂潘大娘:“潘家的老贼婆啊,明知道我怀着身子动不得气,还要来搬弄是非,挑唆着我给二姐儿一个教训。我的二姐儿啊,你平时都机灵的一个人啊,怎么不知道跑啊。娘那是吓你的啊!你是不是让潘家的老贼婆下蛊啦!你不要抛下娘啊,苍天啊,大地啊,阎罗帝君行行好啊,我的二姐儿孝顺啊,不能是收了她去黄泉路啊!”
哭嚎声押韵又有节凑,一套一套的。
周围邻居谁不知道谁,都凑在一旁窃窃私语。
“以往只当朱家两口子懒,现在才知道心狠啊。看打成什么样儿的,这可是亲生的,她又不是后娘。”
“就是亲娘才敢呢,后娘害怕人说,亲娘怕什么!”
“朱童生呢?”
“谁知道!见天儿的不着家,我看朱家的这回再不生个儿子,朱童生就要在外头养小老婆了。”
“嗤——就凭家,房顶都扒了当酒钱的,能养小老婆?”
邻居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朱娘子捧着肚子坐在地上哭,哭了女儿命苦,又哭自己肚子疼,重点是骂潘娘子挑唆。
后来,潘大娘听说了来分辨,自言不止她看见二姐儿卖鸭蛋。等她指着人让说的时候,人家却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给句准话。
谁不知道呢?村里的丫头小子天天在芦苇荡里乱窜,为的什么。大人们不把这一两个鸭蛋放在眼里,就当给孩子打牙祭了,谁不是从这样过来的。
听说朱家二丫头攒了十个鸭蛋,在这样刻薄的娘手底下,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呢!再一看朱娘子的做派,若是谁说了实话,惹得朱娘子动怒再打女儿,岂不是走上潘大娘的老路,平白惹一身骚
罢了,罢了。被请过来的族老看到这幅样子,神色严肃得教训了搬弄是非的潘大娘,又告诫朱娘子,虽然是自家女儿,也不能像审贼一样的打,若是再这样,族里就要判她个不慈,勒令朱童生休妻了!
朱娘子被休妻二字吓住,捧着肚子直喊疼。
喊得族老也没奈何,跺脚骂:“朱老六呢!这不当人子的!”
屋外的喧嚣都与朱晴无关,朱晴只觉得自己身子躺在床上,灵魂却飘乎乎得浮在半空中。看着躺在自己身边同样伤痕累累的大姐儿,看着坐在旁边,给自己擦身子叹息命苦的刘大娘,再看看这个家徒四壁的房子。朱晴痛、累、苦,可就是哭不出来。
等到了快宵禁的时候,朱童生才姗姗来迟,听到留在家里的刘大娘说了情况,立刻去屋里骂了朱娘子一通,把她赶去偏房睡。如此,就算给两个女儿做主了。
刘家娘子气得胸口起伏,骂道:“枉读圣贤书!我不长你辈数,也长你岁数,不知礼的小子。劳心劳力照料俩丫头一天,连句好话都没有!”
刘大娘的几个媳妇子连忙劝慰,“娘,朱童生连女儿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咱们。”
“是啊,是啊,大姐儿、二姐儿也是命苦,摊上这样的爹娘。要是朱娘子这胎再生不出儿子来,这俩丫头可怎么活儿啊!”
“唉,都是命。咱们看着可怜,多少施舍一口饭,好歹把孩子拉拔大啊。我看大姐儿勤快,二姐儿机灵,都是好孩子。”
朱晴没有赶上心心念念的关圣帝君诞辰,整整一个夏天都在家里养伤。她运气好,草木灰止住了血,只是头上被划了口子结痂之后有一条疤。朱晴干脆留起头发,反正她也到了该留头的年纪。
朱晴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事情,在菜户营闹得挺大,朱娘子也几天没出门,怕被人议论。可是,这事儿没过多久就风吹云散,自家老娘打孩子,那能叫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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