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人拉着姜青禾的手说:“下回你攒着羊毛, 找额给你做花毡。”
之后姜青禾才知道, 这个女人并非正统蒙古族, 她来自哈萨克族。她们很会做花毡,有一种叫首席花毡, 能够铺满一间屋子的地板,还能做到花色斑斓、组合规律。
也许等她有了新房子, 想想还真能铺一条花毡,鲜艳的颜色总会让人心情愉快。
她们兴致勃勃地讨论,而几个小娃也钻进车子里,蹲在旁边东瞧西看,虎子想伸出他的小脏手碰一碰,挨了妞子一记打,“你瞅你埋汰的。”
虎子噘嘴,他不服气,“不黑!”
他不黑的准则是跟炭比,他至少比炭要白点。
而蔓蔓悄悄伸出手碰了下又收回手,软软的,她又耸耸鼻子深深嗅了嗅,味道有点像她常喝的羊奶。蔓蔓唔了声,小草几个娃转过头瞧她,然后她说:“想喝奶。”
二妞子倒地,小草捂脸,而蔓蔓很无辜地用大眼睛看着两人,她确实馋奶了呀。
家里最后一小袋奶块都熬成奶茶进了她的肚子里后,她好久没喝过奶了。只有每隔几天就要喝的姜茶,她都快忘记奶是什么味道的了。
姜青禾跟宋大花进车子里,拿着羊毛绳捆扎被子,把它紧紧团在一起塞进布袋里时。二妞子就说:“姨,妹妹要喝奶。”
宋大花立即瞪眼,“俺看是你馋嘴了。”
蔓蔓摇摇头,“是我想喝啦。”
姜青禾想着家里所剩无几的奶块,以及要见底的糖罐子,她看天色还早,兜里又揣着银子,她决定花出去一点。
奶块是跟一群牧民阿妈换的,一块砖茶换了一大袋杂七杂八的奶制品。上有一小团的奶饼,硬得可以砸东西的奶干,还有厚实的奶豆腐,下有小罐酥油,一包用麻绳缠紧的黄油。
换完后,都兰将最后一袋风干肉塞进蔓蔓手里,她上了勒勒车后挥挥手,“走了,明年再见。”
巴图尔已经不说啥道谢的话了,但他又想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他挠了挠脑袋说:“下回春耕让额的牛给你去刨地,还有让娃给你捡牛羊粪,打草垛。”
“原来你喜欢牛羊粪阿,下回额也让娃去给你捡。”
“额那边草场多的是,到时候捡了都给你。”
一个个纷纷附和。
“阿——不是啊,我…没有啊…”
但一群人说得热火朝天,彻底淹没了姜青禾的解释,她内心泪流满面,其实她是个很世俗的人,啥粪不粪的!
她更希望大家用羊崽、羊毛和皮子狠狠地、不要客气地砸她,淹没她。
当然随着勒勒车一辆辆驶离,已经无人在意她无力的解释,他们都已经深深地默认,原来这个嘴巴厉害的女歇家喜欢牛羊粪和草料。
他们要投其所好。
以至于在不久后的春初,每天都有牧民用勒勒车载着一筐筐晒干的牛羊粪,送到东头这座屋子里来,到叠满了大半个小院才停止这疯狂的送粪行为
而姜青禾年纪轻轻,虽然没成为羊大户,但是她荣登了大伙眼里的牛羊粪大户。
她只想说,这真是个极其美丽又带点味道的误会。
而现在送走了牧民,整理好羊毛褥子和绵毡。天边隐隐有阳光倾泻,从晨起天不亮到这,忙活完却已经是晌午后。
“回去不,还是去逛逛,俺以前是住镇里的那犄角旮旯里的。结果去关中一趟,地也没了,房子早塌了,就跑到湾里去开荒。”宋大花靠在车棚上碎碎念,这么多年过去,要说怀念也是有点的。
只不过她从来不去想,想也没用。
“那你带路,我们在镇上逛一圈,”姜青禾拉了拉宋大花的手臂。
说实话,除了几次大市以外,她基本没在镇子里好好逛过,最多在城门口那条路走过几回罢了,毕竟兜里没钱,又什么都想要,逛一回就心里受煎熬一回。
可她现在已经有了一点点资产,她逛的就有底气多了,至少她现在能路过肉摊面不改色,买半扇猪肉眼都不眨,可能还是得眨那么一下。
“走啊,正好俺还记得哪家的布料子便宜,你不是说想扯点红布给蔓蔓做衣裳吗,来来来,俺带你们去,”宋大花一下来了精神,腾地站直了身子,一边拉一个往前走。
虎妮和徐祯则分别赶着车缓缓跟在后头,几个娃手拉手又蹦又跳。
镇子上的屋子大多起得很高,一溜的灰砖黑瓦木门,檐角上下错落,地面也多是灰砖,只有边缘露出些黄土地的色泽。
这一排人家每家门口悬着布帘子,大抵爱俏,帘子并不素净,艳红、橙黄、普蓝、草绿等交织着繁复的花纹。
早先她来时总觉得灰扑扑的,默认为灰是这里最大的基调,但现在阳光猛烈,颜色都显现出来。
能瞧见刷了绿漆的古窗,长势极好的细葱生在大红的陶罐里,黄蓝交织的地毯,一串串雪白的花从墙角冒出头来…
街上穿杂而过的人也别具异族风情,白帽白衣的回族男人很显眼,对面那个红帕子缠头穿粉绿宽下摆长袍的女人,一眼能瞧出来是蒙古族的。
皮作局坐落的这条街是南来北往的主道,哪怕晌午也兴盛得很,对面车马店亭子下的水槽就没歇过,前头走了一批双峰驼,后头又赶来一群绵羊,低头吸溜水喝。
可把蔓蔓看得直楞,眼睛瞪的又圆又大,她边看边“哇…”,移不开眼,小草更是惊叹地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其他两个也没好多少。
这对面半条街都被车马店占了,边上一左一右分别是兽医铺和修车铺,牲畜的膻味浓重,剩下除了皮毛行、饲草店、骡马铺,旁的吃食铺子隔得很远。
大多是小贩来叫卖,有的肩上背着褡裢,或是斜挎一只红漆木箱,还有前挑筐,后挑炉的,他们的吆喝声又高又亮。
“红鸡蛋,白鸡子,小柴鸡仔子,”
“量炒面来——”
“辣子豆腐嘞——”
“烂者香哟”
等再走过一条街,吃食摊子便多了起来,一间间支了牛毛毡挡风,也没有啥招牌,卖糖块的摆出一堆糖,卖枣糕的全是一盘一盘整块的糕,要买就现切,琳琳杂杂好多的吃食。
直把几个娃看得都走不动道。
蔓蔓摸着自个儿咕噜噜直叫的肚子,眼巴巴望着人家包水饺的摊子,她停住不动。
其他三个娃也有样学样,盯着小摊上店家舀一勺红彤彤的肉馅,塞进面皮里,三两下捏好一只饺子,再投进一边滚滚沸腾的热汤里。
店家看着蹲在摊子前的四个娃,不觉好笑,他问,“吃羊肉水饺不?”
蔓蔓摇头,长长叹一口气,摸摸自己空荡荡的衣兜,她没钱哇。
“多少一碗阿,”姜青禾走出去又折回来问,娃想吃就买点呗。
“五个钱,俺这都是自家养的肉,打小就给煽了,又放了好些大料,一点不膻,来几碗。”
“来八碗,”姜青禾瞅了眼虎妮,又瞟了眼徐祯,两人都贼能吃,索性多来几碗。
宋大花扯住她,压低声音说:“你疯啦,买那么老些。”
一想到吃点肉疙瘩花四十个子,她就觉得眼前出现了一串的麻钱,要被砸晕了。
姜青禾够抠搜的了,但她一想自家包顿羊肉饺子,四十个钱也就买一两斤羊肉,忙活来忙活去,还不如在摊上吃。
况且她可不想叫娃以后每回路过这,都会想起那一碗没吃到的羊肉水饺。
最要紧的是,她赚钱了呀!赚到点钱都不舍得在吃的上头花钱,那相当于只赚了个钱疙瘩。
“姐,你瞅你,这回出来忙前忙后,皮子也没给你好好挑,吃碗羊肉水饺咋了,”姜青禾不理会她,开始往外数钱。
宋大花拦不住她,就说:“俺和妞子几个吃一碗。”
姜青禾没答应,宋大花索性一咬牙,她跟店家说:“买八碗不说钱少点,肉总得给俺们多包些吧,装实诚点。”
“得嘞。”
最后端上满满冒尖的羊肉水饺,汤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脂,葱花一小撮。水饺白馕馕的一大只,里头一团肉,怪不得有人叫它肉疙瘩。
蔓蔓呼哧呼哧吹气,她咬边边,娘说里头有汁水,要小心烫,然后她对着口吸,吸到一口混合肉香的汤。
她忍不住眯起眼睛,舔舔嘴巴,好吃。
羊肉是特别细腻的羔羊肉,掺了胡萝卜,薄皮大馅多汁,在这样冷的天里,吃一碗简直要热得起汗。
娃不能吃辣的,但几个大人又放了醋,加了勺油泼辣子,灌到水饺里,一咬流油又喷香。
汤也一点没剩,花钱买的哪有剩的到底,最后一点破了皮粘在上头的沫子都要刮干净,大伙吃的肚饱鼓胀。
最后一碗没下,只要店家给了饺子,让虎妮回去煮给四婆吃。
等大家坐在颠簸的车上回家时,车棚子里充满喜悦,蔓蔓尤其高兴,她觉得自己是条鱼。
因为她美得冒泡泡。
嘴里含着裹了蜜的枣子,一边兜里塞了满满的葡萄干,另一边则装了块包着纸的油糕。娘还让她选了布,她喜欢红彤彤的,娘又给她买了块花花料子,说都给她过年做袄子。
蔓蔓砸吧着嘴里的枣,默默数着啥时候过年呢,她一边数嘴巴就忍不住翘起。
她现在可厉害了,已经能从一数到五十了,她一遍遍数着,数着,然后把自己数睡着了。
嘴巴还嚼着枣子,两只手紧紧扒着兜,连回到家姜青禾脱她衣裳,她都不肯放手。
等给蔓蔓洗了脸,又泡了脚,最后姜青禾用盐蘸着给她刷牙时,娃都是半睡半醒的。
到后面睡觉时,蔓蔓只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一团云上,还是一团很暖和又舒服的云,她蹭阿蹭。
原先睡觉时总冷到缩着的身子彻底躺平,她无意识地将手脚打开,热得她有点想掀开被子,但最后完全放松睡过去,软软的,太舒服了。
今晚她的梦里都是甜而软的。
她睡了,姜青禾则跟徐祯收拾,几天没回来,还要先给后院的羊和兔子喂草料。鸭子也拌了点饲料,幸好走之前干草放得多,没叫它们饿得啃土。
姜青禾拎进来一堆的皮毛,那么好的料子她都不舍放地上,最后全给堆在桌子,顺着毛摸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她说:“要留条皮子,做几双拖鞋。”
一定要软又暖和的全包拖鞋,而不是现在穿的邦邦硬的鞋子,脚塞进根本不暖和,而且越冷鞋子硬到抵着脚趾,一泡脚时生疼。
一双舒服到合脚又暖和的鞋子,也是过冬时的好物。一从外头进来,脚伸进鞋子里就让人感觉到幸福的东西。
徐祯则跟在她后面拿进一壶芝麻油,放在灶台上,他顺手拿起碾布擦了把灰,边做边赞同,“你给自己多做几双。”
姜青禾点起一根蜡烛,足有小孩手腕粗细,用羊油浇筑的。这是今天路过蜡烛铺买的,点起来能照亮大半间屋子。
而不是像羊油灯似的,只有四方桌大小那样微弱的光芒,每次晚上要做点啥,都只能凑到蜡烛前,还被熏得眼泪直流。
除此之外,姜青禾拥有了正式的册子,一叠枸皮纸,一只很好用的羊毛笔和一罐墨水。终于不用在总是瓤瓤子上写写画画,虽然瓤瓤子加炭笔也挺好用的,但总归还是纸记起东西来才更正式。
她还买了叠白麻纸,到时候让蔓蔓画一画,孩子太小,她是觉得不要过早让娃学认字的,学语言还是要趁早。认字可以晚点,但画画涂鸦符合这个年纪的儿童,只是颜料还太贵,而她暂时没有那么多钱。
等她有钱了,迟早得给娃整一套。
她甚至迫不及待地伏案,将之前从毛姨那学来的皮毛知识进行整理后,抄在册子上,温故才能知新。
这一次买卖成功,让她认识到自己对于皮毛甚至其他的知识,都只接触到浅显的表面。还得学,只有学才能让她更有底气。
徐祯忙完坐下来看着她的侧脸,将蜡烛往她移了点,又点燃羊油灯,不亮点夜里太费眼。
他摸着桌子那浅浅的木痕,他开口,“苗苗,我明天去找三德叔,让他再雇几个人把山里的木头运下来。”
“成啊,今天还买了点羊肉,明天再叫大花给我搭把手,你到时候喊贵哥也一道去,”姜青禾抬起头,“他肯定不要钱,正好把皮子给大花。”
上回也是,大花男人辛辛苦苦帮忙砍那么多天树,愣是一分钱没要,只是说还之前欠姜青禾的稻子,最后她又给了半斗麦子才好受点。
“成啊,”徐祯将凳子往旁边挪了挪,他想了想说:“你说我跟三德叔出去盖房子咋样?”
这件事他琢磨了挺久,其实之前三德叔来给后院划拉地皮的时候,就曾经提出过。让徐祯跟着他去四里八乡盖房,当个正儿八经的粗木匠,至少比细木匠赚得多。
当时他没同意,他不愿意离妻儿太远,这会让他惶惶不安。
可是这几天他想明白了,他要比苗苗更努力才是,养家的担子不能只落在一个人的肩膀上。
就算他走出门,他也会像一只飞行翱翔的风筝,即使走得再远,那一头线也被紧紧攥着,只要他想,他就能回家。
姜青禾搁下笔,深深地看了他的脸,忽然想起以前刚结婚时,徐祯要去很远的地方搞建筑,他每周都宁愿折腾往返,到后来干脆辞职。
他一直都很没有安全感,也很害怕失去最后的亲人。
但今天他能提出来,他愿意走出去。
“很辛苦的,”姜青禾看他,握着他粗糙的手指。
徐祯笑着说:“总是要辛苦点的。”
他不怕吃苦,他只是懊恼自己醒悟太迟,可他又觉得现在正正好。
夏收太苦,他不能让苗苗一个人干活,秋割秋种天天下地,他也得承担起来。只有现在转眼要到冬闲,可以休息的时候,他才好安心出门。
“好啊,到时候你出门前,我给你准备干粮,”姜青禾轻描淡写地说着,其实她的眼里有很浅的泪意。
她知道搞建筑的苦,不管是以前还是说现在,又累又磨人,从天黑起到天黑歇,没有轻松的时候。
她又说:“别人吃馍馍,我们家不吃馍馍,给你炕肉锅盔,做肉馅烧饼,叫你吃美了。”
两人都没说,万一三德叔不要他去盖房子呢,因为就算不让徐祯去,他还可以出门自己找活。
他想,要为更好更舒适的生活打拼才是,而不是在屋里等着活上门。
即使他确实离不开姜青禾,更舍不得蔓蔓,但是只要想着,他就有往上走的力量。
因为人不能永远一成不变,不能停步不前。
隔日是个大晴天, 微风和煦。
徐祯走在去往三德叔家的路上,各家往外挂冬储的干菜。有几家丰实的,院子里挂了一吊褐红的腊肉,让小娃搬了椅子坐下面守着。
以前他走这条路时, 大伙只是站在院子瞥他几眼, 如今也有不少人知道, 这是早前来湾里开荒能做木活的细木匠。瞧他没生胡子面条也嫩,都叫他小把式。
穿着立整的阿婆问:“小把式,你做啥去,晚些来俺家瞅眼那炕柜呗,也不晓得咋脚子断了。”
有妇人端了盆水出来浇树根上, 也说道:“还有俺家那火盆架,被小崽子给烧了半截, 小把式你有空来瞅瞅, 能不能苴一苴。”
徐祯今天没带工具盒出来, 他挨个回复, “晚点拿了家伙什再来修, 婆,我去找三德叔。”
“三德阿, 他在院子里劈柴嘞, 俺给你去喊一声, ”阿婆说完进屋后隔着道矮墙喊, “三德, 小把式找你。”
“晓得喽。”
三德叔的家夹在两户人家中间,院子又阔又大, 里头堆了好些木柴,三德叔兀自吸着水烟, 他放下斧头坐在木头上问,“找俺老头做啥嘞?”
徐祯说了他的来意,三德往边上吐出口烟,搓了搓自个儿的手又瞧天,一口应承下,“得,今儿个天好,俺找十来号人去给你扛木头。”
他又问,“砍了几株,没双的吧,你木料堆的咋样,可别东一株西一株,这都是犯祖师爷忌讳的。”
三德叔这老把式信奉祖师爷鲁班,起土造屋样样都得挑黄道吉日,砍树要挑日子,伐木不能伐双数,得要单的才成,砍下的木料要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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