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学会辨别的话,是能够唬人的。
“最好的皮子是冬皮,哪个时间取的皮才算冬皮,从立冬到立春,”毛姨看着姜青禾记好,才又继续说:“冬天取的牲畜皮毛,大多皮板很肥壮,毛发又稠密,底部的绒毛能瞧到它特别丰厚。”
尤其冬天猎的野物,那时为了御寒,动物生出厚密的毛发来保暖,所以取下来的皮也最为暖和。
“但山羊板皮不同,你过来摸摸,哪块最好,”毛姨把姜青禾选的皮毛搁在桌上,然后告诉她,“山羊板皮最好的就是这种秋皮,冬皮绒毛厚但板皮又薄了,抻的时候不如秋皮,油性也不算好。”
姜青禾努力吸取着知识,额头胀鼓鼓的,她揉着脑袋,毛姨又笑了,“这几天想学到俺几十年的本事,当然难了,现在只是让你出门装装样子,卖皮货的时候不要怯。”
“但装样子只能唬住别人,有没有真本事,自己心里清楚,”毛姨拍拍她的肩膀,“女人得自己有本事才成,要是活得跟俗语里说的那样,穿的小姑儿鞋,吹的娘家牛皮,自己啥也没有,可不就叫人笑话。”
靠山山会倒,靠猪猪会跑的理,姜青禾明白得很早。她垂眸看着记的密密麻麻的知识,然后说:“婶你接着讲。”
“还讲啥,”毛姨招招手,“你回去吧。”
姜青禾不明所以地站起身,她觉得才到这也没多久啊。毛姨搭着她的肩推她走了几步,“你去把兔子捆来,俺教你咋宰。”
做毛毛匠之前,她曾是个很老手的皮匠,一人剥一头羊都做过,别提杀几只兔子了。
“哎,”姜青禾应得很轻快。
她穿戴好后从小路跑回家,徐祯正在磨锯子,看她回来还问了句,“咋跑那么急?”
“回来拿兔子,婶说帮忙剥皮,”姜青禾往后院走,她喊,“徐祯你快些,我一个人提不动笼子。”
这三只兔子天天要吃一大捆的草料,养的肥硕,薄薄一层皮毛底下全是肉,估摸着一只有七八斤。
装在笼子拿给毛姨看的时候,她摸了把毛皮,“水色还成,小了点,一人做一顶兔皮帽还得添点,到时俺给你搭点边角料。”
她扭住兔子耳朵,敲晕后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放血后在桌上顺着兔子的豁嘴切开,一路流畅地割到底,撬边取出完整的兔皮。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点滞涩感。
毛姨自己利索取了两张兔皮,剩下一只让姜青禾试试。
姜青禾看了会儿信心满满,然后她上手发现,手底的皮毛很脆弱,只要稍稍一用力,没使对方向,从皮底起会出现一道道裂痕。
她努力调整,手部力气收着,在各种关节拐弯处都格外小心,急得大冬天她后背出了一层细汗。
剥一点喘口气,接着剥,毛姨一会子能搞定的事情,她愣是从一大早弄到了大晌午,手酸胀也没有放弃。
剥出来的皮子前面还看得过去,后面皮板坑坑洼洼,裂痕东一道西一道,但还算完整,姜青禾觉得很满意。
“挺好的,”毛姨看着这张皮子说,“取皮的时候得用巧劲,不能蛮横一把扯下来,这样就算皮子干了后,还得重新绱线,麻烦。”
毛姨还想教姜青禾刮肉里,用铲刀将皮板上的油脂筋膜全都铲下来。
但这个活计很难,新手一铲裂一块皮。
毛姨只好边刮肉里边给姜青禾讲讲要点,一说说到半下午,秋末的日头软绵绵的,一点都不暖和。
但姜青禾提着两只兔子回到家时,身上还热烘烘的。毛姨不要肉兔,她都懒得争执,撒腿就跑,一路跑回来的。
“咋吃?”徐祯问,他扔出一堆肚肠,兔肉还没有开剁。
姜青禾正在木盆子里洗手,用土肥皂搓了好几遍,实在是手上沾着油花不好洗,味道也不好闻。
她搓着指缝没有半分犹豫说:“冷吃兔。”
兔肉她最爱吃麻辣兔头,又麻又辣又上头,其次就是冷吃兔,放多多的红辣椒,煸得兔肉又干又辣,撒一点芝麻,等到冷的时候完全入味了,哪怕辣得呼哧呼哧喘气,都忍不住往嘴里塞。
徐祯用充满遗憾的语气说:“可惜它是野兔。”
冷吃兔的肉嫩,在于肉不焯水下锅,但野兔的肉不焯水放姜片,重油重辣盖住味,估计难以下嘴。
当然焯完水的的兔肉,肉质可能会变老。
“那爆炒吧,”姜青禾退而求其次。
徐祯拿了一把干辣椒切碎,油热爆锅,迅速升腾起一股呛人的辣,熏得人要流泪,开了窗也不成。
但等辣味过去,倒入煸过的兔肉,炒的红辣辣,姜青禾夹了块,没有预料中吃起来有点拧巴的口感。
肉味更浓重,嚼着很细嫩,全靠浓油酱赤掩盖了腥味。
姜青禾点点头,“我盛两碗给虎妮和大花尝尝。”
这几只兔子还是虎妮给打的,她当然没忘记。
去的时候拿着两碗兔肉去的,回来也没有空着手回来,四婆给舀了一大碗粉条,还挑了两块厚腊肉片盖在上头。
至于宋大花她吃洋芋糊糊,非得要给姜青禾来一碗,配上她自己做的腌菜,格外有滋味。
天冷后蔓蔓没有像往常那么爱跑出去玩,实在是姜青禾给她穿得不少,胳膊都不好伸展开。
也拘着她,让她待在屋里,生怕一个不留神,感染了风寒,到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当然能不生病就不生病。
甚至饭后,姜青禾会熬一锅红糖姜茶,一小块干姜切成细丝,姜这玩意切得越小辣味越重,再加一点红糖。
“阿,”蔓蔓一点都不想喝,她从姜青禾开始熬的时候,把脑袋用袄子裹起来,整个缩在徐祯后面。
觉得到时候娘肯定找不到她,连呼气都没敢呼,捂着小嘴巴。
当她被姜青禾揪出来时,她保持一动不动,默念娘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喝,”姜青禾扯下她的袄子,将一小碗姜茶塞进她手里。
在外头尚有一线光照的时候,蔓蔓被揭了袄子后,一直愣着,她想说妞子姐骗人,这话压根没用。
她只能抽抽噎噎,老老实实喝完。
但她也只难受了一会儿,徐祯给她粒奶块,小娃立马高兴了。
然后徐祯问她,“明天还喝红糖姜茶吗?”
“喝,”蔓蔓小眼睛瞟来瞟去,她小声问,“我只喝红糖,不要姜。”
小小的她懂得了,姜是坏蛋,她不喜欢,吃肉肉的时候讨厌,喝糖水的时候更讨厌。
夜里蔓蔓在对着烛火摆弄手指头玩,姜青禾看会儿子记的资料,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全都给背下来先。
徐祯则在计算图纸,盖房子还得要多少的木头,他砍了二十来棵红松,二十来株杉木,还堆在山上没拿下来。
各自忙各自的事,生活照旧,姜青禾起早忙活完家里一堆事,白天去跟毛姨学,晚上则回来接着背。
如此学了十日光景,姜青禾初步学会了点皮毛。
然后那天下午王盛穿着件灰不溜秋的羊皮袄子进来,毡帽下的头发左一簇右一条蹿出来,小胡子更浓密了,整得跟四五十似的。
他抓了把头发,毫不在意地说:“前几天不是在镇里蹲皮客嘛,哪有工夫打理哦。”
“学的咋样了?”王盛不客气地坐在毛姨旁边 ,用指甲剔了剔羊皮袄子上粘的东西,抬头问姜青禾。
毛姨取了几块皮条子,长短拼凑间说:“还成,不信你问问。”
“这地最稀最好的皮毛是啥?”王盛问了个比较浅显的。
姜青禾不假思索,“驼毛毡,白骆驼毛的。”
这里最好的皮毛不是二毛皮,而是骆驼毛,甚至都被运往海外诸国贩卖。
王盛想了想从兜里掏出张皮毛,“这是啥皮?”
姜青禾接过先看颜色,黑的,能确定基本是羊皮,色泽跟野牲皮不一样,一眼能瞧出来。
她又摸了摸,在山羊和绵羊中间,确定是黑绵羊,因为绵羊毛天然卷曲。
板皮很轻软,色泽也好,跟二毛皮差不了多少,能跟二毛皮类似的皮毛只有那么一两个,她想了想说出个答案,“紫羔皮。”
她默默在心里念,藏绵羊皮毛黑,取紫羔皮得羊羔不超一月。
“嚯,有点样子,”王盛拍板,又问了好几个问题,才最后问了句,“会藏语吗?”
姜青禾会藏语,但是她说得并不算流畅,只挑自己感兴趣学的日常用语,她说:“会一点。”
“藏民皮袄咋说?”
姜青禾有点印象,因为吃喝住行她比较了解,她试探着说:“熟拉?”
王盛拍手,姜青禾问他,“我说对了?”
他理所当然摇头,“俺哪里晓得。”
不知道你拍什么手,姜青禾想翻白眼。
“你懂点就成,”其实不懂也行,他请了行家的。
反正王盛一如既往不靠谱,他说:“甭管了,收拾收拾,明天你跟俺去皮货集。”
去皮货集前, 王盛带着姜青禾去见了皮梢子。
梢子在这里是很有能耐的意思,一般湾里夸人优秀会说条梢子。
王盛说:“为嘛叫他皮梢子,他瞅皮料老拿手了。”
“你们两个搭伙不挺好,”姜青禾不解, 有看皮料的把式, 王盛他自个儿也贼能说, 何必多来个人分成。
当时她问过一次,王盛说需要她记账,姜青禾觉着人没说实话,可上门来的生意她也不会往外推就是了。
“害,”王盛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 神情苦闷,“别提了, 皮梢子他说话咬舌子。”
咬舌子就是说话大舌头, 听不清楚说的啥。
皮梢子人长得很壮, 说话时哼哧哼哧的, 他每个字都像往肚子咽了半截, 他喊王盛叫碗伸,叫姜青禾每着, 其实他说的是妹子。
尤其说长句时又急又快, 前面一个字没说完后头立马跟上, 姜青禾一句没听懂, 脑瓜子嗡嗡的。
可说起他们要卖的这批皮货时, 皮梢子的大舌头也没那么严重了,至少能听清人在说啥。
“猾子皮, ”皮梢子努力说清楚,他半句半句地说, “青猾皮,大的这一张,要半块砖茶,和三百钱。”
姜青禾看桌上展开,少有一米来长的皮料,她摸了摸,猾子皮是山羊羔皮,一般羔皮都很小,这么大块是用三四块皮子缝起来的。
估摸着皮子有些烂的不能修补,才缝在一起凑大块卖,料子算不上好。
“到时候出的话得往高了喊,”王盛从屋里拿了两本册子出来,还有几只新笔和一罐墨,他转身关上门,走过来时说:“像这块就跟他们要半块砖茶六百钱。”
他又说:“当然人家能答应才是见了鬼了,俺们腆着脸漫天要价呗,万一撞见个傻的嘞。”
他将两本册子搁在桌上,推给姜青禾,“俺们记两本账哈。”
“这本记皮子进时用啥东西,多少钱换的,你瞧这块皮子,熟得多好,俺拿两斗麦子并半块砖茶换的,”王盛虽然字不会写,账更不会记,但他记性特好,每块皮子用啥换的都一清二楚。
“当然,这批皮子不是卖给皮客的,”王盛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声音压低了点,“皮货集是四里八乡的人过来买做冬衣的,没啥眼特别利的,只有那么一两个皮客来凑热闹。”
“俺为这批皮货穷得叮当响,想借着皮货集先把皮子给脱手,”王盛将自己的盘算说了说,“这钱到手不分。”
姜青禾转着笔,等他把话说完。
王盛咳了声,“俺想请你明天去蒙藏牧民那摊子里,谈下他们今年的绵羊冬皮,山羊子的秋皮,最好是羔皮。
“俺找的皮客只要这几种皮子,有三十来张才能进皮毛栈跟他谈。”
好皮子湾里太少了,凑也凑不到几张,不像牧民有好些羊把式,养的羊皮毛顺滑,膘肥体壮,皮子一张赛一张好。
姜青禾沉默了会儿,她问,“换不到呢?”
“那就只能按俺们这批皮子卖出的价来算了,”王盛也直接,“最多的话你能赚个一张皮子,五六百钱。”
“能换到的话,钱有几两俺不敢说,皮子起码能有三四张满口羊的皮子。”
事到临头给她憋了个大的出来,她斜眼无语,“你为啥不早说?”
“俺昨天才晓得啊,那些皮客才到没多久,谈皮货买卖的歇家陆续过去,拿回来的皮子他们不满意,”王盛也很委屈,年年皮客只要好皮子照单全收,今年反倒只特定收这几样,凑都凑不到。
“也就是说你请我做歇家谈买卖,还要帮你记账卖货,没说错吧。”姜青禾有话直说。
王盛点头如捣碎,他多精明阿,请了姜青禾帮忙,今年他就不用再单独请个记账的,不用雇人来做买卖,连生意也能谈,稳赚不亏。
她说:“没谈成我也不开这个口,但凡能谈拢,起码六张皮子,不要羔皮,只要大皮子。”
“成啊,”王盛并没有拒绝,省了雇好几个人的钱,他已经赚了。
两人谈拢后,又接着谈皮子买卖的事情,帮忙记账,罗里吧嗦弄到半下午。
回家前她还去了趟隔壁宋大花家,宋大花守着火盆,盆里只有一小截还在烧的木头,她低头搓麻绳,她男人去后院劈柴了。
“你咋来了呢?外头冷不,俺给生点火,”宋大花连忙站起身,将麻绳搁一边,搓了搓手,准备去拿几块柴烧旺些。
姜青禾拦住了她,“有点热乎劲就成了。”
其实这屋子里挺冷的,虽然不透风,可无孔不入的冷意会钻进衣服里,宋大花又不舍得烧火盆,干坐着脚会发麻。
姜青禾帮宋大花搓了会儿麻绳,问她,“姐明天皮货集你去不?”
“卖皮子的,那得老贵了,俺眼下哪买得起,也就攒了这么几个子,”宋大花摇摇头。
“那只花几十个子呢?”
宋大花惊声,“还有这好事?”
“皮碎子的话估摸一斤十个钱,多买几斤,挑挑捡捡能做件衣裳。”
姜青禾也不是乱说,毛姨教她的,要想省钱的话,去买碎皮子,缝补好了也不寒碜。
再想好些,买差皮子中皮板没裂的,好好拾掇也能穿好几年。
宋大花被说动了,她盘算自己存的钱,又想想两个娃略为单薄的袄子,决定明天一道去。
姜青禾从她家出来,又拐道去了四婆家,不过四公养了羊,今年虽然没回,羊皮却寄了回来。
她去的时候娘俩正拿着羊皮在小草身上比划,学了十来天,眼力一般,皮子好差还是能瞧一些出来的。
给小草那是最软最蓬松的绵羊皮,桌上铺的基本是山羊皮。
四婆剪羊皮的时候说:“还剩的皮子,俺凑凑,给小草和蔓蔓都做顶帽子。”
小草很高兴,“和妹妹戴一样的。”
“好,”四婆笑着应下。
姜青禾也不好说不要,扫两人的兴,到时候还些其他的东西也行。又略略坐了会儿,回去收拾东西。
隔日要出门前,她顶着雾气给剩下的三只兔子塞了一大捆干草,一点切碎的胡萝卜粒,羊和马骡子的槽里填得满满的。
蔓蔓她给抱到四婆家去了,带着娃去不方便。
这时四野全都笼罩在雾茫茫中,风猛烈地吹着,徐祯给大轱辘车做了个简易棚子,几块板子拼搭的,虽然很糙只有一个窗户,可也遮蔽了大部分的寒冷。
姜青禾裹着块毯子缩在角落里,宋大花火力足,她不盖毯,靠在板背上,搂个包袱打着鼾,时不时被颠醒。
皮货集在平西草原往北走的山下,那里前挨着镇子,后有蒙藏部落驻扎地,每年十一月初开集。
但往那的路不好走,有时徐祯得拍拍车板支会声,要下来推着车子走。
即使跟虎妮再借了头马骡子,两头拉着也难以走过泥泞的黄泥路段,还有一个个莫名出现的小沼泽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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