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做灯最怕回弹,又开裂而且蜡烛烤着面皮焦黑,所以姜青禾不做羊皮灯,她只出薄羊皮,这种不管做灯或者是镂刻涂色绷于靴面都行。
她想着事情,一点酒意都不剩了,第二日她带着羊皮来到了毛姨家里。
每个月不管有没有事,只要她在家,隔三差五总会上门拜访毛姨,毕竟在姜青禾心里,没有毛姨就没有现在的她。
“又带啥来了,一个月拿那么些东西做啥,”毛姨拿剪子剪掉白线,抖抖正在做的靴子,她如今不太管脸上大片的胎记露出来了。
“告诉你了甭拿东西,有了你,俺们这日子也不愁吃不愁钱用的,上回还刚又买了两口大铁锅准备熬胶呢,你们这两口子也是实在人,你家男人自己混到工房去,还得给俺们找个活计补补家用。”
毛姨的笑容很真切,没有因为脸上大片黑斑而显得狰狞,她说话也总很温和,只是人也固执,哪怕湾里变好了,也不肯出门。
姜青禾也只能隔三差五跟她说点新鲜事,她这回来除了说皮子外,还有件事想说,“婶,我和土长商量了下,这河段就你们这户住这最冷清,叫你们搬到湾里去也不方便,皮子要不少水,你们这味又重,就给你们这边上种些香樟树除味。”
其实本来她是想把码头建在熟皮坊这边上的,好叫这里也热闹些,但是味道实在太熏了,只能先从改造和消除臭味开始。
“难为你总挂心俺们,这味道都闻十好几年了,也就闻惯了,花那个钱做啥啊,”毛姨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很熨帖,只觉得没白看错人。
她拿过那卷皮子摊开,感叹道:“这手艺可以的,只是羊皮终究太难伺候了点,要是换成牛皮就容易得多。”
“这就好上色了,用那种年画匠熬的画料涂上去,盖个章也成的,你要卖的话还能往鼓匠那瞅瞅去,他们也爱用羊皮绷鼓面的。”
毛姨虽然不出去,但她随口就能说出不少东西来,又把羊皮卷回去,她闲聊般问道:“俺听俺家那口子前两天去镇上回来时说,今年皮做局皮子收得太多了,已经放出话来只收好皮子了,你那的卖出去了没?”
姜青禾摇摇头,关于这件事她知道是必然的,做生意哪有年年都安稳的,每一年当然要经受不同的考验。
就像今年的稻子丰收那样,粮食换价立马跌了下去,又比如今年棉花长势也不好要减产,如果其他地方也这样,棉花的价格又高上去,市场总是在变,涨涨落落,起起伏伏
而皮做局上一年已经有了名气,有不少人知道,今年肯定有更多的人往他那里送,姜青禾当然能凭着交情让大使把今年的皮子收下,但她不会这么做,没必要。
所以她已经给皮子谋新的出路,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
而她的新出路就在旱码头新开的歇店里,虽然上次边城的那个歇家给她出了主意,她也问过姚叔,可是她也并不草率。
在租铺子前她去旱码头蹲了两天,这个旱码头虽说临河,其实连乌水江有很远一段距离,它更近南北往来的官道。
这里来往的大多是小贩,挑担拉车售卖东西的,大头是骆驼客,和牛帮商队,他们从这里带着水烟和皮毛往返于西南或是东北口岸,以及外来的商人。
姜青禾之前不咋来这里,就是因为它已经出了镇子,在另一个更远城门口这里,她必须自己赶着车从入城口横穿半个镇子到那里。
但是那里出乎意料地人烟稠密,因为从官道下来要进城的话,关税口就在那,不交不能入城,夜里宵禁只能在外头住宿。
所以这里也有着最多的歇家,他们开的歇店遍布整一条官道,让姜青禾叹为惊止,但是也好办,她想在这里插个空进来,直接把钱给同行,就能从他手里租个铺子过来。
她这铺子装修的也很简陋,毕竟做的不是长期生意,这里春冬两季冷清,夏秋人多,她也只做这两季的生意。
在这里不兴叫卖,也不兴像在镇里那样给点小便宜,这里来来往往大多是人精,蝇头小利他们看不上,反而会闹笑话。
所以姜青禾只在木板上写了字,出售薄羊皮:可做羊皮灯、风灯,中厚羊皮:做靴面,厚羊皮、秋山羊皮、冬绵羊皮、羔羊皮
以及出售蒙古羊系山羊、大尾寒羊、育种羔羊
至于其他的两族用品也零星写了点上,除此之外用了颜色鲜艳的氆氇和卡垫,还有羊毛毯来吸引视线。
不过由于这里官道的尘土烟沙实在大,姜青禾又把东西放了回去,只选了一张最艳的作为招幌。
这里虽然尘烟滚滚实在难受,但人流往来多,要从官道往里头上郡去的人不少,都被拦在关税口排队检查货物收税,这种叫过税。
歇家虽然在这里活跃,但人终究不及商人多,所以有一部分想要找人代纳关税的商人就找不到人,只能拉着沉重的货物进旁边的旱码头里等着。
姜青禾听见前面带着毡帽小帽,嘴里叼着旱烟,说话口音浓重却还是能听得懂,他骂骂咧咧地旁边的人道:“啥玩意啊,叫你找的歇家呢,不找这么个人得扣俺好几两银子,这使黑心的玩意,尽欺负俺们这些人不识税关,被他们扒拉下一层皮来。”
她的眼神从他们带的粮食上瞟过,缴税这东西她熟啊,如递数、写单、丈量、估税、收税银、总收各类使费和杂费等。
这些她为了部落和湾里不被多收,在当上理书后没少往衙门里跑,而且她口算还好,脑子不糊涂,这玩意她很熟啊,毕竟税收可是她每年都要经手的大事。
她冲旁边两人招了招手,示意两位过来,那商人正一肚子火呢,但还是叼着旱烟过来了,以为人家是要招揽生意,张口就说不买。
“买啥,你们怕关税口多征你的是吧,找我,我给你过,”姜青禾说的信誓旦旦。
那商人不信,呸了声,转头要走,姜青禾也不恼,她慢悠悠地说:“你知道咋丈量你的东西有多少吗,关税三十税一,你能算得明白不?报单你会写吗?递报税数呢?”
过关税本来就特别麻烦,而且要急运的货物被卡着,因为稽查丈量货物时不过关,又或者是卡在报单上不能过,税率错误,除非多塞银钱。可又不是人人都是大商贾,有那么多的钱,小贩要交的利一多,卖东西更不容易,关税让每个商人都恨得牙痒痒。
“你真能办,你这能开保税限状?”那商人原本满脸的不屑,听她说完立马跑回来殷勤地道。
姜青禾当然还开不了保税限状,这得税关、歇家和商人三者签,意思是商人到关后,东西放到歇家那铺子里,税关去查。确定报单数额以及应纳税额正确,再签保税限状,由歇家代缴,商人只要付钱就能带着东西离开关口。
但是姜青禾也能做,她会填报单这些,只要把货物叫给她来丈量填算就成,其他算税还慢一点,粮食却最快了。
这个她不要太熟,每一个项她曾经填写过上百次,毕竟湾里的丁银可是按七十几户来的,精确到具体是谁,多少粮食亩地来。她有时候得从早上天不亮点着灯,拿着算盘,算到黑夜,所以那些痛苦的日日夜夜,如今都成了她的底气和资本。
这种几车的都是小意思,半个时辰差不多就拿到了过关单。
商人只差给她跪下了,一个劲问道:“要多少钱,俺肯定给。”
他都卡在这快一天了不动弹,就差疯了,这批粮食要急运到上郡的,今天再不过,他都要没糊口的活计了。
“不要钱,你随便买些东西吧,毯子啊皮子都行,”姜青禾本来就不是靠这个为生,她最主要的还是卖东西。
那商人愣了下,看看她店里最便宜才一百个钱的毯子,咽了咽口水,皮子最贵也才九块砖茶九百个钱。
要知道其他歇家可都是一两银子起步的,没东西拿,白送给他们钱的,但在这里咋就不一样呢。
商人茫然,但他还是买了一堆毯子走,十来条也才一两多银子,而且那歇家还笑眯眯地送他离开。
这让他极大地不解,但是又觉得这是个好人啊,一路上碰见要往贺旗镇关税口去的,他都让人去找在旱码头那的女歇家,具体到长相咋样,店里东西放了啥。
在姜青禾又帮十几个商贩过了关税口后,她的歇店一夜间在官道上闻名起来,不是因为她卖的东西,而是她的过税口本事。
好些人来找她代办,顺道就把东西全给卖出去了,羊皮、毯子、毛制品还有羊羔和成年羊。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过了关税口,她的这家草原歇店彻底出了名,东西也不愁卖,糟心事也有,其他歇家当然要找她麻烦。
可有啥用,她找了湾里好几个彪悍的大姨来震着,那些歇家打架是打不过会薅头发的大姨,反正人她帮了,钱也赚到手了。
事业也已经起步,她再也不需要靠皮客、皮做局又或者是羊客,等着他们挑拣东西,靠她自己就能把皮子一张按一张的钱给卖出去,卖出上百头的羊。
所以还是得靠自己的本事才好办事,铺子里的东西卖空了以后,她的腰包前所未有的鼓。在其他歇家的冷眼中关门歇业,谁也奈何不了她,反正这铺子她买下来了,地契握在她手里。
明年她肯定还会来的,毕竟谁教以后蒙藏边城通路后,她还得来拉生意呢,那个时候她的保关限状就谈好了,过关税更容易。
有了这笔钱后,姜青禾找了宋大花,宋大花如今在镇上混的哪条道上的人都知道,在八独街上找来了一批没活可做的汉子来,进到草原来挖渠挖路。
干活不给钱,只给粮食,还包三顿饭,给了这群人在冬天活下去的希望。
而土长那边已经跟其他庄子的人谈好了,要来这里挖路就过来,包饭还一天给十个钱,给粮食都成。
在春山湾旁边的庄子没有几个富裕的,他们穷到守着一大片土地还吃不饱饭,连温饱都解决不了,更别提其他的,大冷天还穿着破破烂烂的,去镇上做工也没人肯要。
能在这周边混口饭吃,还有钱可以拿,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庄子好几户拖家带口的来了,他们闻名的原因就是,穷,因为离水源地远,庄稼长不活得多。
已经快饿死了,难得抓到一个救命稻草就过来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没一个壮的,瘦的像木架子撑着人皮。
其实知道他们干不动太多,天又冷,但是土长还是把这个机会给了他们,一天两斤粮食,让他们不至于在冬天饿死。
看着一群人在寒天里,干着修渠挖路最苦的活,却笑容满面时,土长问姜青禾,“你想过会有这天吗?”
姜青禾说:“在以前想过,现在努力着。”
她该怎么跟土长说呢,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为了脱贫攻坚做了多少努力。
而她没有那么伟大。
她看着茫茫的天,只想着有一分热,就发一分光。
秋声瑟瑟, 大风呼呼刮,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正干的热火朝天。
戈壁滩左侧是捡石头翻地的,右侧则是种树苗子的,低头还能看见有人坐在地上铺砂石。
今年铺完的几亩砂地, 在热死黄天里没下雨的时候, 保住了全部的苗种, 虽然蔫巴了不少。但是有不少一入秋又长出了新芽,虽然有些灌木枝干矮小,可只要过个几年没折,就能长得高而健壮,挡住流失的沙土。
旁边从进湾口这段路开始修路, 汉子们挥锄头砸地,刨出里面的石头。妇人们则蹲在地上拔除杂草, 草根都不能留, 要修一条宽大道的话, 就得平而不能有草。
所以等着汉子们刨地, 把土都翻出来, 另一边有人带着去采石运石,铺到地下防止夯土不实而塌陷。
这翻过的地哪怕填土回去后也是凹凸不平的, 要用小碎石, 也就是要把从戈壁滩上捡的那些碎石填充到里头, 来达到道路平整。
为了防止有草芽生出, 还得用粘土掺草灰铺一层在上面, 夯实后路就平稳到不会颠簸了。
而这些太过耗时耗力,他们要修一条大道出来的话, 除去农忙时节外,至少也得三年才能修到镇上。眼下这地是好翻的黄土地, 后面还有很长一段戈壁荒滩,挖也不好挖,光捡石头就得捡三个来月。
但是只要能把这段打通,让路通到镇上的话,原本驾车两三个时辰才能到的,这样平坦的路只要一个时辰,或许更快也说不定。
而相比之下,草原上的路就好修的多,只要拔除一部分草苗填石夯土就行,不过比较麻烦的是砍树造围栏,又得买树苗再种回去。
最难的还是开渠,干的人梦里都在刨土,而且三年内草原这水渠都挖不下来,坐在那地上呼呼直喘气的人,谁没想过它通渠有水的那天,会哭的多么稀里哗啦。
毕竟那么多的力全都出在这里,数不清的汗水滴进地里,只盼着它能早点通渠灌溉这片草原。
水渠忙碌,牧民们则忙着打草晾草,加固羊圈,做好羊群今年的配、种,以及扛上锄头去翻草地灭茬。
除了把草茎埋到地里熟化根草外,还要将那些准备在里头越冬的虫卵给翻出来,尤其蝗虫最喜欢秋季在地里头产卵,还把卵产在得很深,浅翻没用,要翻一遍再犁。
姜青禾替牧民买了十头牦牛,所以每天都能见牧民拉着牦牛在犁地。犁完的草地有牧民在后面撒种,撒的是草木樨和田菁的种子,这两种不当牧草,而是用来做草肥的。
当草木樨到了盛花期收割后,把它堆沤池里做底肥,或者是直接铲了翻入土中也可以。
而田菁耐盐碱,在那些盐碱风化的土地下种,等它蕾花期时要么做沤肥要么翻入地里。这种草肥能使贫瘠的土壤在下一年里,又能生出更多草苗来。
除了这些,秋播春生的牧草也可以播种撒籽灌水了,等着今年的雪水灌溉后,明年有不少的牧草会占据苜蓿的地盘,在草原上生长。
而在他们忙碌的时候,姜青禾去了她买下的草原,一点点规划着未来这里的样子。
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徐祯从工房赶了回来,被她兴冲冲拉着到这片草原上来。
姜青禾站在大轱辘车的车板上,她带着毛绒绒的羊皮帽子,露出来的眼睛明亮有神,手拉着徐祯要他看远处的草原。
她的脸颊两侧因为冷而发红,一说话嘴唇裂开的地方又出了点血,可她脸上却有着奇异的神采,她对徐祯说:“那片草原都是我的了!”
拥有草原的喜悦远比有很多的牲畜都要让人兴奋。
姜青禾没有跟其他人说过,在他们面前她应该是成熟而稳重的,可在徐祯面前,她终于能袒露自己的快乐、喜悦和兴奋。
“反正我的钱都是你的,再买几百亩,你当草原最大的地主,”徐祯也笑,握着她的手,“下次这里就改名叫苗苗草原。”
姜青禾捶了他一下,两人抱在一起傻乐,其实这会儿的草原压根没有任何看头,万物枯黄,举目望去全是深重的黄棕色。
但姜青禾跳下车,仍有兴致地规划,“这片地划拉出来,到时候种上马莲,等它五月开花这片都是蓝盈盈的,多好看啊。”
她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爬到个缓坡上,指着远处蜿蜒往前的草原,她说:“这里到时候就撒各种能开花的草籽,一年一年地撒,那样一年四季都有花能开了。”
“你看,从这里开始,”姜青禾拉着徐祯指立一排木头的地方,“那就是草原去往边城的路。”
“在我们看见那个大湖泊的地方,我要在那造一排的屋子,让过路的人住,把草原歇店开到这里来。”
姜青禾完全不用拘束,她把自己的想法全都倾泻出来。
屋子最好是两层或三层的,有很大露天阳台,反正这里很少会下雨,冬天在雪来临前就给它遮盖住,那时站在上面就能看见茂密的草原,吹着来自草原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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