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时候和西格还能嘴硬,第二天她唉声叹气,到了第三天的夜里,她啃着干巴巴的羊肉干,望着那一点也不好走的路,叹了口气,“图雅,你说得对,这路要修啊。”
再不修,她的屁股怕是不能要了。
对此蔓蔓跟她感同身受,因为这无比颠簸的路,她这几天在边城愉快的心情都变得懊丧,逐渐蔫巴起来。
只有渐近了草场,能看见蒙古包时,众人才长松了口气,只想躺下好好睡一觉,连话都没说得上几句,脱鞋脱衣倒头就睡。
第二天才有力气起来,姜青禾浑身酸痛,悄悄下床后,不远处的蒙古包里和西格爽朗的声音传来,还有牧民阿妈们的笑声。
她们在谈论跟图雅有关的事情,从她做了草场歇家开始,给草原带来的改变,和西格听的津津有味,还一个劲要她们多说点。
姜青禾在蒙古包外听了点,实在冷得受不了,搓了搓僵硬的手,掀开毡布进去。和西格啃着烤好的奶豆腐,屁股往旁边挪挪,招呼她过来坐,随即不客气地接过乌丹阿妈给的温达茶,一点都不怕生。
和西格觉得这里的人实在很好,那就不要太过客气了,他们蒙古族的人都是一家的嘛。
填饱了肚子,姜青禾跟她走在草原上,此时牧草渐渐枯黄,无芒雀麦却抽出了小小的穗头,耷拉着,偶尔被风吹得轻颤颤。
苜蓿混着红三叶、鸡脚草和猫尾草一同生出,黄花凋零,偶尔有紫花苜蓿冒头,越走出去越多,毕竟它极为耐寒。
和西格感慨,“图雅,你很了不起啊。”
她一早上听了牧民阿妈说过了,图雅给草原上做了很多事情,比如修路、让他们有地有粮食,他们的第一茬种下的粮食就能收割了,挖水渠达到不靠天灌溉草原,养更好出栏的羊等等。
以及当她站在这片曾经是希日塔拉,黄花草原的地方,可现在她看见了秋季严寒里也依旧长着不同的牧草。
等再经过几次牧草返青的季节里,这里就真的不再是希日塔拉了,应该叫巴彦塔拉(富饶的草原)。
这片草原真的被改变了。
姜青禾笑了声,她并没有接话反驳,该怎么说呢,那些都是她想做的,想做的事情只管做就是了。
她已经过了内心彷徨不安的时候了。
两人还一起骑马去了正在挖渠的地方,姜青禾不会骑马,主要靠和西格带她。
和西格的马术跟虎妮驾大轱辘车有得一拼,颠得人屁股疼还想吐。
不过她们也到了那条从最东边走到最西边,横贯半个草原的水渠。
那已经挖出来无比宽阔的渠道口,让和西格震惊不已,她的内心如黄沙江奔腾的水那样。
无法言说,她有着极为复杂的情感。
后面她下马,牵着马的缰绳走在这片还尚未开拓的草地,眼神望着远处的草原,她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条蜿蜒盘旋的大道。
“图雅,”和西格喊了声。
姜青禾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她裹紧袄子的时候,轻轻应了声,“咋了?”
“靠你在这修路太慢了,三年都要过去了,”和西格站定,握着缰绳叉腰,语气很坚定,“一起造一条路出来嘛。”
“不去看看草再决定,”姜青禾摸摸自己被风吹僵的脸,觉得自己都要出现幻听了。
“当然要看啊,这跟造路有啥关系,”和西格说的很大气,“额相信你啊。”
她觉得图雅不可能会骗人的。
两人站在冷风里,看着那茫茫的草原,她们都知道,如果有了平坦的道路,走在上面的绝不止是运往边城的牧草。
而是人群流动,带来富裕和繁荣。
第154章 拥有草原四百亩
在这个秋风萧瑟的下午, 姜青禾跟和西格两人做了一个简单的口头约定,还得正式签契约,各出多少钱和人力,修路手续这一块交由姜青禾完成。
和西格拍拍自己的胸脯, 指指天, “在长生天下说话是不能反悔的。”
对于她来说, 比签那个契要管用得多。
姜青禾知道,所以她由衷地感谢和西格,毕竟修路是件很费时费力的事情,她说人家是那仁满都拉,意思为太阳在这片草原上升起。
可把和西格乐得大笑, “你知道额其格(姐姐)怎么说额的吗,她说额是呼兰, 一点不听人管。”
姜青禾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听呼兰这个词看着好听, 其实它的意思是蒙古野驴, 野得很, 不服管,缰绳都栓不住它。
而和西格就是这样一个人, 除了草料的事以外, 完全随心所欲, 离谱到可以花费大几百两的银子去帮没认识多久的人修路。
不过她也说:“怕额其格骑着她的齐克奇, 一匹跑得特别快的马, 追到这里来打。”
可她反正死不悔改,在她心里, 有了路就相当于乌日图塔拉,那是延伸出去的草原, 从希日塔拉到满都拉图,多么好的一件事。
回去的路上,她们没骑马,走在了逐渐枯黄的草上,两人闲聊,主要是和西格问,姜青禾说为主。
和西格指着地里插着的木杆,她好奇,“这是要做什么?”
“这啊,你看到杆子上的颜色了没,”姜青禾呲了下脚底卡住的石头,她走过来说,“涂了红色的是放牧地,没涂的是打草地。”
和西格了然点头,放牧地一定要和打草地给分开,有些草适合打了做干草,而有些则耐践踏且羊吃多了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就可以作为放牧地。
但是像他们蒙古族来说,除了生活在城镇里族人外,其他牧民基本依靠必勒其日,也就是天然牧场。而不是像她这样没有太好放牧条件的,就靠自己种出来。
姜青禾继续说:“这一大片就种无芒雀麦,它的茎还有很多生在地下的,能絮结成草皮。我们这片地有不少的鼠兔和地鼠挖洞,有了草皮层的话,能防点,而且又耐践踏,春生早秋落迟,所以这一大片都种上。”
她指了指远处的一块地方,“那边就不种雀麦了,得要种羊草,那里的土是盐碱土,好些草种不活。”
而羊草又叫碱草,耐旱耐寒耐盐碱,播种后,它可以依靠自己的根茎长出新的株苗,从而让单株羊草到一簇、一丛甚至逐渐长成草滩。
放牧地是要临近水源的,所以都在湖泊不远处,打草地又要稍微远一点。还得建篱笆或围栏,防止牲畜误闯,毕竟像黄花苜蓿、紫花苜蓿、白三叶这种都不适合在鲜草期让羊大吃特吃。
姜青禾的规划做得特别充足,除了羊所需的牧草外,她还圈了一大片的地来种谷草。她转头笑着对和西格说:“这你认识吗?粟的秸秆,它的粮食能吃,它的秸秆对马和骡子也很好,冬天能长膘。”
这片地是严禁羊群过来的,因为对于马和骡子好的优质牧草,但到了羊那里,就是按方言说的那样,羊吃了会拉膘。
“你们要买马?”和西格看着自己手上牵的马,这就是从牧民那借过来的。所以她知道这里只有六匹马而已,压根不需要种一大片的草,还开辟出专门的放牧地来。
“买啊,等开了春后就买,买一批小马驹先养着。”
和西格往前走,她说:“你买什么马,要买的找额嘛,买马不要随便,得挑一挑花色的,你们这肯定也不买杆子马,买乘马的话,南番马最好,又高又大哪都能跑。”
她叹口气,“不过这是给军队用的,另一种小番马也很好啊,很容易调教上手,而且善跑,不过要是想要它耐走的话,还得是西宁那来的马匹,山路都可以走。”
买牲畜是最不能随便的,不管是马还是牛,又或者是羊种,这点和西格人脉还挺广的,她拍拍姜青禾的肩膀,“你以后要啥,找额嘛。”
和西格笑道:“你真要南番马的话,都能给你弄几匹来,骆驼也行啊。”
“等明年再找你嘛,到时候你也再来草原玩一趟,”姜青禾接受了她的好意。
而和西格却喊道:“啊,明年不来了,等你这路修好了再来。”
两人想起那七天中的怨念,互相哈哈大笑。
从草原回去了后,还将近晌午,和西格吃了一大块水煮羊肉,蘸新鲜的野韭菜花酱吃满足了后,终于想起了正事。
她们来的一行人跟着姜青禾去了春山湾的草棚。
到的时候黑蛋正拉着一大车刚割下来的黑麦草进去,有大婶搂过一把草,踩着双层梯走上去,把草抖抖平铺到草架上去。
而晾好的草有人搂好放到底下的席子上,两个婶子用手扒拉开,挑出里头不要的草根、枯叶、杂七杂八的东西,这些都是不能装进去的。
再看有没有毒草或者是不能吃的,比如黄花菜、蓖麻的茎、高粱叶、走马芹、白毒草的种子等等,还有最容易混杂进去的狼针草,看似没事,吃了要扎在羊的嘴里难以拔除。
而挑好的草要给专门的人铡,铡好的草料放到拌桶里,交给其他人过筛。这里的风沙太多,要是铡好就装袋,倒出来袋子下面全积着沙土,得筛两遍才好装。
那筛出来的草屑再过马尾萝筛,筛到没土后上石磨里磨成粉,草粉送到王盛那杂货铺里去,从他那经手卖给湾里人。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分工,有人专门负责紫花苜蓿,有人则管黑麦草,有些负责羊草,有的就是管两种到三种牧草混合装袋,这种要有专门的秤,严格按照多少量才能。
最重要的是把控着牧草水量的老把式,也就是姚三本人。
他来这里教大家咋样晾草后,回了一趟镇上,把自个儿家当都给带来了,嘴上说是他那只腊嘴子喜欢这,这里有树有草的。
实际上他就是喜欢热闹,在镇上住那间老房子里,邻舍也很少往来,他闺女嫁出去也是逢年过节来一趟。
哪比得上这里,大伙说说笑笑,总有说不完的话,忙碌总比空虚的自由要让人觉得更喜欢。
所以姜青禾就给他在大棚子旁边盖了间大砖房,她掏的腰包,本来想让姚三住她家边上的,这倔老头还是愿意守着草。
她到的时候,姚三抓了一把草散开,湿度正合适,他对旁边的汉子说:“诺,这儿的晾得正好,先拿去挑吧。”
他转头看见姜青禾,呦了声,“大忙人这会儿回来了,路上折腾够呛吧。”
“害,那路叔你还能不晓得咋走,颠死个人,”姜青禾同他抱怨,而后介绍,“这是边城来的和西格,来收草料的。”
姚三了然,用蒙语说:“赛拜诺(你好)。”
而后边上的人也用蹩脚的蒙语热情地喊,“赛拜诺!”
和西格惊讶极了,姜青禾也有点茫然,她走之前大伙还学着认字呢。
姚三背过手,咳了声,佯做满不在乎地说:“俺教的,这夜里草棚里有守夜的,俺没事就上那湾里溜达,教大伙几句蒙语咋的了。”
他还嘀咕,“一个个跟二愣子私的,太木了。”
姜青禾啧啧称奇,原来这不做歇家后,再就业除了管草料还能教蒙语啊。
姚三白了她一眼,少管。
转头面向和西格又带上了笑,买草料的大主顾可不得客气点,“俺领着你去看看,俺们这草可好了,羊吃了就瞅见了呼和哈布日。”
他没用哈布图(春天),而是用呼和哈布日,蓝色的春天来夸张表示,让随行的蒙古人都笑出了声。
互相笑着进了这个草棚里,说是草棚其实占地特别大,有一两亩地的样子,一眼望不到头,全是各种很高的草架子,人要取最上面的干草,得推着梯子过来取。
和西格指着挂在左侧墙边的那块大木牌,上面有字符,她不认识,转过头小声问姜青禾,“那是什么?”
“是各种草料的收割时间,”姜青禾被这草味熏的,揉了揉鼻子,侧过身告诉她上面写的东西。
具体到黄花苜蓿/紫花苜蓿,五月初花割,羊茅抽穗时割,红豆草开花时割。
以及旁边的牌子上有写牧草播种时间,比如多年生的黑麦,分春秋两次播种,春三月播七八月熟,秋九月下种,四月抽穗六月熟,花盛期再收割,一年收两到四次,每亩草籽两斤,要出三千斤的草量为好。
所有的牧草全都记得详细而清晰,最中间用红色朱砂写的最显目的就是,牧草割时留茬要高,不要剃个大秃瓢!
如果留茬太低,直接贴底割,那来年的草就生不好,所有牧草的留茬度是不同的,像黑麦草留食指长度,羊茅要留得再多一些。
本来是口头说的,但总有人会忘记犯错,正好大伙学认字也有小一年了,就写木牌上让大伙自己来看,确保不会遗漏。
和西格惊叹不已,之前她只是对姜青禾拿来牧草还是青绿时的惊叹,现在她来到这里自己看到过后,就是深深的敬佩了。
她还看见每个草架上旁都挂着个本子,姜青禾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着解释,“这册子有很多,你看到挂在那的册子,记的是从什么草,谁割的,有多少斤,哪天割的,哪天晾好的都有写。”
那是鲜草晾成干草中要记录的,还有的是干草好了后从挑拣到铡好,以及装袋进库房也要记,有专门写这个的。
本来刚开始是不写的,全靠大伙自觉,那到最后就乱了套,干脆就下狠心严格一点,这是关乎牲畜性命的大事,不是说织羊毛衣织的不好还能打马虎眼的事情。
这样草料厂才能走上正轨。
和西格拍拍姜青禾的背,耳朵里听着姚三说的话,她感叹,“你可真不容易啊。”
“这些哪算不容易啊,真难的你知道是什么吗?”姜青禾说起这个,光一想都头疼。
旁边的几个蒙古小哥也不说话了,跟着和西格一起望过来,都在等着她的下一句,姚三给接上,“还能是啥,耗子呗。”
和西格也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其实在蒙古族的文化里,他们挺喜欢鼠类,觉得它是勤奋和繁荣的象征。
但是直到草原鼠害增多,黄鼠的出现让很多草场都深受其害,让牧民格外厌恶。
所以和西格也很讨厌黄鼠,不过她不知道他们说的根本不是同一种鼠。
出现在草棚里的是棕色田鼠,它们最喜欢吃羊草,尤其是它的种子,不啃茎爱吃叶。然后在上面拉屎拉尿,有的还贱兮兮的挨个咬一口,然后在墙边刨个洞,拉着草大摇大摆回去。
而一旦沾染上鼠味的草,是不能给羊吃的,这害大家损失了超过两百斤的干草,气得大伙日夜咒骂这死耗子。
夏天是田鼠产崽的时候,为了食物十分活跃,极其猖獗,秋季屯粮出没更加频繁,而该死的这一群老鼠,它们压根不冬眠。
所以姜青禾跟土长还有一众人只能灭鼠,先是买了两只狸花猫来,镇上卖猫的少,两只还是东买一只,西买一只买来的。
狸花猫捕鼠厉害是厉害,但它抓鼠都是直接嗖的一下爬到草架上。然后在草料乱飞间用爪子叼住田鼠,大摇大摆地下来,顺脚再踢点草料到地上。
看的人目瞪口呆中又无力,只能自己想法子,有的说上兽夹,但是一点不靠谱。有的则说去找田鼠洞往里面倒滚水,但是被大伙否决了,听那些凄厉的叫声瘆得慌。
最后就是去地里找鼠洞,然后拿上火皮带,一口破锅和胡麻杆熏老鼠。从冒烟的孔洞里,挨个把洞口堵死,那样老鼠就跑不出来,在里面永久安息。
以及在远离草架的地方放从镇上买的老鼠他舅,一种很毒的花,掺上吃食后放那,每天都能收获老鼠的尸体,主要是得守着猫不让它吃。
但田鼠还是有不少,守夜的总能看见。
“那你的摩尔(猫)呢?”和西格听完后好奇地问,她转了一圈也没有看见。
姚三领她去放草料的仓房时说,“哦,被借走了,其他家也闹耗子。”
应该说是请走的,好些家捧着东西来请这两只猫出山震鼠,这会子正一家家轮过去灭鼠呢。
和西格有点失望,不过进了仓房看见一袋袋的草料,她又来了精神,这每个皮袋子上都写了字,一袋一百斤,运出去前会给封口处缝上,封口中途拆掉,一概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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