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最后去找之前换的粮商,偷摸换了一大袋的红盐。
姜青禾拿了东西过来的时候,王盛正想来找她商量皮子的事情,一瞅见那袋东西,他脱口而出:“你要开个杂货铺啊?”
他有点急,他说:“俺想卖了皮子,有了本钱就在湾里开个杂货铺,你不会真的要开吧?”
“开个啥?”姜青禾疑惑。
“杂货铺啊,你是不晓得,俺觉得湾里变太快了,”王盛无比感慨,“往常一个个抠搜的,眼下是兜里有钱,说话都不同往常了,刚还说过年要去镇上买啥买啥的。”
“俺越琢磨越觉得,当个货郎太累了,在湾里开个杂货铺指定有赚头。”
他坚定地相信,整个春山湾会越来越好,而湾里的人是越过越富足。
在王盛的眼里, 这个他生活了二十来年的山洼子,完全变样了。
他打小就没离开过这地界多久,知道谁家的墙破了个洞,哪家的鸡公爱啄人, 谁家最抠还爱骂人。见到的满是土块的路, 一眼望不到边撂荒的地。
他二十来年的印象里, 山洼子有种不完的地,一年到头除了冬天地里积雪,地面上冻外,大伙不是扛着锄头去种地,就是在家里伺候为数不多的牲口。
天天几家为着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嘴, 鸡啄了地里的菜,偷捡了落在地里的粮食, 骂人骂得可难听。
粮食都是不够吃的, 只有秋收看到地里丰收时才会笑, 过了没几天又开始愁, 愁怎么靠这些粮食熬过几个月。
他那时也总听他姐(土长)说, 穷死个人,穷的人脊背也挺不直, 苦日子真是过得够够的了。
吃着盐碱地做的盐, 盐葫芦总有股腐坏的味道, 种油菜拿油坊去换钱, 买边角料的羊油熬着吃, 种了甜菜不舍得熬糖,全都卖了, 然后留点料熬点糖稀…
春秋还好,冬天大伙老是穿一件板结的羊皮袄子, 反着穿正着穿,抖抖再穿,冻得人脸上一大团一大团的冻伤,耳朵手上生满了冻疮。
可将近小半年的日子里,他这次从藏族部落回来,彻底觉得啥都不一样了,路不一样,人的精气神也变了。
他发誓,自己以前从别人家门口路口,最多是寒暄几句,偶尔递给他一点山里采来的核桃、山樱桃又或者是手里吃的馍馍分开掰给他一块。
除了重要的日子,从没有人请过吃饭,大伙吃的全一样,黄米、高粱、谷子、荞麦这几样。
现在从一两家门前走过,蒸起了过年才吃的黄米糕,有的在烤饼,还要塞给他一个,馅是猪油渣剁碎了。
好些人不做活的时候,穿的是偏红的棉袄,也有蓝布袄子,各种蓝花花、红艳艳的色,头巾还有羊毛染的线编出来的,啥红的浅的深的,绿的,花里胡哨往自己头上套。
王盛无比感慨地说:“这日子好过起来了,往前兜里没个钱,才这也买不了,那也买不了,眼瞅着各个腰包鼓起来,开个杂货铺肯定有赚头。”
之前他要做货郎,姜青禾其实还没那么赞同,可他说开家杂货铺子,她觉得这个想法挺好的。
将两袋东西靠在门边,她打开院子的门说:“开个杂货铺子我觉得成,好些老人走不到镇上,家里缺了酱和针头线脑的,都要人捎过来,有时候筏客子没记住,又得等个三两天。有个能行方便的地方,东西齐全点,大伙都愿意来买的。”
“俺都想好咋做了,”王盛兴冲冲地说,但他忽地又垮下脸来,抖抖自己的袋子,“再不把皮子卖出去,俺眼下穷的一个子都没了。”
本来这次的皮子进价就贵,哪怕姜青禾出了钱,他自己也掏空了十几两的存蓄,要是再不换出去回本。
啥杂货铺,今年指定是没影的事情了。
“你不是去盯皮客了,他们回到皮毛栈了没有,”姜青禾走到旁边的屋子里,看堆在桌子上的羊毛,翻看时问他。
说到这个王盛就来劲了,“回来了回来了,昨儿个就回来了,俺瞅他们收的羊毛也不多,估摸着还要再收一批的。”
“明儿个去不?”
“去,早点去,羊毛先带几张,其他放到我的铺子里,能谈成到给钱再全部卖出去,”姜青禾手下摸着顺滑的皮子,她虽然没见过皮客,但对他们的印象属实不太好,毕竟连一向认为好人多的牧民提起他们来,也总要骂上几声的。
第二日,两人先去铺子里放了皮子,再各拿着两张钉在木板上的羊皮到了皮毛栈。
这座三楼高的木制客栈外头,或蹲或站着好些人,头上带着毡帽,旁边是放在车上团成卷的羊皮,一摞摞,那股羊膻味和芒硝的刺激性味道隔着老远都闻得到。
王盛自来熟上去跟里头走出来的汉子闲聊,“大兄弟,今年皮子行情还成不,一张皮子卖了几块砖茶?”
“呸,啥行情好,”汉子骂了好几句粗鄙的脏话,又往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后,才舒坦点说:“俺那样好的皮子,他们说俺这种老羊皮,太老了,三块砖茶都懒得给。”
他气得要打人被轰了出来,在他们养羊人的心里,老羊皮袄子可是顶顶好的,虽然羊毛剪过好多茬了,羊皮的手感有点粗糙,可是内里厚实又结实,做袄子穿身上特别暖和。
好些人请毛毛匠做袄子,都不要啥羔羊皮,特意选这种老羊皮,他谁都没卖,就想着皮客今年给的价格高,留着卖给他们。
结果还被羞辱了一顿,汉子越说脸胀得通红,在他把一整卷羊皮抖出来给大伙瞧的时候,姜青禾也趁机摸了一把皮板。
她揉了揉,确实是很好的老羊皮,羊毛是糙了点,再搭点料子做件长袄子,保暖特别好,哪怕姜青禾有了不少皮子,这种皮子她仍旧很心动。
可是按她的价来出,这种起码得十块砖茶,好几两,她舍不得。
王盛摸了皮子后悄悄跟她说:“外头传的这么好听,结果还是改不了这个臭德行。”
他说完,旁边也有不少人嘀咕起来,有一个老头说:“啥玩意,这老羊皮只给三块砖茶,得麻眼病了,给出这个价来。”
“那俺的老羊皮更没有指望了,就说往年都是这个德行,咋就今年转性了,合着这个死样子。”
王盛听了大伙说的,他皱眉,如今他已经不像当初进皮作局那样战战兢兢的,而是想,到时候皮客要是只给两三块砖茶,他该咋骂人才解气。
姜青禾倒是不觉得价格会太低,据她打听来的消息,皮客并不喜欢保暖的羊皮,爱羊皮裘和羔羊皮,手感为主。
又说了会儿话,两人走进了皮毛栈,这个日常供大伙买卖皮毛的地方,味道并不好闻,骚腥气漫漫,四处可见羊皮,屋顶到处悬挂下来一张张皮子。
通往二楼的木质扶手上,也搭着很多皮毛,姜青禾一手拎着钉板,一手悄悄摸了摸羊皮的一角,边角的皮板都很光滑,更别提羊毛,毛发卷长顺滑,比她手里的要好得多。
通往皮客去的二楼一连都是这样的好皮子,估摸着有二十来张,王盛说:“这皮子够好的哈,咋就挂这里哩?”
姜青禾此时很想翻个白眼,人家这皮客心眼多多阿,从进来就给人下套了,打心理战呢。
要不是这里有人经过,姜青禾真想掰开来好好给他说说,这么好的皮子难道很多见吗?明明摆摆就这样随意挂在这,就是想给来卖皮子的瞧,我这好皮子多的是,你拿着比这还差的皮子来卖,我好心,肯定给你收了,价就得短上一点,毕竟他这好皮子太多了。
姜青禾敢肯定,皮客就是这个套路,只要比这些挂在扶手上的皮子差一点的,一定会狠狠压价,还得打感情牌。
她提起十二万分的心来,手上握着板子,走上了二楼,那有一个很空旷的过道,几个带着狐狸皮帽子的皮客正在挑拣一个老头的皮子。
穿着貂鼠皮袄子的胖皮客嚷道:“这还心黑阿,你咋不去瞅瞅,俺挂在下头那皮子,那些俺都瞧不上眼,勉勉强强收了,挂在那晾晾。你这皮子更差了,冬皮都还差点的货色,俺给你五块砖茶收了这皮子,你还要啥价?”
“是啊,老人家你去摸摸底下那皮子,那些俺们都老多了,那种皮子收来也才八块砖茶,给你五块已经是实价了,”另一个皮客搭腔。
老头抱着那几卷羊皮,他声音渐小,“不是你们说的,最少八块,最高的十二三块砖茶吗?”
胖皮客斜了他一眼,“你这是滩羊皮吗?是三十日宰的羊羔吗?是二毛皮?是九道弯?啥都沾不到边,给你个五块还磨叽。”
“来来来,你走一边想想去,你们把皮子拿来给俺瞅瞅,”胖皮客不再搭理老头,伸手要过王盛手里的板子。
姜青禾心里厌恶,面上倒是没有显现,听听他咋说,胖皮客用力点点这板子上的羊毛,“钉的不好,俺们扯下来得豁几个洞,这洞一个就得好些钱,你们钉的这么老多。叫俺们拿回去,咋跟皮毛行交差。”
他瞅了两人一眼,握拳咳嗽一声,“你们也别太紧张,收是能收的,这价嘛,老吴你说给多少合适?”
旁边的皮客张嘴报了个价,“四块吧,这顶多值四块。”
王盛火都要往头顶上冒了,他当即想撸起袖子跟他们打了,个潮子玩意,那样好的皮子只给四块砖茶,连钱都想赖掉。
姜青禾预想到了,她没生气,还能笑着跟皮客说:“今年刚钉板,钉的确实不好,俺们有没钉板的皮子,拿来给你们几位再瞅瞅成不?这我们就先拿回去了,换几张再来。”
“成啊,咋不成,你们去吧,”胖皮客摆手。
王盛恨恨拿回了皮子,他走到楼下才嚷,“就不应该卖给那些犊子,四块砖茶,他也好意思叫得出口,这些鳖孙。”
“你喊那么大声做啥,生怕人不知道,”姜青禾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跟他们撕破了脸,之后咋还把皮子卖给他们。”
“啥?啥?你还要把皮子卖给他们,”王盛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姜青禾提着板子走出来说:“你是第一天知道他们是这副德行吗,想要他们掏钱得踩到他们痛脚阿。”
“他们痛脚是啥?”王盛不解。
姜青禾真的白了他一眼,揉着自己的眉心说:“同行相轻,他们痛脚不就是皮作局。”
“皮作局的好皮子收价,今年是七块砖茶外加五百个钱,比他们挂羊头卖狗肉的高多了。”
“得让大家知道不是吗?”
“咋知道?”
姜青禾笑了笑,山人自有妙计。
她就知道这些人肯定会压价,这个价压的实在没良心,那就别怪她给皮作局宣传宣传了。
傍晚时候,一堆人聚在她的铺子里,宋大花喊了声,“啥?叫俺们带着人去皮毛栈吆喝?”
“除了吆喝,还有敲锣打鼓,王老爹你到时候卖点力气,赵叔你鼓敲的重一点,等人多的时候就喊,卖皮子就到皮作局,一张好皮子七块砖茶半两银,老羊皮、羔羊皮…”
宋大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她抖着手说:“你真成啊,不怕俺们得罪了皮客。”
“得罪就得罪呗,他们在这里还是啥地头蛇不?我们这样一喊,他们肯定也以为是皮作局的,关我们平头老百姓啥事,拿钱办事。”
王老爹颤颤巍巍地问,“这会得罪那啥皮,皮作局吗?”
“咋会,帮他们招揽生意了,我跟大使通过气的,大家只管放心去做吧,我拿银子雇的你们啊,一人一百个钱,卖力干啊,嗓门要大,要大,”姜青禾给他们鼓劲,其实她就是争口气。
给她出四块砖茶的钱,说那么难听的话,她当然想把皮客的生意给搅黄了,反正就算最后卖不了给皮客,她还能卖给皮作局,实在不成自己拿回来慢慢卖。
反正不争馒头争口气。
第二日皮毛栈人最多的时候,从旁边小巷里走出一队人,穿着灰布衣裳普普通通,领头的老汉吹着唢呐,长长一声,把人抖的一激灵。
顿时大伙的视线全都转了过来,只见这只队伍就停在了正前方,大鼓咚咚咚,镲子碰碰碰,响的人直捂耳朵。
“干啥嘞?”
“咋咋,还放炮仗,这啥阵仗啊?”
大伙不解,等炮仗和鼓声停了之后,一群人高高的吆喝,“皮客卖皮丧良心,好皮一张给四块,卖皮子就到皮作局,一张皮子七块砖茶,还搭你半两银……”
“皮作局卖皮子真给那么多?俺以为他们胡吹冒撂的,”有个汉子喊。
“不信你们就去瞅瞅啊,诺,这会儿你还能搭俺们的便车嘞,”
汉子拉着同伙一瞅,那对面巷子里还真停着好几辆车马,这里其实离皮作局有半个时辰来的路,要是让他们从这走着去,估摸着又想留留。
可难得有白坐的车,他们些走路来的,蠢蠢欲动,几个利索的卷了羊皮就走,勾的其他人都犹豫不决。
这时对面又开始吆喝,他们喊完,等皮毛栈里的伙计一出来,就开始往另一条小道跑,在巷子边喊,气得伙计要拿东西打他们。
当然没打着,他们哪里跑的过山里劳作的人哟。
再等他们回头一瞧,刚才还站在屋檐下挤得满满当当的,只剩下一两个了。
皮客一听气得连摔了好几个杯子,啊啊啊太气人,但他们并不觉得这能给他们造成什么伤害,傲慢无礼,他们依旧稳坐泰山。
而这批被喊走的人到了皮作局,他们不敢来这里,就是害怕见到小吏,生怕见了衙门挨官司。
但那小吏和和气气的,上来给他们每个人倒了水,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坐下来,还问冷不冷,给端了两个大火盆来。
不像皮毛栈,压根不给他们进去,连站在屋檐下说话大声了点都要被驱赶。
不像现在喝着热腾腾的水,烤着炉子,坐在凳子上,旁边有小吏帮忙检查皮子,哪里有问题也会指出来。
好的皮子甚至比七块砖茶半两银还要高,能到九块砖茶,这下叫大伙羡慕极了,尤其在皮客那里挨挫的。
他们高高兴兴揣着银袋子回去,要跟所有卖皮子的说,别上皮客那了,来皮作局!卖皮子嘎嘎好!
卖皮子的人认识的人路广,之前他们没有另外的门路,也就忍了,但这次他们忍不了了。
他们这头回去说和,宋大花领着人到牲畜行以及车马店这种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去吆喝,一天一百个钱,大伙喊的贼卖力。
而王盛除了解手,其他时候都猫在皮毛栈旁边,打听消息,只要皮客有张涨价的意向,提到能出手的时候,立马出手。
头一天,皮客在皮毛栈里悠闲地烤火,是有二十来个人上门,他们心里更稳了。
第二天,人来的少了一半,有个皮客说,“天冷着,说不定来的路上咋趴窝了。”
他们面色开始不好看,再等等。
第三天,来了两个人,来的人还说,不卖你了,走走,俺们去皮作局,胖皮客气急败坏地要坐车去皮作局瞅一眼。
看到门口一堆人要往屋里挤,手里车上拿着都是原本要给他们的皮子。
他气得跳脚。
回去后大家商量,提提价,其实本来他们带的砖茶和钱数就是够一张皮子十二块砖茶和七八百个钱的,但他们还是没办法从一两块砖茶哄骗了人家好皮子的日子里出来。
第四天,他们松口,一块好皮子只要没有啥问题,八块砖茶半两银,也请人,请了几十个人去皮作局门前吆喝。
王盛把这个消息回去跟姜青禾说:“能出手了不?”
姜青禾摇摇头,“等他喊到九块就出,我们的皮子喊不了太高的价。”
什么等十块砖茶一张皮子,估摸着还有的耗,但是九块就已经在姜青禾的心理预期了,甚至高于她的预期,人不能太贪心。
一贪心就很容易到最后人财两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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