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至微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但还是强挺着胸膛,撑着脸面道:“怎么,你不服气啊?”
觅瑜暗自轻捏了一下他的掌心,柔声唤道:“夫君。”
不知是决定给师长两分面子,还是满足妻子的心愿,盛隆和最终没有坚持己见,状若无奈地叹笑一声:“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我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走吧,别耽搁了时辰。”
三人遂撑伞行路,一同前往藏书楼。
作为太乙宫重地,藏书楼隐于偏僻之所,通达道人领着走了好一段路才到,并且才一靠近,就被几位守门的弟子拦住了。
“见过师叔。”其中一位先是恭敬行礼,然后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的身后,“不知这二位是……?”
来到太乙宫后,盛隆和与觅瑜的装束素淡了许多,但也没有完全做道士打扮,尤其是觅瑜,身上披着的斗篷绝非女冠所有,对方有此一问在情理之中。
陈至微眼珠一转,捻着胡须,摆出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回答:“他们是师叔的弟子,你们的两位师兄。”
守门弟子一愣,面面相觑:“师叔的弟子?那不就是——”
陈至微捻须微笑,从容颔首:“正是奇王殿下与奇王妃。”
“这!这——”几人登时变得惶恐,无措地互相看了几眼,便欲下跪行礼。
“哎,无需多礼,无需多礼。”陈至微笑眯眯地拦住他们,“王爷与王妃虽然身份尊贵,但也是门中弟子,你们的师兄,无需行此大礼。”
“师叔知道这藏书楼的规矩,只有得师父一人许可,或是三位师伯师叔许可的弟子,方能入内,但是王爷与王妃——你们总不会拦着吧?”
“是,是,这是自然。”守门弟子连声附和,让开一条路,“师叔请,王爷、王妃请。”
先前的那名弟子殷勤道:“今日天色阴沉,楼内昏暗难行,不知王爷欲寻何书,可否需要我等掌灯引路?”
“不用不用,”陈至微摆手,“师叔带他们进去就行了。至于灯,”他想了想,道,“是需要一盏,劳烦你们——”
立时有机灵的弟子取来一盏,烛灯造型朴素,罩着一方顶盖,烛火在里头静静燃烧,不因为四面刮来的风而有所晃动。
“师叔请用。楼里藏书繁多,还请师叔小心火烛。”
“知道,知道。”陈至微笑着接过,带领二人进入藏书楼。
果然如守门弟子所说,楼中光线昏暗,只能勉强视物。
陈至微掌着灯,在前头领路。
往里走了一段,确认外头的人听不着之后,他“嘿”地一声笑开,美滋美味地摸着胡须,摇头晃脑地评价:“这王爷的面子就是好用,不错,真不错。”
盛隆和嗤笑:“狐假虎威的滋味自然不错。”
陈至微吹胡子瞪眼地看向他:“狐假虎威又怎么啦?为师教养了你这么久,受了你这么多年的气,借你的威风得意一把,不行啊?”
觅瑜打圆场:“师父本来就能进楼,如何能说是借威风?倒是那些守门弟子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夫君在太乙宫中多年,宫里的人早就熟识了。”
盛隆和看她一眼,微微一笑,顺着她的意转移话题:“我虽然年年都来太乙宫,但从未踏足过藏书楼,他们不认识我很正常。”
她还是有些不解:“可是,夫君往来时,宫中都会设宴,所有弟子皆需与宴——”
“也不是所有。”陈至微插了一嘴,“小石头的接风宴和饯别宴,只有三代以内的弟子才有资格道场,其余闲杂人等都需回避。”
觅瑜才要恍然,仔细想了想,又迷惑了:“那些守门弟子不在三代之内吗?”
她刚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称呼通达道人为师叔,而通达道人是紫霄真人的亲传弟子,即使再往下一辈,也还在三代之内。
陈至微给予肯定的回答:“在。不过他们要守藏书楼,等闲不得离开,所以像这种宴会,一般都是不参加的。”
觅瑜惊讶:“不参加?那……岂不是会错过许多热闹?”
盛隆和不以为意:“这种热闹,错过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陈至微附和着点头,文绉绉道出一声:“是也。”
“能够被派来守楼的,都是优秀的弟子,修行有成,心志坚定,不会因为错过几场宴就心境不稳。”
“要不是小石头身份特殊,为师早就派他来守楼,磨磨他的性子了。”
盛隆和悠然一笑:“师父这话可有些矛盾,前面还说守楼弟子心志坚定,怎么后面就变成磨性子了?这一项差事,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陈至微哼声,把他从前说过的话还给他:“你懂什么,这是上天降下的魔考!你过了,便能修行大进,过不了,你就一直在这守着吧!”
他哦了一声:“所以这是一项苦差,专门用来惩罚弟子的,并不像师父先前所言,是给予优秀弟子的美差。”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歪曲事实!”
“弟子只是总结了师父的话。”
“哪有你这样总结的!完全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师徒二人一个气急败坏,一个优哉游哉,听得觅瑜忍俊不禁,道出心中最后一点疑惑:“这些弟子就一直守着藏书楼吗?没有轮值换班的时候?”
“当然有,早晚课时还会锁了门去听课,总不能为了守楼把修行落下。”
“徒儿媳妇,你别听这块臭石头瞎说,藏书楼乃宫中重地,如果不是深受信任的弟子,怎么可能被派来守楼?想想就知道……”
陈至微一边絮絮叨叨地回答,一边领着他们往里走。
藏书楼虽然以楼为名,但实际上是一座塔,共有十层,二层往上层层收紧,以旋梯连接,是为天干,每一层设十二间藏书室,是为地支。
楼里的每一间藏书室,都以天干地支为命名,他们所要寻找的书,就在四层靠西北的丁亥间。
听着通达道人的讲解,看着墙壁上镶嵌的幽幽荧石,觅瑜颇感兴趣:“我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塔楼,一般而言,不都是以乾坤八卦为基吗?”
盛隆和半扶半搂着她上楼,避免她因为不小心而踩空台阶,同时借力给她,不让她累着:“是有这样一座塔楼,不过它不是用来藏书的,而是镇邪的。”
她更加感兴趣了:“镇邪?镇什么邪?”
他不甚在意:“不知道,相传那里是祖师镇压妖龙之所,塔底下埋着祖师的斩龙剑与一截龙骨,但至今没有人挖过,所以真实情况如何并不可考。”
陈至微转头瞪眼:“怎么不是真的!怎么不可考!经书典籍上记载得清清楚楚,你别又瞎说!忽悠你媳妇!再者,除了镇压妖龙之外,那楼里还有——”
“师父注意脚下,若是一不小心摔了,弟子可腾不出手来扶。”
“你——为师不跟你废话,赶紧上来,替为师找书!”
就这样一路上楼,三人进入了丁亥间。
许是因为有窗,藏书室里要亮堂一些,但也不足以看清书上的字。
陈至微想了个办法:“这样,你们把看着像的书都挑出来,放到门口的这张桌案上,让为师仔细看过,不对的你们再放回去。”
盛隆和敏锐地询问:“什么叫做‘看着像的书’?”
陈至微讪讪笑着:“这个,虽说这本书是师父传给为师的,照理,为师应当谨记,但是……师父传给为师的书,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多,所以……”
他伸手比出二指宽的距离:“为师只记得,这本书大概有这么厚,封页朴素,好似是藏青色,其余的……嘿嘿……都不太记得了……”
盛隆和盯着陈至微看。
后者先是心虚, 而后一挺胸膛,摆出师长的派头,强装镇定和不耐烦地挥手:“这么看着为师做什么?还不快去找书, 再不找, 天都要黑了!”
“怎么找?”
“就、就像为师刚才说的那样, 那样找呗……”
看着师徒二人的互动,觅瑜抿嘴一笑,决定帮通达道人一把。
“夫君,师父说得对, 我们是该尽快找起来。”她柔婉开口,“冬日的天本就黑得早,外头又阴雨连绵, 再耽搁下去, 怕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陈至微忙不迭附和:“对对对, 徒儿媳妇说得对。”
“你也别觉得难找,藏书楼里的书都是分门别类的, 比如这间,放的就都是些医道之书,你们……这个,你们就……看着办……?”
在陈至微越发虚弱的声音中, 盛隆和终于大发慈悲,收回目光, 看向觅瑜, 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轻笑:“真是麻烦你了。”
觅瑜宛然摇头,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遇上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师长。
陈至微如蒙大赦, 举着灯往藏书室的一头走去:“我们赶紧找,赶紧找……为师从这头开始, 小石头从另外一头开始,至于徒儿媳妇,就从中间开始吧。”
盛隆和没有采纳师长的建议,径自带着觅瑜去了另外一头,反正左右两边都有书架,他们一人一边,不耽搁翻找。
觅瑜虽觉得他不必如此,但也没有拒绝,比起独自一人,她自然更乐意待在他的身边,而且她也有话想要问他。
她小声道:“先前在师父的书房里,夫君为何那般情状?”
他的目光掠过一排排的书,道:“什么情状?”
“谈及守明道长,便冷言冷语……”她轻声道,“我知你不喜他人,然而正如师父所说,不过是一本书,夫君无需如此在意……”
尤其是“弟子僭越了”这一句,可不像通达道人以为的那样,是在诚心认错,而是隐忍不发、按下不表。
她不觉得他的态度僭越,但也同样不觉得通达道人的想法有错,只是一本书而已,一本不小心被夹带走的书,能掀起什么风浪?
盛隆和抽出一本书,看了眼封面,又放回去,语气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我是在小题大做,但这里头就是有许多说不通的关节。”
“师父心宽,奉行人生在世、难得糊涂的道理,但我不同,我不喜欢模棱两可,更不要提此事与陈至坚有关。”
陈至坚?是指守明道长吗?
觅瑜疑惑:“他怎么了?”
“他——”盛隆和顿了顿,“回去再同你说,我们先把书找出来。”
觅瑜也清楚,现在不是闲话的时候,遂应声颔首,转身到对面的书架上翻找。
就这样找了几排书架,两人的手头都积了一摞书,被盛隆和拿去放到了桌案上,觅瑜则继续寻找。
密密麻麻的雨声中,天色逐渐阴沉,直到再也看不清书本的颜色。
盛隆和放完一摞书回来,扬声询问:“师父,还有多少书架没找?”
陈至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为师看看啊,一、二、三……还有三排书架,快了快了,为师自己找就行,你们先去桌边坐着,休息休息。”
他表示怀疑:“确定快了吗?桌上可还有一堆书呢。”
“哎呀,如果为师能在剩下的三排里找着书,那自然快了,如果不能,到时为师把灯烛往桌上一放,你们帮忙一起翻找,不也快了吗?”
“万一桌上的那些书里,也没有师父要找的呢?”
“呸呸呸!你别乌鸦嘴!要是没有,那就说明你找得不尽心,明天继续和为师一起过来找!”
盛隆和没有再说话,但觅瑜知道,他一定是勾起了懒洋洋的笑容,眼角眉梢流露出几分恣意,既优哉游哉得气人,也英俊潇洒得迷人。
可惜天色实在太黑,她只能隐约瞧见他的轮廓,看不清他的神情。
“夫君……”她小声笑着呼唤,伸出手。
盛隆和配合地握住。
一缕寒风在这时幽幽穿过。
觅瑜一怔,正自疑惑,藏书室里明明关了窗,这风是从哪里来的,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就听见陈至微发出一声痛呼:“哎哟!是谁!谁在——”
盛隆和握着她的手猛然一紧,她的心也在同一时刻重重一跳。
发生——
惊疑不定间,觅瑜被盛隆和拉到身旁,听见他快速而又低声的叮嘱:“闭气,莫出声!”
也是在这一息,书架对面传来一阵动静,书本接连的翻倒掉落声,夹杂着陈至微的吃痛闷哼,听得她心惊肉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被盛隆和快步带到一处角落,藏入更深的阴影里。
“待在这里别动。”他在她耳边低声叮嘱。
不等她回过神,耳畔的那阵热意就消失了,紧握着她的手也松了开,留她一人在黑暗中,被惶恐不安的情绪包裹,一颗心砰砰直跳。
伴随着灯盏碎裂的声音响起,藏书室里彻底陷入漆黑一片,觅瑜犹如惊弓之鸟,被狠狠吓了一跳,差点忘记了闭气的叮嘱。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通达道人怎么样了?盛隆和去了哪里?准备做什么?
还有闭气,他为什么要让她闭气?是那缕带着淡香的寒风有毒吗?没关系,她有醒神露,只要闻一闻,就能确保清醒,但是他没事吗,他——
觅瑜的思绪乱成一团,心慌意攘间,也不知自己想了什么,只徘徊着取出醒神露的念头,中途还险些失了手,直到一阵清香拂过鼻尖,才勉强镇定了些许。
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现在的情况很明显是有人偷袭,并且来人本事不小,会用迷香,不过没关系,她也有迷香,可以以毒攻毒,迷晕对方——
陈至微发出一声大喊:“快追!”
觅瑜的心被吓得狠狠一跳。
然后,她才迟缓地反应过来,来人被赶跑了。
结、结束了吗?好像是没声音了,但是她的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耳边是急促的雨声,如鼓点一般,混杂着她的心跳——
陈至微的喘气声隔着几排书架传来:“快!快!他跑去——你怎么不追啊?”
“不行,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办?我不能留纱儿一人在这里!”盛隆和断然拒绝,压低的声音逐渐接近,似乎是离开了师长身边,正在朝她走来。
陈至微的气喘得更急了:“为师不是人啊?你放心,有为师在,你媳妇不会有事的!你快去追!不能让那个家伙跑了!居然敢闯藏书楼,偷袭为师——”
一点光芒在黑暗中亮起,映照出盛隆和的脸庞,与觅瑜惊慌不安的目光对上。
他快步朝她走来,呼唤:“纱儿!”
觅瑜身心一松,跌跌撞撞地跑进他的怀里:“隆哥哥!”
他紧紧地抱住她,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如此一番温存过后,他才松开怀抱,领着她去往通达道人的身边。
陈至微半躺半坐在地上,倚靠着书架,捂着胸口,皱着眉,喘着气,似乎很不好受。
周围书本散落,灯盏碎裂,一片狼藉,彰显着之前发生过的激烈搏斗。
看见盛隆和牵着觅瑜走来,陈至微有些发愣:“你拿着什么东西?怎么能发光?”
盛隆和道:“是夜明珠。”
对方听了,先是一气:“有这东西你不早点拿出来?让为师在黑灯瞎火里摸索,一面怕误伤了你,一面怕被你误伤!你你你——你能不能靠谱点?!”
然后催促:“好了,现在你媳妇已经过来,你不用再担心了,快去追!”
盛隆和不为所动,拿着夜明珠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口中淡淡道:“我若是早点拿出来,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就不止师父一人了。”
“师父也当真大胆,来人明显不善,出手即杀招,师父竟还掌灯不熄,如果不是弟子打碎灯盏,师父还准备当多久的活靶子?”
陈至微一噎,有些心虚地辩解:“为师、为师是一时没有想到——不对,为师是为了藏书楼考虑,要是一个不小心着了火怎么办?你才是太大胆了!”
接着,他又故作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别看了,为师身上的伤,为师自己清楚,不用麻烦你!”
“你才是该赶快——徒儿媳妇,你快过来劝劝你夫君,让他去追那个家伙!再不追,就真的追不上了!”
“不行。”盛隆和还是拒绝,拧着眉,露出严肃的神色,“他的身手很好,几乎没有被我伤到,我不确定他是真的被我赶跑了,还是假装不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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