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定是正虚观的阴谋,因为她识破了他们的诡计,坏了他们的好事,所以他们连夜编撰邪书,买通东宫侍从,送到她的房里,以此来陷害她——
不然她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
怎么会有这种书呢?
写她与太子还有奇王的香艳闺事,并且写得详实无比,仿佛亲眼所见,过程一笔不落,连“她”的心中所想都写出来了,这——这是要她的命啊!
她才略带僵硬地应首,坐姿拘谨, 不敢有丝毫放松。
看着她的模样, 盛瞻和似乎微笑了一下, 不过觅瑜不敢确定,因为他的笑容很浅,转瞬即逝。
他合上书,看向她。
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
却让觅瑜愈感不安,似有惊雷掠过肌肤,引起一阵发麻。
她绞着锦绣宫裙, 硬着头皮开口:“瞻、瞻郎明鉴, 此书并非——”
“我知道。”盛瞻和平静地打断她的话, “这本书不是你写的。”
觅瑜如蒙大赦:“正是!此书不知因何缘故出现在案头,纱儿一时好奇, 便翻开看了,不曾想是这般、这般——”
她涨红了脸,说不出下文。
先时被窘迫之情压住的羞涩一股涌上,冲击着她的心湖。
她想起书里描写的那些场景, 那些香溢笔尖的艳辞情赋……她独自看时都经受不住,恨不得立时把书撕了扔火盆里, 他又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他刚才看见了什么情节?是她与他的?还是她与奇王的?幸好书里没有写她和汝南郡王的, 要不然她真是再没有脸面见他——
不,不对, 在他看来,他与奇王是不同的两个人, 所以书中所写的那些兄弟共……共妻的场景,都是——
不不不,她不能再想,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过——
觅瑜心潮起伏,面色千变万化。
她的思绪纷乱繁杂,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盛瞻和再度翻开书,视线一行行移过。
她白了脸,又红了脸,再白了脸,再红了脸,如此周而复始,反复折磨。
此时此刻,她真想掏出一包药迷晕自己,不用再面对这种尴尬的境况。
好在盛瞻和翻看的速度很快,几乎一目十行,仿佛不是在读书,而是在搜寻语句,不过盏茶时分,就把整本书翻阅完毕。
翻至最后一页时,他的目光停住了。
半晌,倏尔发出一声笑。
笑声很轻,似夏日里最不起眼的一缕微风,却带着细凉的寒意,让觅瑜浑身一个激灵,一颗心高高悬起。
“瞻郎……?”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
盛瞻和看向她,神情平静,好似刚才的笑只是她的错觉。
“这上面写的东西,你都看过了吗?”他询问。
她小心地、诚实地回答:“只看过部分,其余尚未阅读……”
盛瞻和低眸想了想。
“你看看吧。”他把书放在凭案上,朝她推过去,“看完。”
觅瑜其实不想看,她刚才只看了一点就忍不住想吐,也不知后面还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情节在等着她。
她更不想当着他的面看,尤其是在他看完之后……她的脸皮还没厚到这种程度。
但他开口,她只能应是,拿过书,努力稳住心神,翻看起来。
……王妃娇弱之姿,引帝注目,亦惹皇后不喜,于中宫质询幼子,如何娶此妇人。奇王笑答:儿甚喜。
回府后,王妃被锁寝殿,不愿从。奇王曰:若不想被父皇收入后宫,便听吾命。王妃无奈从之,此后日日夜夜只承兄弟之欢。
太子与奇王素有孤名在外,手腕众多,于床笫之间亦如是。王妃每每泣而生晕,娇泪不绝,数度恳劝二人顾念腹中胎儿,皆不允,无有节制。
如此日复一日,终致滑胎小产,血流不止……兄弟二人悔之晚矣。王妃医女之身,小产后自诊脉息,知往后再无子嗣幸理,亦喜亦悲,亦笑亦泣。
汝南郡王与赵氏少年夫妻,虽未有夫妻之实,然情谊甚笃,自休妻后常郁郁,每每伤怀入梦,感怀梦醒……宫宴偶得佳人境况,顿生拯救之心。
奇王闻讯大怒,欲斩郡王。太子阻止,道攻心为上。恰逢澜庄遣使,献宗室女,兄弟二人生出一计……
宗室女暴毙,汝南郡王府罪证确凿,满门抄斩。奇王献郡王项上人头于王妃,王妃惊惧晕厥,醒时身覆奇王……自此后不敢再有半言,专心侍奉兄弟。
……帝好颜色,喜王妃容颜,又知王妃来历,认为此女天性轻浮,欲以宴请为名,召王妃入宫,行——
看到这里,觅瑜又想吐了。
前朝有君王强夺儿媳的旧事,被改编成各式各样的说书、折子戏在坊间流传,她的娘亲在行医时也没少遇见过奇闻异事,在茶余饭后讲给家人听。
聆听那些故事时,她或觉讶然、或蹙眉不喜,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在一本书里,看到她自己——
其实这本书不是正虚观拿来陷害她的,而是陷害东宫的吧?
要是让圣上知晓书里的内容,怕是整个东宫都会倾塌在天子的雷霆震怒下。
这书的后面,不会真的……
觅瑜胆战心惊地往下看。
幸好,撰书人似乎有某种偏好,只愿意写赵氏委身太子与奇王,连汝南郡王都因为有疾而不得亲近佳人,更不要提其他人。
……奇王恼于帝心,同兄长曰:古来只有长者赐晚辈妾,未有长者夺晚辈妻。皓首匹夫,人老,心不老!
太子叹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我身为人子,又为人臣,焉得抗命?
奇王曰:天生万物,各有所道,不得道者,亦不得位。弟愿追随兄长,效犬马之劳。
太子笑曰:前朝哀帝强夺儿媳臣妻,致使礼乐崩坏,天下大乱。为苍生顾,你我兄弟二人自当清君以正道。
不日,帝驾崩,太子即位,立奇王妃为皇后。奇王时常出入后宫,与新帝共享皇后鱼水之欢。四年一千五百个日夜,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皇后被锁后宫,不见天日,心怀绝望,亦生大恨,着意施离间计。
对帝曰:妾身只愿侍奉陛下一人。
对奇王曰:妾身只愿侍奉王爷一人。
如此来回挑拨,四年过去,床榻缠绵之间,不曾有怠,终致兄弟反目。
奇王被发配边疆,起事造反。帝每欲召大臣议事,皇后皆以软言挽留,使帝深陷温柔乡。一时战火连天,生灵涂炭。
守备不敌叛军之力,奇王至皇城门下。
闻讯,皇后美目含泪,素手柔荑,为帝斟酒,曰:妾愿与陛下同死。
帝感怀非常,与皇后同举酒盏,一饮而尽,毒发身亡。
皇后含笑将杯中毒酒洒落在地,迤逦而出,登上城门,与奇王遥遥相望。
见得心念佳人,奇王展颜而笑。
皇后亦莞尔,笑时如山茶花开,朝露在鬓。
忽有轻风而过,皇后纵身一跃,如游鱼入海,飞鸟归林。
自此,山茶花落,朝露消隐,美人折枝。
大雪。太乙山中,茫茫林海,银装素裹。
新帝重游故地,面似雪、目如霜,行若幽魂,动不惊声。
忽闻山中有士高歌,近前,乃一老道。
老道细观新帝面色,大惊曰:何地幽魂,竟添得二十年阳寿?君早该死去,为何还活着,行走在这太乙道场?
新帝冷眼相看。
道士絮语:二十年前,君便该死去,如此苟活至今,君虽然还在阳间,亲人却俱已逝世,君所爱者、所亲者,皆不寿。乃至天下苍生,都受君牵连。君一路行来,可见流民饥荒、卖儿鬻女、民不聊生之景?天下大苦矣!
新帝神色微动,问解。
老道答曰:无解。若君早早离世,脱离凡胎,尚能有救,如今……唉!君还是好好活着罢,君之爱人、亲人,皆将自身寿数与君,方有君之今日。除了活着,君做任何事都别无益处!
新帝问:若朕非要解呢?
老道答:除非王爷在二十年前死去!
话毕,高歌离去,歌曰:世事如烟,人生幻梦。
觅瑜看完了整本书。
她心神震动,目光定格在最后一页,久久不语。
半晌,才抬起眸,看向身旁人:“殿下……”
盛瞻和没有纠正她的称呼。
“看完了?”他道,话音淡然轻飘,“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觅瑜的心有些颤抖。
“这……”她合上书,轻抚着没有名字的封页,艰涩开口,“这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本书……当不得真……”
“自然。”盛瞻和道,“书里的赵氏嫁给了汝南郡王,只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全书的荒谬。”
没错,书的开头是“赵氏有女,十五嫁汝南郡王”,而她虽然同郡王府议过亲,但最终未成,嫁给了太子……书的开头就错了,后面的又岂能当真?
更不要提里面的太子和奇王,是活生生的两个人,更加不符合现实,更加荒谬……
所以这就是一本胡编乱造的书,专门用来搅乱人心的,撰书人当真用心险恶……
但是——
觅瑜想起书的最后,成为新帝的奇王与道士的谈话。
“幽魂”、“阳寿”,“二十年前,便该死去”,“除非王爷在二十年前死去”……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书里从“她”十五岁开始,一直写到七年后,“她”二十二岁那年。依照现实来算,盛瞻和比她年长四岁,那么书中的“他”和“奇王”便是二十六岁。
二十年前……正是兄弟俩六岁的时候。
也是在那一年,神妙真人出现,大开金口,使九皇子被立为太子,十皇子为国献身。
从那之后,世间再无十皇子,亦无奇王。
她羽睫轻颤, 眸光微晃:“瞻郎……”
“此书杂乱无章,以实写虚,当是胡编乱造。”盛瞻和道, “但我还是想问, 看了上面的内容之后, 纱儿有何想法?”
什么想法?她能有什么想法?
是庆幸她没有嫁给汝南郡王,直接成为了他的妻子,不用经历书里的事?
还是斥责书中胡编乱造,他与奇王——不管是身为太子的他还是奇王的他, 都是端方君子,绝不会像书里写的那般,行下此等有悖人伦道德之事?
觅瑜不知道, 她的心里乱糟糟的, 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她喃喃自语:“我……我不知道……”
“这、很荒谬——不可能发生……”
盛瞻和听了,静默片刻, 低头一笑。
“也是。书中内容荒谬至极,我们在这里认真谈论,倒显可笑。”
他示意她把书交给他:“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书?”
“我的书案。”觅瑜紧张地回答,“就在不久之前, 当我发现它时,它便已经在那了。”
“侍女说, 这书是昨日我们去正虚观后, 出现在马车里的。她们以为是我带回来的书,就把它放到了书案上。”
说到正虚观, 她又想起了书中的一个情节。
同现实一样,书里的正虚观也在做着腌臜生意, 不同的是书里的孟家效忠太子,正虚观成了太子的敛财之所,迟迟没有被揭发。
书里还写过“她”去正虚观上香的事。
当时的“她”、不,赵氏,已经是奇王妃,被囚禁在王府里侍奉兄弟二人,心情极是苦闷,终日不展笑颜。
屋漏偏逢连夜雨,娘家传来消息,家人有恙,王妃之母有神医之名,为杏林妙手,却不知为何不能自医,久治不愈。
王妃忧心不已,欲回家而不得,多番软下身段,求兄弟二人派太医给家人诊治,却始终不曾得来喜信。
焦心之下,王妃前往正虚观祈福,不想中了道观的招,被熏香茶水迷倒,迷迷糊糊间见一身影掀帘而入,心头大骇,然则无力抵抗……
当然,依照书中惯例,王妃或许会被其他男子觊觎,但绝不会被其他男子得手。
所以在最后,王妃发现来人是她名义上的大伯,她实际上的另外一位夫君,太子,并得知了对方借道观敛财一事。
接连两次都倒在加了迷药的茶水之下,王妃终于受到了教训,从那以后,她再不入口陌生人送来的吃食,也再不喝一口茶水。
书中这一段的描写重点在于道观迷情,觅瑜却琢磨出了更多的东西。
毋庸置疑,这是一本胡编乱造的邪书,但还是有一定逻辑在的。
比如,书里同样有双生子不祥之言,十皇子因此被寄养在太乙宫,九皇子也因此谨小慎微地在宫中讨生活。
之后同样迎来了三年旱灾,不同的是,书里解决旱灾的人是十皇子。
十皇子为国祈福,祈雨有应,化解灾情。圣上大喜,接十皇子回宫,加封灵慧童子,赐星君殿。
贵妃抓住这个机会,称十皇子有救国之身,当年批命双生皇子不祥的钦天监乃信口雌黄,背后有奸人作祟,一鼓作气扳倒了皇后安氏,登上后位。
再之后,就是与现实同样的发展了,九皇子被立为太子,十皇子得封奇王。
因太子聪慧,奇王灵验,圣上对兄弟俩喜爱非常,有求必应,兄弟俩由此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太子尚能遮掩一二,奇王则完全活成了嚣张的模样,仗着有两重封号加身纵情恣意,小时在太乙宫里修出的清静之心全没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十日内迎娶王妃,长辈对他有求必应,其余人也不敢忤逆他,自然是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之后的兄弟共妻,无论是在王府抑或后宫,两人都没有刻意隐瞒,流言蜚语传得满城都是,但谁也奈何不得。
原因无他,书里的兄弟俩不仅手腕高明,心性狠辣,且一致对外,往来无有能匹敌者,直到赵氏开始施离间计,才使二人离心。
值得一提的是,赵氏在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这么做。
她性情娇软,颇有些逆来顺受,兄弟俩对她做下如此令人发指之事,也只是默默饮泣,没有过什么激烈的反抗之举。
直到太子登基,赵氏被立为皇后,于偶然间得知娘家人病逝乃兄弟二人的杰作,才在崩溃之下心生恨意,开始效仿祸国妖姬行事。
虽然觅瑜不明白赵氏为什么要选择这么麻烦的做法——书里的兄弟俩心狠是心狠,疯癫是疯癫,凡碍事者只有死路一条,但对她是真心的,从不设防。
赵氏如果想要复仇,在床笫间行刺不就好了?如果怕不能一击毙命,也可以选择下药。书里的赵氏同样自小学医,相信对她来说,配一点毒药不是难事。
为什么非要选择吹枕边风呢?还一吹就吹了四年,之后又隐忍了两年,直到奇王兵临城下,才一口气先毒倒太子,后自戕殒命,反留了奇王一命。
觅瑜想不明白。
书里的太子和奇王虽然最终反目,但在一开始是极为要好的,不然不会同享妻子。到底是双生兄弟,自小一起长大,手足情分可想而知。
赵氏只消想一想,就能知道离间的难度有多大,也许她的枕头风还没吹完,兄弟俩的枕边人就不是她了。谁能确保这对疯癫兄弟的情意会维持多久?
赵氏这般做法,岂非舍近求远之理?
书后面的情节也证明了,赵氏的离间计施行得很是艰难,花费数种功夫手段,才使得兄弟反目,甚至于到了最后,兄弟俩也不是死于自相残杀,而是她的一杯毒酒,奇王还活了下来。
当然,这是一本胡编乱造的歪门邪书,里头的人都不能用常理来推断,是写书人特意要这么写的。
也许不这样写,后续的故事就无法开展?正如她在看折子戏时,喜欢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的情节,写书也是同样的道理。
思及赵氏跳城楼之后的情节,觅瑜觉得自己想对了。
赵氏殒命后,奇王陷入彻底的癫狂,不仅命人鞭尸兄长,挫骨扬灰,还亲自将赵氏遗体收入冰棺,确保其尸身不腐。
而后,成为新帝的奇王再立赵氏为皇后,并将收容皇后遗体的冰棺摆放在寝宫内,一日三餐与之对食,入夜更是躺在棺盖之上,与伊人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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